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880年·滿城盡帶黃金甲

第24章 三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880年·滿城盡帶黃金甲 吴蔚 6877 2018-03-16
末世的淒涼黯淡,動亂的痛苦絕望,懷古傷今的傷時感物,大概是身處衰微的文人最普遍的情感。前面所提到過的韋莊、杜荀鶴等均是如此。不過,國破家亡的感受,應該沒有人能比南唐後主李煜更強烈。之所以要選擇李煜作為本篇的主要人物,主要是因為他在五代十國的混亂中,實在有太突出的氣質。他實在不該生在帝王家,生在這個亂世。另外一點,李煜的南唐跟李存勗的後唐一樣,都是奉唐朝為正朔,因而南唐在名義上也可以算作是唐朝在歷史上最後的延續,之後就只能是“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了。 李煜是南唐第三任皇帝。南唐為李昪(音bian,同汴,光明的意思)所創。李昪,徐州(今江蘇徐州)人,字正倫,小名彭奴,其父親本姓潘,名榮,是一個虔誠的佛教信徒。彭奴出生時,黃巢兵敗身亡不久,時局混亂,兵荒馬亂。彭奴在六歲時父親就死了,他隨母親跟著伯父一起到了淮南。不久,母親也不幸去世。成為孤兒的彭奴跟著伯父投身到濠州開元寺做了一名小沙彌(和尚),勉強維生。恰逢攻下濠州的楊行密(唐昭宗時淮南節度使,五代十國時期吳國的建立者)到開元寺住宿,見彭奴相貌不凡,勤勞機警,對答伶俐,不由十分喜愛,於是就想將他收為養子,但親生兒子們極力反對,楊行密無奈只好把彭奴給了屬將徐溫(和劉威、陶雅等號三十六英雄)。彭奴就做了徐溫的養子,改名為徐知誥。

楊行密死後,大權落在徐溫手中,徐溫死後,則落入徐知誥手中。徐知誥稱帝后,為了以唐正統作號召,複姓李氏,改名為昪,是為南唐烈祖。李昪還尊徐溫為義祖,表示不忘義父養育之恩。 李昪在位七年而卒,長子李璟繼位,就是唐元宗。李璟共兄弟五人,因李昪生前鍾愛次子和四子,並在病危時有傳位四子之意,由此造成李璟兄弟之間矛盾重重。昇元七年(943年),李璟繼位時,“以仲弟遂為皇太弟,季弟達為齊王,仍於父柩前設盟約,兄弟相繼”。改元“保大”,希望不動干戈保持太平。由此可見李璟身上的文弱氣息。 李璟初即位,尚能銳意進取,攻滅閩國、楚國,南唐疆土遂“東暨衢婺,南及五嶺,西至湖湘,北據長淮,凡三十餘州,廣袤數千里,盡為其所有,近代僭竊之地,最為強盛”。南唐國勢漸強。

江南自古便是魚米之鄉,較為富庶。且民風溫軟,素有享樂的傳統,歷代才子佳人大多出自江南,詩曲歌舞,十分柔媚。璟生活也開始奢侈,專尚浮靡。而他的父親李昪生前儉樸,宮人不曳羅綺,書案上捧燭的鐵人,高約五尺,還是吳太祖楊行密馬厩中所用的東西,李昪叫它為“金婦”。 李璟愛好文學,他的詩詞都寫得很好,“時時作為歌詩,皆出入風騷”,名句“細雨夢迴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便是他所做。由此,李璟也重用文士,名士韓熙載(傳世名畫《韓熙載夜宴圖》中的主人翁)、馮延已、江文蔚、潘佑等都在南唐朝中當大官。但這些人都是繡花枕頭,對治國施政一竅不通。馮延已專門拈弄筆墨,不以政事為意。而韓熙載為人更是放蕩不羈,經常當著姬妾們的面,以手探賓客的私處,議論陽具的大小,以為笑樂。他養有姬妾四十餘人。朝廷給他的俸祿,全被姬妾分去,他就穿上破衣,背起竹筐,扮成乞丐,走到各姬妾住的地方去乞食,以為笑樂。

南唐宰相孫晟、戶部尚書常夢錫等大臣十分討厭馮延已這班只會做表面文章的文士。孫晟將馮延已比喻成裝著狗屎的金杯玉碗。但李璟卻十分信任馮延已,政事都委於他。馮延已盡力向李璟獻媚,他曾說:“當初烈祖在安陸才喪失了幾千兵,就不吃不喝,長吁短嘆了多天,這是耕田佬的識量罷了,怎能成大事?哪裡比得上當今皇上,他派出數万軍隊在外,還擊球宴樂像平日一樣,這才是真英主呵!” 李璟受到這群文士的包圍,日夕飲酒作詩詞,變得昏庸腐敗,過著歌舞昇平、倚紅偎翠的生活。後周世宗柴榮伐南唐,南唐喪失了淮南江北十四州。李璟向後周上表,盡獻江北之地,劃江為界,願以國為附庸,去帝號,改稱南唐國主,奉後周正朔。從此,南唐國勢不振。北宋建立後,李璟繼續納貢稱臣,奉北宋正朔。

公元961年,李璟憂病死去,終年四十六歲,兒子李煜繼位,世稱南唐李後主。李煜,初名從嘉,字重光,號鐘山隱士等,是李璟的第六子。他“為人仁孝,善屬文,工書畫,而豐額駢齒,一目重瞳子”。本來他是沒有機會做皇帝的,但他的五個哥哥都死得很早,所以李煜才被封為吳王,做了太子,成了皇位的繼承人。 李煜更喜愛文學,比父親有過之而無不及,還精通詞曲音律。李煜跟祖父和父親不同,沒有經歷任何戰事,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感性多於理性。李煜即位時,正值雄才大略的宋太祖趙匡胤統一天下,先後討平了南平、後蜀、南漢。李煜深怕遭受與這些亡國之君一樣的命運,憂懼不已。然而,他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文人,對軍事和政治沒有任何興趣,不知道銳意進取,只知道借酒消愁,與身邊的女人春花秋月。

李煜篤信佛教,禮佛極誠,據說這與他祖父李昪小時候在濠州開元寺當過和尚有關。結果李煜這一“愛好”被精明的宋太祖趙匡胤所利用。李煜用宮中的錢募人為僧,金陵的僧人多達萬人。李煜退朝後,就和皇后換上僧人的衣服,誦讀經書。僧人犯了罪,不依法制裁,而是讓他誦佛,然後赦免。宋太祖趙匡胤聽說之後,就精選了一名口齒伶俐聰明善辯的少年,南渡去見李後主,和他討論人生和性命之說,李後主信以為真,以為是難得的真佛出世,從此就很少注重治國安邦以及邊防守衛了,而是整天念佛。事見《新五代史·卷六十二·南唐世家》。 即使有將領提議加強邊防,李煜也極力壓制。宋開寶三年(970年)冬,南都留守林仁肇提出:“淮南諸州戍兵,各不過千人,宋朝前年滅蜀,今又取嶺表,往返數千里,師旅罷敝,願假臣兵數万,自壽春北渡,徑據正陽,因思舊之民可複江北舊境,彼縱來援,臣據淮對壘而御之,勢不能敵。兵起之日,請以臣舉兵外叛聞於宋朝。事成國家享其利,敗則族臣家,明陛下無二心。”表示願意領兵北上,收復舊地。甚至還預先為李煜鋪好了開脫的退路:他起兵的時候,李煜就向外宣稱林仁肇叛變。倘若事成,得利的是南唐,倘若失敗,犧牲的就是林仁肇全家,李煜不必承擔任何責任。林仁肇的這一安排十分妥帖,可是對這樣有限的冒險李煜卻是“懼不敢從”,只知念佛、填詞,醉生夢死。

不僅如此,就連東邊實力弱小的吳越李煜也不敢碰。沿江巡檢盧絳曾經對他說:“吳越是我們的仇敵,將來肯定會和宋朝一道攻擊我們,做其幫兇,我們應當先下手滅掉他,免去後患。”李煜卻說:“吳越是北方大朝的附庸,怎麼能輕舉妄動、發兵攻擊呢?”盧絳說:“臣請陛下以屬地反叛為名先予以聲討,然後向吳越乞求援兵,等他們的援兵到了,陛下就發兵阻擋,臣再領兵悄然前去偷襲,就能一舉滅掉吳越。”李煜根本就听不進去。 李煜身邊有幾個著名的美女。宮女窅娘用帛纏成小腳,用足尖支撐身體舞蹈,“凌波妙舞月新升”,深得李煜讚賞。據說,這是中國古代芭蕾舞的發端,而婦女纏足也是自窅娘起蔚然成風。 李煜妻子週後是錢塘著名美女。週後,小字娥皇,大司徒周宗的女兒。十九歲與李煜成婚。李煜即位,立為皇后。週後精音律,善歌舞,通書史,至於採戲弈棋,也無不絕妙,可稱得上是五代時期的一位才女。據《南唐書》記載:“唐朝盛時,霓裳舞衣曲為宮廷的最大歌舞樂章,亂離之後,絕不復傳,後(週後)得殘譜,以琵琶奏之,於是開元天寶之餘音复傳於世。”可見周後在音律上造詣極深,與李煜可謂是志同道合,因此二人之間產生了真摯的愛情,堪比當年的唐玄宗和楊貴妃。

愛情令人生格外絢麗多彩。這一對年輕夫婦相依相偎,如膠似漆。他們賞花吟月,吟詩填詞,輕歌曼舞,淺斟低唱,過著神仙一般快樂的逍遙日子。有時周後回娘家探親,李煜就急得如坐針氈,雖只三兩天時間,在他卻度日如年。為減相思苦,他就拼命地填詞,從而作出了大量的柔情繾綣的詩詞。 可惜好景不長。週後四歲的兒子仲宣有一日在佛堂玩耍,剛好有一隻大貓趴在佛堂中高懸的琉璃燈上。大貓突然躍下,琉璃燈跟著摔下,小仲宣受驚嚇而死。本已經有病的周後驚聞兒子驚悸而死,病情轉重,也撒手西去。 週後一死,李煜的悲悼之情是可以想見的。 “昔我新昏,燕爾情好。媒無勞辭,筮無違報。歸妹邀終,咸爻協兆。他仰同心,綢繆是道。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今也如何,不終往告。嗚呼哀哉”!即使在周後亡故多年之後,李煜仍然觸物傷懷,不能自持,可見對妻子用情之深。

週後有妹,天真爛漫,清新自然,美色無雙。週後死後,週後妹順理成章地當上了皇后,史稱小周後。據說周後臥病在床時,李煜已經與小周後偷偷私會調情。陸游《南唐書·後紀傳》說:“或謂后寢疾,小周後已入宮中。後偶事幔見之,驚曰:'汝何日來?'小周後尚幼,未知嫌疑,對曰:'既數日矣。'後患怒,至死面不外向。放後主過哀以掩其跡雲。”馬令《南唐書·后妃傳》又經:“後自羅惠殂,常在宮中。後主樂府詞有'衩襪下香階,手提金縷鞋'道類,多傳於外。至納後,乃成禮而已。”後來一些畫家以李煜與小周後為題材,將二人幽會的情景畫入畫中,即著名的《小周後提鞋圖》。 小周後性愛綠色,所穿衣服,都尚青碧。有一個富人,染成一匹縐絹,曬在苑內,夜間遺忘未曾收取,為露水所沾,第二天一看,其色分外鮮明,後主與小周後見了,一齊稱美,於是妃嬪宮人,竟收露水,染碧為衣,號為“天水碧”。後來李煜又在妃嬪宮人的妝束上,想出一種新鮮飾品,用速陽進貢的茶油花子,製成花餅,或大或小,形狀各別。令妃嬪宮女淡汝素服,縷金於面,用這花餅裝點在額上,稱為“百花妝”。

在風流浪漫生活的同時,李煜對宋朝卑躬屈節,不斷以金帛珠寶結宋朝皇帝的歡心。史載:“煜每聞朝廷出師克捷及嘉慶之事,必遣使犒師修貢。其大慶,即更以買宴為名,別奉珍玩為獻。吉凶大禮,皆別修貢助。”想以此來維持他在江南的統治。但是,他的懦弱,他的無能,他的臣服,並沒有改變宋太祖趙匡胤消滅南唐的決心,按宋太祖的著名說法是:“江南何罪,但天下一家,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 宋太祖滅南漢後,便在荊湖造大艦龍船數千艘。當時江南人也想歸附宋朝,有個江南池州人樊若水,假裝在採石江面釣魚,乘小船,載絲繩,往來於南北岸幾十次,測得了江面的寬度,上書宋朝,請造浮橋渡江,宋太祖採納了他的意見。 太祖開寶七年(974年)的秋天,宋太祖打算出兵攻打南唐,因師出無名,宋太祖派李穆出使江南,召李煜入朝。李穆到南唐後,宣讀聖旨,李煜準備入朝,但為大臣陳喬和張洎所阻,李煜遂稱病不朝,李穆對李煜說:“入不入朝,你要慎重考慮。朝廷兵精甲銳,物力雄富,恐怕江南不是對手,望國主不要後悔”。李煜的弟弟李從善之前出使宋朝,一直被扣在汴梁。李煜生怕自投羅網,力辭。

宋太祖終於有了出兵藉口,隨即以曹彬、潘美為大將,率兵十萬伐江南。曹彬自荊南領戰艦東下,潘美在採石架浮橋渡江,浮橋三日而成,和樊若水所測量的不差尺寸,步兵渡江,如履平地。宋軍進至秦淮,江南水陸兵十萬列陣於金陵城下。宋軍涉水強渡,江南兵大敗。 李煜整日在后宮與僧徒道士談經,不問政事。一天,他外出巡城,見宋軍滿野,這才大驚失色,急忙派學士徐鉉去求和。徐鉉博聞強記,學富五車,詞采極為出眾,是當時名噪江南的大才子,李煜對他極為倚重。徐鉉到了汴京,對宋太祖說:“李煜無罪,陛下兵出無名。李煜以小事大,以子事父,未有過失,為何要討伐呢?”宋太祖說:“你說父子兩家可以嗎?”徐鉉不能答,只好回去。 一個月後,李煜又派徐鉉見宋太祖,請求宋朝緩兵,論辯不已。宋太祖大怒,對徐鉉說:“不要多講江南有什麼罪。只是天下一家,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徐鉉惶恐不安,狼狽而回。徐鉉如此有名的大才子,在政事、外交上卻一敗塗地,由此可見,文學才華與政治才能往往是兩回事。可以說,李璟和李煜父子就是敗在了沒有認清這點。 李煜急調駐守上江的朱令贇入援金陵,江南兵在皖口與宋軍交戰,朱令贇兵敗投火死。曹彬準備攻金陵,但忽然稱病不視事,諸將都來問候。曹彬說:“我的病,不是藥物所能治好的,只須諸位誠心起誓,破城之日,不亂殺一人,我的病就自然好了。”諸將許諾,焚香為誓。宋軍攻入金陵,秩序井然。曹彬這樣約束將士,是因為出征前宋太祖已下有命令,保護金陵城和江南財富。 李煜奉表降宋,曹彬以禮相待,將他和宰相湯悅等四十五人送往汴京。至此,南唐滅亡,共傳三主,曆三十九年。
李煜寫罷降表,寫下這首沉痛的《破陣子》,被押解北上汴京。這闋詞曾經在後世引起莫大的非議,大多認為李煜拜辭祖廟、北上而為俘虜,理應對著祖宗碑位痛哭流涕,愧對列祖列宗,愧對江南錦繡,愧對南唐百姓,而李煜卻是“垂淚對宮娥”。顯然,李煜是文人的眼光,而不是皇帝的眼光。不幸的是,他生在了帝王家。 開寶九年元宵節剛過,李煜到達汴京,身穿白衣,到明德樓拜見宋太祖趙匡胤。宋太祖沒有加害,封他違命侯,掛名擔任光祿大夫、檢校太傅、右千牛衛上將軍。李煜有自己的宅第,但有人把守,不能隨意出入,不能與外人交往,實際上仍然不過是個比較體面的囚徒。 李煜被封違命侯後,成天長吁短嘆,過著淒寂不堪的日子,好在身邊還有小周後相伴,總算給他絕望的生活平添了一絲溫暖和安慰。就在這年冬天,宋太祖趙匡胤在萬歲殿崩駕,留下千古的“斧聲燭影”之謎。趙匡胤弟趙光義即位為宋太宗後,除去李煜違命侯的封號,改封為隴西郡公。太平興國二年(977年),“煜自言其貧,詔增給月奉,仍賜錢三百萬”。李煜因心情抑鬱,務為長夜飲,宋宮每日供酒三石。 顯然,作為俘虜,宋皇帝在生活上並沒有難為李煜。但李煜卻被剝奪了人身自由,人格和尊嚴也受到了百般凌辱。據《宋史》記載:“太宗嘗幸崇文院觀書,召煜及劉提令縱觀。謂思日:'聞卿在江南好讀書,此簡冊多卿之舊物,歸朝來頗讀書否?'煜頓首謝。”強行奪走了李煜的藏書,竟然還問他讀書與否,這顯然是宋太宗志得意滿下的故意侮辱。李煜這樣敏感的人,自尊心一定極大地被挫傷。 更令李煜感到屈辱的是,宋太宗趙光義表面上優待李煜,但卻打美貌的小周後的主意,不斷以皇后的名義宣小周後進宮。宋人王銍《默記》引龍袞《江南錄錄》:“李國主小周後隨後主歸朝,封鄭國夫人,例隨命婦入宮。每一入輒數日而出,必大泣罵後主,聲聞於外,多宛轉避之。”明人沈德符《野獲編》又謂:“宋人畫《熙陵幸小周後圖》,太宗戴襆頭,面黔色而體肥,週後肢體纖弱,數宮人抱持之,週後作蹙額不勝之狀。有元人馮海粟學士題曰:江南剩有李花開,也被君王強折來。”顯然,這不是空穴來風。 大概是因為霸占了別人的妻子有些心虛吧,宋太宗趙光義生怕李煜會什麼不滿之詞,不斷派人監視、打探他的一言一行。南唐舊臣徐鉉後來在宋朝當官,宋太宗便宣召徐鉉進見,問他道:“你最近可曾見到李煜?”徐鉉大吃一驚,惶恐地答道:“陛下明令禁止李煜與外人勾通,微臣安敢私自見他?”宋太宗假惺惺地說道:“我對你是信得過的,你儘管去見他。若有人問起,就說是我恩准的好了。”徐鉉本就難忘舊主,當下歡喜地去見李煜。這次會見,雙方都不知說什麼好,舊日君臣相聚在別人屋簷下,能說什麼?可李煜到底是不知人間險惡,居然長嘆一聲說:“悔不該錯殺了潘佑、李平。”潘佑、李平都是因為在南唐滅亡前向李煜直諫被殺。徐鉉見後主在這種情景下還說這種話,嚇得不敢接話。後來宋太宗問及,徐鉉不敢隱瞞,據實說了李煜的話。宋太宗聽了,心中動了殺機。 太平興國三年(978年)七月初七,這天既是乞巧節,又是李煜的生日。他年紀還不算大,但是兩鬢已經有明顯的白髮,面容憔悴,滿目蕭然,全然沒有了當年的風采如玉的軒昂氣度。而李煜的神思,還飄得更遠。回憶在江南的時節,群臣祝賀,賜酒賜宴,歌舞歡飲,何等的繁華景象!而現在孤零零的一人,何等的冷落、淒涼!妻子小周後被宋太宗召去,至今未歸,又是何等的屈辱!他不能忘記小周後曾經清澈的臉已經變得蒼白,明亮的眼睛藏不住濃濃的悲傷。茫然、羞愧、悔恨、傷痛、悲涼,種種情感洶湧澎湃,一齊傾瀉了出來。李煜再也不能沉默了,先填了一闋《憶江南》的小令:
填完之後,李煜胸中的悲憤還未發洩盡淨,便趁勢再填一闋感舊詞,調寄《虞美人》:
表達了悲哀無奈的心境,以及對“故國”、“往事”的無限留戀,抒發了明知時不再來而心終不死的感慨,藝術上達到很高的境界。 詞成就了李煜詞宗的英名,但這首千古傳唱的《虞美人》也將他送上了西去之路。就在七夕的晚上,李煜因為心情鬱悶,填完《虞美人》後,把它交給歌妓演唱,自己也擊節相和,不覺間已經淚滿衣襟。宋太宗得知後非常惱怒,認為李煜是有意發洩心中的不滿。又聽說李煜的詞中有“小樓昨夜又東風”和“一江春水向東流”,更是生氣,當晚就讓人給李煜送去了牽機藥,命他當著使者的面服下。牽機藥是一種劇毒藥,吃下去後,人的頭部向前抽搐,最後與足部佝僂相接而死,狀似牽機。李煜在極度的痛苦中悲慘地死去。 李煜死時年僅四十二歲。死後贈太師,追封吳王。這或許是宋太宗政治上的需要,或許是看在霸占了小周後的份上。不久,悲痛欲絕的小周後也追隨李煜而去。 李煜的一生,是複雜的一生。作為一國之主,他疏於治國,內無用人治世之能,外無禦敵衛國之力。他為求偏安一隅,不惜對宋屈膝稱臣,終於養虎貽患,淪為一介臣虜,斷送祖宗基業。然而,他在文學藝術音樂方面的造詣,在歷代帝王中則是登峰造極的。正所謂不幸亡故國,有幸成詞宗。清人袁枚曾引用《南唐雜詠》中的話評價李煜說:“作個才人真絕代,可憐薄命作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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