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濺血的武士刀·日軍屠殺錄

第27章 第二十六章潘家峪大慘案(1941.1.25)

1941年1月25日(農曆臘月二十八),正是春節前夕,侵華日軍駐唐山部隊司令部命令,調集豐潤、遵化、玉田、遷安、盧龍、灤縣、唐山等地3000餘日偽軍,由日軍駐唐山守備隊指揮官佐佐木高桑親自指揮,對我冀東地區豐灤遷抗日游擊根據地的中心區——潘家峪,進行了一次有預謀有計劃的大屠殺,殺戮我愛國同胞達1230人,燒毀房屋1100間,製造了一起慘絕人寰的大慘案。 河北省豐潤縣潘家峪,位於燕山山脈腰帶山東麓,縣城東北60里處。潘家峪村始建於明朝永樂二年(公元1404年),世代繁衍,興旺發達。慘案發生前,己有220戶人家,1700人的村莊。這裡群山環抱,溪水長流,滿山松青柏翠,坡地果木成林,庭院葡萄滿架,被稱為“小吐魯番”,是華北典型的美麗富饒的山材。

1931年“九·一八”事變以後,東北、冀東先後淪陷,豐潤縣潘家峪因之也遭到了日本侵略者鐵蹄的蹂躪和踐踏。然而潘家峪人民沒有屈服,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他們始終堅持抗日愛國鬥爭,比較早地發展成為抗日游擊根據地,是冀東堅強的抗日堡壘。據當年村辦事員潘鶴皋的日記中記載:“從1938年夏到1940年底的二、三年期間裡,敵人(日偽軍)前後曾來圍攻130多次,然而潘家峪人民始終頑強堅持鬥爭,先後配合游擊隊對敵進行大小戰鬥50多次。”日軍為撲滅冀東抗日愛國鬥爭烈火,在潘家峪周圍建立了許多據點,普遍設立保甲組織,造“戶口冊”,發“良民證”,訂“門牌”,實行“五家連坐”,但這都遭到潘家峪人民公開抵制,把王官營偽警所發來的門牌、戶口冊、“良民證”全部燒掉。敵據點經常向村徵糧、徵款、要柴,潘家峪拒絕交一粒糧、一分錢、一根柴。當時日偽人員一提起潘家峪就談虎色變、膽顫心驚,引起日本侵略者對潘家峪極端仇視。於是日偽軍不斷瘋狂的對潘家峪“掃蕩”、“清鄉”,對此,潘家峪人民一直保持著很高的警惕,全村群眾包括老弱婦孺,經常不在家,夜間住在山上,白天回來種地。

1941年的春節前夕,由於處於嚴冬季節,人們居住在山上和外村,生活上困難越來越大,又要快過大年了,人們盼望回村過個團圓年,於是大家抱著僥倖心理,紛紛回村準備過年。當他們看到日軍毫無動靜,就誤以為不會發生什麼事情,沒有聽從黨組織的勸阻,大部分群眾轉回家園。善良的潘家峪人民,哪裡知道萬惡的日本強盜,正在預謀一場狠毒、血腥的大規模屠殺。 1941年1月25日(農曆臘月二十八)拂曉,來自唐山、豐潤、灤縣、遷安、盧龍、遵化等據點的3000多名日偽軍,從東北、西北、東南,西南,把潘家峪包圍得嚴嚴實實。此時潘家峪鄉親們正在睡夢中。早上七、八點鍾光景,日本鬼子槍上膛、刀出鞘,殺氣騰騰闖進村來。他們挨門挨戶地搜查、抓人,砸門聲、吼叫聲、咒罵聲響成一片,敵人把沒逃出去的1400多人逼向村西大坑。鬼子端著刺刀一連在莊里搜了三遍,老弱病殘不能走路的,就當場殺死。日本兵看到潘風柱的母親70多歲走不了路,就一棒將其打死。潘瑞德的老母親被鬼子一戰刀砍成兩段,腸子進流一地,潘忠元的祖父80多歲,雙目失明不能走動,四個日本兵把他架到院外,四把刺刀一齊刺向老人。潘樹弟的祖母90多歲,拄著拐仗蹣跚地挨到門邊,日本兵在她的胸腹上一連刺了9刀。有一個不滿兩歲的孩子,也被刺死了。

西大坑在村中偏西的地方,長約百尺,寬三十尺,不足一人深,周圍是一人高的石壩,坑里是厚厚一層冰雪。當太陽升到東山坡的時候,最後一批人被趕來了,被逼進西大坑里。大坑邊架著機槍,四周站滿了荷槍實彈的鬼子兵,烏黑的槍口,雪亮的刺刀,一齊對著扶老攜幼的人群。當時的氣氛多麼緊張,人們緊緊地靠在一起,表現得異乎尋常的鎮定。在這零下二十七、八度的嚴冬,寒冷是可想而知的,忽然一個小孩凍得要哭,他的母親趕緊解開懷,把奶頭塞進孩子嘴裡,不讓他在鬼子麵前哭出聲來。 這時候一個約40來歲的日本鬼子軍官來到人們面前。他滿臉胳腮鬍子,吡著金牙,腰挎一把蘭穗戰刀,這就是被冀東人民罵為“火神鬼”的佐佐木高桑。他對人們講了一陣“中日親善”、“王道樂土”、“共存共榮”的鬼話後,就逼問人們“八路軍的東西藏在哪兒?”、“不說統統死啦死啦的。”可是任憑敵人怎樣發問,人們一言不發,佐佐木獸性大發,“錚”一聲拔出戰刀,絡腮鬍子豎了起來,像一隻惡狼。他一邊在水坑周圍的土坎上走來走去,一邊逼問人們,人們誰也不回答,沒有一個人說話。他們明明知道村里沒有八路軍,不過是尋釁進行屠殺的藉口。

老牌鐵桿漢奸凌以忠見主子下不了台,搖頭擺尾地討好說:“太君息怒,小人來問。”儘管他怎麼問,人們回答他的只是一陣嗤鼻聲、吐痰聲和鄙視的目光。 敵人從西大坑被圍的人群中挑出了年輕姑娘、媳婦和一些男人去大坑西沿幾戶人家給日軍做飯。飯做熟了,殘暴的電子卻把婦女推下白薯窖姦污,做飯的男人也被殺死在村西場地上。爾後,縱火焚燒了他們的屍體。 與此同時,日本殺人魔王正在佈置更大的殺人場。據一個當時隨日軍擔任現場翻譯的董蓬林,在戰後交待說:“進入潘家峪村(指他隨豐潤縣日軍顧問佐佐木二郎到達潘家峪後),到村西街大泡子(指西大坑),村民正在向這裡集中。顧問看這裡周圍警備不便,讓我告訴特務另找地點。經回報,坑東南坎有個大院可以容得下,就決定遷到那裡,把村民都趕到大院……”。

這個大院就是地主潘家林的宅院,分東、中、西三院,前後三層房,四周有一丈多高的院牆。日偽軍和特務把村里秫秸、茅草、松樹枝抱進大院,在院子裡鋪了很厚一層,然後澆上煤油。大院南牆外支起木梯,上面站滿了荷槍實彈的鬼子兵,土墩和平房頂上也架起機槍。 大約10點鐘左右,殺人場佈置停當。鬼子兵便拳打腳踢驅趕人們進入潘家大院。從西大坑到播家大院有100公尺距離,沿途刀槍林立,鬼子兵一個挨一個排成一條刺刀胡同,大院門口密佈著手端機槍、步槍的獸兵。人們從刺刀林中穿過,這種森嚴恐怖的氣氛,孩子們哪兒見過呢!有一個小女孩嚇壞了,一邊哭,一邊後退。佐佐木一步搶上去,“喀嚓”一刀,孩子被砍倒了。他的爺爺見心愛的孩子被殺,向佐佐木猛撲過去,一個手端刺刀的鬼子跨上一步,又將老漢刺死。人們再也沉默不住了,1000多人一齊怒吼著,揮舞著拳頭與敵人展開了生死搏鬥,手無寸鐵的人們,哪能抵擋住這些全副武裝的法西斯強盜!一部分人當場被害,大部分被趕進潘家大院,只有少數人衝了出去。人們進院後立刻意識到是怎麼回事了,走在後面的一個猶豫不定不想進門,便被鬼子刺死。

人們被趕進院子以後,日軍機槍隊長佐佐木便站到凳子上哇啦哇啦地嚷叫,翻譯在一旁翻譯:“你們這裡,老百姓統統地通八路,今天統統地死啦……!”接著,偽縣長度以忠站到院南邊的大石頭上說:“今天皇軍來,是你們自己惹來的禍,因為你們一貫地通八路,與皇軍作對。”說完便魚貫出院。嘎的一聲,院大門關上人們揣摩到大難臨頭,開始騷動,有三個人往外跑,被開槍打死。又有十多個青年從人群中擠出來,想衝出大門,還沒到院門口,就被把守在那裡的日軍用刺刀刺殺。這時,群情激憤,有的喊,有的罵。立時,日軍一窩蜂似地衝進來,照准人們的腦袋就砍,對著胸膛就刺。有幾位老年人挺身而出,從萬一的希望裡,想喚回日軍泯滅了的人性,要日軍放過婦道人家和孩子們。殘忍的強盜手起刀落,砍下了他們的頭顱,鮮血從軀體中直噴出來。東院二門外的日本兵點燃了灑過煤油的柴草,鄉親們脫下棉衣撲打火焰。機槍、步槍子彈像冰雹般襲來,手無寸鐵的人們被濃煙烈火和槍彈吞沒。

村糧秣委員潘輔庭大聲喊道:“快去開門!”於是,一群青壯年沖向院大門。守在門口的日軍見他們衝過來,急忙用機槍掃射。仲在前面的人倒了下去,後面的擁上來又倒下,又擁上來……。 50多歲的潘國生,甩掉著火的棉衣,大吼一聲:“沒死的跟我來,和狗日的拚了!”冒著彈雨沖向日軍,負傷倒下,又掙扎著起來,撲向日軍,從日軍手里奪下機槍,猛力朝日軍砸去。一群日軍撲了上來,潘國生壯烈犧牲。 日軍的罪惡行徑,喚起人們拚!只有拚! 潘樹密的母親50多歲了,和一群婦女衝到東院藤籮架下,見一枚手榴彈滾落過來,她猛地推開身旁的婦女,抓起冒煙的手榴彈扔向日軍。 潘瑞玲的妻子和一群婦女被逼進中院的門房,見日軍點著柴草,就支起窗戶往外衝,前邊的人剛邁過窗台,就被日軍刺殺了。後面的人抱起著了火的秫秸,繼續往窗外衝,嚇得院內的日軍急忙躲閃。他們中的一些人翻過院牆跑進了東院。

人們東沖西突,尋找生路。 潘國奎等十多個人衝到東院,冒著密集的槍彈,拆開用磚壘死的東院北門,衝出大院,剛跨進道北對面人家的門檻,端著刺刀的日軍追趕過來,人們急忙關門,日軍的刺刀穿進鐵皮門扇,刺刀一時拔不出來,這幾個人才逃脫了。日軍刺刀戳穿的那扇鐵門至今尚存。 潘輔庭、潘老太太等30來人擁進了東院的糧倉。人們用糧食缸等重物頂住屋門,抄起板斧、耙子、秤桿、稱砣準備同日軍拚個你死我活。幸得這間屋和其他房屋不相連,房是泥頂,窗戶又用土坯封著,日軍在宅院放火,唯獨此屋倖存。日偽軍撤離潘家峪以後,屋內的人被鄰村前來營救的鄉親救出。 有個十來歲的小男孩,衝到西院,被大人拉上豬圈柵頂,當他見大火吞噬著自己的親人,跳著腳怒罵日軍。他雖僥倖逃出大院,但天快黑時,又被日軍抓住慘殺了。

為躲避槍彈,有50多名鄉親擠進牲口棚裡。大火把牲口棚燒落了架,人們被埋壓在底下,全部身亡。 西院柴草房宅屋之間的夾道裡有200多人,全被日軍槍殺。由於地狹人稠,死後多數還都站立在那裡。 日軍為把潘家峪人民斬盡殺絕,輪番槍殺、刀砍、放火焚燒之後,又從屍堆裡搜索尚未死去的人。 88歲的潘春元、63歲的潘劉氏,33歲的潘張氏等6人,就在奄奄一息時,被日軍用槍殺害。日軍發現東牆根人屍堆裡有人沒死,便往人屍堆扔手榴彈,炸得屍肉橫飛。日軍撤離宅院時,又在院內遍灑煤油,施放硫磺彈,大火騰空而起。有的人沒死在屍堆底下壓著,日軍搜索時也沒發現他們,此時,由於忍受不了烈火的燒身,忙從屍體下爬出,跳進院內一口五丈多深的井裡。

日軍離開宅院後,又在院外、村內外進行搜索。天將黑時,從村外南坡又搜出32人。大部分是孩子和婦女,日軍強逼他們去潘家大院。走到南崖上,面對院中的大火,人們寧死也不肯再向前邁步,日軍即在南崖上殺害了他們,又用刺刀將屍體挑下石崖,架蓋松枝、乾草,灑上煤油,點火焚屍。崖下32具屍體最後只剩下一堆炭狀的骨頭。滲進崖壁的血漬,直到十多年後還斑斑可見。 大屠殺過後,日軍在潘家峪村里一方面搶掠,一方面縱火燒房。全莊一片大火,濃煙裡竄動著火舌,硝煙和血腥味瀰漫著整個山川。美麗富饒的山村,頓時變為一片焦土。 這場血腥大屠殺,潘家峪1230名平民百姓慘遭殺害。被圈進殺入場而得以逃生的(包括受傷者)僅有276人。日軍製造了潘家峪慘案,卻又欲掩蓋這一暴行。據偽豐潤縣長凌以忠供認:“日軍不允許將這件事往外傳,他們準備不承認這件事”,“我對縣里的人員傳達了日本人的命令,不准往外說這件事”。然而歷史是任何人也不能掩蓋的。 慘案發生後不久,八路軍總政前線記者、《晉察冀日報》特約記者雷燁同志隨同當地政府領導人丁振軍、赴尚金、吳玉山等同志來到潘家峪,慰問在慘案中遇難受傷的鄉親。 1月31日午後,他們進入潘家峪大慘案現場。雷燁同志在慘殺現場拍下了許多幅照片,並以筆名朱靖寫了一篇《冀東潘家峪大慘案》的通訊報導,登在1942年4月9日的《晉察冀日報》上。雷燁同志於1943年壯烈犧牲。時過幾十年了,在他的歷史檔案中發現了另一篇未發表過的題為《慘案現場視察記》的遺稿,記錄了他目睹這場大慘案的真實慘景。現摘錄如下: 翻過一條山梁,我們就遙望到群山環抱的山村。 走進村頭,招人注意的白粉牆上刷著三個大字“潘家峪”。道旁大樹上釘著兩塊長方形的松木牌寫著“排共徹底”、“親日和平”。 在我們眼前的盡是坍塌的房屋、破牆、瓦礫、草灰、焦炭,再往莊里看:看不見煙囪,更看不見裘裊的炊煙,只有幾堵白牆耀眼,已經看不見昔日的黑瓦與草屋了。 極目展望山坡野地:看不見昔日的羊群與拾柴草的孩子,也沒有一個下地的人。 走下莊頭的高坡,過了莊頭的石橋到岩石下,有一個不過二尺寬三尺深的小岩洞,塞滿著蒼綠的松枝,洞外散亂一地玉秫秸尚有來燒盡的夾雜其中。 拿開松枝,使我吃驚地看到四個焦黑的女屍。 石橋邊就是惠林家——惠老爺大院,洋灰門牆非常堅固,一進院門,眼前盡是人屍,惡腥的氣味迎面撲過來。 特別驚心觸目引我注意的是,宅門右首石槽上一個女屍,她赤身裸體,有半個腦殼被炸得血腦殷紅,右手搭著槽沿,左手向上屈伸,背貼著磚牆,據來認屍的人說:這是潘正東家裡的孕婦。她的肚腹若不是被火燒的崩裂,那一定是遇鬼予以刺刀劃開,灰色的腸子翻露出來,將要到月的胎兒兩隻小手抱著小頭,橫在母親的肚腸上。 敵人是把這大院當做燒殺場。我來視察時,有許多慘狀是看不見了,這天我可能看到的不過是十分之四五而已。據來認屍的青年李某告訴我:“殺燒的第二天我趕來認我姐夫屍首,這大院子是死屍蓋著死屍,大院子裡是滿滿的,火苗還旺,我們這些來認屍的就挑水潑了半天,水潑下去人肉發出吱吱的聲響,發出焦臭……”把火苗潑滅以後,稍微可以辨認的屍身已抬去掩埋雖然我看到的是十分之四五,然而已經到處是人屍,可見當時鄉親死難之多與死難之慘了。 最使我憤慨的是老人、婦女、兒童的慘死。這些弱者的屍首,也觸目皆是,單就大院裡來說,孩子們小小的屍肢就不是一個兩個,也不是百十個,在屍場中就很難將孩子的屍首數清楚,使人所驚嚇的那些彎曲烏黑的小手,焦黑模糊的小頭,焦炭似的小腿,小棉鞋,在大院裡是幾乎隨處可見。 這許多已經過集中,無人來認領暴露到現在的死孩子,個個都光著小身子,經過春雪、嚴霜的寒凍,經過水潑,小小的屍身凝縮成僵硬的焦炭形狀,也不是像病亡時那樣平直的躺著,而是彎曲、蜷縮、仆倒,焦黑、碎裂、惡腥……以這樣的慘狀看來:被仍進硫磺烈火裡,被壓在火堆底下,被擲掰踐踏的孩子們,掙扎著,被煎熬著,想爬又爬不起來,於是被火煎、血熬,於是掙紮起來而又仆倒,於是痙攣、彎曲、蜷縮、焦臭、肚腹崩裂……絕痛而慘死。 半焦黑的孩子屍身上還能發現三八式刺刀的戳傷,還有血污,受傷的孩子先遭受到殺傷的痛苦,痛苦中又遭烈火煎燒。這樣的痛苦,我們就不忍想像了,我們的孩子,中華民族的兒童,在不忍想像的痛苦中,被鬼子慘毒的毀滅了。 向大院裡屍叢中再看一眼吧!有許多已經分不清是男是女,零碎的肢體中,有些還剩下一條腿,一隻小腳。 慘死了的母親還抱著哺乳的嬰屍,母親總是想保住可憐的小生命,以自己的身子擋護著孩子,母親死了,羔羊似的嬰兒也死在鬼子的血手裡…… 我們站著,倒坍、空洞的宅子裡,似乎聽到有人在哀號、慘叫!舉目四望,落日里,只看見惡腥的黑煙。 我們從黑煙、瓦礫裡鑽出來,一位白髮的潘家峪老奶奶站在夕陽里向屍首哀號: “我的侄兒在哪裡!我的妞妞在哪裡!——人不像人、骨頭不像骨頭……” 潘家峪慘案的倖存者潘輔廷,1965年4月22日寫了一篇《回憶錄》,記述了日軍在潘家峪進行野蠻大屠殺的實況和他死裡逃生的經過。現節錄如下。 公曆1941年1月25日,農曆臘月二十八這天,日本鬼子已於拂曉時光,把整個莊子包圍起來,只有到上水路去趕集的走了一部分。最早發現日本鬼子的是潘廣順,他說:“快跑!”我們聽後就往家跑,我抱起三閨女趕緊跑,可這時四面已站滿了日本鬼了,跑不出去呀! 8點鐘,日本鬼子從遠到近合攏村子,日本鬼子挨家搜索,把男男女女趕至廟頭大坑里。坑里冰雪有二寸多厚,最初我抱著閨女站在坑北邊,讓孩子擋著我,因為怕辦公的人(漢奸)會認出來,不敢抬頭。大坑里人山人海,哭哭鬧鬧,亂成一團了。這時,翻譯官說:“你莊老少都與'匪'通氣,趕快交出八路軍,不然統統……”那時人們誰也不出聲。日本警備隊要七八十人做飯,被拉出的人們走後,翻譯官又向坑里要六個婦女,說是給太君做飯……。誰也不去,特務就硬拉。我心裡想,把婦女拉到潘賀高家院子做飯不是好事。不一會,鬼子又把做飯的趕回三四十人。我看到大坑四周支上了機槍,日本人把洋刀都亮出來了。 這時,日本鬼子又往大院(潘惠林大院)扛柴火(玉米秸、松枝子),扛了一個鐘頭,11點半。翻譯官向群眾說:“這齣戲你們看完了!”說“你村與八路軍有關,統統地到惠林大院去!” 我到門口一看,街兩旁的日本人早已把好各口,趕著大家往院裡走。我記得萬休的母親想往家跑,被抓回來。我們到了大院。一看大事不好,柴火堆滿了,門口的人不願進,日本人就用刺刀趕。院裡的柴火已經鋪了二尺高。院里二門前後和屋子裡全是柴火,大院周圍牆上全站著鬼子,接著鬼子又把人們往大院的西院趕。 當人們全部進了院,頭里的日本人灑汽油,後邊的日本人點火。先點的東院二門外,頓時火光沖天。我被趕到頭層房,看著火了,我大叫快脫衣服滅火。這時屋裡也起火了,我帶著小兒子從窗戶跳出來。火苗子有二丈高,我喊把門打開!人們一開門,那知鬼子早已把好!不能跑。大火有二丈遠了,大家無奈又拄屋裡跑。 我一看,一片火海,父老們在火焰下燒得伸著兩手轉圈子。我跑到東院,一看全是人,二門上的人都上垛了。潘國忠、潘國慶在那裡喊:“老叔們衝吧!”我喊了聲:“闖!向西闖!” 這時,機槍響了,死在豬圈坎下的人不知有多少!潘國生沖向敵人機槍,但被鬼子刺死了。潘國慶和我跑出房來,二門上的機槍向我們掃來,我的小兒子也跑出來,但身上已8處受傷,手被打成兩半了,棉衣上全是血。 日頭落了,日本鬼子又進行搜查,有還活著的,就用刺刀捅死。潘風閣的妻子混身是火,鑽進了蘿蔔窖。手榴彈一個個在院裡響。潘元賀、潛國永、潘樹榜的身上全是血。這時,瓦房全著火了,房子也燒塌了。 忽然聽到日本人吹哨子聲,大概集合走了。一會兒,聽外邊趕集的人回來了,他們說敵人走了,沒死的逃命吧!這時潘瑞來、潘廣友在牆外說話,我讓瑞來把後門拆開點。於是潘國賀一家,潘國會一家,潘樹平一個閨女,還有郭明志的女人……這些人全出來了,有十幾個人。有的一直痛哭叫媽叫爹,找親人。門里門外全是死人,哪兒找呢?外邊糞堆旁,一個小孩被一劈兩半。 我說,咱們這些活人走吧!到家一看,全是火。我又到老院,看到我哥的腿折了,我問媽呢?他說設看見。我又回到燒人大院,看見一婦女未死跑回家來。當回來進了二門的小花園,聽潘樹盛女人喊:“救我!”我一看肚子兩半了,腸子流出來,不久樹盛也到了,夫婦倆萬分難過,他妻說:“守著幾個孩子過吧!我活不了啦!”說完幾句話就仰頭死去了。到了角門,我呼喊家裡的人和活著的人!這時,我的小兒子小聲喊:“爸爸,我在這裡!”他被死人壓在下邊,我把他拖回家。 我不忍心看著死去的人不管,還是忍著疲勞去那死人堆裡找活人。這時,馬莊戶來了100多人救我們,趙尚金同志也來了,說有傷的到莊戶養傷。我到了院裡,找了半天,設找出一個活人。死人壓死人,分不出個數。在二門外有個婦女,一看肚子兩半了,西院死人全是立著死的。從豬圈到南牆有8尺寬,有燒死的、打死的、殺死的,全是死人。我又到後院小羊圈裡,一婦女不知是死還是活著,手裡緊緊抱著小孩,燒焦了的雙手抱著的小孩還在她媽媽的懷裡。我喊了幾聲,婦女不作聲,到跟前用手一摸,已死了。看見此景真使人難過極了。 全村一片火海,房倒屋塌。我們這方圓80里地的鄉親沒過好年,親戚朋友,誰不在惦記著自己的親人呢?上級高敬之、雷燁、趙尚金、高玉峰來了,他們為我材遭此浩劫齊聲痛哭,多次給我村捎信的趙永祥,事後馬上到我村,見了這種慘狀也痛哭起來。雷燁同志照了像。 大家還是三三兩兩地認屍,含著熱淚在死人堆裡反復一遍一遍地呼喊著親人的名字,恐怕丟掉一個活人。人被燒死了,燒的屍體難以辨認,親人們只能認頭、認腿、認腳,只能從部分肢體上認出親人,有的甚至沒人敢認了。我哥哥,把腿燒斷了,骨頭露在外面,還活著,其慘狀令人難以說下去。最慘的是死在石槽下邊的幾個雙身子婦女,她們腹部崩裂,胎兒流出體外,這些沒出生的孩子,與母親一起死去了…… 掩埋屍體的是由外莊來的人幫忙,大家全力挖了三道大溝,把屍體放在裡面。高雨來問志到何家營、上下水路、施家營,動員拿出了1700片坑蓆裹屍,政府按屍調查,全村活著的剩下了473人,死了1230人(包括村外死在這裡的)。受傷的送到八路軍後方醫院救治。 事隔四十多年,讀著這兩篇血淋淋的文章,仍然使我們的心靈強烈震顫,永遠不能忘記這血淚仇。 日本血洗潘家峪,是有預謀、有組織、有指揮地進行的。據罪犯,偽豐潤縣縣長長凌以忠(兼警備大隊長、新民會會長)供認,並從偽豐潤縣政府翻譯、慘案參加者田寶文交待材料中得到證實:日軍駐偽豐潤縣顧問佐佐木二郎接到日軍駐唐山指揮部“掃蕩”潘家峪的命令,於1月24日(農曆臘月二十七)下午召集豐潤縣日偽有關人員開會,部署圍剿潘家峪的計劃。 會議是在偽縣長凌以忠辦公室開的。 日本顧問佐佐木二郎向參加會議的人員講了掃蕩潘家峪的目的、任務和軍令要求。 據合作社翻譯董蓬林在證詞中供認:“……佐佐木(指佐佐木二郎)得意他說:'這次討伐是唐山道顧問給我的命令,這是三縣(豐、玉、遵)聯合討伐,本縣我是總指揮。'” 據慘案參加者——遷安縣偽警備隊副大隊長湯鵬舉供稱:“參加潘家峪大屠殺的還有駐灤縣和遷安縣的日偽軍。”另據豐潤縣偽縣長凌以忠供稱:“駐唐山的日偽軍也參加了潘家峪大屠殺事件,豐潤縣有一部分日偽人員就是搭乘唐山日軍汽車過潘家峪的。” 以上供詞證實,參加潘家峪大屠殺事件的除豐潤、玉田、遵化縣外,還有駐唐山、灤縣、遷安縣等地的日偽軍。這樣大規模的行動,顯然是經過高級指揮機關陰謀策劃的。另據事件參加者偽豐潤縣公署翻譯田寶文供認:“慘案發生後,縣長把經過情形報告了道尹和省政府,請求辦理。佐佐木二郎也寫了匯報材料,報告了華北日軍軍法聯絡部。” 這次大屠殺不是“臨時動議”的偶然事件。據罪犯凌以忠供稱:在預謀會上,先由顧問佐佐木二郎傳達唐山日本軍部的命令。他說:“……這次到潘家峪。一個是打八路軍,一個是懲罰老百性。”“日本軍就要出發到潘家峪去圍剿,你們的警備隊必須要配備充分的兵力,以便調遣。同時,軍部已命令遵化、玉田等縣也預備相當的兵力,屆時可以同時出發,必須將潘家峪團團圍住,不讓他們有一個人能夠逃跑,倘有逃走的,許可立即開槍射殺。並警告他們,任何人不得走漏這個軍情,如果洩漏了這個消息,都有殺頭之罪。” 這裡把凌以忠1958年11月17日的親筆供詞節錄如下: 陰曆十二月底(也即是1941年春初),偽縣署日本顧問佐佐木二郎通知說,最近日本就要出去討伐,命令我們的警備隊配備兵力,和他們共同出發。要我召集一個會議,趕快準備佈置。我立即派遣當差熊升(即熊寶炎)去通知警各大隊部李繼貴副大隊長和警察所王國治所長等即刻到縣暑來開會。會議就在縣長辦公室開的,參加這個會議的有日本顧問佐佐木、翻譯田寶文、警備隊副大隊長李繼貴、警察所王國治所長、警察係長赫孝鵬、特務係長李連生、合作社翻譯董蓬林,還有縣署日本指導官田中、新民會的日本人禿山、日本憲兵隊長和縣署的秘書陸心醰。會議開始時,先由佐佐木發言,傳達了日本軍部的命令。他說:“必須將潘家峪村莊團團圍住,不讓他們可以有一個人能夠逃跑,倘有逃走的,許可立即開槍射殺。……隨後我發言說,我們完全接受日本軍部的命令,我問李繼貴,你看我們是不是今天就能準備好呢,寧可多備而不用,不可臨時不敷分配。李說:這是可以遵辦的。我就對李說,那麼兵力方面完全由你負責,趕快妥為安排,以便日軍隨時調遣。……顧問佐佐木問我,到出發的時候,你能同隊伍同去否?我說可以的。顧問又說,凡是今日到會的人,是屬於縣暑系統的,除由陸心醰秘書留在城里辦公以外,大家都應當隨軍同往,當時在會的都表贊同。最後散會時我對顧問佐佐木說,我們方面今天就能準備完畢,任何時候都能聽候調動,你可回复你們的司令官,我們一定遵守軍令,幫助完成這個任務。到當天的下午六七點鐘,日本軍方發令,即刻開拔出發。我們的人馬由李大隊長率領先行,連同警察所方面的大概有200來人。在開拔時我問一個偽隊士,我們只有三個大卡車,恐怕擠不開,他說唐山也有人來此集合,我們可以分一部分到他們的車上去,也就可以對付了。我和顧問佐佐木、翻譯田寶文同坐黃色的大卡車,在最後頭,我在車頭的車箱年與車夫並坐,顧問與田寶文都在卡車上面靠著車廂而並坐。我們向西北方向曲折前進,走了二小時光景,到了一個據點停下車來,休息片刻,再行前進。到後半夜,走到離潘家峪村莊還有四五里遠的地方,看見有幾間民房,我們停了車在這裡也休息了一會,喝了一點茶水,就步行前進。等到我們到達潘家峪村莊時,各方面的隊伍,已經把這個村莊團團圍住。大多數的居民已被集中,他們都不敢動一動,稍有動作,就用槍上的刺刀向他們的腰間亂刺。一面正在各居民的房裡按戶搜查,等到這種工作辦理齊全,將近中午了,有一個日本司令官,姓佐佐木,(系佐佐木高桑——編者)向人民說話。他說:今日的事,你們應當自己也是很清楚的,你們是一貫與日本人為仇敵,所以今天的討伐必須要把你們全部殺光,決不饒恕。”後來我走到院子的南口,看見院子四面的牆頭上,以及房屋的屋頂上,都架有機關槍,並預備了許多汽油,土地上都鋪著雜草和柴草,這明明是日本軍所準備好的屠殺場。我就站在一塊大石頭上很簡單很殘忍地向人民說:“今天的事,都是你們以前所作所為自己惹出來的,這是自作自受,不能怪我的。”剛說完不久,就听見東北角里的一聲槍響,顧問佐佐木來說:司令官已不令要屠殺,我們可以先走了,就又坐原車回到城裡。此時,天已將黑了,隨後李繼貴回來報告說,槍殺燒殺共被屠殺1000餘人,已將村莊封鎖,嚴禁洩漏這個慘殺(案件),並不(許)被害人的家屬進入村莊辦理後事。 慘案發生後,丁振軍等地方黨政負責人來到了潘家峪,不久,八路軍十二團的指戰員,也從遠道趕來。隨之運來許多藥品、糧食、衣服等救濟物資。潘家峪倖存活命的人,大多住到鄰村的親戚和朋友家裡,受傷的鄉親被安置到鄰近的馬莊戶村。派去的醫生,到馬莊戶村給他們換藥治療。地方和軍隊領導同志逐村挨戶地進行慰問,看望潘家峪慘案中遇難的鄉親,傾聽他們的控訴和復仇的呼聲。 2月5日,民主政府發動鄰村的百多個鄉親去清理屍首,由豐灤遷聯合縣政府主持公葬。從潘家大院扒出的屍體已無法辨別姓名年齡,只能在辨認出的男屍身上寫上“男”字,女屍身上寫個“女”字,童屍身上寫個“童”字。其中有的男女也無法辨認,只能把那些屍骨集中起來,然後,以炕席為棺木,一領席裡包一個到兩個屍體,包了128個席包。 公葬是在初春的寒夜裡舉行的。大風在怒吼,蒼天在哭訴,送葬的隊伍從街里走上山麓,把屍體安放在松柏長青的南山腳下。沒有唱一支輓歌,也沒有鮮花、供果、清酒做祭品,只有悲憤的長風,沸騰的熱血,血債必須用血來償還,倖存的潘家峪人民莊嚴宣誓;“一定向敵人討還血債,為死難者報仇!” 1941年農曆三月初,潘樹平、潘樹成、潘樹堂、劉賀、潘樹太、潘景龍等7名青年帶頭成立了復仇青年小隊。後來,潘家峪村和鄰村青年紛紛參加,隊伍很快發展到120多人。五月初五,李運昌、周文彬、劉誠光、高敬之同志到潘家峪,並在火石營村召開軍民大會。會上,軍分區政治部主任劉誠光宣布“潘家峪復仇團”成立。第一任連長是潘化民,脫產隨十二團活動。 1942年8月,復仇團編入了正規部隊——冀東軍分區十二團(為該團二連)。這支復仇的隊伍,始終活躍在冀東大地,開展游擊戰,配合八路軍主力作戰,在豐潤、灤縣、遷安一帶不斷給日軍以沉重打擊。從復仇團成立到抗戰勝利,四年多的時間裡,同日偽軍進行大小戰鬥150多次,殲俘日偽軍1021人,殺人魔王佐佐木高桑於1942年7月16日終於在甘河槽戰鬥中被擊斃,實現了為鄉親們復仇和爭取民族解放的誓願。 為了緬懷和紀念死難的潘家峪同胞,不忘他們愛國抗日的革命精神,豐潤縣人民從1952年開始,先後重修了四座墳墓,立墓碑四座,立紀念塔一尊,紀念碑一個。後來又建祠堂、紀念館各一座。人們還編寫了一首敘述潘家峪慘案的深沉而又悲憤的歌曲,在潘家峪廣為傳唱。蒼海可以變為桑田,用血譜寫的歷史卻永遠不能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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