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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二十五回臨危發難唐繼堯野心稱繼帥趁火打劫智多星獻計用疑兵

桂系演義 黄继树 10163 2018-03-16
卻說孫中山應馮玉祥之邀,北上共商國事,不想積勞成疾,到北京後便一病不起,經入協和醫院抬療,確診為肝癌。竟於這年的三月十二日在北京東城鐵獅子胡同五號住處,溘然長逝。巨星塤落,震撼環宇,舉國上下,哀聲四起。上至政府官員,下至黎民百姓,無不陷入悲怮之中,這個時候,在那西南邊睡,卻獨有一人,心中暗喜,野心膨脹,竟至沖昏了頭腦。此人便是盤踞滇、黔兩省的雲南軍閥唐繼堯。那唐繼堯本是留日士官生,護國討袁之時,繼蔡鍔而為雲南都督,此後擴張勢力,控制貴州又出兵四川,想將那天府之國攫為己有。民國六年,當孫中山由滬率海軍艦隊南下護法,開赴廣州時,曾電邀唐繼堯來粵就任副元帥。唐握有實力和地盤,不願居於孫下,拒受副元帥之職。不得已,孫中山只好派章太炎為專使,將副大元帥印親手送到昆明,唐繼堯推辭不過,這才勉強接下帥印,但卻並不到廣州就職。非但如此,他卻暗中與陸榮廷勾結,陰謀策劃拆孫中山的台,把軍政府改組為七總裁合議制,唐繼堯、陸榮廷與孫中山等皆列為軍政府七總裁,孫中山被迫憤而辭職,離粵赴滬。民國十二年春,孫中山驅逐陳炯明出廣州後,重組大元帥府,他不咎既往,為了爭取唐繼堯,再次電邀唐來廣州就任副元帥之職,可是唐繼堯陽奉陰違,仍不到廣州就職。現在,孫中山突然去世,西南群龍無首,論實力和名位唐繼堯自認唯有他可以取孫中山而代之。他喜之不勝,又命人刻下一方“東亞大陸主人”的印章,即電廣州大元帥府,謂將率軍入粵就任“繼帥”,“繼帥”者,乃繼任孫中山之大元帥職也。唐繼堯的電報發出不久,即接到盤踞廣東的桂軍總司令劉震寰、滇軍總司令楊希閔的“歡迎蓂帥入粵就職”的電報,劉震寰還學當年章太炎的樣子,親自由廣州跑到昆明來促駕。唐繼堯心中大喜,這一日傳下帥令,命部下師長以上將官,齊集五華山總司令部商議啟程東下廣州就職之事。大廳之上,唐繼堯著大元帥禮服,手扶長柄九獅指揮刀,坐在高高聳立的鋪著黃緞的特製帥椅上,威風凜凜地準備接受部將們的朝賀。大廳階下,他的數百名著古羅馬裝的衛士,手執劍戟,分兩行排開,直到大門外面。大廳左右兩側,排列著也著古羅馬裝的軍樂隊,洋鼓洋號,燦燦發光,一派古羅馬帝王臨朝的氣派。師長以上將官,佩著肩章綬帶,軍靴鋥亮,肅然而入,來到大廳當中唐繼堯那高高的帥椅下一齊站定,那數百名古羅馬衛士,同時高呼一聲:“敬禮!”,這一聲高喊不打緊,直驚得五華山上的鳥雀四散飛逃。喊聲一停,大廳兩側軍樂齊鳴,師長以上將官刷地立正舉手敬禮,直到鼓樂奏完方才放下手臂。唐繼堯用手捋了捋他那兩撇微微上翹的威廉須,聲調傲慢地說道:

“孫文北上,已經死在北京了。目下兩廣戰亂,正該由我去收拾殘局啦!為此,我將以三路大軍出廣西,經西江水道東下廣州。第一路以唐繼虞為總指揮,自貴州的東南邊境入廣西三江、融縣、佔領柳州;第二路由龍雲任總指揮,自滇東廣南進入廣西百色、南寧;第三路由胡若愚任總指揮,由滇南富州進入廣西鎮邊、靖西,經養利、同正,然後與第二路會師於南寧。佔據柳州、南寧後,沿西江會同東下。” 唐繼虞、龍雲,胡若愚出列領受了帥令,唐繼堯對眾將問道:“諸位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報告蓂帥:我有一言不知說得說不得?”一位佩少將銜的年輕軍官站起來報告道。 “說吧!”唐繼堯見此人乃是保定軍校出身的少將師長文逸俊,便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說下去。

“我軍東下的第一個目標,是廣西,目下廣西有兩個對立的武裝集團,一為沈鴻英,一為李宗仁、黃紹竑集團。據我看來,沈鴻英對我們東下不會有所阻礙,李宗仁、黃紹竑是屬於孫中山系統的,受命於廣東大本營。廣東大本營對蓂帥東下就職持不歡迎態度,李、黃集團對我軍東下恐有所阻礙。再則廣西民風強悍,一向仇視客軍,如我軍東下在廣西受阻,將對蓂帥赴粵就職產生諸多不利之影響。” 唐繼堯聽文逸俊如此說,便將手中那柄九獅軍刀一頓,惡狠狠地說道:“我軍東下,十万精兵,人馬浩蕩,以泰山壓頂之勢,區區李宗仁,黃紹竑,焉敢以卵擊石!” 文逸俊見唐繼堯發怒,仍硬著頭皮說道:“孫子云: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擴我軍東下,三路大軍開拔尚需一段時間準備。我想利用這段時間,前往廣西走一趟,為蓂帥入粵鳴鑼開道。”

唐繼堯眨了眨眼睛,不耐煩地說道:“文師長,有話照直說來!” “沈鴻英手下的戰將鄧佑文師長,系我保定軍校同學,我到那里通過他的關係,先給沈鴻英打好招呼,要他擁戴蓂帥東下就職,然後再往南寧。李宗仁的副手黃紹竑,參謀長白崇禧,戰將俞作柏、夏威等人均是我保定軍校同學,通過他們出面斡旋,要李宗仁等接受蓂帥委任。我想他們懼於我軍威勢,必將就範。那時,蓂帥三路大軍便可順當入桂而粵。同時,亦藉此機會維持廣西兩個對立的軍事集團共存,以便於我們控制廣西,聯結雲、貴大後方。”文逸俊一口氣把他的打算說了出來。 唐繼堯聽文逸俊說得有理,便命令道:“好吧,你即日出發往廣西跑一趟,帶上我簽發的委任狀,只要沈鴻英、李宗仁、黃紹竑對我東下不搗亂,我可以封他們為總可令、軍長等職,你順便賞他們些雲南煙土。”

“是!”文逸俊領受了帥令,辭了唐繼堯,回來稍作準備,便帶著隨從和金銀、煙土,前往廣西去了。 文逸俊首先來到桂林,因為自從陸榮廷退出桂林後不久,沈鴻英便從八步回據桂林,他的那位“智多星”軍師——參謀長鄧瑞徵,率軍佔據著柳州,桂林則由師長鄧佑文據守。 文逸俊見過鄧佑文之後,備述同窗之誼,又贈送金銀土產,鄧佑文拍著胸膛給文逸俊打保票,說:“沈老總這一關好過,他會擁戴唐蓂帥東下入粵的。”說罷,便領著文逸俊到舊撫台衙門去拜會沈鴻英。 沈鴻英端坐在他那張虎皮交椅上,接見了文逸俊。文也俊向他行過禮之後,便打開那隻黑色小皮箱,向沈鴻英獻上金銀珠寶,沈鴻英只瞇著眼睛,連手也不抬一抬。文逸俊見了心中一沉,暗想這綠林頭子竟對財帛無動於衷?忙又打開一隻大包袱,從中取出象牙一對,虎皮一張,雙手捧著獻上來。沈鴻英眉毛一揚,頓時站了起來,接住那張黃黑斑紋的猛虎皮,用手使勁一抖,接著便鋪在他的虎皮交椅上,一屁股坐到虎皮上,蹺起二郎腿,一仰頭哈哈大笑道:“老唐這人真不錯,我這虎皮椅上的虎皮近來毛色脫落,我正愁找不到上等虎皮哩,他就差人給我送虎皮來了,哈哈!”

文逸俊暗罵一句:“這土匪頭!”便陪著笑臉說道:“唐蓂帥一向是很看重沈總司令的,今番命我前來給沈總司令送禮,又捎來話,唐蓂帥起三路大軍,十万精兵,不日由滇、黔入桂,東下廣州就任繼帥之職,乞望沈總司令去電錶示擁戴。” 沈鴻英翻了翻眼珠,問道:“老唐去廣州當什麼帥?” “繼帥。”文逸俊答道,“即繼承孫中山大元帥之職。” “孫中山不是在北京死了麼?老唐還繼承他什麼,又不是做皇帝!”沈鴻英不解地問道。 “孫中山雖然死了,但他的軍政府和大本營還在,這一攤子還得要唐蓂帥去接管。”文逸俊雖然瞧不起沈鴻英,但仍耐心地解釋著。 “啊——”沈鴻英這才醒悟過來,“是這麼回事呀!”他又把那雙眼珠轉得只現一片眼白來,忙說道:“老唐想做廣東王,不過,我也曾經是北洋政府委任的廣東督軍呀!”

文逸俊這人極有心計,他在來見沈鴻英之前,和鄧佑文談了一天,把沈鴻英的心思愛好和近年來的職務情況摸了個一清二楚。因此,在來見沈鴻英的頭天晚上,便暗自用唐繼堯的名義填寫了三張委任狀,分別委任沈鴻英為軍長,建國桂軍總司令、廣西軍務督理。他現在見沈鴻英仍念念不忘廣東軍務督理這個北洋政府委的官銜,便馬上打開皮箱,從中取出那張蓋有唐繼堯帥印的委任狀,雙手送給沈鴻英,說道:“唐蓂帥已委任沈總司令為廣西軍務督理了。” 沈鴻英接過一看,心中不覺大喜。因為他雖然想佔據廣東這塊膏腴之地,但眼下實力不濟,一時難以染指廣東,如果藉此消滅李宗仁、黃紹竑,統一廣西,當個廣西王也十分滿意了。因此接過委任狀,又仰頭哈哈大笑道:“老唐真夠朋友,我願為他東下廣州兩肋插刀!”

文逸俊見沈鴻英雖是綠林出身,但說話倒也爽快,又閒談了一陣之後,便假說明日要回雲南向唐蓂帥復命,藉口告辭了。第二日清晨,文逸俊率領隨從人等,悄悄上路,徑往南寧找李宗仁去了。文逸俊走後,沈鴻英即電令鄧瑞徵刻日由柳州到桂林來,商議應付唐繼堯東下的問題。 這位“智多星”到桂林後,直入舊撫台衙門來見沈鴻英,鄧佑文也在那裡等候著了。沈鴻英便將文逸俊的來意說過,詢問鄧瑞徵有何對策。鄧瑞徵沉思良久,反問沈鴻英道:“總司令有何打算?” “趁唐繼堯東下之機,集中兵力收拾李、黃、白那幾個小連長,統一廣西,老唐已經委我為廣西軍務督理了。”沈鴻英毫不客氣地說道。 “總司令這個打算很好。”鄧瑞徵捻著下巴上幾根稀疏的鬍鬚,慢慢地說道:“不過,據我看來,唐繼堯東下廣州,對廣西的地位必將十分重視,他如把廣西控制在手,進可據廣東問鼎中原,退可回雲、貴經營他的老巢。因此廣西便成了他進退不可缺少的通道。要控制廣西,最好的辦法便是維持目前我們與李宗仁、黃紹竑的對峙局面,以便分而治之。因此,據我看來,唐繼堯的使者文逸俊必不會馬上回雲南,而是下南寧與李、黃拉關係去了。”

鄧佑文恍然大悟地說道:“對!” “而且,文逸俊也會以同樣的口氣,把同樣的委任狀交給李宗仁和黃紹竑。”鄧瑞徵接著說道。 “媽的,老子被唐繼堯耍了!”沈鴻英氣得狠狠地擂了虎皮椅的扶手一拳罵道。 “他耍我們,難道我們就不會耍他嗎?”鄧瑞徵冷笑道。 “這步棋該怎麼走?”沈鴻英忙問道。 “我估計唐繼堯三路大軍開拔,大約得一個月的準備時間,在此期間,憑藉唐軍入桂的聲勢,以先聲奪人之勢,集中兵力,消滅李宗仁、黃紹竑,先入關中者為王,只要把廣西全部控制在我們手裡,一切便好辦了。唐繼堯要通過廣西進入廣東,得要他先拿買路錢來,沒有六百萬兩雲南煙土,他休想平安入粵。得了這六百萬兩煙土,我們可以擴充一個軍。唐繼堯雖然入據廣東,但我們在廣西捏著他的咽喉,總司令就向他要煙土,要餉項,要彈械,怠慢我們時,便從中打幾路橫拳整他一番,看他老實不老實!”鄧瑞徵一席話,說得沈鴻英轉怒為喜,鄧佑文也頻頻點頭,不得不佩服這位“智多星”的見地。

“打李宗仁、黃紹竑也要使用這種攔腰一刀的辦法。”鄧瑞徵對此似乎已成竹在胸,他侃侃而談,“李、黃雖然結合在一起了,但各據有地盤,黃紹竑握著梧州這個兩廣的咽喉之地,以此取得廣東的聲援並吸收兩廣的財貨,這是李、黃政治、經濟上的命脈。李宗仁則據著玉林五屬一帶,命他的參謀長黃旭初看守著桂平。然而南寧又是他們的大本營。從南寧到梧州、形成了一字長蛇,如果我們集中主力,南下猛擊桂平,截斷大河,這條長蛇便首尾難顧,然後一舉便可攻下南寧。佔據南寧後,我順流東下,再從賀縣派一支精銳部隊,夾擊梧州,便可將李宗仁,黃紹竑連根拔去!” “好!”沈鴻英重重地拍了一下虎皮椅的扶手。 “為了迷惑李宗仁、黃紹竑,我們可用疑兵之計,佯攻梧州,使李、黃把注意力集中在梧州,我則與鄧佑文師長率全軍主力一萬餘人由武宣南下,猛擊桂平,截斷大河,然後攻奪南寧。”鄧瑞徵說道。

“就這麼辦!”沈鴻英又重重拍了一下虎皮椅的扶手說道:“梧州那邊,我叫沈健飛師聳去佯攻,鄧參謀長和鄧師長率主力出桂平。我在桂林聽你們的好消息!” 卻說文逸俊來到南寧之後,便住進了南寧酒店最豪華的頭等房間,安頓之後,即派隨從持名刺去邀請黃紹竑、白崇禧、夏威、俞作柏等保定軍校同學前來飲宴敘舊。黃紹竑遠在梧州,白崇禧因病不能見客,只有俞作柏、夏威前來酒店看望,因黃、白不在場,文逸俊和俞、夏扯了一陣之後,覺得不著邊際,便決定第二天去拜會李宗仁。 李宗仁在督署會議室接見了文逸俊,文逸俊見李宗仁穿一套普通灰布軍裝,小腿上打著人字裹腿,著雙青布千層底布鞋,要不是腰上紮著條寬皮帶,那模樣簡直和士兵差不多。文逸俊暗想,大概廣西貧瘠,財政拮据,李部餉項短缺,因此作為全軍主將的李宗仁,也不得不如此打扮。想到這裡,他和李宗仁應酬了一番之後,忙打開他那隻黑皮箱,從裡邊取出一隻長方盒子,將盒子蓋揭開,裡邊閃著一片黃燦燦的金光,文逸俊將盒子捧到李宗仁面前,笑道:“這是四十根金條,唐蓂帥送給李督辦的,請笑納!” 李宗仁臉色嚴肅,一手將那金條盒子擋了回去,說道:“文先生,我們革命軍人不講這一套,有話儘管說吧!” 文逸俊碰了釘子,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但仍裝著笑臉說道:“李督辦為人廉正爽直,可欽可敬!”他放下那盒金條後,說道:“唐蓂帥不久將去廣東就任大元帥之職,抵穗後,當和西南各省軍政首要擬訂犯伐大計。” 李宗仁道:“中山先生雖已去世,但北上之前已委任胡展堂先生為廣州大元帥府代帥,唐蓂帥到廣州就大元帥職,不知是何意圖?若要會商北伐大計,為何不在昆明開會?” 文逸俊聽李宗仁說話很硬,料想李是在對唐東下就職通過廣西討價還價,便連忙又一次打開那隻黑皮箱,取出兩張委任狀來,遞給李宗仁道:“這是唐奠帥給李督辦和黃季寬的委任狀。” 李宗仁見那委任狀上赫然寫著“委任李宗仁為廣西軍務督辦”,另一紙委任狀上寫著“委任黃紹竑為西軍務會辦”,他把那張委任狀看過之後,仍交還給文逸俊,冷冷說道:“請你回去轉告唐蓂帥,我和黃季寬現今的名義是孫中山先生委任的,孫先生雖然與世長辭,但我們還是照樣擁護他的!” 文逸俊見李宗仁說話嚴厲,似無商量的餘地,但仍不放過最後一點拉攏的機會,說道:“李督辦何必如此認真,目下廣州軍政府雖由胡漢民代帥職,但胡先生究系文人,無拳無勇,難以服眾,唐蓂帥序下就職,乃是天意,天意不可違也。蓂帥願送四百萬兩雲士給李督辦作為酬傭,一俟煙土運到南寧,便請李督辦和黃季寬通電就唐蓂帥所委之職,擁戴蓂帥東下廣州就職。” 四百萬兩煙土,價值七百餘萬元,這對軍餉窘迫的李宗仁部隊來說,是何等的具有吸引力!但是,這嗟來之食,吃下去是要肚子痛的,況且孫中山先生屍骨未寒,便作謀叛之舉,作為革命軍人,這是莫大的恥辱。李宗仁雖然沒有見過孫中山的面,但聽白崇禧多次詳談和孫中山見面的情況,對孫中山先生的為人深表敬仰,只可惜廣西戰亂,戎馬倥傯,無緣到廣州去拜謁孫中山先生,親聆垂示。現在,唐繼堯借孫中山病逝北京之機,妄圖趁火打劫,出兵東下,奪取兩廣地盤,對唐繼堯的司馬昭之心,他早已怒火燒胸,但出於禮貌,不便發作,只是態度嚴峻地說道:“值此中山先生在北京病逝之際,唐蓂帥忽欲率大軍前往廣州就職,難免不遭國人非議。因此,蓂帥入粵,必將引起兩粵內訌,此行於國於民均是災難,我李某人對此實不敢苟同,更不敢擁戴。希文先生復電蓂帥,代達鄙意,中止東下之行。” 文逸俊不敢抬頭看李宗仁的臉色,只得收起金條、委任狀,口中說道:“我定將李督辦之意復電唐蓂帥,一有回電,即來拜謁李督辦!”說罷唯唯而退。 文逸俊走後,李宗仁獨自在辦公室裡踱步,香煙抽了一支又一支,那寬寬的國字臉上,仍似愁雲緊鎖,憂霜凝結。 孫中山逝世,對廣州大元帥府及兩廣革命勢力已是一個沉重的打擊,況且廣東又還盤踞著兩支橫行霸道不聽命令的滇、桂軍,東有陳炯明,西有鄧本殷、申保藩兩支叛軍呼應夾擊著廣州,廣東形勢極為複雜而險惡。廣西境內,陸榮廷殘部雖剛被消滅,但佔據桂北、柳州一帶的沈鴻英時有南下之勢,與沈軍之戰迫在眉睫。因此無論是廣東還是廣西,唐繼堯東下桂、粵無不有機可乘。況且滇軍兵精糧足,十萬大軍蜂擁入境,李宗仁這一萬多人的軍隊,要想與之抗衡,簡直是螳臂擋車,以卵擊石!如果他接受唐繼堯的任命,迎唐軍入桂下粵,這個舉動,不啻於吳三桂迎清兵入關,孫中山先生生前嘔心瀝血所創建的廣東革命政權,不消幾天時間,便會被唐繼堯吞食而盡。廣西是唐軍來往於滇、粵必經之地,唐軍入粵,豈可放過廣西不問?斯時,他李宗仁不過是唐繼堯在廣西的一名傀儡而已!李宗仁苦苦思索,心中被憂憤填得滿滿的,竟無法解脫。他煩亂地掐滅剛吸了幾口的香煙,命參謀進來:“立即急電梧州黃會辦,請他來邕會商軍機大事!” “是!”參謀馬上給黃紹竑發電報去了。 李宗仁愣愣地站著,忽然想起白崇禧來,白崇禧白聽到孫中山逝世的消息後,心中十分悲痛,憂心忡忡,長嘆短籲,竟至一病不起,有好多天不到督署辦公室來了。他曾去看過白,但白的隨從均以“參謀長正在昏沉入睡”擋駕,這一忙,又過了好多天了,應該再去看看白崇禧才是,或許白會有辦法使他度過這一難關的。想到這裡,他便走出督署辦公室,也不帶隨從,徑自到白崇禧的寓所南園去了。 到了白的寓所門口,只見兩名衛士守候在那裡,見李宗仁來了,忙立正敬禮。李宗仁問道:“白參謀長的病好轉些了麼?” 兩名衛士好像早有準備似的一齊搖著頭,答道:“每日只是昏昏欲睡。” “吃些東西嗎?”李宗仁問道。 “每日白粥兩碗,豆腐一盤,其它食物皆不吃!”衛士答道。 “我進去看看!” 李宗仁揮退那兩名把門衛士,徑自進了白崇禧的房中,只見白崇禧安靜地躺在床上,呼吸均勻,睡得十分深沉。李宗仁看了看,也不好把白崇禧叫醒,只是靜靜地在房中站了半個多鐘頭,才輕輕走出來,到門口,吩咐那兩個衛士道:“白參謀一長的病情有好轉時,即來報我!” 兩名衛士,唯唯而立。李宗仁步子沉重地走回督署辦公室。大事臨頭,卻又苦於無人商量,黃旭初此時遠在桂平駐守,況且黃旭初一向為人謹慎小心,雖然胸有謀略,但他只管李宗仁所兼的第一軍中的事務,凡第一軍以外之事,他概不過問。如此重大問題,他即使在場,也不會輕露心跡,因為有白崇禧這位參謀長在督署中黃旭初是絕不直接參與機密的。 第二天,參謀拿來一份電報,李宗仁看時,是黃紹竑從梧州發來的,黃紹竑在電文中說“唐的一切條件皆可商量,即日啟程赴邕”,李宗仁看後,心中暗暗吃驚,料想文逸俊在和他會見之前已用同學名義給黃紹竑發了電報,看黃電中的意思,黃紹竑是想斡旋此事。他又聯想到俞作柏、夏威曾來向他談到過,軍餉緊缺,可否設法取得唐繼堯那四百萬兩煙土,暫時維持一下?李宗仁深感眼下應付唐繼堯入桂下粵之事極為困難,自己部下將領,在拒唐與迎唐問題上,又有明顯分歧,黃紹竑身邊的人似乎有迎唐的傾向,而李宗仁、李石愚等則欲拒唐,而軍事實力,李、黃兩軍又遠在唐軍之下,是拒唐還是迎唐,李宗仁苦苦思索,一時竟無法決斷。 恰在這時,總值日官來報:文逸俊來見李督辦。 李宗仁心裡一驚,文逸俊來見,必是唐繼堯的複電到了,他想了想,便對總值日官道:“請他到客廳相見。” 李宗仁到客廳時,總值日官也引著文逸俊來了。文逸俊一見李宗仁,並不像昨日那麼恭順了,他也不落座,從西服口袋裡掏出一紙電文,對李宗仁傲慢地晃了晃,說道:“李督辦,唐蓂帥電示!”接著便高聲念那電文,“本帥大計已定,師行在途,未便中止,仰該代表轉飭李宗仁、黃紹竑知照!” 李宗仁卻端坐著不動,唐繼堯的電報,文逸俊的態度,早已氣得他胸中的怒火撞衝著,凝聚著,彷彿已經填滿的炸藥包,只要再落下一點火星子,便要發生巨大的爆炸,他臉色陰沉,緊咬著嘴唇,拳頭攥得緊緊的。文逸俊也不理會,仍舊趾高氣揚地說著:“李督辦,我們都是三校同學,看在同窗之誼上,我勸你要識時務,識時務者,方為俊傑嘛!蓂帥東來,是勢在必朽的嘍,你躊躇不決,或妄圖反抗,只有作無謂的犧牲。如今之計,只能通電擁戴,一可保全你現在之地位和地盤,二可立即得到四百萬兩煙土,以充軍餉……” 一點火星,終於落到了那隻炸藥包上,只聽“砰”地一聲炸響,李宗仁拍案而起,用手指著文逸俊罵道:“住口,我李宗仁一生不畏強暴,更不願同流合污!唐繼堯算什麼東西,他乘中山先生北上逝世之機,妄圖出兵東下,趁火打劫,擾亂兩廣,不仁不義到了極點,他要入桂東下,我就和他拼了!” 文逸俊挨了這一頓當頭棍喝,臉上頓時刷白,忙說道:“李督辦不要零怒,有話好講,有話好講!” 李宗仁也不理會他這一套,高喊一聲:“來人吶!”兩名挎槍的衛士頓時應聲而來,李宗仁隨即指著文逸俊道:“把他押起來!” 文逸俊一見,以為李宗仁要燕他的頭,忙撲通一聲跪下去,抖抖索索地哀求道:“李督辦,自古兩國交兵,尚且不斬來使,何況我們還有同學之誼,請饒恕我吧!” 李宗仁厲聲說道:“放心,我不殺你!但你是唐繼堯的代表,你在這里四出活動,擾亂我的軍心,為此,我要將你押送出境,否則生命難保!” 文逸俊馬上站起來,連說:“是是是。”隨手提上他那黑皮箱,在兩名衛士的押送下,狼狽而去。 李宗仁派人將文逸俊押走後,回到辦公室裡,剛抽完一支煙,白崇禧便急忙來見李宗仁。李宗仁見他氣色甚好,精神振奮,不覺大喜,忙問道:“健生,你不是正在病中麼?怎的好得這樣快?” 白崇禧笑道:“德公聲威懾人,鬼邪無不遠避。邪氣沖走,我的病也就不醫自癒了!” 原來,白崇禧根本就不曾病過,他因聽到孫中山在北京病逝的消息,心中甚為憂慮,便稱病不出,閉門靜觀時局。 白崇禧估計,孫中山一死,廣東將有兩場混亂發生,一是外部的,一是內部的。外部極有可能的是雲南軍閥唐繼堯乘孫中山去世出兵東下,攫奪兩廣地盤,將整個南中國控制在手上;內部的則有伏在孫中山大纛之下的桂軍總司令劉震寰、滇軍總司令楊希閔。劉、楊二人,打著中山驅逐叛徒陳炯明的大旗,進入廣東,收刮民脂,橫行霸道,無惡不作,孫中山雖然沒有實力,但其聲威尚能攝鎮住劉、楊,現在中山一死,劉、楊必叛。鑑於以上分析,白崇禧抓緊與駐粵辦事處主任陳雄的聯繫,令其將廣東發生的情況逐日電報,並每星期作一詳細的書面報告,著可靠之人送來。雲南方面,則派其親信潛入昆明,收集唐繼堯的動向情報。至於北京方面,段祺瑞雖然重新上台執政,但北洋軍閥此時正內顧不暇,尚無力出兵南下統一中國。因此,廣東、雲南方面的動向與廣西休戚相關。廣西內部,與沈鴻英的決戰終將不可避免,但必與廣東、雲南方面的問題相牽連。不久,陳雄著人送來密函,報告廣東大本營以黃埔學生軍為骨幹,由黃埔軍校校長蔣介石出任東征軍總司令,出發潮、汕,發起東征戰役,消滅了陳炯明叛軍。白崇禧看著報告,眼睛直盯著“蔣介石”三個字,沉思了半晌。消滅了盤踞東江的陳炯明叛軍,廣東訪呂方面除掉了一個心腹大患,白崇禧微微鬆了一口氣。不久,派往雲南的人送來報告,說在唐繼堯的一次宴會上有人看到駐粵桂軍總司令劉震寰,報告還說云南軍隊有出發廣西東下廣州的跡象。白崇禧聞報,知道廣東營壘中的滇、桂軍將與唐繼堯勾結,暗中擁唐東下,因此唐繼堯必然有積極行動,白崇禧判斷,一月左右,唐繼堯將率軍東下。廣西怎麼辦?白崇禧冥思苦想,皆不得良策。唐軍東下,必經廣西,拒唐還是迎唐?拒唐嗎,李、黃只有一萬多部隊,唐繼堯必率精兵而來,其東下兵力可在十萬左右,而廣西內部沈鴻英必將乘唐軍東下趁火打劫,李、黃之軍既要拒唐又要防沈,區區兵力,根本無法應付兩面作戰。迎唐麼?雖可暫時保住實力和地盤,但廣西是粵、滇陸上交通之通道,唐繼堯在廣東坐穩之後,絕不會讓李、黃、沈的軍隊直接控制廣西,不是被整編,便是被調防,終究要被唐繼堯吃掉的。迎唐也好,拒唐也好,其結果皆是殊途同歸。從個人感情上說來,白崇禧與黃紹竑都是孫中山一手扶植起來的,對孫中山感情甚篤,且和粵軍中許多將領友好,李、黃統一廣西之後,廣西不會被人奪走,既可有個生根之地,又可能與廣東聯合向北方發展。因此,無論從個人感情和團體利害關係出發,都只能拒唐東下,然此舉雖善,但卻力不從心! 一連多天,白崇禧心情鬱悶,及待聽得文逸俊來南寧活動,知唐繼堯東下決心已定,且行期不遠。他當然不願出面敷衍文逸俊,但卻聽說俞作柏、夏威對那四百萬兩煙土垂涎三尺,以此更覺心情沉重,知道在迎唐還是拒唐的問題上,各位將領必有分歧,黃紹竑雖遠在梧州,估計李宗仁必電他前來商議大計,但黃的個性白是深知的,此公善於乘時而動,既有冒險精神,又有不顧團體和個人利告的手腕,在拒唐或迎唐的問題上,很難知他倒向哪一邊。至於李宗仁雖然處事穩重,不輕舉妄動,但在唐繼堯的十萬大軍壓境之下,也難以頂得住的。白崇禧思來想去,深感茲事體重大,不願輕拿主意,還是由李宗仁和黃紹竑作主罷。因此,李宗仁在他床前默默地站了半個小時,他也不起來和李說話。可是,當李宗仁拍案而起,將唐繼堯的代表押下之後,白崇禧立即投袂而起,跑到李宗仁面前來了。 “健生,我們幾年來辛苦積攢的這點本錢,恐怕這回要和唐繼堯拼光了!”李宗仁望了白崇禧一眼,慢慢地說道。 白崇禧低著頭,沒作聲。李宗仁在沉重地踱著步子,接著說道:“這也好,既對得起中山先生在天之靈,又對得起廣東的朋友們。這一仗,如果我僥倖不死的話,還準備回桂林去當我的小學體操教員,月薪比一名尉官還多四十元哩!”李宗仁說著,那國字臉上流露出淒然之色。 “德公,”白崇禧心中也充滿無限的悲涼,“你可以去當體操教員,可我這腿,連回家種田也不濟啊,到時,恐怕只有到桂林街上開馬肉米粉店去了!” 李宗仁搖了搖頭,果斷地說道:“這不是你白健生的歸宿,你應該成為中國的軍事戰略家。”李宗仁拍了拍白崇禧的肩膀,接著說道:“我們每次作戰,你都出任前敵總指揮,親冒矢石,出生入死,浴血殺敵。這一次和唐軍作戰,由我到前線指揮,你留在後方照應。” “德公!” 李宗仁揮了揮手,讓白崇禧先聽他說完。但他卻沒有直接說下去,而是從辦公桌的抽屜裡拿出一把鑰匙,打開牆角的一隻綠色的小保險櫃,從裡邊拿出個小盒子,鄭重其事地遞到白崇禧手上。說道:“我帶兵十數年,兩袖清風,並無餘財,這是多年攢下的二十兩黃金,你拿著罷,一旦我軍戰敗,全軍覆滅時,你帶著這筆錢到上海去找馬君武先生,請他介紹你到德國留學,學習軍事!” “德公!”白崇禧熱淚盈眶,兩手緊緊地抓著李宗仁那雙厚實的大手,激動地說道:“要生,我們生在一起,要死,我們死在一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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