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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儒生開始瞎摻和

馬伯庸笑翻中國簡史 马伯庸 2730 2018-03-16
漢文帝以後是漢景帝,漢景帝以後是漢武帝,直到武帝初年,大傢伙兒還是習慣性地認為漢朝屬於水德。武帝甚至還進一步發揮,乾脆把劉邦設立天水祠的上邽郡改名為天水郡——三國時期蜀漢大將軍姜維就是天水人,要不是武帝搞了這麼一出,他原本該被稱為上邽人。 一直等到日曆翻到了漢武帝元封七年(公元前104年),真正“撥亂反正”的人物才終於出現。當時正擔任太史令的司馬遷和太中大夫公孫卿、壺遂三個人一起上書給漢武帝,說現在的曆法亂七八糟,尤其咱漢朝得到天下之後還沒有改過“正朔”,所以得重新整頓和編制一下。 對於古代王朝來說,曆法可是大事兒,曆法直接關係到老百姓按季節播種收穫,也直接影響到朝廷對於農業問題的施政方針,而在那時候,農業問題是全社會最根本的問題。那麼“正朔”又是啥呢?一年之首就叫“正”,一月之首就叫“朔”,所謂正朔,就是說曆法以哪一月、哪一天作為一年的開端。傳說夏朝的時候,是以冬至以後第二個月為正月,算一年的開端;商朝給變了,以夏朝曆法的十二月為正月;周朝以夏朝曆法的十一月為正月;秦朝以夏朝曆法的十月為正月——所以這麼改來改去,大概是為了表示咱們跟前朝不同,有新氣象、新曆法吧。

所以按照規矩,漢朝替代了秦朝,也得改個“正朔”,當年劉邦那大老粗想不到這點,也沒人給他提醒,所以沒改,大傢伙兒還是沿用著秦朝的曆法。可那時候天文學和數學都很原始,編成的曆法算定的一年,跟真實的地球繞太陽一圈,也就是“回歸年”多少有點兒差距。一開始差幾分幾秒不算什麼,但這種曆法用的時間長了,就能差出好幾天甚至一兩個月去,直接影響到春播秋收。所以歷代王朝經常會編定新的曆法,一方面調整誤差,一方面也越算越精細。 對於曆法這種大事兒,漢武帝可不敢輕慢,當即准奏,並且叫來了御史大夫兒寬,說就由你牽頭,帶著那三位好好商量商量、計算計算吧,看看新歷該怎麼編,正朔該怎麼定。 於是兒寬和司馬遷幾個人碰面一合計,覺得咱還是別再學商、週、秦三朝,一個月一個月往前推正朔了,這得多麻煩啊,乾脆恢復夏朝正朔。於是他們編定了新的曆法,定名為《太初歷》,武帝全盤接受,並且根據新曆法的名字,把這一年的年號改為太初元年。從此以後,兩千多年過去了,歷代王朝都說定正朔、定正朔,實際上絕大多數情況下,並沒有真的改變過一年的開端,所以咱們現在所用的農曆,都還有著“夏曆”的別名。

《太初歷》的編定,跟咱們這本書的主題關係極深,因為兒寬、司馬遷等人編歷的時候還夾帶了一筆“私貨”進去,那就是徹底“撥亂反正”,把假學術權威張蒼一棍子打倒再踏上一萬隻腳,叫他永世不得翻身——他們上奏漢武帝,重提當年賈誼和公孫臣的建議,要求拋棄水德,改奉土德。武帝跟他太爺爺劉邦不同,是個有文化的君主,也覺得當初張蒼那套鬼話實在編不圓,就此准奏。 但是還有一件麻煩事兒。當時的儒家大宗師董仲舒曾經在他著名的《春秋繁露》一書中提出過一個全新的“三統說”,在《三代改制質文篇》一章中,他說:“故湯受命而王,應天變夏作殷號,時正白統……文王受命而王,應天變殷作週號,時正赤統……故《春秋》應天作新王之事,時正黑統……”翻譯成白話就是:“商朝是白色的國統,周朝是紅色的國統,按照《春秋》的說法,如今該有新王朝,是黑色的國統。”

咱們更詳細一點來解釋這個“三統說”吧。按照這種理論,一年分十二個月,對照著天地間的十二種顏色,而其中有三個月最為關鍵,相應的三種顏色便被稱為“三統”。哪三個月最關鍵呢?也就是十一月、十二月和十三月。 說到這兒,大傢伙兒要問了,無論農曆還是公曆,一年都只有十二個月呀,那第十三個月是從哪兒蹦出來的?原來所謂十三月,是指去除正月(因為夏、商、週、秦,各朝所規定的正月都不相同),而從二月起算,所以十三月其實就代表了一月。這三個月正當冬季,正是萬物蟄伏,即將復甦的時候,象徵著新的正統王朝即將誕生,所以各代的曆法,就都從這三個月裡挑一個當成一年的開端,定為正月。 拉回來說,十一月的顏色是赤色,所以周朝以十一月為正月,就代表了天統,尚赤;十二月的顏色是白色,所以商朝以十二月為正月,就代表了地統,尚白;董老宗師沒提夏朝,但他說了十三月的顏色是黑色,黑色是正統輪替的開端,也就等於承認以一月為正月的夏朝為人統,尚黑。最後他說,根據研究《春秋》所得,新王朝應該正黑統,以一月為正月,尚黑。

就正朔問題而言,他的話跟司馬遷等人的一致,但就德性問題而言,這個三統說天然地跟五德說存在矛盾——黑是水的顏色,“黑統”云云,那就是說漢朝還該是水德呀。估計董老宗師寫那本書的時候,壓根兒不清楚賈誼或者公孫臣要求改德性的文章,或者雖然清楚卻不贊成,所以他是按著當時官方說法來套用的標準答案。從我們現代人的角度來考慮問題,這也無非是兩部奇幻小說的設定不同罷了,但在那時候可是了不得的、有關根本路線方針的大事兒。 要知道漢初尊奉的是“黃老學說”。黃就是黃帝,這位神壓根兒就不存在,其實是指尊崇黃帝的方士、陰陽家一脈;老就是老子,其實是指楚地傳統的原始哲學。到了漢武帝這兒,他覺得“黃老”不給力,不能給他好大喜功的開疆拓土提供理論依據,於是就把本來在朝堂上沒多少影響力的儒家又給翻了出來。

武帝先是把儒家的平民政治家公孫弘提拔為丞相,接著又搬出了正在河北鄉下寫書的儒家大宗師董仲舒,把他請去都城長安。董仲舒一番高論,不僅清楚地闡述了從孔子、孟子一脈相承下來的儒學正統,還夾雜了大量自己才編出來的冒牌貨,提出“大一統”“天人感應”,當場就把武帝給聽傻了。說白一點兒,孔子之儒是空想,孟子之儒講王道,董仲舒之儒則徹底把儒家綁在了統一王朝的戰車上,為天子統治全天下編造理論依據。對於這種實用理論,武帝哪有不喜歡的道理呢? 於是漢武帝當即下詔:“罷黜百家,獨尊儒術。” 所以對於董老宗師的奇幻設定,漢武帝是不可能視而不見的,他怎麼也得給老先生留點兒面子,不能直截了當地說陰陽家的五德說是對的,儒家的三統說就錯了。那該怎麼辦才好呢?沒關係,武帝雄才大略,他既能接受人為編造的理論,也能自己編造理論,乾脆玩兒一把中庸,把三統說中的正朔和五德說中的服色給糅合起來,編成一門邊緣學科,從此定為官方理論。他在泰山封禪的時候摟草打兔子,順便詔告天下,這才總算使得長時間的爭議告一段落。

說句題外話,馮友蘭先生在裡也提到過這個三統說,還半開玩笑地說:“法西斯主義正黑統,資本主義正白統,共產主義正赤統。” 總之,從漢初就延續下來“漢應水德”的大笑話終於在一百零二年後收場,在漢武帝的威光普照下,確定了漢朝應土德,漢人終於可以脫下保安服,換上黃馬甲了。而儒家的“三統說”終於和陰陽家的“五德終始說”合二為一,標誌著方士、陰陽家們一步步退出歷史舞台,從此推演五德的重任就交給了也逐漸變得神神叨叨的儒生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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