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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我愛我師

最亮的十米 田亮 5554 2018-03-16
長久以來,張練把我看做他大兒子,尊稱“大少爺”,而他自己的兒子張磊被他們稱做小兒子,“小少爺”。他總是開玩笑地說,他的任務就是“伺候”好了我們這兩位“少爺”。對我來說,又何嘗不是將他看做自己的親身父親? 國家隊除名風波發生後,我的一紙自白書,將教練張挺推向了前台。 “張挺對你影響有多大?”“在你的生命定位中,他究竟佔有什麼樣的位置?”這是我常常被問得最多的一句話! 我不想對教練進行任何的評價,我想說的只是,除了父母,張挺和夫人譚敏是對我影響最深的兩個人。他們視我為己出,在我成長的最重要的階段,他們在各個方面對我進行著影響,無論是生活、訓練還是做人。 沒有他們,就沒有我田亮的今天!

一句感謝,不足以表達我對他們的感激和親情。 這是怎樣漫長的14年啊! 第一次見到張練是在1991年,那是我11歲,第一次進入陝西跳水隊。在面對這個將對我生命有著重要影響的男人時,我有一種神秘而敬畏的感覺。神秘是因為這位調教出亞洲冠軍饒瑯等名將的教頭,到底是何許人也?他為什麼在眾多小選手中挑中不太出眾的我?我哪點值得肯定?這些都是我無法回答的問題,但我感激他,讓我實現了進入專業隊的夢想。敬畏是因為他所帶領的四川自貢隊隊員個個水平了得,至少我從來沒有贏過他們。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我的生命翻開了新的篇章。 由於陝西隊自己沒有訓練場地,我們初期的訓練只能在自貢業餘體校進行。第一天上午訓練,有這麼一位大人物在身邊注視著,心中的不自信被放大到了極點。自己哪個動作會沒做好,他還會不會練我?罰我?

越是這麼想,結果往往事與願違,。 瑟瑟寒風中,我漲紅著臉走到他的面前,眼裡含著淚水,以為肯定要挨一頓訓斥。但他的一句話讓我所有的緊張和自卑煙消雲散:“田亮不錯嘛,這麼小,胸脯夠結實!” 在大家的哈哈大笑中,一天的訓練結束了。 玩笑歸玩笑,由於“先天性不良”,訓練中我還是有很多基本的東西需要解決:由於基本動作不規範,自己是典型的“鋤頭腳”,腳尖繃不直,膝關節老是彎著。這對跳水是最要命的硬傷――意味著壓不住水花。為了改掉我的這個毛病,從入隊的第一個冬訓開始,在張練的嚴格指導下,我每天除了數百次的動作訓練外,還要堅持壓關節、壓腳背多達2個小時;每天臨睡前,還要跪坐著,壓腳腕 跳台選手必須要掌握良好的倒立技術,而我那會兒“一窮二白”,根本不會倒立。為此,張練給我下達命令:必須在兩個星期內學會倒立,否則不能吃飯。每次早操後,他都會留下我去倒立三秒种,倒立個五組或十組。為了那香甜的飯菜,我一咬牙,居然很快學會了倒立技術。

在我拿回世錦賽、世界杯賽等15個世界級冠軍,很多人都認為可以鬆一口氣了,但張練和夫人譚教練卻產生了從未有過的緊迫感。他們研究了國際跳水最新動態後認為,根據我的特點,為我編排了6組倒立的創新動作。其中,626B和207B兩個高難度動作,把難度係數提高了0.6分,超過了俄羅斯名將薩烏丁。在悉尼奧運會上,正是這個難度係數為3·6的207B,我得到了世界跳水比賽中相當罕見的高分——101.52分,為奪冠奠定了勝局。 現在想來,沒有他嚴厲的督促,我不會那麼快就掌握“制勝武器”,也不會那麼快就以最好的狀態衝擊高難度動作! 細節決定成敗,這話一點都沒錯。 在訓練中,張練強調的最多的,就是細水長流。他說,一個隊員的成材是一個長期的過程。而他的訓練並不代表你一天練了多少,而是長期以來的堅持。為了堅持他這一理念,他總是以身作則,無論是在省隊還是國家隊,無論是早操還是晚練,他都堅持和我們一起訓練。平常,我們最盼望的是希望他生病,這可不是在咒張練,而是我們希望能夠讓緊繃繃的神經和渾身酸疼的身體得到稍許的歇息,睡個懶覺。

但即便是他生病的時候,他都會按時敲門,叫我們出早操! 有這麼一位“完美先生”的參照物,我們是無論如何也找不出請假的理由的。 訓練後,我從來沒有因為個人傷病的緣故請過假。有時候,即使身體不太舒服,有一點毛病,我都想辦法克服:練不了水上,練陸上,腿傷了就練腰。如果別人都在訓練,而我一 個人留在宿舍裡,我會感覺到空虛無聊,並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內疚感。 在我和張練一起進入到國家隊後,他對我的要求更嚴格了。他是新教練,我是小隊員。很快就融入了國家隊的訓練方式和節奏。有張練在,我覺得什麼事情都能吃得消。我們的規劃是,小到技術、分數,大到長遠目標,我們要拿到什麼樣的成績,第一目標是盡快獲得甲級賽區的參賽資格;然後是在難度方面向優秀運動員看齊。難度達到了,再提高動作質量和穩定性、一個個的攻克難度動作,一步步挖掘自己的潛力。

張練和譚教練雖然嚴厲,但他們總是根據隊員的實際情況和發展變化製訂不同的目標。隨著我年齡的增長,張練也發現我喜歡說理,因此他總是將所有的情況都介紹給我,讓我去判斷。在我1994年獲得第一個全國冠軍後,他開始將和我溝通想法,為我制訂短期和長期的目標,而我也會根據他這個目標前進,每一天都過得很完滿、充實。 但我知道,當初他的這種堅持,是多麼的不易。以前的我由於屢屢受挫,養成了“小富即安”的心態,有點成績和進步就自我滿足。張練夫婦二人像是一對理智的父母,總是在不停引導、刺激、推著我向更高的目標邁進。 譚教練還給我灌輸了一個“台階理論”:先拿全國冠軍,然後爭取參加世界杯,獲得世界冠軍。隨後,我們再上一個台階,爭取世界游泳錦標賽的冠軍,終極目標則是奧運會金牌。

我知道,自己生命中已經被跳水占得滿滿的。對我們這些小孩子來說,枯燥訓練,也許會換來好的成績,有好的前程。但對他們來說,則意味著告別溫馨和穩定,走上一種漂泊的不歸路。如果這是一種賭注,他們傾心付出了,也得到了回報。 一聊起當年“創業初期”的貧困生活,我就特別佩服張練和譚練的勇氣和決心。 1990年,張挺和他的妻子譚敏放棄了優越的生活環境,從四川自貢市業餘體校來到陝西。初到時,他們看到的是臨潼游泳池破舊的平房,沒有任何跳水設施,連陸上訓練用的一塊墊子也沒有。周圍都是田地。為了實現心中的世界冠軍夢,他們走上了外出借訓的生涯: 最初幾年,雖然有關部門在各方面給予了支持,但由於經費有限,陝西跳水隊的生活總是陷入困境。

在濟南時,我們12個人擠在租來的兩間房內,房屋小得只能放下床。隊員幾個月沒看過電視,吃飯搭別人的灶,去遲了就沒飯吃。離開濟南時,張練只剩下買火車票幾百元錢,硬著頭皮率領我們來了個“清晨大逃亡”,沒敢及時和當地體委說明情況,欠下了3000多元的旅館住宿費和訓練費。 到北京後,租不起條件好一些的房子,就住在幾間油氈頂的平房;運動員伙食費每天只有10元,他們只得又當教練、又做廚師。每次上午訓練完,我們都會在路上買一些食品和半成品回家。下午繼續訓練,練完後,張挺買菜,譚練掌勺,我們這群孩子就拿碗、擺筷子,張練最拿手的菜是紅燒雞翅,我至今念念不忘。他們用有限的一點錢,把我們隊員的伙食調劑好,還經常用自己的錢周轉。

第一年在北京過春節,他們手頭連一分錢也沒有了,恰好師弟李宗澤的母親來看望孩子;張練也顧不得難為情,向她借了點錢,帶我們出去吃了一頓餃子。 住的房子條件也很艱苦。夏天老漏雨,我們只能將床搬到不漏雨的地方,其他地方用飯碗接。到了北京市二體校招待所五樓租房時,夏天熱得睡不了覺,沒錢買空調和風扇,又不讓自己開伙,不得不另租民房當廚房。每天要從住處到訓練的地方,再到吃飯的地方往返幾趟。 那時候,我們小孩會為一包牛肉乾而爭吵,但很快會相安無事,也會為自行車是否打滿氣而爭論1小時。有時聊天1小時,往往聊著聊著自己就興奮地坐起來,而其他隊員又已經睡著。那時候,我們有揮霍不完的精力,也不會影響第二天的訓練。但對他們來說,這種創業的艱辛意味著付出,甚至有可能得不償失。因為那時候他們也年輕,沒有帶小孩的經驗,還要在各個方面照顧我們這些不懂事的孩子。他們在訓練時也會遭受別人的冷眼,也會看不到前途。此外,他倆的兒子張磊還小,需要人照顧。

我印象最深的,是譚教練經常在談到當年的艱辛時,忍不住落淚。 但就是在這麼困難的情況下,他們還是讓我們感受到了快樂、積極的一面,特別注意培養我們樂觀進取的精神。雖然沒有錢,但他倆每次都把飯菜做得色香味俱全,還在訓練往返的路上,由“大隊員”騎著自行車列隊而行,“小隊員”們排隊唱著歌,常引得路人駐足稱奇。 作為教練,他身上還有著一種男子漢少有的大氣。他告訴我,無論做什麼都要做到最好。這是張練的做人準則,他在生活中的每個細節都直接影響到我。 而譚練則教導我如何遵守規矩、起好表率作用。 2000年悉尼 可以說沒有張練和譚練的培養,就沒有今天的田亮!而他倆現在最常對我說的話,就是:“你考慮好自己未來要走的路,不要顧慮我們。”

張挺: 我自己當過運動員,最好成績是亞運會亞軍,沒有田亮的戰績輝煌。但從運動員生涯到執教生涯這30年來,田亮絕對算得上是個天才!這不是我對自己的弟子自賣自誇,事實如此。 從當年一開始見到田亮,他給我的印象就是好強、聰明、懂事、領悟能力強、自控力超群、身體素質不同一般。直到今天,他拿了這麼多世界冠軍,這些優秀品質依然沒有改變。 1988年四川省少年比賽,是我第一次知道田亮。給我的感覺就是,他除了會壓水花、有點蠻力之外,技術上沒有什麼優勢,遠遠不是我手下隊員的對手。我之所以對這麼一個平凡小孩有特殊印象,純粹是因為他在賽前訓練中的表現出來的積極、主動和時間觀念。 一群孩子在跳台上排隊,等著從台上跳下來的那一刻。當別的孩子輪到自己後,總是還在台前磨蹭一下,東張西望地尋找教練。只有田亮在等待時明顯看得出來,是在全神貫注地深思,默念技術要領,一旦輪到他時,動作特別迅速,快步走到台前,乾脆利索地完成動作。我當時就想,這個小孩還挺有時間觀念、講究效率。 他的身體素質好我可以看得出來,動作的力度很大,水花壓得還可以,但整體動作質量不高、不細膩。本來少年組比賽只是進行基本功的較量,田亮的優勢根本沒有施展出來,難怪他總是被拒之四川省隊門外。等他成了我的弟子之後,我才弄清楚這一點:越是難度動作,他完成得越輕鬆、漂亮。 田亮的體能一直都是出奇的好。同樣的運動量,別的小孩累了練不動了,他卻沒什麼身體反應、可以繼續保持高質量的訓練。所以他的運動量總是比其他人大,剛進國家隊那幾年,優秀個人的獎品幾乎被他一個人包了。直到今天,他的同齡人大都退役了,而他每天還在翻騰,不知疲倦。 如今他成了名人,社會活動多了,但他的自控能力很強:不抽煙不喝酒,該休息的時候就休息,很少熬夜,一旦訓練就全身心投入,還是高質量地完成任務,全然不受活動和外界的影響。即使是有傷病的時候,他也是主動配合醫生,按時吃藥、治療,從來不推脫。 訓練之餘,我們師徒倆經常在一起聊天,以前是一起打電子遊戲,現在是NBA、足球和社會上的新聞,和普通的父子沒有什麼區別。對於訓練和比賽,他也有自己的主張和意見,經常和我交流、溝通。很多時候,我會尊重他的感受,調整訓練計劃,因為我知道,他不會偷懶。 譚敏: 別看田亮現在成了大家眼中的名人、帥哥,但在我心目中,他小時候愛哭的樣子更可愛! 田亮現在總是笑瞇瞇的,可是他小時候特別愛哭,動不動就哭。只要是沒訓練好,或者 其他隊員都挨批評了,他就會兩眼淚光盈盈地看著你,小臉漲得通紅,一副自責、慚愧的表情,弄得我和張挺本來很生氣,但一看到他都那麼難過了,就不忍心再批評他了。他愛哭其實也是因為好強。 他最後一次哭是1995年上半年,他臨去加拿大和美國站大獎賽之前的一次訓練中。他當時可能是覺得自己的狀態不好,怎麼跳都達不到張挺的要求,於是就一屁股坐在池邊生悶氣,半天不起來。張挺問他怎麼了,催他繼續訓練,他竟然頭也不抬,坐在那裡一動不動,沉默、“擺酷”。張挺一下子火冒三丈,衝過來邊說邊給了他一巴掌:“你小子還沒當上世界冠軍呢,就開始擺架子?!出國參加個加、美站比賽有什麼了不起的,動不動就不練了你?!”當眾挨了一巴掌,田亮愣住了,抬起頭意外地看著張挺,眼裡立刻泛出了淚花。旁邊的教練們在一旁“幫腔”:“打得好!是該好好教訓這小子了,沒出成績先長脾氣了……” 不知道田亮是怎麼想通的。那天晚上,田亮找到張挺鄭重道歉,說他自己不是故意要擺架子,只是想不通為什麼會跳不好,在生自己的悶氣。張挺也後悔在訓練場上的一時衝動,他從來沒有打過隊員。師徒倆這麼一溝通,立刻就沒事了。不過,田亮後來承認,幸虧張挺及時制止住了他的“狂妄”苗頭,否則他真有可能養成“耍大牌”的壞毛病。 悉尼奧運會前夕,陝西西安舉辦跳水大獎賽。那一年的大小比賽中,田亮幾乎沒有在單人跳台上失敗過,可在西安家門口他第一次輸給了胡佳。這讓他很不服氣。歡送晚會後,我讓他按時回房間休息,準備次日去香港的表演。可當我抽查的時候,發現他根本就不在房間,其他隊員也都“失踪”了。我很生氣,在奧運會前,田亮竟然承受不了這麼一個小比賽的失利,不愛惜身體、不注意休息,怎麼能成大器? !後來,我聽說他是和其他隊友到外面打台球去了。第二天他去了香港表演,我沒有見他。不過,他知道自己錯了,也知道我因為他不按時休息、不遵守紀律而生氣。他沒有手機(我和張挺一直沒有同意讓他買手機,怕他分心),就在香港住的飯店裡、所有能夠打長途的地方打我的手機和家裡電話,想向我認錯。他打了上百個電話,開始我故意不接,讓他自己反省。到最後,我兒子都看不過去了,幫他求情:“媽媽,你就接田亮哥哥的電話吧,人家都知道錯了,你給他一個機會吧。” 這兩件事可能是我們夫婦對田亮僅有的兩次特別“教育”,也可能是他青春期中僅有的兩次“叛逆行為”,其他男孩子經歷的抽煙、喝酒、熬夜玩電玩、頂撞長輩的事情在他身上從來沒有發生過。他非常懂事、要強、守規矩,不需要我們多說什麼。成名後的田亮也從來不“擺架子”,無論是對外人、隊裡的小孩還是當年一起成長的伙伴,始終都是彬彬有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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