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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反間計

這才是岳飛 覃仕勇 8145 2018-03-16
話說,淮西兵變,劉豫聽說酈瓊領著十幾萬軍民浩浩蕩盪前來投降,不由得大喜過望,爽到內傷。從床上起來,命令工匠“粉飾門牆,增飾仗衛”,安排偽戶部侍郎馮長寧為接納使,偽皇子府選鋒統制李師雄為副接納使,恭候酈瓊。 盼望著,盼望著,酈瓊終於來了! 在東京,劉豫坐在高高的文德殿上隆重地接見了他,授他為“靖難軍節度使兼拱州知州”。另外,封合門祗候劉光時為大名府(今河北大名縣)副總管,統制官趙實臣為歸德府副總管,統制王世忠為皇子府前軍統制,靳賽為左軍統制,其餘諸將為諸州副鈐轄或授準備、使喚之類。 打賞完畢,劉豫屁顛屁顛地向金主報喜,同時請求金國出師和自己一起進逼長淮,並力南侵。 他不知道,自己在金國中的地位已一落千丈,成了人人嫌棄的垃圾了。

合剌為了搞垮粘罕,一上台就把粘罕的心腹全都調入中央,以直接控制,如任燕京樞密院事韓企先為尚書右丞相、西京留守高慶裔為尚書左丞、平陽尹蕭慶為尚書右丞等,斬斷其左膀右臂,削弱其勢力。 這一年(紹興七年、天會十五年,1137年),在蒲魯虎的周密操作下,合剌以貪污罪將高慶裔下獄,並藉此案擴大牽連,將粘罕派的勢力連根拔起。高慶裔在刑場對粘罕哭道:“我公早聽我言,事豈至於今日?我死後,我公要善自保重。”然而高慶裔的前腳剛邁入地府,粘罕就後腳尾隨而至。 七月,合剌將粘罕下獄,並發了一道《下粘罕詔》指責粘罕:“持吾重權,陰懷異議。國人皆曰可殺,朕躬匪敢私循。”身陷囹圄的粘罕鬱憤而死。 金國內部重新形成了兩派勢力,一派是以左副元帥撻懶、太師蒲魯虎為首的,傾向於講和的“鴿派”;另一派則是以右副元帥兀術、領三省事斡本為核心力的,主張徹底平定南宋的“鷹派”。這兩派對宋的態度雖然不同,對劉豫的態度卻是驚人的一致,他們認為,劉豫根本就是個扶不起的阿斗,戰不能戰、守又不能守,扶他只能消耗自己的財力兵力,都在思考著同一個問題:什麼時候將劉豫廢掉?

劉豫是在吳乞買、粘罕等人的扶持下做上兒皇帝的,這些人一死,他依靠金人吃飯的好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嘍,可他還看不清形勢,可謂愚蠢至極。 不過,“鴿派”和“鷹派”都在對粘罕的殘餘勢力進行最後的清算,還沒有時間收拾他,便由兀術屯軍清河,哄他說準備要和其聯兵,分頭南下,然而又很有禮貌地拒絕了他的“乞兵”請求,恐嚇他說,酈瓊等人十有八九是在玩詐降,務須將他們化整為零,分散到各地,讓他們自生自滅。金人這樣做的目的是解散劉豫的兵力,為日後動手早作準備。 金人的話對劉豫來說就是天語綸音,這次也不例外,他按照金人的指示,三下五除二,就把酈瓊帶來的五萬多軍隊解散了。 岳飛得知,大為高興,寫信給趙構說:“叛將負國,舉國憤慨,現在他們已被解散,臣願進屯淮甸,趁機反擊,一舉殲敵。”

趙構天天和秦檜膩乎在一起,熱烈商討著和議,哪還有心思打仗!看了岳飛的奏章,回信警告他不要輕舉妄動,所有舟師只能屯駐於江州,原地待命。 既然不能力戰,就只有智取了。 劉豫是依附粘罕爬起來的應聲蟲,粘罕失勢,負責和劉豫接頭的是兀術,而兀術對粘罕一直抱有成見,現在,只要成功離間劉豫和兀術,大事可成。 岳飛耐心地尋找離間他們的機會。 工夫不負有心人,不久,機會來了。 這年十月的一天,岳家軍擒獲了一名金人奸細,將其五花大綁,押到岳飛帳前。 眾人紛紛要求將這人斬首示眾,激勵士氣。 岳飛跟這個奸細才一打照面,就滿臉愕然,失聲驚呼:“哎呀,你不就是那個誰誰嗎?怎麼回事兒?快快快,鬆綁,鬆綁!你們趕快鬆綁,這是我的同鄉,誤會,肯定是誤會了。”說著,從座位上站起,走下台來。

眾將大吃一驚,七手八腳忙著解除繩索。 奸細迷茫了。 岳飛扶起他,在耳邊低低地問道:“去年為了誘殺兀術,讓你送信給劉豫,怎麼一去不回呢?” 奸細的腦袋轉得快,斷定岳飛認錯人了,就順杆兒爬,說:“信已送到,兀術也已被騙到了清河,大功很快告成,我回來時迷路了,陰差陽錯,被兄弟們誤認為奸細捉了回來。” 岳飛轉怒為喜,說:“既然這樣,我再寫一封信,你帶過去交給劉豫,告訴他,八月中旬行動,事成後,宋、齊永結為兄弟之國。” 奸細喜出望外,趕緊說:“那您抓緊時間寫,我馬上就動身。” 岳飛點點頭,命人準備飯菜招待奸細,自己回到案前起草書信。 晚飯很豐盛,有肉有酒,岳飛陪著喝了好幾杯,微醺。岳飛將書信鄭重其事地拿出來,叮囑說:“你一定要妥善保管好信件,明日就動身。”奸細滿口應承,內心狂喜。

兩人繼續喝酒,敘舊,說些不著邊際的話,比如說,“家鄉里那個誰,你還記得不?”“喔,你說的是那個誰啊,認識認識,和他還沾點兒親,帶點兒故。”還有張三死了、李四病了,等等。 岳飛似乎不勝酒力,沒過多久,就爛醉如泥,被人扶了下去。 夜裡,奸細偷偷摸出門,一溜小跑,逃離了宋軍大營,往清河兀術駐守的方向而去。他並不知道,就在他跨出房門的那一刻,數雙機警的眼睛就一直注視著他,直到他逃離宋營。說實話,這個奸細也有點太不合格了,不但不知道岳飛曾經在母親面前立誓戒酒,晚上喝的全是白開水,連眾人都在演戲都沒感覺到。 兀術讀了這封信,也不問是非黑白,一面派人將信件送呈金主合剌,一面吩咐撤軍——劉豫啊,劉豫,這次你死定了!

清河的警報隨之解除。 孫子云:“非聖智不能用間,非仁義不能使間,非微妙不能得間之實。”離間是一種極為高明的謀略,所謂“用間有五:有因間,有內間,有反間,有死間,有生間。五間俱起,莫知其道,是謂神紀,人君之寶也。”岳飛巧妙施展反間計,不但成功退敵,而且一招鎖喉,直接將劉豫送上一條不歸路。 圍繞這封信,金廷內部又展開了新一輪要不要廢除偽齊的爭論。 可憐的劉豫還蒙在鼓裡,巴巴地派人去金國詢問兀術撤軍緣由,乞求金人再次發兵。 當初劉豫發達了,剛做上兒皇帝,就把中間人撻懶一腳踢開,直接跟批發商吳乞買同志聯繫,搞獨立經營,把撻懶氣得不輕。這會兒,左副元帥魯王撻懶開腔了,他在朝堂之上狠狠地一頓足,憤然說道:“大金立國以來,用兵無往不捷;而自從有了劉豫的齊國,咱們只要幫他,就處處失利,大挫國威。”事實似乎也是如此。

金主合剌於是道:“建立了這麼一個小邦國,也已經八年了,年年都要咱們勞師動眾、傷財害命,是沒什麼存在的必要了,廢了吧。”金國高層廢除劉豫的決心就這麼定下了。 劉豫,完了。 看來,做人一定要厚道啊。 不日,金主命萬戶薩巴為元帥府左都監,屯軍於太原,渤海萬戶大托卜嘉為右都監,屯軍於河間,命令齊國兵權由元帥府節制,然後又分兵於陳、蔡、汝、亳、許、潁之間,為廢齊作準備。 紹興七年(1137年)十一月,金國派左副元帥撻懶和右副元帥兀術“以侵江南為名”,直抵汴京東京,約劉麟單騎過汴水謀劃具體南侵事宜。 劉豫不知大禍臨頭,聽說金兵來了,便歡天喜地地派兒子劉麟出城迎接。劉麟領兩百騎兵傻乎乎地趕到武城拜見撻懶和兀術,剛過河,金兵便將他們團團圍住,悉數擒下馬來,打入囚車。

拿下了劉麟,左副元帥撻懶和右副元帥兀術、三路都統葛王褒同馳赴汴城下,安排騎兵守宣德、東華和左、右掖門,然後三人策馬從東華門昂然而入,大聲喝問道:“齊王現在在哪兒,怎麼不出來迎接?” 偽皇城使神色錯愕,無言以對。 兀術大怒,揮起馬鞭“啪啪”地抽了兩鞭,一夾馬匹,沖向垂拱殿,近前卻並不下馬,直接闖入后宮,大聲喝問:“劉豫人呢,劉豫在哪兒?” 宮女們一個個嚇得花容失色,其中一個戰戰兢兢地答道:“在講武殿閱射。” 兀術一撥馬頭,和撻懶等人一同馳往講武殿,劉豫已收得消息,知道事情有變,匆匆趕來,見了兀術,推說自己要回去換衣服,轉身想走。 兀術跳下馬,捉住他的手說:“用不著了,現在有緊急公事,特來登門商議。”然後拽著他出了宣德門,早有兀術的親軍在東闕亭牽來一匹馬,交給劉豫,劉豫兩股戰戰,勉強上馬。等他一上馬,兀術就命人將他劫持到金明池囚禁起來。

不久,撻懶在宣德門外召集了偽齊文武百官,大聲宣讀合剌的詔書,宣布廢掉偽齊國號,將劉豫貶為蜀王。 宣讀完畢,又派數千鐵騎在東京的大內宮殿到處炫耀兵威,遣小卒巡行坊巷,四下揚言說:“東京的父老鄉親們請注意啦,從今以後,大金國再也不徵收你們做簽軍啦,再也不用你們納稅啦,放心吧,很快就會讓你們的淵聖皇帝回來坐鎮東京啦!”(“自今不用汝為簽軍,不敢汝免行錢,不敢汝五厘錢,為汝敲殺貌事人,請汝舊主人少帝來此住坐。”)這麼一來,城內人心安定,沒出什麼亂子。 兀術的確打算向金主建議在東京重新建立一個傀儡國,傀儡皇帝就直接起用囚禁在金國的趙恆,讓他做張邦昌第三。因為按照禮節,“無有弟與兄爭”,趙恆是兄,趙構是弟,弟沒理由和兄爭。而且,趙恆和趙構相比,趙恆才是宋國的正統皇帝。

這種想法,看似正確,實際上是錯誤的。要知道,事過境遷,趙恆就算出來了,帝位卻由金人所立,和趙構相比,誰正誰偽,一目了然。事實上,若干年後,在明朝,兀術這個未經實施的“狠招”被一個名叫也先的瓦剌人試用過了,效果奇差。也先在土木堡俘獲了明朝的皇帝朱祁鎮,準備用來勒索大明王朝,可是處處碰壁,朱祁鎮既然已經落入了瓦剌人之手,就變得一文不值了,大明王朝誰也不買他的賬。 所以不得不說,兀術打仗還可以,玩政治只是二三流的水平。 撻懶又命人到處張貼金國尚書省發下的通告,稱:齊國所製定的嚴刑酷法,一律廢除。庫中倉粟,全部散發給軍隊;軍隊中的士兵,去留自便;宮中的宮女,出嫁自由;太監內侍,除了看門的,也遣散回家;而齊國的大小官員,一併敘用。 當初,劉豫僭位,鑄造錢幣,在錢幣的背面,題有:“過八年不再行用。”想不到,從建國到滅國,時間不多不少,恰好八年,冥冥之中,似有天意。 第二日,劉豫被拘至瓊林苑。當他被幾個金兵推搡著進來時,撻懶正站在窗前,身邊站著兩個衛士,外面下著紛紛揚揚的大雪。撻懶看都沒有看他。 劉豫想起自己曾經的傲慢,感覺有些尷尬,踉踉蹌蹌地走到撻懶身邊,裝出一副很無辜的樣子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元帥要這麼對待我?” 撻懶頭也不回,冷冷說道:“你讓大金國年年蒙羞,主上的意思是把你廢了。” 劉豫哆嗦了一下,他沒想到這一天竟會來得這麼快,這麼殘酷,有些回不過神兒來,很白痴地問:“我父子盡心竭力,從不敢辜負上國,望元帥明察、哀憐。” 撻懶說:“劉豫啊,劉豫,你還不知罪!當日趙氏少主被我們從東京押解出來時,百姓持香拜送,號泣聲遠達數十里。今日廢了你,城內沒有一個百姓同情你,皇帝做到這個份兒上,不覺得失敗嗎?”劉豫語塞,沉默不語。 最後,劉豫弱弱地說道:“那麼,我也不做什麼皇帝了,你讓我在相州韓琦的舊宅里度過殘生,可以嗎?”撻懶的目光才從窗外移了回來,盯著劉豫,裡面充滿了嘲弄和鄙視的神色。 劉豫被金人扶上皇位,又被金人踢下皇位,可嘆,人在做天在看! 戰否?和否? 岳飛探知偽齊被廢,星夜飛奏朝廷,稱:“宜乘廢立之際,搗其不備,長驅以取中原”,建議趁此良機,集結諸路大軍,並力北伐。 偽齊被廢,河南、河北人心惶惶,如果能抓緊這一時機北伐,克復中原,指日可待。 然而,趙構卻回復道:“你所防守的上流地區的確闊遠,但我寧可把防區縮小,也不能增加兵馬。今日諸將的軍隊,已難分合。正如古人所告誡的:樹梢過大,樹一定會折斷;尾巴過大,就搖動不起來。近來的事勢雖還沒至於此,但與其增添大將的實力,倒不如再另外添置幾支部隊,以便離合。”(“上流地域太過遼闊,可減地不可添兵!”)吩咐岳飛“遠斥候,習水戰,閱軍實,為待敵計”,不准發兵北上。 天與不取,反受其咎啊!眼看坐失良機,岳飛如坐針氈,擦拭吳鉤,大呼:“時不再來,若錯失良機,今後勞民傷財也於事無補了。”(“若失今日機會,他日勞師費財,決無補於事功!”) 趙構回信敷衍說:“朕知道你忠勇可嘉,收復故土之事我也一日不敢忘,也全仰賴你們制敵。你只要訓練好軍隊,等待時機就好了。朕會注意這件事的。”(“覽卿來奏,備見忠誠,深用嘉嘆。恢復之事,朕未嚐一日敢忘於心,正賴卿等乘機料敵,以圖大功。如卿一軍士馬精銳,紀律修明,鼓而用之,可保全勝,卿其勉之,副朕注意。”) 岳飛根據目前的形勢,作出了正確的判斷,指出偽齊滅亡,金國內部軍心不穩,民心不定,一定有很多原偽齊官兵大批大批地倒戈降宋。只要做好優待俘虜的政策,就能很快地分化和瓦解他們的力量,為北伐創造戰機。 形勢的發展也正是如此,短短幾個月的時間裡,就有原偽齊武將李清部、臨汝軍(今河南新蔡縣)知軍崔虎部、蔡州知州劉永壽、提轄白安部,甚至金國鎮汝軍知軍、馬軍統制胡清部相繼率眾歸宋。此外,還有金國統制王鎮、統領崔慶及將官李覲、華旺、孟皋等發動了兩萬多人的起義,南下投奔。 北伐的時機越來越成熟,而趙構卻牢牢地把岳家軍釘在防區之內,不准向北越雷池一步。 雙劍龍飛脫寶函,將軍扼腕。岳飛枕戈待旦,坐臥不安! 他再一次向趙構提出:“今年再不出師北伐,我就提前退休。”(“今歲若不舉兵,當納節請閒!”)明確表示,如果不能北伐,寧願向朝廷上繳兩鎮節度使的旌節,解甲歸田,絕不願屍位素餐,空負少年頭。 趙構裝聾作啞,不予作答。 這時候的趙構,在等待著一個人的歸來——去年派往金國迎奉梓宮的王倫。 去年從北方傳來消息,一代風流天子趙佶在五國城不堪折磨,掛了。趙構為此悲痛欲絕。王倫於是受命北上,他的任務除了迎還梓宮外,還有一個不可告人的目的:試探金人的態度,爭取金宋兩國達成和議。趙構自始至終,就沒放棄過和金人達成和議的幻想。 這種幻想,到底是不是一廂情願呢? 紹興八年(1138年)三月,春暖花開,王倫回來了。 雖然沒能把趙佶的靈柩帶回,他卻給趙構帶回了趙構本人多年來夢寐以求的“好消息”——金人同意和議了!王倫告訴趙構,撻懶明確對他說:“好報江南,自今道途無壅,和議可以平達。”而且,撻懶還寫了親筆信呢。 信呢?趕快取來。趙構哆嗦著手打開信,一看,大喜,信上說:如果趙構同意臣服金國,不但趙佶的靈柩和趙構的生母韋氏可以送還,還會歸還劉豫舊日所統轄的河南之地。 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一旁的趙鼎好心提醒他道:“朝中士大夫都一致認為現在中原有可複之勢,適宜進兵,如果草率和金人議和,以後不免遭受非議,指責朝廷喪失了大好良機,陛下不如先召回諸路大將徵求他們的意見。” 是啊,金人到底怎麼啦? 他們一改過去的驕橫,突然心懷慈悲,嚮往起和平來了? 可是,趙構想也沒想,說:“這倒無須多慮。當下最緊急的是迎回梓宮、太后、淵聖皇帝,按現在的形勢,不議和則斷無歸還之理。” 趙鼎默然,良久,才道:“難得陛下一片孝心。” 參知政事陳與義道:“用兵須殺人。如果通過議和能得到我們想要的,豈不強於用兵?議和不成的話,再用兵也不遲。” 趙構勉強擠出了兩滴鱷魚淚,說道:“兩國交戰,死傷無數,我實在不忍心看著這麼多無辜的百姓白白斷送了生命啊。”(“若使百姓免於兵革之苦,得安其生,朕亦何愛一己之屈。”) 趙鼎幽幽說道:“如果和議是建立在公平對等的基礎上,陛下所說自然不錯,可是……”話未說完,抬頭看到了趙構狠狠地剜來一眼,嚇得不敢再說,低頭俯身退了下來。 陳與義在一旁恬不知恥地替趙構說出了他的心聲:“只要和議能成,賠款割地又算什麼呢?!” 第二天,趙構以逢迎梓宮的名義再一次派遣王倫到金國去表示自己議和的迫切,要求金朝派遣正式使臣到南宋來,簽訂和約。金人很快作出了回應,這一年五月派遣烏陵思謀和石慶作為代表往臨安而來。 這時南宋朝中共有四名宰相,趙鼎、秦檜、陳與義和兼兵部尚書的樞密副使王庶。和議是當前國內的第一要事,趙構聽說金使來了,就傳令由四名宰相一起隆重迎接金使。 王庶在合淝視察,接到詔命,人還沒動身,就先寫了一道奏章,當頭第一句就說:金人無緣無故求和,一定有不可告人的陰謀。 王庶,字子尚,慶陽人。崇寧五年(1106年)舉進士,先為涇州保定縣知縣,後為懷德軍通判。趙構即位,授其直龍圖閣、鄜延經略使兼知延安府之職。他在奏摺中深入淺出地分析道:皇上你想想,他們為什麼要派人告訴我們徽宗皇帝、顯肅皇后的訃音?如果他們真心希望兩國交好,那麼這個訃音不就應在數年之後才傳達。去年敵人南侵,陛下親統六師於江、淮之間,天威大振,蕃部退卻,想必是因此害怕王師長驅而往,所以藉此阻礙王師。他們是看準了陛下天性孝順,哀慟之下,一定會遣使向他們求迎梓宮,這一往一返之間,他們就爭取到大量時間。金國以欺詐的手段廢掉劉豫,搞得偽齊的官員四散奔走不能自保,中原百姓,日夜盼望我大軍北上,而現在咱們(大將星列,官軍雲屯),輕而易舉便可以收復失地。金人議和割地,不外於劃淮水、劃黃河為界這兩種情況。如果劃淮水為界,則江淮之地就在我們手中,憑什麼由他們來劃分?而以黃河為界,當然可以得回故地,但這數千里荊榛無人之地,十年無徵役,財賦無所出,如果我們派宿兵鎮守,錢糧困弊不說,金人肯定還會厚索歲帛,加一個經濟重擔壓在我們頭上,時間一長,他們不用發兵攻打,我們也會自己滅亡。 最後得出結論:一句話,金人求和,絕對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王庶的奏章一上,滿朝文武官員紛紛上章陳說“金人之不可信”,朝野喧騰,數日不定。 趙構故作悲傷地說道:“太后年事已高,朕朝夕思念,只想早日相見,這才不憚委屈自己力爭促成和議,他們怎麼一點兒也不知體諒啊?” 趙鼎勸道:“陛下與金人有不共戴天之仇,能夠這麼低三下四委屈求和,實在是難能可貴。但群臣的憤懣之言也是出於愛君,沒有別的意思,請不要怪罪他們。要處理好這二者的關係,陛下不妨好好跟他們解釋說:'講和本非我願,只是為了迎還梓宮及母兄,才不得已而為之。我也同意你們說的,敵人並不可深信;只要梓宮及母兄能回來,來日咱們就撕書毀盟,好好和他們算賬。'群臣體會到陛下的誠孝,就能接受講和之議了。” 於是趙構詔告大臣,說:“朕之所以同意和金人和議,是因為梓宮未還,母后在遠,陵寢宮闕久未掃,兄弟宗族也未得會,南北軍民,十餘年間不得休息。對於朕屈己求和一事,在朝的侍從、臺諫的臣子,有什麼不同見解,皆可以寫奏章上來。” 秦檜對趙構“屈己”之說佩服不已,大聲讚頌和議是“一舉而兼備孝、梯、仁、慈之四德”,對趙構說,這種大事,皇上應該自行決斷,不必謀之在廷。 趙構暗中緊握了握他的手,以示感激,說:“如若能使百姓免於兵革之苦,安居樂業,我受再多的委屈也值得。”(“若使百姓免於兵革之苦,得安其生,朕亦何愛一己之屈。”) 朝內議論的矛頭也由此轉向了秦檜的身上,群情洶湧。 勾龍如淵對秦檜說:“相公為天下定大計,卻謠言四起,為什麼不選擇自己人做御史台官,將這幫人打壓下去呢?”宋朝御史台官的職責主要是糾劾百官,評議時政。 秦檜大悟,於是就不再遮遮掩掩了,擢勾龍如淵為御史中丞,施廷臣為侍御史,莫將為右史,替自己箝制輿論,一時間朝內謠言頓消。 他還恬不知恥地到處宣稱:“我欲濟國事,死且不避,寧避怨謗?” 樞密院編修官胡銓上疏稱:金人以詔諭江南為名,是將我們當作臣屬對待,要我們像劉豫一樣侍奉他們。劉豫以臣子的身份侍奉金國,南面稱王,自以為建立了帝王大業,可是金人心情不爽了,就廢了他,結果父子二人都成了階下囚。這樣血淋淋的教訓就在跟前,陛下一定要看清楚眼下的形勢,切忌效仿。天下是祖宗之天下;陛下所居之位是祖宗之位。怎麼可以以祖宗之天下作為金人之天下,以祖宗之位作為金人藩臣之位呀?今日雖然金人要與我們和議,可怎知他日他們不是像對待劉豫那樣對待我們呢!即使是無知的三尺童子,要他們望仇敵而拜,也會怫然作色。堂堂大國,卻跪拜仇敵,陛下忍心嗎? 胡銓的奏疏,有理有節,有破有立,正氣凜然,猶如一篇鏗鏘有力的討敵檄文,轟動一時。宜興的一位進士吳師古讀後,大呼暢快,將之版刻出來,大量印發,世人爭相傳誦,數日不定。 因為傳播速度過快,竟然也傳到了金國,“金虜聞之,以千金求其書,三日得之,君臣失色,曰:'南朝有人,蓋足以破其陰遣檜歸之謀也。'” 秦檜惱羞成怒,率先拿胡銓開刀,稱:“北使光臨,朝廷日夜研究,力求將各方面事務做好,接待好他們,爭取和議成功。胡銓等人狂妄上書,語言兇悖,意在鼓眾人劫持朝廷,現在宣布,罷官除名,送昭州編管,永不敘用。” 胡銓的事剛剛擺平,張浚在永州也上疏了,說:“當年簽訂海上盟約的教訓猶在眼前,金人生性狡詐,易反易覆,不可與之定盟。當下之計,陛下只要積意兵政,銳意進取,定能收復故土,中興大宋!” 岳飛則在鄂州上疏,說:“金人不可信,和議不可恃,相臣謀國不臧,恐貽後人譏。” …… 就在這樣一番爭吵中,金國使者河東北路制置都總管烏陵阿思謀和中散大夫太常少卿騎都尉石慶克終於來到臨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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