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歷史的刀鋒

第4章 第三章

歷史的刀鋒 曾纪鑫 5496 2018-03-16
這一新的神與英雄不是別人,就是周文王。 時代造就了周文王,歷史選擇了周文王,周文王也“不辱使命”很好地完成了第三期人為巫術的發明與創造。 周文王,姓姬名昌,又稱西伯侯,週族首領。週,本是一個古老的舊邦,傳說乃帝嚳後裔,屬姬姓之族。自夏初以來,週一直就是夏王朝西部的一個重要方國。商滅夏,週又受控於商。爾後,週人經過十幾代人的刻苦經營,在太王古公禀父時遷居到被後人稱為“周原”的岐山之陽,興建城邑、開墾耕地,大力發展農業,增強軍事力量,征伐西戎部落,臣服近鄰小邦……很快就由一個蕞爾小邦,發展為勢力強大的方伯之國。對此,《詩經·魯頌》寫道:“后稷之孫,實維太王,居岐之陽,實始翦商。”也就是在太王手中,萌生了周人的“翦商”大業。商朝對周人勢力的迅速發展與強大興盛自然不會熟視無睹袖手旁觀,必然進行強有力的遏制。據《史記·殷本紀》所載,商王武乙曾“獵於河、渭之間”,為暴雷震死。河渭之間,即周人所居關中之地。堂堂一朝天子,竟在自己的方國打獵時被雷霆擊中而亡,其中留給後人的想像空間實在是太大太大了。武乙身死,兒子文丁繼位,後來就尋機殺死了當時的周王季歷。從這一事實推斷,很有可能是商周矛盾加劇,武乙率軍西征,不幸戰死沙場。為了報復,新王文丁又不惜動用武力,終於殺掉季歷,將西周方國繼續控制在商王朝的統治之下。由此可見,週人雖比過去興盛,但勢力還遠遠不及商朝強大。季歷死,兒子姬昌繼位,是為周文王。

姬昌在血雨腥風的背景、在臣服屈辱的羞恥中登上王位,當他在一片虔誠的祭祀與祈禱聲中一步步走向父王被殺後留下的那空蕩得令人刺目的王位時,心中唯一的念頭,肯定就是發誓要為父王報仇,並將滅商宏願定為周邦的基本國策。 然而,週人還較商朝弱小,姬昌不得不潛隱大志、委曲求全。一方面,他表面臣服商朝,裝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將周地的珠寶特產不時進貢到商都朝歌,以博取商王的歡心;另一方面,他打著奉行商王之命的幌子,沿著父王的政策方略繼續挺進,仍以主要力量展開對西北各部的進攻。他北逐,西攘混夷,滅掉涇水上游的密、阮、共等小邦弱國,擴大西方版圖,建立起一個穩定而繁榮的反商滅商“大本營”。 而這時的商王朝,王位又經歷了兩次轉移。文丁死,傳位帝乙;帝乙亡,又傳給紂辛。作為亡國之君的商紂王,在史書記載與民間傳說中一直沒有較好的聲譽,總是作為一個殘酷、兇惡、顢頇的暴君形象廣為流傳。如果我們拂去那經了千百年塗抹留在他身上的厚厚的“顏料與色彩”,還其真實的本來面目,就會發現他也算得上是一位人才。商紂王長相英俊,虎背熊腰,精通武功,也有一手治國方略,只是後來暴殄天物、偏聽偏信、閉塞視聽,又遇到了比他更具雄才大略的周文王、周武王、姜子牙等英雄豪傑,結果落得個身死國亡的下場,才為天下人恥笑。華夏民族自古就有“勝者英雄敗者寇”的傳統習慣,又由於更早的暴君夏桀要比他遙遠六百多年,所記史料更為缺乏,自然而然地,他就成了中國歷史上第一個愚昧昏聵、殘酷兇惡、一無是處的昏君、暴君。

周文王“享國五十年”,一直在表面上奉行著畢恭畢敬尊崇商王的政策。商紂王雖為周文王的韜光隱諱所迷惑,但也沒有完全掉以輕心,只是東夷之亂一直牽扯、束縛了他的手腳。待到東夷局勢有所緩和,他的目光這才投向了西方。這時,周文王已完全鞏固了後方,開始騰出手腳由岐周而向東邊經略了,並在涇渭之間建立畢邑,作為向東擴展的前哨陣地。紂王並未忘記商周之間在過去歷史上的一些恩恩怨怨,他隱隱地感到了來自西方及其他勢力雄厚的方國的威脅。於是,他稍施謀略,以朝貢、封賞之名將國力強盛的西伯侯、九侯、鄂侯等三公召至商都朝歌,準備一一懲治。 姬昌自從繼承王位以來,對商朝一直採取低眉順眼、唯唯諾諾的韜晦之略;而在方國之內,他卻嚴厲地推行富國強兵、伺機反商的政策;在內心深處,他一直將商朝視為不共戴天的敵人,對商王根本不抱任何幻想。因此,在離開西周之前,他就作了兩手準備,一旦身死朝歌,就由大兒子伯邑考繼承王位,完成父王的未竟大業,並對有關後事做了有條不紊的安排。

三公離開方國到達朝歌,無異於變成了一隻只毫無反抗之力,只有聽憑商王宰割的羔羊。紂王虎視眈眈,終於找了一個藉口露出猙獰面目舉起了屠刀。 關於這段史實,《史記·殷本紀》記載道: 商紂王以九侯女之淫亂為由頭,首先拿九侯開刀;然後鋒芒一轉,將對此事不滿、抗爭“疾辨”的鄂侯剁成肉塊;姬昌雖然對紂王心懷仇恨,充斥著一股難抑的怒火,但其韜晦策略救了他一命,只是私下嘆息而已。崇侯虎的告密好不容易才使得商紂王抓到了一條整治姬昌的把柄,“竊嘆”又夠不上死罪,就將他囚禁姜裡(今河南湯陰縣),關在牢中,限制其人身自由,磨滅他的意志,以使周人永遠臣服商朝。 兩千多年以後,明代許仲琳依據有關商周衝突的神話、傳說、軼聞、正史、野史等資料,敷衍出一部長約七十萬字的長篇小說。小說寫得神神鬼鬼、天上地下、荒誕不經,但也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多少可以讓我們了解當時商周之爭的明晰線索與重要史實。

商紂王將西伯侯姬昌作為人質囚在姜裡,一關就是八年。八年時間,說長也長,說短也短,就看你怎樣去認識它度過它。 周文王身遭囚禁,其結果似乎要比他預想的好得多多,因此,他不僅沒有哀傷悲嘆,反而還為自己的“漏網”而感到慶幸。當然,囚禁在一塊方寸之地,一舉一動全在商人的監視之下,連吃喝拉撒都沒有半點自由,更不知何日、也不知能否活著返回西周,這對曾經為王幾十年的西伯侯姬昌而言,與過去在西周發號施令、眾人敬奉、養尊處優的日子相比,無異於從美好的天堂猛然跌入了淒慘的地獄。 然而,他要活下去,還得好好地活下去才是。早年立下的複仇、克商、建功、立業的宏願是他頑強活著的信念與支撐。管它粗茶淡飯、破衣爛被,只要能夠活命不至於餓死凍死就行。他雖囚身商地,但一顆心,卻仍在故國上空盤旋。西周的統治王位,還虛席以待;西周的祭祀祈禱,仍供奉他為精神偶像;西周的發展,正按照他制定的模式一以貫之地前行。這些,似乎都不必他過多地牽掛與操心,那麼,身居斗室,該做些什麼好呢?

周文王感到了煩躁,還有空虛與無聊。他不能這樣待在獄中,得好好地調整好自己的心態才是。那時的部落,政治與宗教合而為一,既是首領,又是巫師,一般都是身兼二職,周文王自然也不例外。他身處斗室,雖然失去了政治領袖的身份,但他還可以繼續扮演一個大巫的角色。於是,短暫的無所事事與無所適從過後,他很快就迫使自己進入到一種平和、自在與放鬆的狀態之中。他因陋就簡,隨便找來或向獄卒討要幾根竹籤或樹枝作為占卜工具,從自己開始,天上人間世界萬物一一卜來:我什麼時候才能出獄?紂王是否繼續怪罪於我?我能否逃過命運之劫?我有可能活著返回西周嗎?回去後將做些什麼?周國的未來到底會怎樣發展結局如何?人活著的價值與意義是什麼?世界本源由什麼構成?茫茫無涯的宇宙到底都有些什麼? ……他一邊占卜,一邊寫寫畫畫,並將一些獨特而深邃的感悟零星地刻在地上、牆上或睡覺的床上。

這樣一來,個人難以獨處的枯燥日子就很好打發了。不知不覺間,白天一晃就變成了黑夜,一天時間眨眼間就過去了。 慢慢地,他就對過去慣用的伏羲八卦不甚滿足了,覺得它們難以達到占卜宇宙萬物的目的。於是就想,伏羲將陰爻陽爻三三相迭組成八卦,難道我就不能再將伏羲三三相迭的八卦再來它一次兩兩相迭嗎?這如同閃電般一掠而過的念頭很快就被他緊緊抓住不放,馬上在地上陰爻陽爻重重疊疊地畫了起來。陰爻陽爻三三相迭變為八卦,八卦兩兩相迭就組成了六十四卦。姬昌用這種方式佔了幾卦,覺得視野比過去要開闊多了,所占卜的內容更是天上地下、宇宙萬物,幾乎無所不包無所不容。 他為自己的創造與發明而狂喜,他忘了周圍的世界,忘了自己正置身小小的斗室,忘了吃飯睡覺,只覺得身與天地世界相連,心與萬物神靈相通,進入到人生一種最佳的“氣功場”之中,恍兮惚兮,物我兩忘,他是一個人是萬物中的一分子,又是一個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通天神靈!他隨心所欲、自由自在地遨遊八極,他上天,他入地,他雄心勃勃,他想窮盡人類、世界、宇宙的所有奧秘,將它們囊括在既有限又無限的八八六十四卦之中。於是,他一天到晚都在一個勁地佔啊卜呀,感到了從未有過的充實、得到了無可言說的啟迪、獲得了少有的智慧與力量。日子一長,就總結出了不少可循的規律。漸漸地,獄中已被他畫得一塌糊塗畫得滿滿噹噹半點空間都沒有了。正在這時,周國派遣使節帶著金銀珠寶打通關節探監的來了,他什麼也用不著什麼也不想要,只是以一個大王的身份命令使節,要他們想辦法弄一些羊皮與木炭送上前來。

不多日,一張張質量上乘的羊皮與一根根大小不一的炭條就放在了那小小的斗室之中。他手捏炭條,將編好次序的八八六十四卦卦爻一一寫在羊皮上面,並為每卦取了一個卦名,用乾、坤、頓、蒙、需、訟、師、比等文字一一標示。然後,他根據自己對人生、社會諸多事物的分析、總結與概括,分別寫在相應的卦爻下面。 框架雖然搭成,但其中的粗陋與不足顯而易見。他沒有滿足,也沒有休息,還是每天占卜不已,然後將所思、所想、所感、所悟作為爻辭一一充實在每卦之下。 為防失落,也為防範紂王,姬昌將它們一式兩份,也就是說,同樣的內容,寫在兩張羊皮上面。一張留在獄中供自己繼續研究探索,另一張則買通獄卒,讓他帶到一個較為安全的地方藏好,轉交使節帶回西周,作為他對周人政治、生活、軍事、經濟等方方面面的一種指導,也是一份立志推翻商紂統治的政治宣言書。他要讓周人知道,他雖然離開了周國,但還是他們的政治領袖與精神領袖,他們應該繼續奮進,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日子過得真快,一眨眼,周文王待在獄中已近八年了。這時,週使前來告訴他,說周人向紂王奉獻了莘氏美女、驪戎文馬、有熊九駟等奇珍異物,紂王大悅,已有放他歸國之意。其實,周文王早就用自己創造的神靈卦爻卜得了自己否極泰來的好運。紂王打算放他出獄,呈獻奇珍異物只是其中的一個因素,更在於已然平息了的戰端又因東夷叛亂而重燃戰火,商紂王顧頭顧不了尾,顧東顧不了西,他可不想繼續囚禁西伯而讓周人找到挑起戰端的口實。況且,他將西伯侯囚了八年,西周也沒有半點輕舉妄動,而姬昌在獄中也無冤言,只是像個瘋子般一天到晚地寫呀畫呀,還發出一串串讓人莫名所以的喃喃自語。是啊,八年時間,完全可以把一個正常人關瘋關狂呢。為了籠絡西周,穩定後方,以便全力對付東夷,狡猾的商紂王眼珠一轉,也就準備“開恩”將他放回。

姬昌知道自己歸國在即,在出獄之前,又將這些年來推演的卦爻歸納、總結、整理了一番。面對著一張張用黑黑的炭條工工整整地謄寫好了的白白羊皮,西伯侯猛然就想到命名的問題,是啊,總得給自己這些年來的心血結晶取上一個合適的名字才是。那麼,該叫什麼為好呢?他冥思苦想,腦海裡突然就冒出了一個大字——“易”! 什麼是“易”? “易”義多多,主要有:一、“易之為字,從日從月,陰陽具矣。”好,西周就應該陰陽相交、剛柔相濟;二、“易,飛鳥形像也。”對,西周現在已是一隻展翅翱翔於藍天的飛鳥了;三、“易,即蜴。蜥蜴因環境而改變自身顏色,曰之易,取其變化之義。”哦,西周馬上就要取代商周了……由此看來,以“易”而名命,是再好不過的了。它是我們週人的“易”,那麼就該叫“周易”才是。當然,這個“週”字,除了西周方國之義外,還有“易道周普無所不備”的意思。

於是,一部比較完整的《周易》就這樣誕生了。 由殷商零星散亂的龜骨占卜,到《周易》的抽象、規整與總結,是一次具有實質性突破的理性上升,具有超越具體物象的普遍意義。卡西爾在《人論》一書中寫道:“符號化的思維和符號化的行為是人類生活中最富於代表性的特徵。” 《周易》的出現,象徵著第三期人為巫術的正式誕生。據此,也有人將伏羲八卦稱為天啟八卦、先天八卦,文王八卦稱為人為八卦、後天八卦。 如果沒有八年的囚禁生活,周文王絕對不會推演出一部規範完整的《周易》出來。文化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難以捉摸的人類產物,如果不是周文王,伏羲八卦肯定還會向前發展,巫術也會向著第三期的人為形式確立,但時間將會大大推遲,並且極有可能是另外一種我們難以想見的模式,而中華民族的文化定型及對後世的影響,就肯定是另一種脈絡與軌跡了。 是苦難造就了周文王,催生了《周易》的誕生。對此,史馬遷寫道:“蓋西伯拘而演《周易》……大抵賢聖發憤之所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鬱結,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來者。”孟子也曾寫道:“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弗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增)益其所不能。” 周文王歸返西周後,所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渡過渭水,將曾經告密的親商近鄰崇國滅掉。然後,他將都城由岐週遷至灃水西岸,將全部關中平原據為所有。而對商朝,周文王還是對它保持著過去那種畢恭畢敬的態度,周文王“享國五十年”,終其一生,不曾有過一次正式的反商之舉。他是一個相當明智之人,他知道周人的勢力還趕不上商朝,父王血的教訓他實在是太深刻了,他不能輕舉妄動,要以暫時的屈從換來發展的時間與擴張的空間。於是,他不斷地征伐周邊弱國小國,將它們置於自己的統轄之下。文王死時,周國已將版圖與勢力範圍擴大到東至江淮,南及江漢,西南入於巴蜀的廣大地帶,“三分天下有其二”,為消滅商朝奠定了雄厚的政治、經濟、軍事及文化基礎。 周文王死,兒子姬發繼位,是為周武王。又經過幾年的充分準備,週人羽毛漸豐,實力足與殷商抗衡,武王九年,大會八百諸侯於孟津,這才正式舉起反叛商朝的大旗。 “孟津之誓”不到兩年,也就是大約公元前1057年,周武王親率大軍伐商,勢如破竹地攻入商都朝歌,迫使商紂王自焚身亡,接管了商朝的統治,控制了商朝的所屬地區。這年,周王朝在新都鎬京正式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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