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共和國記憶60年·成長地標

第17章 一六、紅旗渠:人工天河

1969修建的紅旗渠是毛澤東時代中國人最為驕傲的工程之一。它是一個縣城的人用了10年時間在太行山的峭壁上開鑿而出的一條水渠。這個名叫林縣(1994年後更名為林州市)的縣城位於河南省北部,太行山的東側,地處山西、河北、河南三省交匯處。林州市的總面積為2046平方千米,而其中山坡和丘陵面積就占到了86%。這或許能解釋林州人對於征服自然的渴望——傳說愚公移山內,愚公要對付的兩座山中,其中一座就是太行山。總長1500公里的紅旗渠讓林州名聞全中國,紅旗渠自己也號稱“人工天河”。在共和國前半段的歷史中,充斥著關於人征服自然的壯舉,而紅旗渠則是其中最讓人嘆服壯舉的之一。 他突然唱起歌來:劈開太行山,漳河穿山來,林縣人民多壯志,勢把山河重安排。那是在2008年的北京,五十出頭的出租車司機興奮地談論他年輕時候作為工廠運輸司機去過的地方。他到過那個修建了紅旗渠的縣城,河水順著人工修建的溝渠,從山的岩石間奔騰而過。但是恐怕讓他印象更為深刻的是這首歌唱紅旗渠和修建紅旗渠的人的歌,以至於他在將近40年後仍然能夠在談論它時,不自覺的從口中唱處。和那個年代的所有紅色歌曲一樣,這首歌旋律簡單但卻容易被人記住,只要聽過一遍,再次聽到它時,你就會留下深刻印象;而正像今天四處播放的流行歌曲一樣,它會不斷出現,強化聽者的記憶;更何況,在那個年代,人們對流行歌曲並沒有太多選擇。

這條修建於1969年的人工河渠成為人們對那個年代最深刻的印象之一。周恩來曾經在接待外賓時,向來訪的客人介紹說:“新中國有兩個奇蹟,一個是南京長江大橋,一個是林縣紅旗渠”。對它的讚譽還包括“人工天河”、“當代萬里長城”和“世界第八大奇蹟”。即使在善於使用廉價勞動力製造讓外人匪夷所思的驚人建築的中國,它也是一項讓人嘆為觀止的成就。人工修建的渠道或者繞過群山,或者從山的中間穿過,將一條河流引過山的障礙,引到需要水的農田。紅旗渠的總長度是1525.6公里,為了修建這條人工河渠,人們要“削平山頭1250個、鑽211個隧洞,架設渡槽152座,興建水庫48座,塘堰364座,修建各類設施12408座”,“全縣共動用土石方2229萬立方米,相當於修建一條從哈爾濱到廣州的高3米、寬2米的公路”。

如今人們已經難以想像這條人工天河在當年究竟如何修建。就像今天的遊人去看大寨修建在一層一層山上的梯田、或者去看被稱為“象牙微雕”的階梯式的攀枝花鋼鐵公司,我們只會讚歎人的能力所能抵達和造就的建築奇蹟,對這種愚公移山般的努力心生敬意,同時內心暗自去想是什麼東西驅使人們這樣去做,或者這種讓人讚嘆的努力是否存在必要? 在這個問題上,紅旗渠的修建,是源於一個縣城對水的巨大的渴望。 在一本1974年出版的小冊子《紅旗渠》中,編撰者在介紹林縣,這個位於河南西北部,太行山餘脈隆慮山腳下的縣城時說:“到處都是險眉惡嶄的大石山和懸崖陡峭的峽谷深溝。縣內有名字的大山7600多座,大溝7800多條,無名的小山小溝更是不計其數。全縣的幾百個村莊就分佈在這深溝峽谷之中,土地有三分之二是盆一塊、碗一塊的掛在山坡上。這裡不僅山高溝深、地少人多、交通不便,更主要的是嚴重缺水,靠打井,地下水位低,幾十丈深不見水;靠河,雖然有貫穿東西的淇、洹、淅、露四條河,但都是季節河,平常乾涸斷流,一到七、八月汛期,山洪暴發,河水猛漲,沖地毀屋,人畜遭殃。過去有一首民謠說:'天旱把雨盼,下雨沖一片,捲走黃沙土,留下石頭蛋'”。

在林縣流傳著眾多同水和缺水和缺水帶來的貧困相關的俗語:“水缺貴如油,十年九不收,豪門逼租債,窮人日夜愁”;“守著河水種旱地,背靠高山沒柴燒”;“閨女跑下川,媳婦不上山”;“不吃山西糧,不能過時光”(林縣鄰近山西,意指不逃荒到山西去,就沒有辦法度過缺糧的歲月)。當地流傳著眾多關於水和缺水引發的傳說,其中大多數是悲劇,比如火災發生時,因為水的珍貴,人們寧可讓火把房屋燒毀;或者一個生病的老人,因為缺乏煎藥用的水而過世。 後來在接受中國官方電視台中央電視台的採訪時,當時的林縣縣長李運寶說如此形容林縣人對水的那種渴望程度:“盼水盼到啥程度呢。給孩子起名都要帶水,就叫金水銀水甜水,啥水啥水,不叫這個水也要想法帶上個三點水。”

正像面對著門前兩座似乎不可逾越的大山的愚公一樣,這位傳說中的人物的最佳選擇似乎應該是搬家;在林縣生活的人們的選擇也有兩種:搬離這裡,或者像愚公那樣,像似乎不可戰勝的自然宣戰。無論是其中哪一條道路都不乏人實踐。在鄰省山西的長治地區,有一個名為“林移”的村莊,其中生活的人都是從林縣移民過去的為乾旱所苦的百姓。明萬曆年間知縣謝思聰為這個乾旱的小縣城修建了一條9公里長的水渠,後人稱為謝公渠。引水或者打井的想法和實踐從沒有停止過。 在一貫相信同天、地、自然相鬥,其樂無窮的中國共產黨建立了新政權之後,這兩種選擇繼續存在。 “早在建立互助組時,全縣就開展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打井運動,村村打井,處處打井,山坳裡打,山垴上也打。打出水來就用,打不出水來就讓它蓄雨水”,《紅旗渠》中說;同時,有人建議搬遷,從深山區向平原地區遷移,“有的人公然向縣委提出'移村秉戶'的錯誤主張,要求把深山區的群眾遷移到城關一帶安家落戶,還有的人帶頭拆房子,賣牲畜,偷偷地搬下山來”。

但是顯然搬遷的主張在那個年代不得人心。它關係到一個被不可戰勝的信念鼓舞著的共產黨官員的自尊心和他的政治命運,戰勝乾旱甚至能發展出對一整個政權哲學的支持體系,或者至少是勝利的圖騰。 對於林縣新上任的縣委書記楊貴來說,或許他從未想過自己會製造出這樣一個新的社會主義的圖騰,但是治下的干旱卻是他不得不面對的難題。顯然,他不能贊成“搬遷”的理論,儘管很多時候看來,這似乎是一個明智的選擇。他身材高大,1米85的身高比大多數中國人都要高出一頭,頭髮和眉毛都黑而濃密,鼻樑和身材一樣高挺,和參加過建國戰爭的很多共產黨員一樣,內心想法單純但意志堅定,可能也惟有這樣一個單純而堅定的人才能創造出後來的紅旗渠奇蹟。

出生於河南原汲縣獅豹頭鄉羅圈村的楊貴15歲就加入了中國共產黨,17歲就當了區長。他帶領著敵後武工隊在鐵道線上同日本侵略軍糾纏。 1949年新政權成立之後,他還參加過剿匪。 1953年秋天,林縣縣委老書記逝世,楊貴被派遣到以貧窮著稱的林縣,第二年,26歲的楊貴成為這個縣的縣委書記。 1958年楊貴和林縣縣委在林縣治水成功的庵子溝召開了經驗交流會,後來有人紀錄這次回憶說:“到會同志學習了毛主席關於'窮則思變,要幹,要革命'的偉大教導,討論了庵子溝黨支部帶領群眾治山治水的先進經驗。遵照毛主席'每縣都應當在自己的全面規劃中,做出一個適當的水利規劃'的偉大教導,研究制定了'重新安排林縣河山'的宏偉規劃。縣委向全縣人民發出了'開展一千個庵子溝運動'的戰鬥號召”——庵子溝的業績是“從1954年到1957年的四年實踐,他們挖了一萬多個魚鱗坑,修了50多條排洪渠和近百個澄沙坑,還打了兩眼旱井,挖了一個蓄水池。另外,還在峽谷裡閘壩造梯田六十多畝,植樹七千多株”。

但是1959年的大旱讓這些“運動”顯得仍不足夠,“從春到秋沒下過一場透雨。山洪未發,河水斷流,井塘乾涸,水庫底朝天,水渠成了乾渠,林縣人民多年來艱苦奮鬥興建起來的水利工程幾乎全部失效”,《紅旗渠》中紀錄說。 “修水庫,天不給水;挖山泉,地不給水。看來,僅僅在林縣的小天地裡轉是打不開局面的。能不能把外面的水引進來?漳河的水量不小,如果在上游把水截住,修條渠”楊貴在1959年10月10日的縣委會議上提出引漳入林,修建人工渠的設想。 跟踪拍攝了紅旗渠修建十年過程的紀錄片《紅旗渠》攝影師趙化在後來接受中央電視台採訪時對楊貴的這個想法嘖嘖稱奇:“在懸崖峭壁上開鑿一條小河過去,想的是真大膽,簡直神了,充滿浪漫主義色彩。”

這項具備著共產黨人特有的浪漫主義色彩的工程在1960年2月11號開工,幾乎動員了林縣的大部分具備勞動能力的成年人,後來的統計說,開工那天有37000個人從全縣15個公社出發參加了這項壯舉。大路兩旁張貼著大幅標語,“愚公移山,改造中國”和“重新安排林縣河山”;中學老師和學生們在前往山西修渠的路上設立水站,喝了水的公社社員說:“今天喝你一口水,來日還你一條河”。 在修建它的長達10年的時間內,伴隨著外部政治環境的莫測變遷。從開始修建這條充滿浪漫主義色彩的人工河渠開始,它就像是一個政治舉動,為了對當時流行的三面紅旗說(三面紅旗是總路線、大躍進、人民公社,後來證明總路線顯得倉促,大躍進釀成了災難,而人民公社則是一個不合理和低效的政治組織)表示贊同,同時也為自己的修渠舉動塗上保護色,林縣把這條人工河渠命名為“紅旗渠”。後來,“堅決打倒大叛徒大內奸大工賊劉少奇”、“批林批孔”和“徹底批判安東尼奧尼的反華影片”的大標語也出現在紅旗渠的工地上,標語下則是一片人山人海——儘管他們可能根本不知道安東尼奧尼是誰,或者劉少奇和林彪在政治上的各自見解。

但是楊貴本人卻未能逃過政治風暴席捲而來的利箭。他被打成走資派,被迫四處躲藏,他曾經躲藏在和陳永貴齊名的山西勞模李順達家,也曾經躲藏北京幾位新華社記者家中。他被攻擊為“穿新鞋,走老路”,“紅旗渠是唯生產力論的活標本”。名記者穆青回憶說,直到1982年,楊貴本人已然重新在政府任職,“在林縣一提起紅旗渠,就被指責為'楊貴流毒'”。 但是最終紅旗渠迅速得到了整個政黨和國家的認同。從周恩來到溫家寶,都對紅旗渠讚賞有加。它是中國共產黨人不可戰勝信念的一個現實勝利,也造福了當地的人民,滿足了最基本的對水的渴望,後來則帶了經濟上的收益。 2005年楊貴在一次採訪中說,“紅旗渠直到現在仍然是林縣經濟的生命線,它的質量非常好。當初修渠時,各村各隊承包一段工程,石頭上都刻了名字,說好了誰要是偷懶就是歷史的罪人,所以直到現在仍很堅固。”

它成為了景區,60元一張的門票在高峰時期可以為林縣每天帶來8萬元的旅遊收入;同時它也成為了一個品牌。它是一款著名香煙的名稱,它還是啤酒、白酒、水泥、汽車配件等眾多產品的母品牌。一個浪漫主義年代的產物,同樣適合生存於一個奉行實用主義的經濟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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