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民國原來是這樣:1912-1949

第27章 二七、郭松齡倒戈為哪般

1925年,張作霖的奉軍在第二次直奉戰爭中擊敗曹錕、吳佩孚並準備一統北方時,其內部卻在毫無徵兆的情況下鬧出了一個大亂子,這就是歷史上所稱的“郭松齡倒戈”。 郭松齡,字茂宸,學院派出身,其在清末時入讀奉天陸軍小學堂,後來又相繼進入北京將校研究所和中國陸軍大學深造,畢業後被北京講武堂聘為教官。後來,在陸軍大學的同學、時任奉天督軍署參謀長的秦華介紹下,郭松齡先進入督軍署任少校參謀,隨後又調任東三省講武堂充當中校教官,由此結識了一位貴人,這便是少帥張學良。張學良當時只有十九歲,他是張作霖的公子爺,難免有紈垮子弟的風氣,因而其他教官也就對他放鬆要求甚至放任自流,唯獨郭松齡對其要求反而更加嚴格。 郭松齡是個出類拔萃的優秀教官不假,但令張學良折服的還不僅僅是這個。張學良是個生活浪漫、耽於享樂的花花公子,而郭松齡是個學識淵博、好學深思的學院派軍人,嚴於律己,格調很高,這種性格上的互補,使得張學良很快便為之傾倒並尊之以師、待之以友,由此確立了信任關係。

一年後,張學良從講武堂畢業,隨後被張作霖委派為衛隊旅旅長。張學良上任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將郭松齡調為參謀長並兼任第2團團長,郭松齡也由此成為帶兵官並在之後的軍旅生涯中一再升遷。 郭松齡長方臉,微黝黑,身材高大,雙目炯炯有神,人送綽號“郭鬼子”,生平素有大志。無論春夏秋冬,郭松齡都是一身製服,生活簡樸,作風一向井井有條。在平時的生活中,他也總是面容嚴肅,對人不假以顏色。郭松齡的夫人韓淑秀是燕京大學畢業生,與馮玉祥的夫人李德全為莫逆之交,這也為後來的事變埋下了伏筆。 在直皖戰爭後,張學良擔任奉天陸軍第3混成旅旅長,郭松齡為第8旅旅長,由於張學良另外擔任了其他職務,因此兩旅合署辦公,其訓練、人員管理等工作也全部交由郭松齡負責,時人稱之為“三八旅”。在此期間,張學良和郭松齡的關係親密無間,張學良對郭松齡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完全放手讓郭松齡訓練軍隊;而郭松齡也對張學良衷心擁戴,恭順服從,兩人甚至結為了異姓兄弟。就像曹錕和吳佩孚的關係一樣,張學良也常說一句話:“郭茂宸就是我,我就是郭茂宸。”郭松齡的決定與作為,張學良基本都給予了支持。

奉軍在第一次直奉戰爭中被吳佩孚打得大敗,但“三八旅”表現出色,由此也獲得了張作霖的極大重視。在直奉一戰失敗後,張作霖整軍備武,其中舉措之一便要將張學良與郭松齡的部隊打造成奉軍中的王牌軍,即後來的“一三聯軍”。由於郭松齡是靠著少帥張學良而青雲直起的,他這派勢力的崛起難免和其他老的派系產生矛盾。 當時的奉係可以分為這樣三派:第一派是“綠林元老派”,譬如張作相、張景惠、湯玉麟等人,他們原本是一群綠林豪傑轉化來的軍中老粗,已經跟隨了張作霖多年,地位根深蒂固;第二派是“日本士官派”,如楊宇霆、姜登選、韓麟春等人,這些人都是清末從日本士官學校畢業歸國的畢業生,當時這種現像不僅存在於奉軍,其他軍閥中也是屢見不鮮,譬如李烈鈞、蔡鍔、閻錫山等人,均可劃入此派;第三派則是以郭松齡為首的“北洋陸大派”,這一派人既包括了陸軍大學的畢業生,也包括了“東北講武堂”訓練出來的學生,其中便有魏益三、劉偉等中高級將領。

從古至今,中國人在一起便喜歡拉幫結派,可以說是無處不黨、無處不派;黨中有黨、派中有派;黨中無派、千奇百怪。奉軍也是如此。作為後起之秀的郭松齡這派人,他們年輕、有衝勁,思想也比較先進,因而難免與那些“綠林元老派”、“日本士官派”發生矛盾衝突。畢竟,“綠林元老派”、“日本士官派”當時已經在位攘權,郭松齡這派人想要上位的話,必然引起另兩派人的警覺和反感。 在這些人中,郭松齡與楊宇霆的矛盾最大,因為這兩人都剛愎自用,恃才傲物,誰也不把誰放在眼裡。當時楊宇霆任奉軍總參議兼參謀長,無論是政務還是軍事,張作霖都倚之甚重,言聽計從,可謂是奉軍中極顯赫的人物;而郭松齡掌握了奉軍勁旅,背靠少帥張學良,可謂是旗鼓相當。兩人的政見一向不合,因平時的爭權奪勢而積怨很深。

在第二次直奉戰爭後,李景林當上了直隸督辦,張宗昌當上了山東督辦,楊宇霆做上江蘇督辦,姜登選則上任安徽督辦,出力最大的郭松齡反在戰後的地盤分配中顆粒無收。張作霖原本是準備安排姜登選作江蘇督辦而讓郭松齡當安徽督辦的,但楊宇霆突然跳出來把江蘇督辦的位置給搶去,因而姜登選便代替了郭松齡出任安徽督辦。 按張作霖的想法,固然是傳統的按資排輩,先照顧老同志,但對於郭松齡一派人來說,這就是獎賞不公,由此引起了他們的強烈不滿。在此之前,郭松齡已經派出一個旅前往安徽蚌埠並做好了出任安徽督辦的準備,誰知道最後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心中的激憤可想而知。 張學良也理解郭松齡當時的心情,事後他回憶說,“分配權力郭松齡沒分配著。郭松齡他自己就跟我講,他說,算我倒霉,當你的部下。旁人都起來了,都是督軍了。我不但沒有督軍,還是在你底下當個副手。可是你被你爸爸壓著,我可倒霉了。換句話說,那時候要人打仗幹活都是我的軍隊,可是請功領賞不是我。”為了安慰郭松齡,張學良讓郭松齡的參謀長魏益三傳話說:“將來他(郭松齡)想要地盤,黑龍江、吉林任他選擇。但是,現在還不是時機,尚需少安毋躁,屆時一定會解決好這個問題。”但是,郭松齡此時已經忍無可忍,不想再等待了。

第二次直奉戰爭後,前往各地佔領地盤的大都是奉軍的次級部隊,其精銳部隊“一三聯軍”改由“京榆駐軍司令部”管轄,其中包括六師十二旅,騎兵一師兩旅,砲兵兩旅,外加工兵一團,兵力達七萬五千人,這些便是奉軍的最精華部分,而軍權掌握者為張學良,郭松齡副之。張學良所兼職務太多,軍權實際上掌握在郭松齡手中。 由於郭松齡夫人韓淑秀與馮玉祥夫人李德全的特殊關係(據張學良稱,郭松齡與馮玉祥的聯繫便是通過兩位夫人進行的),馮玉祥的“北京政變”難免會對郭松齡產生影響。郭松齡和一般的北洋軍人不同,他在辛亥革命的時候參加過革命,經歷和馮玉祥類似,因此對軍閥的那一套作風很看不慣。另外,馮玉祥成功倒戈後,勢力擴展迅速,這事實上是給郭松齡樹立了一個榜樣。相比而言,郭松齡在奉軍中的地位和實力遠比馮玉祥在直系中更為優越,既然馮玉祥能夠取得如此大的成功,那他也同樣搞一下“反奉倒張”,自己當個東北王,勝算應該是很大的。

據說,郭松齡倒戈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當年他奉派前往日本觀操時,偶然得知了日本與張作霖的賣國密約,出於愛國熱忱而憤然倒戈。此次日本觀操,馮玉祥也派了部下韓復榘前往同去,於是郭松齡便通過韓復榘與馮玉祥達成七條攻守同盟的密約,共同反奉。與此同時,郭松齡又與同樣受到排擠的另一個奉系勢力李景林達成默契,準備合作。 1925年11月22日,張作霖突然電召郭松齡返回瀋陽,討論對馮玉祥國民軍的作戰問題。郭松齡以為事已洩露,時不可待,便當機決定倒戈反奉,並於當天發出三道通電,宣布主和拒戰,並要求張作霖下野,請張學良主政,嚴懲主戰的罪魁禍首楊宇霆。 當天晚上,郭松齡在灤州召集軍事會議,到會的“一三聯軍”軍官有近百人,郭的夫人韓淑秀也參加了這次會議。當時的會場氣氛緊張,戒備森嚴,擔任警戒的衛兵一個個荷槍實彈,來回巡查。郭松齡在宣布“反奉倒張”之後,請願意參加的各師長、旅長、團長在參戰書上簽字,不籤的也不勉強。

由於事發突然,這些中高級軍官一個個面面相覷,不知所措。最後,齊恩銘、裴春生等4位師長公開表示反對,後來這幾個人被送到李景林處軟禁,而其他人大都在參戰書上簽了字,表示願意跟從郭松齡倒戈反奉。 郭松齡倒戈的消息彷彿一枚重磅炸彈,幾乎把張作霖給炸懵了,張學良也是十分驚詫,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當時的張學良正忙於招撫渤海艦隊,還真沒想到郭松齡會在背後這麼搞他一下。更要命的是,郭松齡最初都是打著“清君側”、“擁護張學良主政”的名義反奉,這讓張學良顯得更加被動。 11月24日夜,張學良乘火車南下,但因陸路被阻而改由海路到達秦皇島,他先派自己的日本顧問儀峨誠也少佐與在灤州給郭松齡治病的日本醫生守田福松通電話,希望能親自見一次郭松齡,但遭到婉拒。

無奈之下,張學良只得託人給郭松齡送去一封親筆信,信上說:“承兄厚意,擁良上台,但我對於朋友之義尚不能背叛,又豈能見利忘義,背叛自己的父親呢?所以兄台所謂統馭三省、經營三省者,兄台可自為之,我雖萬死也不敢承命,免得落下千古忤逆之罵名。” 儘管張學良一再向郭松齡保證,只要停止軍事行動,一切善後問題由他負責,但郭松齡此時已是開弓沒有回頭箭,除了往前,並無第二條退路。在此情況之下,雙方也只能兵戎相見,在戰場上一決高低了。 和張作霖相比,郭松齡這個人在政治權謀上還是欠穩妥的。比如郭松齡宣稱自己這次倒戈是要“清君側”、“擁少帥上位”,張作霖將計就計,很快便將楊宇霆撤職查辦並讓張學良前往招撫。但郭松齡拒絕與張學良見面的事實,等於不打自招,不但讓自己的這兩個號召在無形中化為烏有,反而讓自己這種口是心非的司馬昭之心,將士皆知。畢竟,奉“少帥”伐“老帥”,這不僅違背了中國傳統的基本人倫大道,在策略上也並不高明;而率少帥之兵行逼迫之實,也是一種不忠不義的不恥之舉。

在處理與其他奉軍將領的關係上,郭松齡也是剛愎自用、舉止操切。比如擅殺奉係將領姜登選,便是一例。姜登選是“士官派”的重要成員,此人一向沉默寡言,性格沉穩平和,在奉軍中很得人心。但郭松齡在第二次直奉戰爭中與之發生矛盾,姜登選還曾在張作霖面前告過郭松齡一狀,郭松齡由此懷恨在心。在後來的安徽督辦問題上,儘管姜登選擠掉郭松齡出任了督辦一職,但原因並不是姜登選要搶,而是因為楊宇霆搶掉了本該由他出任的江蘇督辦,這個事情主要應怪罪於楊宇霆而不該遷怒於姜登選。但姜登選在孫傳芳軍隊奪下蘇皖後,在返回奉天途中被郭松齡截住並下令槍決,藉口便是“為窮兵黷武者戒”。 說姜登選“窮兵黷武”,顯然是帽子大了點,而未經審判便槍殺一位陸軍上將,更是讓奉軍內部人心惶惶,人人自危。郭松齡這種挾嫌報復、草菅人命的做法,實在是給對手加分而給自己減分的愚蠢之舉。據筆者的揣度,郭松齡殺姜登選固然有個人嫌隙之原因,但很可能是要拿姜登選來“祭旗”,以表明自己“有進無退”的決心(亦可杜絕僥倖之心)。

郭松齡統率的軍隊是奉軍中的最精銳,從宣布起事不到半個月,郭軍便相繼擊潰了張作相、汲金純、張學良的守衛部隊並進占錦州,此時離攻下瀋陽已是指日可待。可惜的是,由於進兵速度過快,加上後勤等方面原因,郭軍已經疲憊不堪,郭松齡也只好命令部隊在錦州休整三天。由於郭軍未能猛追窮寇,以至於奉軍得到寶貴的喘息時間,而吉林等方面的援軍此時也源源不斷地開到,這對郭松齡是極其不利的。 更重要的是,張作霖利用此機會加緊了與日本的勾結,並不惜簽下密約,以獲得日本關東軍的支持。在郭松齡起兵造反之後,日本方面也是極其關注,他們分別派出代表前往張作霖和郭松齡處打探,希望獲得對他們有利的信息。對此,郭松齡只希望日本保持中立,並未答應他們的侵略要求;而張作霖則在失敗的陰影下孤注一擲,答應了日本在滿洲享有土地商租權和雜居權等要求,條件就是日本關東軍協助奉軍擊敗郭松齡部隊。 在得到張作霖的保證後,日本隨即向東北調集軍隊,並警告郭松齡部不得進入南滿鐵路20里內,否則關東軍將採取非常措施。換句話說,南滿鐵路以東便成了張作霖的安全地帶,而郭松齡的部隊只能沿著錦州北上進攻瀋陽。不僅如此,日本關東軍還為張作霖刺探軍情,指引目標,甚至派日軍穿上奉軍的服裝幫助張作霖作戰。 在此情況下,郭松齡部北上佔領新民之後,與奉軍在瀋陽北邊的巨流河一帶展開決戰。由於奉軍以逸待勞,又有空軍和大隊的騎兵相助,而郭松齡的部隊久經跋涉,補給不足,此時已成強弩之末。在奉軍的猛烈進攻下,郭松齡部全線崩潰,後方司令部也被吳俊升的騎兵所包圍。兩天后,郭松齡夫婦率少數隨從逃出白旗堡,但很快又被奉軍王永清所部騎兵追上。在混亂之中,郭松齡的隨從幕僚林長民被亂槍打死,另一名重要幕僚饒漢祥在混亂中逃走,而郭松齡夫婦失踪不見。 值得一提的是,林長民是民國初年的知名政治活動家,他當年在日本留學時便已是明星式的人物,在留學生中很有名氣。可惜的是,民國的政壇是以槍桿子來說話的,林長民、梁啟超這些人空有一身智慧和理想,儘管他們組織了“憲友會”、“進步黨”等一個又一個的政黨,做過參議院秘書長、司法部長之類的要職,但終究是仰人鼻息,有志難酬。當年的五四運動,便是時任總統府外交委員會事務長的林長民首先在北京《晨報》上披露外交失敗的消息,最終引發了一場軒然大波。在郭松齡起兵後,林長民受郭之邀,欣然入幕,不料遭此慘敗,死於亂軍之中,也屬可惜。林長民是福建閩侯人,有一女名林徽因,得一佳婿曰梁思成(梁啟超之子),皆為民國男女才子,在此特記。 另一個幕僚饒漢祥也是不甘寂寞,他原本是大總統黎元洪的主要幕僚,當時有“文膽”之稱,其獨創的駢體電文更是風靡一時。在黎元洪失敗並退出政壇後,饒漢祥也隨同歸隱,或許是久靜思動,這次他也參與了郭松齡的起兵,並為之起草討奉電文多篇。郭松齡兵敗後,饒漢祥僥倖逃脫,回鄉兩年後去世。 至於郭松齡夫婦,當時躲進了一個農家的菜窖裡,但後來被人舉報,結果雙雙被擒。在報經張作霖批准後,郭松齡夫婦於12月25日被槍殺於遼河之畔。行刑前,郭松齡說:“吾倡大義,不濟,死固分也。”夫人韓淑秀說:“夫為國死,吾為夫亡。吾夫婦可以無憾矣!” 郭松齡夫婦被殺的當天,正好是西方的聖誕節,關外大地白雪茫茫,狂風嗚咽。是年,郭松齡42歲,韓淑秀34歲。 帶著張家的子弟兵去造老張家的反,郭松齡的失敗應該說並非偶然。民國初年,中國人傳統的觀念如“君君臣臣”、“忠義孝悌”等“封建道德”仍舊是當時的主流,張作霖經營東北數十年,有禮於士大夫,有恩於士卒,其軍心所向,仍在老張家,這在郭松齡進軍途中不斷有部隊投奔奉軍可以看出。既然郭松齡不能一鼓作氣拿下奉天,其敗走麥城的結局,應是定數。 郭松齡之失敗,其夫人之鼓動亦難辭其咎,誠所謂“女人有野心而男人無決斷,其家必毀於一旦”。郭松齡夫婦被殺後,張作霖命將其屍體拉至瀋陽暴屍三天,後由張學良派人收容火化,算是對舊友的一個交代。事後,張學良也感到很難過,但他也認為郭松齡這個人性情過於暴躁,正如郭松齡自己下的考語:“魯莽躁切,跋扈侵權。”事實上,郭松齡要叛變,張學良也看出幾分,但他過於自信,認為郭松齡不敢這麼做,即使叛變,他也能製止,但事情最後還是發生了。 郭松齡從起兵到失敗,時間不過一個月,其經歷如同劃過夜空的閃耀流星,固然是曇花一現,卻在歷史中留下了凝重一筆。郭松齡的失敗不僅是他個人的悲劇,對張作霖父子也是一個沉重的打擊。張作霖原本是希望靠張學良、郭松齡的這支精銳之師去幫助他實現武力統一大業的,但郭松齡的反戈一下就把這個迷夢打了個粉碎。由此,奉係也就由盛轉衰、精神氣大不如前了。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