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濺血的武士刀·日軍屠殺錄

第12章 第十一章成安三屠(1937.10.24-1939年初)

1937年“盧溝橋事變”後,日本侵略者向我國華北平原,大舉進犯。 10月24日(農曆九月二十一),日軍攻破成安城,野蠻屠殺我無辜同胞5300餘人,製造了震驚華北的“成安大慘案”。 成安縣位於河北省東南端,西依太行山和京漢鐵路,東臨山東,南有漳河,北有滏陽河,交通方便,素有棉海之稱。 10月18日,日軍佔領邯鄲,次日占領肥鄉。邯鄲、成安、肥鄉三個縣是一個大三角,成安縣為這個三角的頂端。 10月初,國民黨29軍劉汝明部退到成安,駐紮城東三里之劉莊、金山村一帶,該部姚子壽率一個營的兵力進駐縣城。由於我黨動員、組織各方力量參加抗戰,並組織安排武裝民團楊朝卿部百餘人協助守城。至此,成安已形成一股強大的抗日力量。日軍佔領邯鄲、肥鄉之後,決計拿下成安,以防他的背側受到我抗日武裝的威脅。當時,成安以東以南是宋哲元的部隊駐守,雖然按兵不動,日軍終究視作威脅,故日軍必然從北面進軍。為此,城防重點放在北城,由姚子壽營和楊朝卿民團把守,其餘各城由義勇軍自衛團等民眾武裝分別防守。

1937年10月23日(農曆九月二十)午夜,日軍第八師團尚林部隊一個大隊,由肥鄉出動,沿著東西杜堡、天台山南下向成安開進。此時大霧伸手不見五指,日軍抓住幾個老百姓帶路,告訴他們如果成安沒有城防部隊,就在縣城附近插上白旗為標誌。幾個老百姓明知成安駐有部隊,為了欺騙敵人,卻有意插上白旗,日軍指揮官便放心大膽佈置攻城。城牆上的守城軍民以密集火力還擊,衝到城下的敵人,被軍民一頓手榴彈幾乎全部消滅。城外四鄉民團紛紛湧來包圍攻城日軍,日軍彈藥供應均被切斷。天明,攻城日軍彈盡,守城軍民殺出城來,與日軍展開肉搏。到24日上午9時,戰鬥結束,日軍扔下四、五百具屍體,只有二、三十人逃竄。 向西潰敗的日軍,氣急敗壞,竄到高莊逢人便殺。他們闖到高仲家裡,一槍打死了高仲。鄰居們聽到槍聲就往外跑,有十幾名群眾被日軍抓住槍殺了。高澤藏在自家的門後面,被日軍發現,一刺刀捅進肚子裡,當場慘死。常萬妮(房妮子)藏在鍋台後面,被日軍一槍打死。隨後日軍把抓來的常志玉、王尚賢、高黑德、王守珍等6名群眾,用繩子捆起來,押到村東捆在樹上,一個個被剖腹砍頭,其中王連生、王文生在路上盡力掙扎,想掙斷繩子逃跑,被鬼子用槍托活活砸死在村東廟前。

這夥兇殘的日軍從高莊出來,又竄進了範耳莊,首先碰見王德俊老漢,日軍“伊呀”怪叫一聲,一刺刀穿過王老漢的後心。隨後從各家裡搜出了李德貴、張登科、劉風光的父親和三個哥哥等7人,都被綁到村東小學門前樹上,剖腹開膛。 這夥日軍血洗兩村後,倉皇回到曲村,又與鳳凰台的日軍會合、對曲村老百姓進行大屠殺,把沒有逃走的30多名群眾弄到鳳凰台大樹下全部殺死。其中張忠的母親被日軍用木樁活活釘在牆上架火燒死。他們還把全村70多頭牲畜統統打死,燒毀了百餘間民房,而後向邯鄲方向潰退。 慘敗的日軍屠我三村之後,經肥鄉縣的杜湯堡村逃奔邯鄲。駐邯鄲的日軍指揮官土肥原賢二聽了攻成安失利的報告,大為惱火,指手劃腳地發誓,非把成安拿下不可。於是派出砲兵和步兵共約千人,於10月24日傍晚,向成安猛撲過來。為了鼓舞“士氣”,土肥原賢二還下令,攻進成安日軍放假7天,自由行動。夜間9時許,日軍攻城,先以強大的砲火向西門及其附近的城牆猛轟。擔任守城的姚子壽營只有輕武器,有一門迫擊砲還沒人會使,由群眾周玉桂(北街人)使用。在日軍強大火力攻擊下,毫無反擊能力。日軍很快把西城及附近一段城牆打開。戰事發展很快,這時城外的29軍部隊卻按兵不動,日軍攻進城內。城內群眾紛紛棄家外逃,擁向東門。此時城東門還用麻袋囤著,兩扇城門用鐵鍊子鎖著,只能容一個人迸出。逃難的群眾你擠我擁,秩序大亂,把出口塞住了。 29軍姚子壽營長不是組織群眾撤退,卻打著“出城抄敵人後路”的旗號扔下幾十匹馬,騙取群眾讓開道路,急出東門逃走。自稱為“民族英雄”的李熙章縣長也以同樣藉口逃命走了。城內除極少數人擠出城門以外,多數人未能出去。城門底下,大街上到處一片混亂。日軍在西城牆上架起機槍,順著東西大街向人群掃射,我無辜百姓大都倒在了血泊之中。東西大街當中,有幾座古老的牌坊,成了影響日軍射擊的天然障礙物,群眾在這幾處稍事停留,見東門逃不出去,西城門附近都是日軍,只好向城牆上擁去,打算越牆逃走。有些壯年跳城牆逃走了,有些把身體摔壞了。年老的、體弱的、婦女和小孩不敢跳城牆,又返身下城牆,在城內到處亂跑。敵人的機槍不斷的掃射,又有很多人中彈身亡。張風林的老伴抱著吃奶的孩子沒命奔跑,跑著跑著,一摸孩子的頭已被槍彈打開了花。東門洞下死屍一層壓著一層。日軍看到滿街都是亂跑的群眾,便用機槍掃射,用刺刀猛挑。無辜的老百姓,都陷入了被殺戮的災難之中。其後,土肥原賢二“自由7天”的命令,又給成安人民帶來了空前的浩劫。

25日清晨,侵略軍成群結隊到處搜查,見成年男子,就地殺死;見到嬰兒,抓著兩條腿硬是撕成兩半,然後用刺刀挑起半個屍體示威;見到女人,不論老幼,不是調戲,就是奸污。他們的殺人方法是多種多樣的,有的砍頭,有的開膛,有的用刺刀在兩個肩窩裡插下去,人死了還見不到血跡。 南街李香成的東屋裡藏著14個逃難的群眾,日軍追趕兩個女青年闖到了她家,對兩個女青年百般污辱。傍晚,幾名日軍又到她家尋找女人未遂,一怒之下打死了12人,10歲的宋玉珍藏在櫃櫥裡,僥倖得了一條活命。 東大街路南,現在張才家的西邊有三間大屋,裡面擠了100多名婦女和兒童,日軍鎖上了房門,在外邊用木柴圍起來,上面澆上汽油,把那100多人全部活活燒死。

池風林的妻子,看到日軍逢人便殺,見人就捅的慘景,料到自己難逃虎口,她含著眼淚,心一橫把一歲的愛女按到了水缸裡,親眼看著女兒斷了氣,就跑到南大坑(現在工會南的水池),痛罵了一頓日本侵略軍,然後跳水自盡了。 南街尹相中的母親,拉著自己7歲的女兒小巧和5歲的兒子小高,想找一個安全的地方躲一躲,不料後邊追來了日軍。她立誓不讓母子三人死在敵人的屠刀之下,抱起兩個孩兒,跳入文廟前(現工會南邊)的大坑,飲恨淹沒在積水之中。 北街大生的兒媳婦,抱著一個吃奶的男孩子,計妮子的媳婦背著一個嚎啕大哭的女兒。她們往東跑,東邊有殺聲,回頭往西跑,西邊有人慘叫,感到走頭無路,跳到西大坑(現在的燈光球場),雙雙自盡了。

一個17歲的女青年,被日軍扒光了衣服,捆上手腳,赤條條地躺在三皇廟前邊(現在的燈光球場南邊),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一群日軍肆意輪姦。 南街磨房裡(現在四清小學西邊),藏著20多個少女,她們的親人已全部都被日軍殺死。這些失去親人的女孩子畏縮一起。日軍闖了進來,從中挑選了四個,帶到南街王家(現在縣委會的地址),讓她們穿上地主家紅綠衣裙,邊污辱邊取樂。後來這幾個女孩子回來的時候,已經被糟蹋的不成樣子了。 跑到天爺廟裡去的20多對老年夫婦,都拉扯著孫子、孫女,他們認為天爺廟(現在的縣委會南邊)是乞丐棲身之所,日軍也許不會來,希望在這裡避難。殊不知,日軍進入天爺廟,把老頭們一個個捆將起來,拉到廟門外,槍殺了。

城內張狗旦等10多名青年,為了躲避日軍殘殺,他們藏到天爺廟的前大殿和後殿中間的殿頂斜坡上,餓了兩天兩夜。地上的日軍沒有看見,被日軍的飛機發現了。飛機上的日軍向地面發了信號。這十幾名青年被團團圍往,從殿頂上被趕下來。他們知道是活不成了,儘管兩於兩夜水米未進,仍然高呼“打倒日本帝國主義!侵略者必敗!”等口號。兇惡的日軍立即把他們槍殺在天爺廟門前的坑沿上。 南街老王被日軍用鐵絲捆在樹上,架起乾柴活活燒死。 日軍進城後,那個國際慈善組織的“萬字會”裡,聚集著六、七百名避難的百姓。日軍殺到這裡時,萬字會成員在會長張石先的帶領下,打著“萬字會”的旗子出來迎接,一個日軍頭目一把奪下旗子扔到地下,並斥責張石先說,“你們什麼國際慈善?統統死啦死啦的!”闖入萬字會院內,從在這裡避難的百姓中,拉出150多個男人統統捆起來,押到魁星樓下長坑邊槍殺了。血水染紅了坑水,150多人沒有一個逃生。正當日軍往外押入的時候,婦女小孩們趁機跑了出去,向西街天主教堂躲藏。教堂內已擠滿了逃難的人們。他們哪裡知道這裡名為教堂,實則已變成日本侵略軍的集中營,進去的人,男子為其服役,女性受其凌辱。

日軍這次在成安城內的大屠殺,死人最多的地方是魁星樓下長坑、文廟前、後倉後面大坑、西北葦坑,西南街、東西大街、東路嘴、天爺廟等處,每處都殺了一、二百人。日軍在“放假”7天中,還把死難同胞的屍體集中了一大批。他們把男的上身脫淨,把女的下身扒光,分別擺成跪著、仰著、立著等各種姿勢,靠在日軍在城內司令部的東牆上,當靶子練習射擊,殘暴兇惡,令人髮指。 日軍一方面在城內大肆屠殺,另外抽出一部分人收拾戰死的日軍屍體,把屍體集中到曲村附近,從城內“聚義生”商號運來煤油澆在屍體上火化。據翻譯官於樂天說:當時有些活著的日本傷兵也被抬著往火里扔,他們大喊大叫說:“我還能活呀!別燒我呀!”抬他們的日軍說:“別喊叫啦,回國去找天皇去吧!”日本法西斯對本國同胞還這般殘忍,對中國人民的殘暴就可想而知了。

成安縣城失守,29軍退出,駐到城南金山、劉家莊一帶。 29軍的其他部隊也都駐在成安東面魏縣和廣平縣一帶。成安縣的各路民團集結在城東路固村,自動成立了軍民司令部,其首領是王天直、張志和、白俊、史布堂、許殿邦等民團負責人。從城內逃出來的群眾,向軍隊和地方民團哭訴日本侵略軍在城內大屠殺的種種暴行,要求他們為死難群眾報仇。 29軍中的廣大愛國官兵和地方民團,聽到同胞慘遭屠戮,無不義憤填膺,決心拿下成安,為死難鄉親們報仇雪恨。劉汝明派了一個旅,我成安民軍千餘人主動配合,計劃以炮火作掩護強行登城,但考慮到我軍炮少、砲彈也不多,如果和敵人實行彈藥消耗,我們要吃虧。經反复研究決定,成安民軍作城外包圍警戒,重點放到邯大公路。 29軍抽出身強力壯的三個連的戰士,從城東北角的小東門處挖地道向城內突進。工兵在11月5日黃昏開始行動,11月6日(農曆十月初四)拂曉以前地道挖通。次日凌晨,英勇的隊員們個個手持大刀穿著短褲和背心,腰間別著手榴彈,有的赤著膀子摸進城裡。日軍還在平民家裡睡大覺,我軍摸入,手起刀落,把侵略軍殺得血肉橫飛。天亮以後,敵我雙方逐房逐院地展開白刃戰。我英勇的戰士越戰越勇,日軍支持不住了,一部分退到東街老當舖莊上(其莊牆高如城),一部分退到西北肥鄉縣杜湯堡一帶待援。在邯鄲的日軍司令部得到報告,急從邯鄲、肥鄉、永年三具調集援軍支援成安日軍。這些日軍到達成安後,與我在城外的一個旅(缺一個營)和民軍展開激戰。日軍的砲兵比我軍多,我軍民死亡較大。退到肥鄉縣境內杜湯堡的日軍,看到大批援軍趕到,又殺回城裡。城內城外都在激戰。戰鬥持續到下午3時左右,日軍炮火太猛,我軍炮火抵擋不住,傷亡越來越大,便甩開了敵人,且戰且退。在城內的我軍孤立無援,陷於苦戰。到了下午5時,29軍營長率突圍的100多名戰士退到城外,城內還有40多名戰士未及撤走,被日軍封鎖在城東北角姓田的東屋(現在招待所東邊)。日軍喊話,要他們投降。我軍痛罵日軍侵略中國罪惡滔天,並莊嚴宣誓決不投降。日軍一面攻擊,一面偷偷地弄來了柴禾把房子點著。我42名戰士全部陣亡。

日軍第二次佔領縣城後,惱羞成怒,再次血腥大屠殺,凡是留在城內的男人抓到後一律殺死。天主堂的小跨院裡擠滿了搜去的男人,日軍只留下37人給他們擔水餵馬,其餘一百五、六十人,日軍都用繩子綁上,串成長串,拉到西北大葦坑沿,翻譯對他們說:“皇軍打成安死了500人,你們心壞了壞了的,又引來馬鬍子(指中國軍隊和民眾武裝,意思是土匪),皇軍命令統統死拉死拉的!”英勇的成安人民知道在帝國主義面前無理可講。個個怒目而視,挺胸闊步來到坑邊。日本鬼子兵一陣罪惡的槍聲,我150多位同胞葬身葦坑,坑水變成了紅色。只有張見子沒有被擊中,裝死倒入水中,掙脫綁繩藏進葦叢,半夜越城逃出。 1937年日軍佔領縣城時,成安一帶陰雨連綿,街道積水很多。日軍竟把我同胞屍體墊於水中,上撒黃土墊路行走,只西南街(今縣委會西南)一個十字口就墊死人240方(現場勘量)。此外,文廟前大坑和魁星樓下的長方坑、天爺廟前大坑和西北角的葦坑、後倉北的水坑,死屍漂浮掩蓋了整個水面,全城十眼水井裡都填滿了死人。

僅南宮縣在成安做生意被殺死的就有118人,倖存者回憶起來的有:寶豐雜貨舖12人被殺光;天盛恆布莊被殺11人;天盛永9人;永聚醬菜鋪7人;恆生和雜貨舖13人;聚義生雜貨舖9人;復興樓布莊7人。 縣城陷落後,29軍退到廣平縣孟固材一帶。日軍又在東河村、河中、河西、河東、高莊,範耳、曲村進行血腥大屠殺,僅東河村被殺群眾達57人,李時言一家就被殺13口,村南小井填屍27具,後人稱“血淚井”。村村屍橫血泊,戶戶哭聲震天。 12月初,日軍因我民眾武裝的打擊,被迫棄城撤走。走時,遼把城內僅存的給他們餵馬擔水的37名男性“苦力”,帶到廣平縣尹莊磚窯邊,用刺刀挑死。只有劉德成、張風兩人未被刺中要害,得以倖存。 1939年初,日軍再次佔領成安時,為了收買人心,讓城內池映鬥調查城內死者,登記姓名,掛在南台廟(現在烈士祠)。然後請了和尚、尼姑為死者念經。這充分暴露了日本侵略者十足的偽善面孔。 日本法西斯肆意踐踏國際公法,在我0.36平方公里的成安縣城和附近村莊,接連兩次殘殺我無辜百姓5300多人,僅城內就有3718人被殘害,22戶被殺絕,1200間房屋被燒毀,財物被搶劫一空。 日本侵略軍這筆巨大的血債,成安縣人民永世不會忘記。雖然事過50年,但現在健在的老人,還記憶猶新,紛紛控訴日寇屠殺中國人民的罪行。成安南街李香成老大娘,現年93歲,她是這場慘案的倖存者。她說: 記得那年農曆九月二十一日千夜時分,日軍用大砲轟開了西門,接著蜂湧而入,槍殺刀砍。城裡的人大都向東門逃去。東門未開,門縫只能過一個人。由於人多擁擠,多數人未能出走。有一個中年婦女背著一個沒了頭的孩子也在跑著。第二天一大早,日軍在城裡見人就殺,並用機槍掃射,真是殺人如麻!我領著一群老小東奔西跑,在日軍不大注意的小巷內,窺見路口都站著端槍巡視的日本兵。我親眼看見一家弟兄倆滿身血傷,被砍殺在路口,一個從他們身邊跑過的人,看到這兄弟倆屍體也就跌倒在地,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嚇死了。 我領著全家大小東躲兩藏,回到了家,進院一看,只見滿院站著日軍拿著刺刀,從躲在各個屋裡的婦女群中拉出十幾個男子推到魁星樓。這些男子在日寇的槍彈下喪了生。 第二天早起,兩個日本鬼子不滿足獸慾,用機槍打死屋裡11個人,只剩下兩、三個受了傷滿身是血的孤兒,我拉著這些孤兒眼睜睜看著幾個日軍,將死了的人扔到院中糞坑里。 我親眼看到路上面灑滿了人血、爛衣服,有一段路竟是由一層一層的死人鋪起來的,上面蒙上點土就成了“路”,走到上面真叫人渾身發麻。南北大坑更讓人不堪入目。坑水被血染紅了,水上漂著死了的人和沒有身子的人頭…… 李香成的干女兒宋玉珍,那年才10周歲,她也是死裡逃生的一個,這裡是她回憶日軍殺人如麻的情景: 民國二十六年農曆九月二十二日早晨,我和母親、褓母隨於娘李香成到她住的地方去躲藏,一共兩間小東屋裡邊老老小小擠了14個人。乾娘安頓我們坐在炕上,囑咐大家千萬別說話,她轉身出去了。不一會來了兩位姑娘,求大家相助,這群老小越發擔心害怕,為了不連累老小,地倆趁外面站崗的不在,躲到別處去了。至今還不知道她倆的姓名。 真是越怕越出事,那兩個姑娘剛走去,一個端著刺刀的日本兵走過來吆喝道,“裡面的花姑娘的有?快出來!”眾老小連忙搖頭擺手示意沒有。那日軍朝屋裡瞥了一眼,搖搖擺擺地走了。大家懸在嗓子眼的心還未放下來,又過來兩個氣勢洶洶的日軍。他們端著上了刺刀的槍奔到個屋門口道:“屋裡的,花姑娘兩個,快出來!”眾人見勢不好,頭搖得更緊,手搖得更快,口裡說看“沒有、沒有”。兩個日軍惡狼狠地朝屋內瞪了兩眼,咬牙切齒地罵道:“嗯?媽的,沒有花姑娘,拿槍來!”一個鬼子站在門口向屋裡開槍,一個站在窗口的鬼子向屋裡掃射。一位老人急忙喊“別打槍,別打槍!”小孩子早嚇得哭不出聲來。剎時,幾個老人中彈,屋內齊哭亂叫。外面的槍聲越加緊密,還夾雜著幾聲獰笑。老人一個個地倒了下去,痛苦地呻吟著,槍聲仍然響著。我躺在母親胸前,眼睜睜地看著血肉模糊的死人,更加害怕,連聲大喊“娘、娘、娘……”母親一聲沒應。我胡亂地摸起來,摸到母親胸口處,粘糊糊地一大片,一看是血。我使勁地搖晃著母親,拼命地哭啊、喊啊,不知怎的我後來到了乾娘屋裡的櫃子裡。母親的血流了我滿身,血氣熏得我連氣都喘不過來,我的神智也麻木了,聽得外面的槍聲遠了,稀了。乾娘回來,開門一看,兩眼滯呆了。多麼悲慘的場面啊!滿地,滿坑,老的,小的,死的死,傷的傷。我母親仰臥在血泊中死了。我的褓母也躺在地上斷了氣。不知名的老小,你壓著我,我壓著你,血琳淋的滿地。我乾娘的兩個侄女都受了重傷。 乾娘攤著雙手,呆了。屋裡連腳都插不進去,乾娘定了定神之後,跳進屋裡,搬開死的,拉起被血淹沒染紅的尚有口氣的我和她的兩個侄女。乾娘的眼脹得圓鼓鼓的,可她一滴眼淚也沒掉,兩手拉著三個滿身是血的孩子走了。 死裡逃生的有兩個孩子,一個是尹德成,當時9歲,一個叫黃樹林,那時15歲,他們目睹日寇殺人慘景至今不忘。尹德成說: 日車進城後,我父親跑出去不見回來,母親拉著13歲的姐姐和我到處亂跑,最後跑到南街老孫家的南屋裡。這個屋裡有三個鄰居藏著,人多些覺著能仗個膽。吃早飯時日軍進了老孫家,人們在屋里東藏西躲。我小,拉著娘蹲在炕沿下邊,心裡害怕,可是眼還看著。一個日軍一跨進這屋門,舉槍就把小三娘打死在炕上,隨即又打死了張樹娘和她的親家母。俺娘就往煤火台一邊藏,另一個日軍發現了,一槍打在娘的胸口上。我娘看了我一眼,手扶著煤火台就死去了。俺姐姐藏在被子底下,聽到槍聲和日軍的狂叫聲不禁一動,日軍上炕用刺刀向被窩連捅幾刀,姐姐在被窩痛得慘叫一聲,日軍又挑起了被子,一搶下去姐姐斷了氣。我心如刀扎,恨不得撲上去跟鬼子拼命,可是我太小了。日軍獰笑著走了。 不知怎的,那個時候我家瘋了似的氣得到處亂跑,滿街死人我也不怕了。當時成安被日軍殺的人太多了,數也數不清。我記得這會兒縣委的東南角、東北角、招待所的對面南北街,三個地方各有一垛死人,每個垛至少有400具屍體。有的是全屍,有的光剩下兩條腿。南街李貴拾了一條死人腿,算是找著他爹的屍首了。 北街的魏珍爹娘都叫鬼子殺了,俺舅舅幫助他收屍,把找來的屍首裝到棺村里剛釘好,可是有人說,棺村里的人是個六指。急忙打開一看,就是六個手指頭。旁過有個人過來一看,說是人家的爹,只好讓人家抬走了。魏珍只好重新找,可是怎麼也找不見了,時到今日他爹的下落不明。找不著親人屍首的不止是魏珍,可多得很呀!聽風林說,他老婆看見日軍見人就殺,慘得很,她不忍小小的兩歲小女兒死在日軍刺刀下,為了叫孩兒落個囫圇屍首,把小女兒按入水缸活活淹死了。 請看黃樹林的慘案目睹記: 日軍進城,第二天大清早來到了我住的地方天爺廟。南街的好多老頭、老婆、小孩子認為這個廟住的都是叫化子,可能日軍不會來,就都跑到這裡來。記得東廂房三間坐的滿滿的,大約有50多人。日軍把他們全部趕到院裡,端著槍圍著把20來個老漢挑出來,他們的老伴和孩子哭成了一片。日軍趕著老漢們往外走,老婆婆和孩子們上前去攔,日軍用刺刀堵住了。老頭們被趕到廟外,日軍在廟門站上了崗。稍停,廟外響起了槍聲,廟內哭得更厲害了。日軍走了,大家湧出去一看、天啊! 20來名老人個個躺在坑邊,全被鬼子槍殺了。我的義父也死在這裡。 下午,日軍把我們20多人攆到一個磨面房裡,不許我們動,也不讓我們吃飯,實際上那時也找不到飯吃。一直餓到第二天,老婆婆們小聲地哭泣,小孩子們大聲地喊餓。正在此時,日軍又趕來了幾個婦女和幾個小孩子,我認得其中有南銜趙老伴的妻子和他的兒媳婦。三間磨房擠得滿滿的。萬惡的日本強盜從婦女中挑了四個年輕的婦女帶走了,第二天早晨才送回來。她們都穿紅著綠,戴著耳綴子,都快不能走路了。一進門就泣不成聲,她們說:“在王家南樓……”全屋的人明白了,是這些日本野獸糟蹋了她們。我們這些小孩雖不大,但是也知道強盜沒有人性,隨著她們的哭聲我們也哭了。又氣又恨,三天沒吃飯也不覺餓。 過幾天城內比較鬆了,日軍警開發不甚嚴了,我去外邊串,走到西南街十字路口,一個平時下雨就存水的低窪路不見了,原來鬼子用老百姓的屍體墊平了,上面撒些土當路走。當時我恨得咬牙,心想,鬼子殺我們多少人呵!越往前走死人越多,路上死人左一片右一堆,有的少頭,有的少腿,到天爺廟一看,廟外又有十六、七個青年屍體。 農曆十月初六天一明,日軍又清理男人,嚇得母親把我藏在被子下,結果也被搜出來,把我帶到神父小跨院裡。這裡被搜出來的男人擠得滿滿的,大約有200來人。 100多名日軍端著刺刀圍著,神父在一旁口中念念有詞,不知道嘟噥些什麼。一個日軍官哇拉一陣,翻譯說,“你們心壞了壞了的,你們通鬍子,叫來鬍子攻城,統統死啦死啦的!”鬼子又從中桃走37個人作苦力,把餘下的160餘人用繩子捆上,用刺刀逼著,趕到西北城角葦坑邊。鬼子又檢查了一遍,打了我一個耳光說:“小孩的不要,開路開路的。”我跑到一邊鬼子的機槍響了。人們倒在坑里,沒有被打死的人往葦子叢裡鑽,鬼子又追過去用刺刀捅死。我恨恨地說:“小鬼子,早晚老子收拾你們狗娘養的!” 四十天過去,躲在鄉下的城里人擁向城裡找尋自己的親人。女的還有點找到的希望,男的一個也沒有了,只可能找到親人屍體。就連37個給日軍當苦力的男同胞,也被日軍帶到尹莊磚瓦窯邊全部給捅死了。 人們找啊,文廟坑、天爺廟坑、西北葦坑、大街、小巷,一個屍首翻幾遍,但誰也認不清楚了,水泡的爛了,在地上的很少有頭,有的被燒得剩下了一條腿,有的只有一隻腳。特別是在死人路上扒出的死人更慘,拉也不能拉,一拉腿,腿就斷,一拉手,手就折。原來捂得肉和骨頭離開了。後來我走到南門裡向西的馬道裡,那裡靠牆擺著100多男女老少的屍體。娘一眼看準了有個屍體穿的衣服是她親手所做,雖然面目不清,也就確認是俺爹爹。奇怪爹的屍首為啥跑到這裡呢?原來是日軍弄到這里當槍靶子,從這些屍首身上多處的彈洞也確信無疑了。 哭無用,還是安排埋人。那個時候棺材是找不到的,即使鄉下有,也買不起,找了個破席,捲起來往南關外找個地方埋了就算了。正在卷屍,有人喊“日本鬼子又來了!”我和母親趕緊跑,過一會兒沒動靜又回來抬父親屍首,就這樣跑了三次,才抬到陳家墳東邊了了草草把老人家埋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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