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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二部分:“名校情結”的思考書信的溫柔

我在劍橋 李晓愚 3730 2018-03-16
復活節假期,計劃回國度假。 臨走前一天的一大早毅來敲我的門,手裡捧著一包東西。 “可以幫我帶些東西嗎?”他問我,有些羞澀的。毅是一個很好的男孩子,真誠善良,像個憨厚的小布熊。 “什麼?”我有些好奇。 “是平時給爸爸媽媽寫的信,還有在這裡拍的照片,你可以帶回國內幫我寄給他們嗎?”毅自費在劍橋讀博士,他的父母在雲南,由於家境並不富裕,他一面讀書一面在當地超市裡打工,自立也節約。怎麼可能拒絕呢?人世裡,人倫親情畢竟是人同此心的呵!我點點頭,接過那個大大的信封:“難得呢,現在還用紙筆寫信。我一定替你轉寄到,家書抵萬金麼。”毅告訴我還是白紙黑字地向父母問候,讓他覺得莊重踏實,“電話說過就忘了,還是書信讓他們安心,還可以反复地讀,代我陪伴他們。”

在信息通訊如此發達的今天,能為父母動這份心思真正難得。比起來,我是要慚愧的。現在上網十分方便,和朋友們聯絡大都是通過email和MSN。父母是不上網的,我便在網上商店定了電話卡,隨手一個電話就撥過去了。日子久了,人也懶了,逐漸疏離了筆墨。父母總是寬容,聽到我的聲音就高興,從不多要求什麼。媽媽講話的速度在電話裡比平時快了許多,粗心的我很久才發現。 “為什麼呢?” “越洋長途呀,又沒什麼太重要的事。” “不是告訴你不貴了嘛,咱們一直聊下去都沒事。” “我知道,不過總覺得電話是辦事用的,不是用來閒聊的,可能下意識地就說快了。” 我的父母都不善電話長談,開門見山說完要旨之後,往往就訥訥難言了。倒是紙筆的交流讓他們自如許多。家裡的櫥櫃中收藏著他們彼此間及與家人朋友間多年的通信,厚厚的幾大摞。兩人的一大樂趣就是在閒時展讀那些年代久遠的文字,共同回憶過去歲月的點點滴滴。父母相愛的時候,兩人一南一北,相隔千里之遙。那時打電話不方便,網絡更不知為何物。他們每周至少通兩封信,三年鴻雁往返,才成就這至今25載的姻緣。

我讀他們的信,感動還有感激。 感動於那個年代純真而樸實的愛情,感動於千山萬水無法阻隔的執著堅定。父親對母親稱呼也經歷了從長到短,再從短到長的變化:馬桂蘭同志——桂蘭同志——桂蘭——蘭——親愛的蘭。這樣微妙的變化里蘊涵著多少心情的起承轉合,即便作為他們的女兒,我也只能揣測,無法確知。那樣的含蓄才真是深邃的浪漫。三年裡見面不過三四次,就是一封封的書信使他們相知相信,最終步入婚姻。都是平凡人,他們的婚姻也逃不了“七年之癢”“審美疲勞”的階段,但開始的認真與專注,使得他們可以攜手並肩去應對任何婚姻的考驗,不離不棄。讀他們的信,讓我想要與一個人盟誓,終身不渝。真的,愛著,好好地愛著,愛在每一時每一刻,如同愛在這一格一格帶著筆墨清香的端正的文字裡。是父母讓我懂得了一個道理:愛情的偉大並不在於你或是你愛的人有多麼偉大,而在於你選擇以怎樣的方式去愛一個人,用多久的時間去愛一個人。

讀父母的信,我充滿感激,感激這份愛情孕育了我,感激他們將這份愛延續到了對我的撫育上。有幾封信,我一直帶在身邊。當我與父母分別的時候,這幾封信箋比起其他任何東西更讓我貼心。第一封信是父親得知我出生的消息後寫給母親的。我落地的一刻,父親並不在我們身邊。 親愛的蘭: 您好! 來信收到。知道李娜已安全問世,您生產一切很好的消息,我十分高興!當然您是承受了很大的痛苦,身體的損失是很重的。在此,我謹向您表示深切的問候,並祝愿您產期愉快,早日康復。 (簡直向領導寫給下屬的慰問信!) 親愛的蘭,說真的,我知道這次一定會生個女孩的。在您來信之前別人問起我時,我也是這麼宣傳的。現在男孩女孩都一樣。再說生個女孩我以後不是有三壇子老酒喝了嘛,哈哈!不管怎麼說,這是我們的骨肉,是我們的未來和希望,一定要好生撫養(爸爸說若生男孩子就叫李鵬,女孩子就叫李娜,所以媽媽不敢生男的了)。

小李娜真是很幸福,有媽媽的愛撫,有外公外婆、娘娘舅舅的照應,她該多麼地高興啊!可不要生在福中不知福,動不動就哭哭鬧鬧的。怎麼樣,還比較文靜吧? 親愛的蘭,你看我一當上爸爸就這麼婆婆媽媽的。你要知道我是多麼想親眼瞅一瞅小李娜,吻一吻她的小手小臉,那該多好啊! 親愛的蘭,給您寄去我從報紙上剪下來的《怎樣測量孩子的智力》。以後可以試試我們的“千金”,不要像她爸爸這樣的大傻瓜. 滿月後,媽媽抱著我去瀋陽探望當兵的爸爸。我落地只有五斤多一點,小得可憐。但在瀋陽,有爸爸媽媽的共同呵護,我就像三月裡的小草,卯足了勁兒地長。這封信是他們寫給我的外公外婆的,匯報了我的生長情況: 娜娜現在變化很大,胖得像個小菩薩,胳膊、腿長得像蓮藕似的,一節一節的,體重到今天為止是12斤,食量也越來越大,一袋奶粉已不夠她吃幾天了。

小娜娜現在比在家時又胖了許多,長了兩個胖乎乎的腮巴,渾身圓滾滾的。她又白了許多,頭髮又長又變黑了。她的動作也有所發展,眼睛可以跟著人轉了。 娜娜現在很守規矩,特別是帶她出去時表現非常好,從來不在外面大便(這也值得表揚?),也不哭不鬧,常常受到人家的表揚。不過在家裡她就不管那一套,想哭就哭,要鬧就鬧(從小就是“兩面派”?!)。 還有一個進步是娜娜會側著身子睡覺了,還要人家陪著她咿咿呀呀地說幾句,天知道她講的都是些什麼話。你要和她親嘴,她就把小舌頭伸出來,有意思透了(我那時就會French kiss——法式深吻了?真是非一般早熟!)。 娜娜的頭髮太長了,我們今天帶她去理髮店理了個“葫蘆蛋”。哈哈,娜娜成了個小和尚啦!你們看,娜娜在外面表現得多好,理髮的時候連一聲都沒有吭!

我第一次讀到這些文字的時候先是忍不住地大笑,眼淚都笑出來了。我不在外面大便,我會轉眼珠了,我會側著身子睡覺了,就這些芝麻綠豆的小事兒居然也值得他們正兒八經地記錄在案,天!然後又讀了一遍,我的心裡開始濕潤,鼻子一酸,淚珠子開始啪嗒啪嗒往下落。真的是幸福呀,被這樣可愛的父母深深地寵愛著。他們為我驕傲,不是因為我取得了怎樣的成績,而在於我是他們的女兒,他們用生命在愛著的女兒。 我一遍一遍讀著那些二十多年前的文字,在那些泛黃了的紙頁間用心感受著父母親彼時的心情。心裡的感覺卻漸漸復雜起來,不僅是感動,不僅是幸福,還有一份深深的歉疚。一回想,才發覺對父母的關注是那麼的不夠;生活中最薄弱的一環,竟是與他們的溝通。

在另一封信中,媽媽提到了爸爸剛當爸爸時候的情景: ……只是國才瘦了,夜裡小娜娜擾得他睡不安,白天要上班,回來還有一大堆尿布等著他。國才借了一本《家庭生活顧問》給我看,裡面有不少小孩子的哺養方法。有時常常為了不相干的事和他生氣。比如,他怕娜娜著涼將門窗緊關,整天恨不得用被子將孩子蓋著,其實過分受熱不也不好嗎?他每天晚上將娜娜生活情況記錄下來:飲食如何?大便幾次?睡眠如何?會幹什麼了?哎,真不怕麻煩。前幾天又給娜娜在家照了幾張相片,有睡著的,有坐著的,有吃奶的,真有意思! 打我記事起,父親一直都是忙碌的,給家庭的時間少得可憐,他不知道我上幾年級,不知道我在幾班,我的生日他也常常不能陪我度過。不是沒有埋怨的呀,我甚至曾經負氣地對他說:在工作中,你是一個出色投入的人;可在家庭裡,你卻只是個“吝嗇”的父親。一直當我讀到這封信時,我才驚覺自己對父親的評價是多麼的武斷,多麼的片面,多麼的令他傷心。我對自己說:那個年輕的父親,是如此的細心溫柔,他是你的父親呢!你怎可如此出言傷他?

我閒時讀亦舒的小說,有一段關於父母與子女之間的敘述,令我深思良久: 你真的認識你父母嗎?一至五歲,你可有記憶?六至十一歲,已是小學生,天天趕上課,回家做作業,父母要上班應酬,週末又上親戚家,相處時間並不充分,你真的知道他們的好惡?隨後升上中學,少年人自有交際網,還有,你的娛樂不與父母同步,見面時間更少。你同父母有無好好交談,還來不及互相了解,已經到外國升上大學,四年六年不等,等取得博士學位,也許已經好久不曾同住了。隨後,得為事業搏鬥了吧,心忙意亂,至多每個星期回家吃一次飯,三兩個小時,匆匆別過,噫噫忽然戀愛了,結婚了,你自己的孩子也出世了,簡直人仰馬翻。父母的地位進一步被擠到一角,彼此不知道對方的苦難、盼望及喜樂。幾十年已經過去了。忽然發覺父母已是老人,打皺的面孔,緩邁的腳步異常陌生,這真是我父母?打開照片簿,不不不,他們不是這樣子的,他們……原來對父母一無所知。

我忽然有些後怕,險些地,我可能會一輩子對這兩位最愛我的和我最愛的人“一無所知”啊!這些年來,一直忙著讀書精進,全副心思都偏重於“智識”(intellect)方面的提高,而在情感(emotions)一方面卻幾乎忘卻。真的要感激爸爸媽媽保留下的這些文字,它們讓我領悟了愛情和骨肉親情的真諦,更重要的是,它們喚起了我去真正了解自己父母,去關懷他們的心靈深處的渴望。 這三封信我從家帶到了劍橋,那些溫柔的文字陪伴著異鄉的我,給我溫暖,也給我力量。想家的時候,我就一遍又一遍地讀這些信,耳邊是那首陳百強的《念親恩》: 長夜空虛使我懷舊事 明月朗相對念母親 父母親愛心 柔善像碧月 懷念怎不悲莫禁

長夜空虛枕冷夜半泣 遙路遠碧海示我心 父母親愛心 柔善像碧月 常在心裡問何日報 親恩應該報 應該惜取孝道 惟獨我離別 無法慰親旁 輕彈曲韻夢中送 我想寫些文字給他們,我知道他們會歡喜。於是有了這篇文章,送給他們,為了愛情,為了愛,為了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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