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1938-1941重慶大轟炸

第19章 第十八章

1938-1941重慶大轟炸 易丹 9445 2018-03-16
從早晨開始,天就陰沉著,雲層很低,空氣顯得異常潮濕悶熱,一看就是要下雨的樣子。可是直到過了中午,還是一個雨滴也沒落下。這樣的天氣日本人的飛機是不會來轟炸的,於是這一天就成了高炮陣地的休息日。在操場的一角,是一個用竹蓆子圍起來的洗澡房,房子中間放著盛滿水的大木桶,張旭東和七八個士兵赤條條地圍在大木桶四周,用臉盆和木瓢從裡面舀水出來洗澡沖涼。 這一天杜治國很倒霉,正好輪到他值日,不僅洗澡沖涼這樣的好事情沒他的份兒,還要來來回回地挑水倒進那個大木桶裡。因為有這麼多人一起靠洗澡來降溫,他覺得那個大木桶簡直就是一個無底洞。當他滿頭大汗地把又一挑水送進洗澡房,很羨慕地看著士兵們赤裸著身體愉快地大聲吵鬧的時候,連長突然出現在門口,不說話地站在那裡。連長的出現把士兵們嚇壞了,頓時老實下來,一個個連忙光著身子立正,那樣子滑稽極了。

連長好像並沒心思多說什麼,只是從他們中間找到了張旭東,叫道:張旭東。 張旭東連忙抓過一條毛巾圍在腰上,跑到連長跟前:報告長官。 連長說話的語氣不太像是命令:快穿上衣服,到33集團軍的辦事處去。 張旭東疑惑地看著他。連長補充了一句:這是團部的命令。 33集團軍,那是他哥哥張旭明所在的部隊,張旭東頓時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在張旭東穿衣服的時候,杜治國跟著連長出了洗澡房,湊過去問道:長官,到底怎麼回事?是不是他哥哥……連長的回答只是輕輕嘆了口氣,撂下他走了。 杜治國知道自己猜對了,他再次追上去說:長官,讓我陪他去吧! 連長這次站住了,點頭說:開我的摩托車去吧。 杜治國趕忙立正說:謝謝長官!

當杜治國開著連長的摩托車來到洗澡房的時候,張旭東正好從裡面出來。他們心裡都明白,接下去將要發生什麼了,兩個人便很默契地同時選擇了沉默。一離開高炮陣地,杜治國就把摩托車開得很快,悶熱黏濕的空氣撲打在他們的臉上和身上,讓人感到說不出來的難受。 天還沒黑,裕川綢店就已經關門打烊了。最近這一段時間生意出奇地清淡,這讓張氏幾乎沒有什麼心情去經營,每天早早地就關門歇業。店裡很暗,張氏看著李素芬從廚房裡端出飯菜,放在方桌子上,擺好碗筷後,便把在門外玩耍的小孫子叫回來,三個人來到桌前準備吃飯。 張氏拿起筷子,抱怨道:天都快黑了,也不曉得開燈? 李素芬笑著地回了一句:我怕燈開早了,你又要說我不曉得電費有多貴。

張氏瞪了兒媳婦一眼:不讓你開燈你就不曉得點煤油燈啊? 李素芬也不生氣,轉身點了一盞煤油燈,放到了桌子上。 飄飄忽忽的燈光,照亮了放在桌子上的一張《新華日報》,報紙上全是悼念張自忠將軍的題詞。毛澤東的“盡忠報國”;朱德的“取義成仁”;周恩來的“為國捐軀”;蔣介石的“大仁大義,至勇至忠,江河萬古,國士之風”以及馮玉祥的“藎忱不死”等等。 正在這時,張旭東和杜治國出現在門口。李素芬看不見他們臉上的表情,很奇怪他們為什麼愣在門口不進來,便笑著招呼道:旭東,回來怎麼還不進門?還有杜兄弟,快進來!一起隨便吃點兒吧。 說著,李素芬轉身進廚房去了。 孩子看見張旭東,連忙從凳子上跳下去,撲到他懷裡,叫著:二叔,二叔!

張旭東盡力笑笑,把孩子抱了起來走到了屋裡。張氏一直在看著他,這時候她看清楚他的臉了,並從他的臉上看到了某種不祥。後面跟著的杜治國也一聲不吭。張旭東抱著孩子站到張氏面前,卻說不出話來,眼眶裡已經全是淚水。 張氏看著他,突然大聲罵道:說話呀! 張旭東只叫了聲“媽”便說不下去了,他哭著把一張焦糊殘缺的照片放在了張氏面前,放在了那張滿是悼念題詞的《新華日報》上。那是張旭明唯一的遺物——張旭明一家三口的照片。張氏愣愣地看著那張照片,眼淚順著滿是皺紋的臉流淌下來。李素芬拿了兩副碗筷從廚房出來,看見張氏在流淚,隨即便看到了那張照片,眼睛里頓時充滿了驚恐和悲涼。 李素芬把手裡的碗筷慢慢放在桌子上,甚至還強作笑臉地對張旭東和杜治國說了一句:吃飯吧。

所有人都很詫異地看著她。 李素芬誰也不看,緩緩地把那張殘缺的照片拿起來,很認真地看著。其實那張照片已經被燒得只剩下一半了,一家人的影像都已經殘缺不全。 張旭東哭著叫了一聲:嫂子! 李素芬還是沒有反應,拿著照片,從張旭東手裡接過孩子緊緊地摟著,轉身朝樓上走去。孩子太小,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卻已經嚇傻了。 張氏的目光始終定在桌子上,照片沒有了,她便一動不動地看著面前的報紙。終於她嘆了一口氣,緩緩地說:其實誰心裡都明白當兵打仗要死人。能不能活著回來也就是看運氣。張將軍都能戰死疆場,他張旭明又有什麼不能的?抗日救國,死得值! 這時候,樓上終於傳來李素芬悲戚的哭聲。 這天晚上,夏新立應邀來到了鄭先博的家裡。白天在記者俱樂部,鄭娟悄悄告訴他,鄭先博想請他晚上到家裡一聚,有事情需要跟他談。夏新立當時真有點兒吃驚。畢竟,在那次為歡迎宋慶齡姐妹舉行的酒會上和鄭先博進行了交談以後,鄭先博就再也沒有消息,也沒有和他再見過面。夏新立已經無法肯定,鄭先博到底會不會給自己提供幫助,雖然他對鄭先博沒有本質上的懷疑。

夏新立進門後,鄭先博直接把他帶到了自己的書房裡。書房很小,佈置得很簡潔,除了一個裝滿書籍的大書櫃和小寫字台,一盞放在角落裡的落地燈以外,就沒有什麼了。兩人寒暄幾句,便坐到兩個放在轉角處的藤椅上。何雪竹為他們端進來兩杯茶,什麼也沒說,只是對夏新立微微一笑,便拉上門退出去了。 鄭先博示意他喝茶,說:我這裡不太好找。 夏新立笑了:只要是鄭先生髮出邀請,再不好找我也能找來的。 鄭先博有解釋的意思:我是覺得在外面很不方便。 夏新立會意地點點頭。隨後,鄭先博直截了當地進入了正題:是這樣,你上次關心的事情,我得到了一些消息。 夏新立當然知道這指的是什麼,立即表示了感謝:謝謝你了。 鄭先博一笑:這倒不必。作為一個中國人,我的態度從來是明確的,任何有損於國家民族的事情,我都反對。起碼是以我自己認為合適的方式來反對。

夏新立點點頭:我知道鄭先生的為人,所以那天才提出了這樣一個很過分的請求。 鄭先博說:蔣委員長確實在和日本人接觸,而且是絕密的,所以完全繞開了外交部。 夏新立問:那他依靠誰呢?軍方的人? 鄭先博搖搖頭:這個人比較神秘,只知道有人稱呼他老曾,應該是戴笠手下的人。 這讓夏新立感到很意外:軍統? 鄭先博:大概是這樣。另外兩個參與談判的人好像只是陪襯,一個是以前的駐德國大使章友三,一個是原來重慶行營參謀處的副處長陳超齡。 夏新立:這是不是意味著蔣委員長這次是真的要跟日本人求和了? 鄭先博:很難說。據我所知,和日本人的接觸是從去年底開始的,今年三月似乎加快了進度,這應該和汪偽政府成立有關,委員長是想趕在這之前與日本人達成協議。不過三月底汪偽政府在南京成立以後,談判的頻率又減緩了。

夏新立:這很有意思。最近呢? 鄭先博有些歉意地:說不清楚。也許我提供的情況有些過時了。 夏新立連忙擺擺手:不不,這很有價值。不過,我覺得如果談判真的一度停頓的話,那麼最近恐怕會再次恢復。 鄭先博問:何以見得? 夏新立說:從國內戰場看,棗宜會戰我們失利了,宜昌落入日軍之手,重慶的東大門已經洞開。其他正面戰場我們也沒能占到什麼便宜。歐洲那邊,德國人進攻比利時之後,又幾乎橫掃斯堪的納維亞半島,丹麥、挪威已經被佔領,希特勒的軍隊在整個西歐已經成席捲之勢,法國危在旦夕,英國的淪陷恐怕也只是時間的問題。而一旦英法被德國入侵,美國人也就更無暇顧及中國了。這一切,毫無疑問會對蔣委員長形成極大的壓力,他身邊的那些****勢力必然蠢蠢欲動。這樣的形勢下,不管他是對抗戰前景悲觀失望,想真和談也好;還是為了抵消內部****勢力的壓力,做做表面文章假和談也好;或者是繼續堅持“以拖待變”的方略也好,他肯定都要談一談的。

鄭先博表示贊同:夏先生的看法非常精闢。 夏新立接著說:我倒是希望委員長與日本人的和談仍然是所謂“以拖待變”策略的一部分,而非真的屈膝求和。 鄭先博說:是啊,畢竟張自忠將軍血灑戰場,屍骨未寒啊。如果真的委曲求和,所有的中國人都難以接受。 夏新立站起來:謝謝鄭先生。以後如果還有什麼消息,希望鄭先生還能及時通報一聲。 鄭先博點點頭:我明白。 夏新立:不過,以後我最好還是不要再到府上來了。我畢竟是《新華日報》的人,怕給鄭先生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鄭先博無所謂地:我有什麼好怕的! 夏新立搖搖頭:沒有必要。我們可以約別的地方見面,我來安排。你是政府的外交官員啊! 鄭先博接受了這個建議,送夏新立出了大門。

5月的一天,日本飛機轟炸了重慶遠郊的北碚,這裡集中了從淪陷區遷移來的好幾所大學。幾枚炸彈落在了復旦大學的校園裡,復旦大學的教務長孫寒冰教授和幾名學生遇難。這立即在重慶的知識界和各個高校激起了強烈的憤慨。第二天,全市的大學生走上街頭,舉行了一次抗議遊行。在復旦大學從事********的孫翔英帶著上百名學生也從北碚來到市中心一帶,舉著標語和小旗,沿路高喊口號,向路人散發傳單。街上,各個學校的遊行隊伍不斷匯合在一起,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聲勢浩大。 學生遊行,國民黨特務就絕不會清閒。大批的便衣混在遊行隊伍和看熱鬧的人群中,出沒在大街小巷,監視著學生們的行動。那個曾經在孫翔英剛到達重慶時就跟踪過她的小特務,這時也站在大街邊上。他從一個報童那兒買了張報紙,站在路邊裝模作樣地看著,眼睛卻很職業地不時越過報紙的邊緣,注視著從面前經過的人群。他意外地從學生們中間發現了孫翔英的身影,頓時高興起來,便隨手把報紙一扔,悄悄跟了上去。 鄭明和鄭琪從前面的一家商店裡走出來,正好碰上游行隊伍從這裡經過。雖然人潮湧動,孫翔英在那些學生們中間仍然顯然很突出,鄭琪那種文藝界人士的時髦裝束同樣也很顯眼。於是,孫翔英和鄭明、鄭琪遠遠地就注意到了對方。不過,鄭明和孫翔英的目光也僅僅是閃電般地碰撞了一下,就各自分開。 鄭琪注意到哥哥看那個漂亮女人的眼神,問道:那個女的你認識? 鄭明搖搖頭,卻又忍不住回頭看了看。孫翔英也在這時候回頭了,不過她並沒有看鄭明,而是發現了遠遠跟在後面的小特務。孫翔英的眼神在一瞬間發生了微妙的變化。鄭明從孫翔英的眼睛裡覺察到異樣,疑惑地循著她的目光看去,意外地看見了盯梢的小特務。鄭明立即明白,那個小特務的跟踪目標是孫翔英。幾乎不假思索,他就停下了腳步,低聲對鄭琪說:你別跟著我了。 鄭琪還沒明白過來,鄭明就已經離開了妹妹,直接對著那個小特務走過去。小特務也發現了正在迎面走過來的鄭明,不過要迴避是已經來不及了。 小特務:頭兒,你這是……鄭明惡狠狠地看著小特務,小特務越過鄭明肩頭,看到孫翔英快要消失在走遠的遊行隊伍中,便想繞過鄭明。鄭明卻擋在他面前,一把揪住了他的領口將他拖到街邊,頂在了牆上,低聲說:我總算碰上你了! 小特務驚慌地掙扎著:頭兒,別誤會,別誤會! 鄭明掐住了他的脖子:你他媽的竟敢去告我的黑狀,老子打死你! 說著他狠狠地給了小特務一個耳光。街上的行人被他們吸引過來,圍住了他們。小特務仍在張望著企圖尋找孫翔英的踪影,不過他什麼也看不見了。鄭琪站在人群中,不知道為什麼哥哥會如此粗暴,但又不敢問。遊行隊伍裡的孫翔英也遠遠地看見了這邊發生的事情,趁機消失在學生們中間。 這天上午,周恩來應邀來到黃山別墅與蔣介石會晤。會晤結束以後,蔣介石送周恩來從別墅裡出來,沿著林間的石板小路緩緩朝山下走去。 走了一陣,周恩來主動停下來,說:請委員長留步了。 蔣介石便站下來:周先生,今天我們談得很好嘛,我對貴黨的立場和態度又有了進一步的了解。 周恩來說:委員長請放心,中共一定是誠意抗戰的,並且仍會擁護委員長的抗日政府,共同打擊和孤立汪偽政權。 蔣介石頻頻點頭道:這很好。 周恩來看著他:我之所以強調這一點,是因為在貴黨內部仍然有人在散佈言論,說中共要藉目前國際國內的複雜局勢,趁機舉行暴動推翻國民黨。 蔣介石訕訕地一笑:不過你們的根據地發展得很快啊,有人表示擔心,大概也是可以理解的。 周恩來一直掛在臉上的笑容沒有了,正色地說:我們大力發展的是敵後根據地,是為了打擊日本人。而故意造謠的人,卻是想製造分裂,準備與汪偽政權同流合污,並且暗中與日本人勾結,甚至出賣國家主權、出賣全民族的利益。 聽見這話,蔣介石的臉色也有些變化,他把目光移向了遠處,問:周先生此話是有所指的? 周恩來並不正面回答:我可以把我們的立場表達得更明確一些。中共抗戰到底的決心是絕不會改變,這也就意味著誰堅持抗戰我們就與他合作,擁護他。誰要是企圖走汪精衛的道路,都是不得人心的,不光我們,全中國人民都會反對他,唾棄他。不管是個人還是政府。 蔣介石敷衍起來:中共對此不必有什麼擔心。就像剛才你講的,現在各種各樣的傳言都很多,但是都不准確。國民政府抗戰到底的決心並沒有變化,聯合抗戰的路線也沒有變化。 周恩來笑著說了句“那就好”,然後告別蔣介石,徑自下山去了。 接近黃昏的時候,夏新立來到了周公館裡周恩來的辦公室。 辦公桌前的周恩來,面前堆放著許多文件,一盞檯燈亮著。周恩來仰靠在椅子上,聽著夏新立匯報他從鄭先博那兒得到的有關“桐工作”的情報。鄭先博提供的情況,與南方局最近得到消息相吻合,都明確無誤地證實了“桐工作”的存在,證明了蔣介石採取投降策略的可能性。 夏新立說完,看著坐在對面的周恩來,問:週副主席今天和老蔣談得怎麼樣? 周恩來笑笑:談得還算友好。不過,雖然蔣介石明確表示了要和我們共同抗戰到底的態度,我們並不能抱過多不切實際的期望。就像他反复表明堅決放棄****、剿共的立場,卻放任手下的軍隊不斷與我們搞摩擦一樣。我們不但要聽其言,還要觀其行。 夏新立說:週副主席,雖然蔣介石最近一兩個月與日本人沒有進行秘密接觸,但是這條渠道仍然保持著,這非常令人擔心。 周恩來點點頭說:我還是那句話,消滅共產黨,這是蔣介石骨子裡的一種念頭,揮之不去。只不過現在他顧不過來而已。如果能和日本人達成某種協議,既結束戰爭,又聯合****,對蔣介石來說當然是件好事情。關鍵看日本人開出的價碼是不是他可以接受了。如果日本人對中國的領土要求和軍事、經濟要求太過分,蔣介石恐怕也不會接受,他畢竟還是一個有一定民族主義思想的中國人。 夏新立:和日本人的秘密談判時斷時續,大概也表明了蔣介石一直在權衡利弊? 周恩來笑了:是啊,利弊之間,蔣委員長實在難以決斷啊。 說著,周恩來離開辦公桌,在房間裡緩慢踱步,對目前的局勢作了一個基本判斷:起碼在目前,蔣介石和日本人達成和平協議的可能性不大。張自忠陣亡多少激起了很多有良心的國民黨將領的鬥志,抗戰到底的呼聲更加強烈,蔣介石是不能不有所顧及的。而且世界形勢也在發生大的變化,就在幾天以前,德國軍隊已經攻占巴黎,英法盟軍被迫退到了英倫島嶼。實際上德、日等法西斯國家已經對全世界構成了空前的威脅,美國人恐怕無法再隔岸觀火了,他們遲早一定會介入。問題在於美國人必須要在亞洲戰場與歐洲戰場之間作出選擇,如果美國人選擇了亞洲戰場,中日戰爭的局面就會大為改觀。因此,蔣介石在這個時候是不會急於跟日本人達成和平協議的。 聽完周恩來的分析,夏新立問道:你認為美國首先介入中日戰爭的可能性大嗎? 周恩來搖搖頭:不會太大。這就是問題所在,如果美國選擇首先解決歐洲事務,那麼蔣介石就會受到巨大打擊,因為等於宣告了他“以拖待變”策略的失敗。日本人也一定會利用這個機會施加更大的軍事壓力,進一步誘降。這種時候,蔣介石與日本人暗中媾和的危險就會增加。 周恩來走到了夏新立面前停住了:我們必須密切注意所謂“桐工作”的動向,了解蔣介石的意圖,掌握主動。必要的時候,採取行動正面阻止他與日本人達成和平協議! 夏新立從周恩來說話的眼神裡,既感到了周恩來反對投降的堅定意志,也明白了自己工作的沉重分量。 由於法國的淪陷,在經歷了非常僥倖的敦刻爾克大撤退以後,英、法軍隊已經完全放棄了歐洲大陸,退守英倫三島。納粹德國現在幾乎可以隨心所欲地橫行整個歐洲。面對這場注定到來的噩夢,英國政府無暇再顧及遠東,雖然他們在這裡擁有眾多的殖民地和既得利益。和德國的戰爭迫在眉睫,英國的傳媒也開始把目光回收到自己的鼻子跟前。羅伯特和顧宏源已經接到《泰晤士報》的指令,要他們盡快返回英國。這天晚上,鄭娟和一群記者來到記者俱樂部聚會,算是為顧宏源和羅伯特送行。大家議論紛紛,對歐洲戰場的局勢無一例外地感到悲觀。 夏新立匆匆趕來,他接過別人遞來的一杯咖啡,大大地喝了一口,對羅伯特說:戰爭終於打到英國了。 羅伯特無奈地笑笑:所以老闆命令我們回去,中國的戰爭對我們來說已經成了次要的。 鄭娟半開玩笑地說:其實你們英國人從來也沒把中國的抗戰當成主要的。 羅伯特當然知道她指的是什麼,便誇張地做了個投降的動作:你說話總是這麼厲害。 顧宏源站出來解圍說:過去的話題可以不說了,連張伯倫都被迫下台了。 夏新立卻想藉著這個話題說下去:這是綏靖政策必然的結局。到了今天英國人還剩下什麼呢?朋友被他們出賣了,差不多整個歐洲也被納粹德國占領了。我注意到了丘吉爾首相上任後的第一次演說,他說,“我能奉獻給國民的沒有其他,只有流血操勞,眼淚和汗水”。 殘酷的現實讓羅伯特也不得不接受夏新立的觀點,他點了點頭說:是的。 《慕尼黑協議》已經成了英國的恥辱,我想這在英國國民當中已經是一種共識。而且,我也漸漸開始認同你們的觀點,英、美兩國政府對中日戰事採取的旁觀政策,同樣是綏靖主義的,也許會犯下與《慕尼黑協議》相同的錯誤,導致同樣嚴重的後果。我個人也應該為過去的一些觀點向各位表示歉意。 一個記者笑著說:馬修斯先生,這倒沒有必要。起碼到了今天,我們站在了同一條戰壕里。 夏新立:我希望丘吉爾首相有勇氣和德國人決一死戰。 羅伯特不由自主地提高了聲音說:對此我有充分的信心。英國人絕不會投降! 鄭娟:但願如此。英法軍隊在敦刻爾克的大撤退,應該說是非常幸運的,否則真的就全軍覆滅了。不過,和中國軍隊一樣,撤退並不能贏得最終的勝利。何況英倫三島畢竟只是三個島嶼。說實話,我很為你們的安全擔心。 雖然這些話鄭娟是看著羅伯特說的,她的目光卻不經意地從顧宏源臉上掠過。 顧宏源寬慰地,其實也是在告訴鄭娟:放心吧。應該沒有問題。這裡同樣也充滿危險,我們不是都還很好嗎?這個世界上現在幾乎沒有絕對安全的地方了。我到了英國也同樣會為你們擔心的。 鄭娟和顧宏源的關係已經在不知不覺之中發生著本質的變化,這一點他們各自心中都明顯地感覺到了,尤其是在這樣一個分別的時候。只是他們之間還有著一個難以逾越的障礙——還在香港療傷的江慶東。 大家又七嘴八舌地議論了很久,直到記者俱樂部關門。分手以後,顧宏源主動提出要送鄭娟回家,她當然不會拒絕。深夜的街道上寂靜昏暗,幾乎沒有行人。鄭娟挽起顧宏源的胳膊,兩個人慢慢地默默走著。 顧宏源看看她,微笑著問:你怎麼不說話了? 鄭娟問:你還會回來嗎? 顧宏源對此沒有把握:應該會吧。而且我也會盡量找機會回來。除非真的出現什麼意外……鄭娟用目光阻止了他再說下去。顧宏源一笑:不用擔心。英國和這兒一樣,安全不安全總是一個相對的概念。 鄭娟又問:去和你兒子告別了嗎? 顧宏源點點頭:去過了。 兩個人又陷入了沉默,直到他們站在了鄭娟家門外。鄭娟拿出鑰匙開了門,有些猶豫地問:進去坐坐好嗎? 顧宏源跟著她,第一次走進了她的家裡。進去以後,顧宏源還是感到有些拘謹,便四下打量著。客廳並不大,佈置得井井有條,也非常潔淨。牆上掛著一些私人照片,一張江慶東穿著軍裝和鄭娟的合影掛在很顯眼的位置上。鄭娟注意到顧宏源的目光在看那張照片,從櫃子裡拿出了酒和酒杯,對他說:喝杯酒吧,為你送行。 顧宏源沒有反對,在鄭娟的對面坐下來。 鄭娟看見顧宏源不說話的樣子,有些不安地:也許,我不應該請你進來? 顧宏源掩飾地一笑:怎麼會這樣想。很好的。說著他主動將酒倒進兩個杯子裡,然後舉起了杯子:謝謝你! 鄭娟的眼睛裡終於充滿了憂鬱:是我要謝謝你。是你一直在幫助我,不然我不知道會是什麼樣子了。真不希望你走。 顧宏源還是微笑,又看一眼牆上的照片,問:他最近恢復得好嗎? 鄭娟知道他在問誰,點點頭說:很快就要回來了。 顧宏源很真誠地再次舉起酒杯,和鄭娟碰了一下,說:那太好了,我為你們高興! 鄭娟看著他,眼睛裡有些濕潤,語氣幽幽地說:你真的不知道,我已經害怕離開你了嗎? 顧宏源正視著她,苦笑著輕輕搖頭:說真的,我不知道我們還能不能再見面了。這場戰爭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結束?我們又能不能活下來?說不定我們再見面的時候,我已經老態龍鍾了?天知道。 鄭娟有些感動地坐到了他的身邊,輕輕地摟住了他,說:別把自己說得那麼老。 顧宏源的反應介乎於平靜和略微驚訝之間,似乎既不覺得意外,又有些不敢相信真會走到這一步,他輕輕拍了拍鄭娟放在他胸前的手。鄭娟雖然在等待他的更多回應,但卻平靜自然。兩人之間出現了短暫的僵持。 過了一陣,顧宏源終於說話了,這之前是一聲不易察覺的嘆息:我不知道離開這里以後,會是什麼樣子,會不會特別地想你、掛念你,會不會不顧一切地再次回到這裡,為了見到你。我真的不知道。不過,你要明白,我所做的一切,既是為了你,也是為了我自己。所以你永遠都不欠我什麼,明白嗎? 鄭娟看著他,還是那樣平靜,說:你一定要回來。不管怎麼樣。 顧宏源點了點頭。 同樣是在這個深夜,蔣介石把老曾、戴笠叫到了黃山別墅二樓的辦公室裡密談,話題還是“桐工作”。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戴笠在這裡已經是個連話都插不上的人了。 一見面,蔣介石就把手裡的一份《中日預備會談備忘錄》重重地摔在了茶几上,他斜著眼睛看看老曾,口氣相當嚴厲地說:幾個月談下來,就是這樣一個東西? ! 老曾不敢說話。 蔣介石敲打著那份“備忘錄”:這第一條還是要我們必須承認滿洲國?你,還有陳超齡他們,有什麼用?我不是具體講過這個問題嗎?你們為什麼不按我的訓示去辦? 老曾明白,蔣介石的確作過明確指示,要求他向日方表明“滿洲問題,中國在原則上同意考慮,但方式如何,另詳商議”。但是日本人根本不吃這一套,這就不是他可以左右的事情了。他連忙解釋說:委座,我牢牢記住了你的訓示。但是日本人很精明,首先不同意“滿洲問題”的表述,要求必須用“滿洲國”;“中國原則上同意考慮”也不行,起碼要表述為“原則上同意承認”。 蔣介石聽完氣憤起來:日本人真是蠻不講理。我的要求還不清楚嗎?將局面恢復到“盧溝橋事變”以前,這不就是默認了他們對東三省的佔領?他們還想怎麼樣!然後,他又翻開那份“備忘錄”:再看看這些,還是要我和汪精衛合作,還是要在中國駐軍!日本人要是不撤軍,跟他們和談還有什麼用? !簡直是荒唐! 老曾:是的,委座。日本人可以說是不做任何實質性的讓步,只是一味地對我們施加壓力,這談判我們恐怕佔不了絲毫便宜。 蔣介石停頓了一會兒,語氣也緩和了些:整個戰局我們處於劣勢,當然談判桌上也佔不到便宜。可是我們的讓步不會是無止境的。要是我們在這個什麼“備忘錄”上簽字,是無法向共產黨,向東北軍、西北軍的將士們交代和解釋的,對全體國民也是無法交代的。中國還有什麼主權可言了? ! 老曾看看戴笠。戴笠也不敢說話。 蔣介石再次將“備忘錄”扔在茶几上,拿定了主意:我看這個談判也就到此為止了。 老曾顯然沒想到蔣介石斷然作出了這樣的決定,說:委座,我的意見,這個“備忘錄”我們可以不接受、不簽字,但是,談判既然已經在進行,而且又不為外人所知,還是不要斷然中止的好。 蔣介石看著他,讓他說下去的意思。 老曾:我們還是可以繼續在具體條款上和他們糾纏下去,先拖著,看看局勢的發展再說。這樣也許更穩妥一些? 蔣介石想了想:那好。就拖一拖再說吧。你也不要著急回香港了,讓日本人等著去。 戴笠和老曾起身要走了,蔣介石叫住了他們,眼睛看也不看地指指那份“備忘錄”說:把它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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