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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拐子馬”、“鐵浮屠”和連環馬

這才是岳飛 覃仕勇 4119 2018-03-16
這次和杜充對戰的、全面負責進攻馬家渡的金軍統帥,讀者也並不陌生——大名鼎鼎的兀術,也就是我們後世所知的金兀術。 “兀術”是用漢字記女真語讀音,又作斡啜、斡出、烏珠,或晃斡出,本意是“頭顱”。 滅遼侵宋,女真人接觸到漢文化,於是有些人便為自己起了一個莊重典雅的漢名。比如,阿骨打改名為完顏旻;吳乞買改名為完顏晟;撒離喝改名為完顏杲;粘罕改名為完顏宗翰;斡離不改名為完顏宗望;訛裡朵改名為完顏宗堯等,而兀術的大名是完顏宗弼。故而有關這段歷史的記載中,稱呼雜亂,女真人有本名、漢名、宋人譯名、清人重譯名等,為了行文方便,本書一律稱其本名。 這個兀術,是阿骨打的第四子,二十五別史《大金國志》中說他自出娘胎,“穹廬上鬱鬱有氣,甚異之”,儼然不是尋常之輩。年紀稍長,人們就發現他“為人豪盪,膽勇過人,猿臂善射,遇戰酣,出入陣中,部眾憚之”,是個天生的鬥士、殺神。每戰至酣處,性情大暴,就把戴在頭上的頭鍪往地上一扔,露禿頂和邊辮,像打了雞血一樣,不畏矢石,衝鋒在前。

少年兀術在戰場上最負盛名的是天輔六年(1122年)追擊遼天祚帝的那一仗。當時軍過青嶺,突然遇上三百餘遼兵,兀術手下只有百餘騎,且矢盡,他臨危不懼,赤手空拳奪過遼軍士兵的刀槍,獨殺八人,生擒五人,勇猛絕倫,威勢赫赫。女真將士稱其“少年勇銳,冠絕古今”。 斡離不第二次南下,兀術作為前鋒,取道湯陰,一次性迫降宋兵三千多人。渡汴水,殺宋軍五百人餘;薄汴城,以百騎追趙佶一百多里,獲馬三千。其後,又敗宋將鄭宗孟,克青州;殺趙成破黃瓊軍,陷臨朐。以三千鐵騎在河上敗宋三萬餘人,斬萬餘人…… 趙翼在《廿二史札記》說:“每出兵必躬當矢石,為士卒先,故能以少擊眾,十數年間,滅遼取宋,橫行無敵。” 可以說,兀術是當時最優秀的騎兵將領。而在冷兵器時代,騎兵是戰爭中最具備攻擊優勢的兵種,也是最重要的軍事依靠。兀術率領他的騎兵團在橫掃大遼的過程中累積了豐富的軍事經驗,研究出了極為實用的作戰方式,聞名於世的“拐子馬”和“鐵浮屠”就是他在前人的基礎創新發明的一種戰術。

“拐子馬”是南宋軍民對兀術這一特殊兵種和戰術的一種叫法,而兀術自己最初給它所命的女真名字已不可考。 對於“拐子馬”的具體戰法,史書上有很多種說法。 其中,影響最大的是岳珂在《鄂國金佗稡編》卷五《鄂王行實編年》中說的:“兀術有勁軍,皆重鎧,貫以韋索,三人為聯,號拐子馬,又號鐵浮圖,堵牆而進,官軍不能當,所至屢勝。”而章穎的《南渡四將傳》及元朝官修的《宋史·岳飛傳》中也對此說法加以沿用。 筆者認為,這種說法是錯誤的,它把兀術的另一個兵種“鐵浮屠”(也作“鐵浮圖”)混同在一起了。 偽託宇文懋昭之名作《大金國志》的元人早覺察到了這個錯誤,將之改為:“兀術自將牙兵三千,往來為援,皆帶重甲,三人為伍,貫韋索,號'鐵浮屠',每進一步,即用拒馬子遮其後,示無反顧,復以鐵騎馬左右翼,號'拐子馬'。”明確將“鐵浮屠”和“拐子馬”區分開了。

有什麼證據說明“拐子馬”和“鐵浮屠”是不同的兵種呢? 楊汝翼在《順昌戰勝破賊錄》中說,“四太子披白袍,甲馬,往來指呼,以渠自將牙兵三千策應,皆重鎧全裝。虜號鐵浮圖,又號扢叉千戶”;“方其接戰時,酈瓊、孔彥舟、趙提刀等皆單騎列於陣外。有河北簽軍告官軍曰:'我輩元是左護軍,本無鬥志。所可殺者,止是兩拐子馬。'故官軍力攻破之。皆四太子平日所依仗者,十損七八。”可見,“拐子馬”有別於“鐵浮屠”,是不同的兵種,但都同屬“四太子平日所依仗者”。 汪若海目睹了順昌大戰的戰況,也寫過一篇《劄子》專述“鐵浮屠”和“拐子馬”。 對“鐵浮屠”的描述是:“其所將攻城士卒號鐵浮屠,又曰鐵塔兵,被兩重鐵兜牟,周匝皆綴長簷,其下乃有氈枕。三人為伍,以皮索相連。後用拒子馬,人進一步,移馬子一步,示不反顧。”中間的步兵,也全身披掛鐵盔重甲,只有雙目露在外面,三人一組,貫以韋索,身後拖著拒馬樁,每進一步,身後的拒馬樁便跟進一步,全體將士有進無退,凶悍無比。

而“拐子馬”則是:“以鐵騎為左右翼,號拐子馬,皆是女真充之。自用兵以來,所不能攻之城,即勾集此軍。” 相對而言,楊汝翼、汪若海的說法比岳珂準確,原因很簡單,楊汝翼、汪若海是根據第一手材料做的記錄,尤其是楊汝翼,是隨軍戰地記者,直接參加了順昌大戰,親歷戰鬥的全過程,而岳珂是在岳飛死後六十年才開始整理《鄂國金佗稡編》的。 那麼,“拐子馬”和“鐵浮屠”到底是什麼不同的兵種呢?自宋迄今,各種考證數不勝數,卻尚無定論。 筆者就根據相關史料大膽推測,妄作一家之言吧。 “浮屠”是佛教詞彙,寶塔的意思,“鐵浮屠”,則指鐵塔。這裡用來比喻身披兩層重甲的騎兵形如鐵塔。按《宋史》卷一九七《兵志》所說,每副鎧甲“全裝共四十五斤至五十斤止”,兩層重甲披在身上,重達一百多斤,再加上身上配置的弓箭刀劍和長槍,這就要求這些充當“鐵浮屠”的騎兵都具備強健的體魄,過人的力氣,遠遠望去,儼然一尊尊鐵塔。

“鐵浮屠”之所以犧牲騎兵的機動性,而讓他們穿戴上厚實笨重的鎧甲,目的就是想讓這些防護性能好、質量大、無堅不摧的重甲騎兵團擔負正面攻堅任務,充當的角色猶如現代戰爭中的坦克。按照汪若海的記載,這些鐵塔兵的坐騎用皮索連成一排,後面由步兵推拒馬樁跟著前進,活像一堵會移動的牆壓來,可謂攻勢如潮,殺傷力巨大。由此也不難看出,“鐵浮屠”在陣前攻堅中巧妙地運用了我們常說的“連環馬”原理,以三匹馬連成一排,組成一個聯合作戰的單位,其產生出來的衝擊力遠遠大於分散的三匹馬的總和,讓對方無力阻擋。 與“鐵浮屠”正面攻堅不同,“拐子馬”屬於一種輕型或中型騎兵,充分利用其高度的機動性以及集團衝鋒時所產生的巨大衝擊力,實施的是兩翼包抄的戰術,對敵軍迂迴包抄而後突擊。南宋呂頤浩就曾說:“虜人遇中國之兵,往往以鐵騎張兩翼前來圍掩。”

在這兒,還得說一說為什麼南宋人要稱兀術這種戰術為“拐子馬”。 《武經總要》前集卷七記載說:“東南拐子馬陣為大陣之左右翼也。本朝西北面行營,拐子馬並選精騎。夷狄用兵,每弓騎暴集,偏攻大陣,一面捍禦不及,則有奔突之患,因置拐子陣以為救援。”將騎兵放在兩翼,對敵人側翼進行突擊,最終實現自己的作戰意圖,北宋軍隊就把這樣的騎兵稱為“拐子馬”。 也由此可見,“拐子馬”並不是金騎兵的專用名稱。 既然本朝已有“拐子馬”,為何還對兀術的“拐子馬”談虎色變呢? 原因是金兵的“拐子馬”,士兵騎術精湛,作戰凶悍,他們裝備了格鬥型冷兵器和弓箭,既能作為騎射進行遠距離攻擊,又能作為突擊力量近身搏殺,所用的弓箭,弓力只有七鬥,而為方便在馬上拉弓和保證射擊的命中率,金人刻意把箭造得極長。當然,和北宋“拐子馬”的區別還不止於此,兀術的“拐子馬”士兵每人都配備有兩至五匹戰馬,當所乘的馬匹出現疲態或有傷情時,就立刻換上另外一匹馬,讓戰騎在臨陣衝鋒時保持良好的體力,保證了戰時的機動性,這種戰法稱為“副馬之製”。 “副馬”就是指主乘之外的馬,也稱“從馬”。有書為證,《金史》中載:“突合速從馬五(即五匹副馬)、沃魯破宋兵四千於文水。”為了不讓副馬在作戰中走散,勢必要用“韋索”把它們系在主馬之後,所以,“拐子馬”在視覺上同樣給人以連環馬的形象。

筆者猜測,這也許就是岳珂等人把“拐子馬”和“鐵浮屠”混同一談的原因。 作戰時,通常以普通騎兵或步兵列陣開戰,等雙方打得難解難分,也就是史書上說的“每戰方酣”,“鐵浮屠”就開始登場。 “鐵浮屠”並不追求快速。形如鐵塔的騎兵手持大刀長槍,穿著刀槍不入的鐵甲,像重型推土機一樣,緩緩推進,因為戰陣太密,對方陣腳一動,抵擋不住的敵軍就只能向左右兩側避敵,而這時“拐子馬”早已從左右包抄,所以,這時中間有“鐵浮屠”的摧城拔寨,左右有“拐子馬”的狂飆橫掃,對手就只能全面崩盤了。 當然,沒有目睹過“拐子馬”和“鐵浮屠”中連環馬用法的人,是有充分的理由質疑這種戰法的。 乾隆帝在《御批通鑑輯覽》中就提出:“北人使馬,惟以控縱便捷為主。若三馬聯絡,馬力既有參差,勢必此前彼卻;而三人相連,或勇怯不齊,勇者且為怯者所累,此理之易明者。拐子馬之說,《金史·本紀·兵志》及兀術等傳皆不載,唯見於《宋史·岳飛傳》、《劉錡傳》,本不足為確據。況兀術戰陣素嫻,必知得進則進,得退則退之道,豈肯羈絆已馬以受制於人?此或彼時列隊齊進,所向披靡,宋人見其勢不可當,遂從而妄加之名耳目。”

持有這種看法,是受一種“想當然”的思維定式所左右,馬力有參差沒錯,騎士勇怯不同沒錯,但在戰場上的實際操作中,並不是中呼延灼對連環馬的用法。 筆者的看法是:“鐵浮屠”的騎士身披雙重戰甲,馬匹也全身披甲,負載一定很重,這決定了他們作戰時不能馳騁衝鋒,馬上的騎士也不用做太多動作,他們只需三人一排,端著長槍,向前、向前,不斷地向前捅出,簡單重複這幾個機械的動作,在胯下的馬匹只進不退中緩緩前進,幾乎無堅不摧、無敵不破! 《晉書》上就記載有前燕的鮮卑統帥慕容恪曾使用連環馬大戰梟雄冉閔,“恪乃以鐵索連馬,簡善射鮮卑勇而無剛者五千,方陣而前”,正是憑藉這種戰法,慕容恪才把“勇力絕人,攻戰無前”的殺神冉閔徹底打敗。要知道,為了拯救漢民族的冉閔在頒布殺胡令後,曾經多次僅以數千漢騎襲殺幾萬、十幾萬,甚至幾十萬胡騎而從無敗蹟的戰爭神人。

《遼史西夏傳》上描述西夏的“鐵鷂子”騎兵時,也記下其“衣重甲,乘善馬,以鐵騎為前鋒,用鉤索絞聯,雖死馬上不落”的文字。 明末名將熊廷弼與後金有多次交鋒經驗,記錄有他們的戰法:“奴兵戰法,死兵在前,銳兵在後。死兵披重甲,騎雙馬衝前,雖死而後乃復前,莫敢退亡,則銳兵從後殺之,待其衝動我陣,而後銳兵始乘其勝,一一效阿骨打、兀術等行事。” 可見,連環馬的用法,不但金之前已有,金之後也曾運用,其造成的殺傷力巨大,很值得中原軍隊學習、借鑒,但往往無法推廣,因為它的使用前提是:大量的馬匹。而誰都知道——中原缺馬。 既然學習和借鑒不了,那就只有研究破解之法了。 兀術的“拐子馬”、“鐵浮屠”以及整個的騎兵團在作戰時不僅剽悍,而且耐力十足。兀術頗為自得地稱:“不能打一百餘個回合,何以謂馬軍!”

南宋之初,破解之法還沒有研究出來,所以,馬家渡之戰,岳飛他們面對的,將是一場空前的苦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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