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易中天中華史03·奠基者

第32章 二、斯芬克斯之謎

斯芬克斯,是希臘人對獅身人面像的稱呼。不過,古希臘的斯芬克斯卻有兩隻翅膀。這就比古埃及那個長著石灰石腦袋的傢伙,顯得輕盈娟秀,也就能超越時空從雅典飛到費城。 ◎那克索斯的斯芬克斯,公元前560年,大理石,高2.25米。 翅膀,是重要的。 是啊,沒有翅膀就不能飛。但怎樣飛翔,卻還要看是什麼樣的翅膀。伊斯蘭文明此刻還沒有產生,這裡只說希臘和中華。 中華的翅膀,是憂患心理和樂觀態度。 的確,憂患是我們民族文化的底色。從《詩·小雅·小旻》的“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到孟子的“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再到以《義勇軍進行曲》為國歌,憂患意識幾乎貫穿了整個中華史。 這是對的。歷史的經驗證明,任何一個政權,憂患則生,安樂則死。個人也一樣。所以,士大夫固然要“先天下之憂而憂”(范仲淹),詩人們也得“為賦新詞強說愁”(辛棄疾),因為“憂從中來,不可斷絕”(曹操)。甚至就連妓女丫環、販夫走卒,也懂得“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從而“憂國憂民”。

但,我們民族又是樂觀的。我們相信“天遂人願”,相信“善惡有報”,相信“事在人為”,相信“事情再壞也壞不到哪裡去”。因此,我們“不改其樂”,哪怕“自得其樂”,也總歸“樂在其中”。 一憂一樂,就有禮有樂。禮就是“理”,講倫理,講秩序,體現憂患;樂就是“樂”,講快樂,講和諧,造就樂觀。禮和樂,也是兩隻翅膀。 希臘呢? 希臘的翅膀,是科學精神和藝術氣質。 正如羅馬人痴迷於法律,希臘人則陶醉於科學。希臘人的科學不是實用主義的,他們是“為思想而思想,為科學而科學”。所以,他們能把埃及人用於測量土地和修建金字塔的技術,變成幾何學;也能把巴比倫的占星術,變成天文學。有科學這雙翅膀,希臘文明就超越了他的埃及爸爸、美索不達米亞媽媽。

與此同時,希臘人又極具藝術氣質。正如馬克思所說,他們是“正常的兒童”,因此能“為藝術而藝術,為審美而審美”。這種純粹,使他們即便是在縱慾和淫樂時,也毫無負罪感,更不會道貌岸然。只要幹得漂亮,不管是談天說地,還是尋歡作樂,都會得到喝彩。而且,喝彩的既包括朋友,也包括敵人。 由此可見,科學和藝術,在希臘人那裡是對立的,也是統一的。它們統一於單純,統一於天然,統一於率真。事實上,希臘藝術原本就是感性精神和理性精神的統一。它們在尼采那裡被叫做“酒神精神”(狄俄尼索斯精神)和“日神精神”(阿波羅精神),前者體現於音樂,後者體現於造型藝術,尤其是雕塑。 希臘精神是互補的。 同樣,憂患心理和樂觀態度,也是“互補結構”。憂患是底色,樂觀是表情,正如希臘藝術氣質的背後,其實是科學精神。它們對立統一,相輔相成,共同塑造著一個偉大民族的精神風貌。

也許這就是秘密所在——那些毀滅了的文明,很可能都是一條腿在走路。 然而希臘與中華,卻又迥異其趣。 總體上說,希臘文明是外向和進取的,中華文明則是內向和求穩的。我們的憂患,其實是對亂的恐懼,對治的祈求。因此,儘管兩種文明都有翅膀,飛行方式卻截然不同。希臘人是“遠航”,我們是“盤旋”。因為遠航,他們“浴火重生”;因為盤旋,我們“超級穩定”。秦漢以後,甚至西周以後,無論怎樣治亂循環改朝換代,都萬變不離其宗。 這又是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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