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1912-1928:文武北洋·梟雄篇

第24章 第四節

段總理急得親往前線勞軍,除批准吳為第三師中將師長外,還破格授予其“孚威將軍”的殊榮和勳位,以勵其一鼓作氣掃平兩廣統一中國。 可是,吳佩孚愣是不買賬!過了段時間,竟開始擅自撤軍,把政府軍打下的大片江山拱手送還南方! 說實話,沒有吳佩孚的罷兵,就沒有日后孫中山和他的同志們在蘇聯人的傾力扶助下統一粵省的可能,也就更沒有蔣介石統率“國民革命軍”傾巢而出,浴血“北伐”,一統九州的成功。 哎!一部民國史到底怎麼落筆,還真的挺難說哩! 吳佩孚息兵衡陽的日子裡,博得了極好的聲譽,因為他罷兵的理由是呼籲和平,所謂“罷兵主和”是也。為什麼這樣做呢?他在一則通電裡說: 所以,俺不干了! 老段氣得直蹦:“秀才造反啦!”

其實朝野都明白,吳秀才這次抗命,不願“鬩牆、煮豆”是說給國人聽的大道理,而大道理往往是遮蔽內心真實想法的幌子,誰都知道,吳佩孚是在報復老段沒任命他為新一任湖南督軍。誰打下的江山歸誰坐,這是混亂年代起碼的遊戲規則嘛!老段沒把吳佩孚放在眼裡,安排了毫無寸功的陸軍部次長傅良佐將軍來任湘省督軍,這才惹得秀才造了反。當然嘍,想做封疆大吏的目的各有不同,有的人是為了大發橫財,有的人則是為了實踐自己的政治理想。統治者每每不憚手下人貪財掠色,而是在乎部下是否有政治野心。 老段沒將湘省畀吳氏,也有道理。傅良佐乃資格更老的軍界高官,曾任袁世凱的總統府軍事處處長、高等軍事裁判處處長,袁死後任段內閣的陸軍部次長,屬段氏的“自己人”,其原籍就是湖南。若論資排輩,講“以湘治湘”,憑和段總理的關係,吳佩孚肯定不如傅某人。雖說論功行賞吳氏留湘不無道理,然而,如讓這位桀驁不馴且極富智慧的新銳將領掌控湖南並遙制西南各省,則曹錕所控制的地盤就會佔據半個中國!哪個當政者,願意某派軍人勢力過大?於是,猶豫再三,段祺瑞選擇了得罪吳佩孚。

誰都知道,吳佩孚背後有晉升為直魯豫巡閱使的曹錕的暗中支持。老曹把吳氏從營長、團長、旅長一直提拔成了師長,使他成為老曹的頭號心腹,並一舉躋身於軍界巨頭之列。正是有了吳氏的鼎力相助,曹錕為首的直系軍人集團才迅速坐大,成為國內第一武裝力量集團。 正當北京政府為吳的罷兵惱恨不已之際,湖南那邊又傳來吳氏的高調的“四不主義”: 果然,他吳子玉一生沒破此“四戒”。在那個紛紛借重洋人的時代,敢公然向國人做出這樣承諾者,絕無僅有。 就在吳佩孚與北京政府大打通電戰時,民國八年(1919年)5月4日,北京的大學生們走上街頭,強烈要求政府拒簽出讓我家鄉青島的《巴黎和約》,遊行途中示威者搗毀並焚燒了被輿論認定為賣國官員者的私宅。政府認為,事情正在起變化,性質已經轉化為對抗性的矛盾了。於是,軍警們便逮捕了三十來個“暴徒”。不曾想,此舉卻於次日激起全國范圍的抗議浪潮。

然而,呼籲拒籤的是知識階級和一般民眾,而統治集團內部怕危及與西方列強的關係,大都主張忍辱接受這一條約。關鍵之時,遠在南嶽衡山之下的吳佩孚發言了,這個“言人所皆欲言,諫人所不敢諫”的區區師長,在湖南駐地公開越過好多級直接向大總統徐世昌發出通電,一紙電文攪擾了中國政壇上的死水。 5月9日,孚威將軍的通電曰: 數日後,他又致電南北雙方將領,聯名通電反對北京政府簽約,此即轟動一時的“刪電”(“刪”為15日的代稱,括號內為筆者註): 決不許出賣祖國的主權!不能讓強敵將我出過聖賢的山東家鄉(桑梓)當肉吃!身為山東籍的軍人,我願對日本背水一戰!看看吧,這就是“五四”時期吳佩孚的政治態度。 那一場愛國運動的勝利,是知識階級的勝利,也是愛國軍人們的勝利。現在,人們說起那場全民族的思想解放運動,往往只顧讚揚學生們的愛國熱情,捎帶著也誇誇蔡元培校長和他的那幾位熱血沸騰的同事們,若再多說幾句,就是提提商界、工人等的罷市罷工,卻唯獨對軍界的良好表現不置一辭。其實,運動一爆發,吳佩孚就站在潮頭上,而他的同事們——那些手握重兵把守各地的督軍、省長們,不管皖系還是直系,不管南軍還是北軍,也大都致電政府,措辭強硬地要求拒簽“和約”。

在影響當政者決策國是方面,軍界諸侯們的表態往往比北大學生們的遊行和李大釗等教授們的演講更有分量。不信?有案可稽,焦慮中的大總統徐世昌就曾叮囑手下人:吳佩孚的態度不可不考慮。 民族大義當前,吳佩孚的開明與磊落贏得舉國上下的喝彩,一時間他成為好多人眼中中國的希望。 享有一時盛譽的吳佩孚,在頂頭上司曹錕的暗中支持下,不僅不聽老段的話,反而主動找起總理的茬儿。當他得知北京政府不惜舉外債以求“武力統一”的意圖後,通電全國,嬉笑怒罵,令政府好不尷尬而讀者莫不賞心悅目。 是嘛,本來就理直氣壯,加上又有文化,所以政府的電文總說不過他。且看他抨擊段祺瑞和擁戴老段的安福俱樂部(亦稱安福黨)的一個通電,真是令人叫絕:

真叫“穩、準、狠”! 在皖係政客們的慫恿下,段總理惱羞成怒,下令將曹錕與吳佩孚免職並查辦。那會兒,大總統徐世昌成了擺設,什麼也攔不住了。 豈料,摩拳擦掌的曹錕、吳佩孚早就想化通電戰為槍砲戰了。於是,民國九年(1920年)7月,直皖戰爭爆發。吳佩孚一馬當先,率直軍主力大打閃電戰,只四天即擊潰比自己更為強大的皖軍,俘獲其前線司令官,早年保定陸軍學堂的老師曲同豐將軍,並差一點直搗京郊南苑的團城生擒昔日的段校長。 皖軍從此一蹶不振。 段總理不得不下令雙方停戰,並立馬辭職回到天津租界當他的寓公去了。連帶被迫辭職的還有大總統徐世昌老先生。像換防一樣,寓居津門的黎元洪被曹、吳擁回中南海,二度成為國家元首。

如日中天的吳佩孚,一躍成了國內外矚目的第一人。他雖僅是直系的一員主將,但人人皆知:那個繼馮國璋之後任直系統帥的布販子出身的曹錕並無治國之才,蓬萊秀才吳子玉才是出面收拾江山的真正人物。 被簇擁著進了京城的勝利者,已不再單是一個百戰不殆的傑出軍事家,倒更顯示出一個政治家的見地。報紙上刊登了吳氏的“心得體會”: 咳!這樣一個明白人,怎麼就不能再往前走一步呢? 我想說的是,吳佩孚為何不留在北京出任陸軍總長的要職?新政府的所有內閣成員,都是與他商量後任命的,只要他願意,陸軍總長的位子沒有別人敢坐!哪怕他執意不願待在北京也可以,只需在洛陽的“直魯豫巡閱副使公署”裡遙領此銜即可。誰都知道,內閣裡若有了吳佩孚,則直系內閣就有了真正的靈魂。

吳佩孚卻讓人們大失所望,他竟然倡言要召開國民大會,由國民來決定國家大事,而不是由本軍首領曹錕和同盟軍張作霖等軍政要人們切割利益的蛋糕,這就必然遭到了軍頭們的一致反對。無奈,他只在北京落了落腳,拂了拂征塵,回到了洛陽。 一位在中國多年的日本軍部間諜望著“孚威將軍”的背影佩服得五體投地!那個叫鈴木貞一的大特務寫過: 一個封建思想哺育的軍人,能在眾望所歸之際戰勝自己的權力欲,舍名利而不取,實在不易!北洋時代,這樣的人絕無僅有;即使漫漫數千年中國史,又有幾位勝利者能捨棄近在眼前的權力巔峰而不登? 倒不是吳佩孚只會打仗不曉政治,這位初登政壇的軍人的政治主張博得了廣泛喝彩:他的政治設計是——今後所有國事,悉由國民大會定奪!國民大會的代表由農、工、商、學四界組成,自下而上推選,由省至中央,這便是國家最高權力機構。

吳氏的“國民大會說”贏得了在野政治勢力的熱烈贊同,從前任的大總統黎元洪,到南方的國民黨領袖孫中山,都公開表示擁護“國民大會”的召開。吳佩孚的“治國策”既像西方的民選制度,又頗具中國特色,按說該大得人心並大行其道呀! 書生氣的吳秀才沒有料到,被封建大水淹了幾千年的中華湖底,從來就不是一塊淨土,而是一灣深不可測的泥淖,所有的理想化的東西陷進去都要變樣,每每還使立志澄清其污者不能自拔,只好共同齷齪,否則便遭滅頂之災。 他的政治綱領即遭到了包括直系軍人在內的各路大小軍閥的非議:國民說了算,他們都得“下課”;若讓他們“下課”,豈不過於天真?所以,吳佩孚就落寞,就沒法兒留在京城。 很快,他對之忠心不貳的老上司曹錕被勝利沖昏了頭,非要坐到大總統的寶座上過過癮。儘管吳佩孚極力反對,但老曹還是通過馮玉祥等在京的將領們用下三濫的辦法(如停水斷電、掐斷電話、撤除守衛等)逼大總統黎元洪辭了職,並如願當選為北洋政府第五任大總統。遠在洛陽的吳大帥忍看剛有新氣象的北京政壇再度衰敗下去,卻一籌莫展。

20世紀初的吳佩孚沒有主宰中國政壇,多病的北洋政府亦因這個人的謙讓而未能增壽。 他雖遠避豫西,但卻又讓人不得不仰其鼻息,北京政府從對內對外的國策到內閣成員的人事安排,無不頻繁請教於他。這當然引起了處心積慮欲操縱中國的蘇聯人對他的青睞,中國共產黨人就曾奉“遠方”(中共對蘇聯政府和共產國際的代稱)之命與他聯絡——李大釗教授就充任過使者。正因此,“勞工神聖”的旗幟才得以堂而皇之地遊走在直系軍隊控制下的京漢、隴海鐵路沿線的要埠大街上。若不是“二七慘案”的發生,吳秀才還一直被革命黨引以為同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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