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鄧小平和世界風雲人物

第46章 “考試”——鄧小平和法拉奇(3)

第一輪“考試”:面對法拉奇連珠炮式的提問,鄧小平成竹在胸,找到了高手。 鄧小平接受法拉奇的採訪,是在1980年的8月間,先後談了兩次。 1980年8月21日和23日,法拉奇兩進中南海。 對這樣的角逐,鄧小平已經是成竹在胸。 “考試”開始了。氣氛從一開始就不輕鬆。法拉奇第一句話就單刀直入直奔主題,觸及到了20天前在北京的那次靜悄悄的行動。 “考官”發問了:“天安門上的毛主席像,是否要永遠保留下去?” 鄧小平從容自若,回答得非常乾脆:“永遠要保留下去。過去毛主席像掛得太多,到處都掛,並不是一件嚴肅的事情,也並不能表明對毛主席的尊重。” 法拉奇的提問是非常巧妙的,這簡簡單單的提問決不只是關心一幅畫像的保留問題。這樣的提問真正的意圖就是在含蓄地“逼問”怎麼評價毛澤東和毛澤東思想這個大問題。

對此,鄧小平看得一清二楚。從不繞山繞水的他索性開門見山,主動地把對方迂迴的問題,自己先給出一個十分明確的答复。 鄧小平接著說:“儘管毛澤東主席過去有段時間也犯了錯誤,但他終究是中國共產黨、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主要締造者。拿他的功和過來說,錯誤畢竟是第二位的。他為中國人民做的事情是不能抹煞的。從我們中國人民的感情來說,我們永遠把他作為我們黨和國家的締造者來紀念。” 鄧小平的回答讓法拉奇感到有些意外。她或許沒有想到她苦苦尋求準備用迂迴戰術“挖”出的難題,鄧小平主動地給出了明確的答案。她心中不禁暗暗地佩服鄧小平的膽識和氣魄。於是,法拉奇馬上又把問題更加尖銳起來,直接轉到對毛澤東的評價上。 “對西方人來說,我們有很多問題不理解。中國人民在講起'四人幫'時,把很多錯誤都歸咎於'四人幫',說的是'四人幫',但他們伸出的都是五個手指。”法拉奇設置問題的能力確實不同凡響。

顯然,這也正是西方觀察家們把毛澤東的錯誤,與林彪、“四人幫”的罪行混為一談了。而這也恰恰正是鄧小平需要向整個世界發布的。 鄧小平明確地說:“毛主席的錯誤和林彪、'四人幫'問題的性質是不同的。毛主席一生中大部分時間是做了非常好的事情的,他多次從危機中把黨和國家挽救過來。沒有毛主席,至少我們中國人民還要在黑暗中摸索更長的時間。毛主席最大的功績是把馬列主義的普遍原理同中國革命的具體實踐結合起來,指出了中國奪取革命勝利的道路。” 接著,鄧小平對毛澤東的功績與錯誤進行了詳細的分析和回顧。 鄧小平說:“應該說,在六十年代以前或五十年代後期以前,他的許多思想給我們帶來了勝利,他提出的一些基本的原理是非常正確的。他創造性地把馬列主義運用到中國革命的各個方面,包括哲學、政治、軍事、文藝和其他領域,都有創造性的見解。但是很不幸,他在一生的後期,特別是'文化大革命'中是犯了錯誤的,而且錯誤不小,給我們黨、國家和人民帶來許多不幸。”

鄧小平一邊緩緩道來,一邊平靜地抽著煙。在裊裊的煙霧之中,一個胸懷遠見卓識、從容大度的中國領導人,在西方女記者的眼睛裡越來越清晰。 鄧小平接著說:“我們黨在延安時期,把毛澤東主席各方面的思想概括為毛澤東思想,把它作為我們黨的指導思想。正是因為我們遵循毛澤東思想,才取得了革命的偉大勝利。當然毛澤東思想不是毛澤東同志一個人的創造,包括老一輩革命家都參與了毛澤東思想的建立和發展。 “毛澤東思想”是中共“七大”確立的黨的指導思想。這一思想指導中國革命取得了徹底的勝利。那麼,在後來中國的建設事業中為什麼又遭受了嚴重挫折呢?是毛澤東思想不管用了嗎?鄧小平沒有迴避毛澤東的錯誤。鄧小平不等法拉奇提問,就乾脆一口氣講個明明白白。

“但是,由於勝利,他不夠謹慎了,在他晚年有些不健康的因素、不健康的思想逐漸露頭,主要是一些'左'的思想。有相當部分違背了他原來的思想,違背了他原來十分好的正確主張,包括他的工作作風。這時,他接觸實際少了。他在生前沒有把過去良好的工作作風,比如說民主集中製、群眾路線,很好地貫徹下去,沒有製定也沒有形成良好的製度。這不僅是毛澤東同志本人的缺點,我們這些老一輩的革命家,包括我,也是有責任的。” 鄧小平的求實精神、寬廣胸襟和坦誠品格感染著每一個人。在場的翻譯和工作人員無不把尊敬的目光投向這個可愛可敬的老人。 “我們黨的政治生活、國家的政治生活有些不正常了,家長製或家長作風發展起來了,頌揚個人的東西多了,整個政治生活不那麼健康,以至最後導致了'文化大革命'。'文化大革命'是錯誤的”。

鄧小平在對毛澤東和毛澤東思想進行客觀評價之後,又提醒說,“毛澤東主席晚年的身體不好”,這也與他犯錯誤有關係。 法拉奇就立即抓住毛澤東身體這個話題,又提出了一個十分犀利的問題。 “你說在後一段時期毛主席身體不好,但劉少奇被捕入獄以及死在獄中時,毛主席的身體並不壞。過去還有其他錯誤,譬如說,'大躍進'難道不是錯誤?照搬蘇聯的模式難道不是錯誤?對過去這段錯誤要追溯於何時?毛主席發動'文化大革命'到底想幹什麼?” 法拉奇的接連幾個問號像連珠炮一樣,令人有些應接不暇。在這個滿面笑容的女記者的溫柔嗓音的提問之中,分明能聽到一種金屬敲打的聲音。這樣一問一答,不是考試勝過考試,不是戰鬥勝似戰鬥。

酷愛打橋牌的鄧小平真的找到了一個高手。而這正是鎮定自若的鄧小平內心需要的。他說:“錯誤是從五十年代後期開始的。比如說,'大躍進'是不正確的。這個責任不僅僅是毛主席一個人的,我們這些人腦子發熱了,完全違背客觀規律,企圖一下子把經濟搞上去。主觀願望違背客觀規律,肯定要受損失。但'大躍進'本身的主要責任還是毛主席的。當時,經過幾個月的時間,毛主席首先很快地發覺了這些錯誤,提出改正這些錯誤。由於其他因素,這個改正沒有貫徹下去。1962年,毛主席對這些問題進行了自我批評。但畢竟對這些教訓總結不夠,導致爆發了'文化大革命'。” 於是,鄧小平又接著談起“文化大革命”的爆發根源。

他說:“搞'文化大革命',就毛主席本身的願望來說,是出於避免資本主義復闢的考慮,但對中國本身的實際情況作了錯誤的估計。首先把革命的對象搞錯了,導致了抓所謂'黨內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這樣打擊了原來在革命中有建樹的、有實際經驗的各級領導幹部,其中包括劉少奇同志在內。 “毛主席在去世前一兩年講過,'文化大革命'有兩個錯誤,一個是'打倒一切',一個是'全面內戰'。只就這兩點講,就已經不能說'文化大革命'是正確的。毛主席犯的是政治錯誤,這個錯誤不算小。另一方面,錯誤被林彪、'四人幫'這兩個反革命集團利用了。他們的目的就是陰謀奪權。所以要區別毛主席的錯誤同林彪、'四人幫'的罪行。”

提到林彪,這時法拉奇就問道:“但我們大家都知道,是毛主席選擇了林彪,就像西方的國王選擇繼承人那樣選擇了林彪。” 鄧小平回答說:“這就是我剛才說的不正確做法。一個領導人,自己選擇自己的接班人,是沿用了一種封建主義做法。剛才我說我們制度不健全,其中也包括這個在內。” 說到這裡,法拉奇又接著問道:“你們對'四人幫'進行審判的時候,以及你們開下一屆黨代會時,在何種程度上會牽涉到毛主席?” 鄧小平輕輕地抿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堅定地說:“我們要對毛主席一生的功過作客觀的評價。我們將肯定毛主席的功績是第一位的,他的錯誤是第二位的。我們要事實事求是地講毛主席後期的錯誤。我們還要繼續堅持毛澤東思想。毛澤東思想是毛主席一生中正確的部分。毛澤東思想不僅過去引導我們取得革命的勝利,現在和將來還應該是中國黨和國家的寶貴財富。”鄧小平一邊說,還一邊打著手勢,最後還特別強調說,“我們不會像赫魯曉夫對待斯大林那樣對待毛主席。”

對赫魯曉夫全盤否定斯大林的事情,鄧小平是瞭如指掌的。當年赫魯曉夫選擇一個晚上發表全盤否定斯大林秘密報告時,他就在莫斯科。後來,在中蘇論戰中,毛澤東親自點名讓鄧小平“掛帥”出征,多次出征莫斯科與赫魯曉夫進行了舌戰。對此,鄧小平可以說是記憶猶新,也從中吸取了歷史的經驗和教訓。鄧小平決不會讓莫斯科的歷史悲劇在北京重演! 法拉奇又問道:“這是否意味著在審判'四人幫'和開下一屆黨代會時,毛主席的名字不可避免地會提到?” 鄧小平肯定地回答說:“是會提到的。不光在黨代會,在其他場合也要提到。但是審判'四人幫'不會影響毛主席。當然用'四人幫',毛主席是有責任的。但'四人幫'自己犯的罪行,怎麼判他們都夠了。”

鄧小平在毛澤東與林彪、“四人幫”的關係問題上的回答一說完,法拉奇就將話鋒一轉,突然問及毛澤東和鄧小平之間的關係。 她注視著鄧小平說:“據說,毛主席經常抱怨你不太聽他的話,不喜歡你,這是否是真的?” 鄧小平微微一笑。他知道這些“小道消息”都是在“文化大革命”中,用大字報的形式公佈於眾的,那時這就是他的“罪狀”。 對此,鄧小平回答得非常坦率:“毛主席說我不聽他的話是有過的。但也不是只指我一個人,對其他領導人也有這樣的情況。這也反映毛主席後期有些不健康的思想,就是說,有家長制這些封建主義性質的東西。他不容易聽進不同的意見。毛主席批評的事不能說都是不對的。但有不少正確的意見,不僅是我的,其他同志的也在內,他不大聽得進了,民主集中製被破壞了,集體領導被破壞了。否則,就不能理解為什麼會爆發'文化大革命'。” 接著,法拉奇又問鄧小平:“你談到還有其他人對毛澤東思想做出過貢獻,這些人是誰?” 鄧小平說:“老一輩的革命家,比如周恩來總理、劉少奇同志、朱德同誌等等,還有其他許多人都做了貢獻。很多老幹部都有創造,有見解。”這時,鄧小平還深情地回顧了他敬重的周恩來總理,他說,“週總理是一生勤勤懇懇、任勞任怨工作的人。我們認識很早,在法國勤工儉學時就住在一起。對我來說他始終是一個兄長。'文化大革命'時,我們這些人都下去了,幸好保住了他。在'文化大革命'中,他所處的地位十分困難,也說了好多違心的話,做了好多違心的事。但人民原諒他。因為他不做這些事,不說這些話,他自己也保不住,也不能在其中起中和作用,起減少損失的作用。他保住了相當一批人。” “你為什麼不提自己的名字?” “我算不了什麼。當然我總是做了點事情的,革命者還能不做事?” 鄧小平的一句反問,讓法拉奇折服了。但她沒有就此罷休,馬上又問到:“毛主席逝世以後才能逮捕'四人幫',……是誰提出把'四人幫'抓起來的?” 鄧小平肯定地說:“這是集體的力量。……要幹這件事,一個人、兩個人的力量是辦不到的。” 接著鄧小平還談到了粉碎“四人幫”後建毛主席紀念堂的事情。鄧小平說:“應該說,那是違反毛主席自己的意願的。五十年代,毛主席建議所有的人身後都火化,只留骨灰,不留遺體,並且不建墳墓。毛主席是第一個簽名的。我們都簽了名。現在簽名冊還在。粉碎'四人幫'後做的這些事,都是從為了求得比較穩定這麼一個思想考慮的。” 法拉奇並沒有就此打住,一個更加尖銳的話題緊跟著上來了:“那麼毛主席紀念堂不久是否將要拆掉?” 法拉奇的這個問題,也是很多西方觀察家分析後預言和猜測的一個問題。就是在中國國內也有不少人有這樣的疑慮。 鄧小平明確地告訴法拉奇:“我不贊成把它拆掉。已經有了的把它改變,就不見得妥當。建是不妥當的,如果改變,人們就要議論紛紛。現在世界上都在猜測我們要拆毀紀念堂。我們沒有這個想法。” 時間過得真快,眼看一個上午就過去了。該吃飯了。 第一輪“考試”就到這裡。 下一輪“考試”是兩天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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