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我在劍橋

第11章 第一部分:劍橋新與舊劍橋有橋

我在劍橋 李晓愚 4365 2018-03-16
很多人喜愛劍橋可能都是受了徐志摩詩文的誘惑:“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我輕輕的招手,作別西天的雲彩......”那樣輕靈脫俗的詩句牽動著多少中國人的心靈!徐志摩通過他的文字營造了一份遙遠而浪漫的夢境,把劍橋連同他自己一齊鑄進了中國人的心底。一如禪詩所云:“尋常一樣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劍橋,因徐志摩而成就了它在中國人心中的充滿靈性的印象。 其實,徐志摩之於劍橋,實在不過是一匆匆過客。當年,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攻讀經濟學的他,抱著激烈的變革社會的政治主張來劍橋追尋心目中的偶像羅素。可當他到了英國才知道因為在戰時的和平主張和沸沸揚揚的離婚事件,羅素已經被劍橋逐出門外,跑到中國講學去了。後來,名作家狄更生為徐志摩爭取到了一個國王學院“特別生”的資格,可以隨意聽課,但無須參加考試。徐志摩高興不已,歡呼“自此黑方巾,黑頭袍的日子,也讓我佔著了”。徐志摩在劍橋的時間並不長,如他自己所坦言:“我還是不夠格的,就好比一隻烤的半熟的白薯,離帶著焦味兒透香還正遠哪。”可正是這康河的水,開啟了詩人的性靈,喚醒了久蜇在他心中的詩人的天命。在《我所知道的康橋》這篇文章中,徐志摩寫到:“康橋的靈性,就全在康河上——在星光下聽水聲,聽近村晚鐘聲,聽河畔倦牛芻草聲,是我康橋經驗中最神秘的一種,大自然的優美、寧靜、協調,在這星光與波光的默契中,不期然地淹入了你的性靈。”徐志摩還特別比較了他在英美各兩年的學習,說道,“在美國我忙的是上課、聽講、寫考卷、啃橡皮糖、看電影、賭咒;在康橋我忙的是散步、划船、騎自轉車、抽煙、閒談、吃五點鐘茶、牛油烤餅、看閒書。”然而,他毫不含糊地斷言,“與其我到美國的時候是一個不含糊的草包,我離開自由女神的時候也還是那原封沒有動;但與其我在美國時候不曾通竅,我在康橋的日子至少讓自己明白了原先只是一肚子顢頇……”所以他後來才會滿懷深情地說:“我的眼是康橋教我睜的,我的求知欲是康橋給我撥動的,我的自我意識是康橋給我胚胎的。”

白天,這位浪漫的詩人“帶一卷書,走十里路,選一塊清淨地,看天,聽鳥,讀書,倦了時,和身在草綿綿處尋夢去”;夜幕降臨時,這位深情的詩人便出神地倚在橋欄向西天凝望,沉浸在他那甜蜜的閒暇裡: 看一回凝靜的橋影,數一數螺細的波紋: 我倚暖了石闌的青苔,青苔涼透了我的心坎; 就是在浪漫的英倫遊學歲月裡,徐志摩遭遇了他生命中一位特別的女子——林徽因。這個後來被他暱稱為”徽徽“的女子,不但才華橫溢、聰明過人,而且“宛如山中的梅花小鹿,一般的美,一般的活潑”。當時十六歲的她正隨父親林長民遊歷歐洲,並在英國暫住。林徽因喜愛繪畫,她最愛去的地方就是劍橋一帶,因為那裡有畫不完的各種建築和景緻。對於徐志摩來說,最讓他心旌搖曳的就是在暮春時節和林徽因結伴在劍橋漫步,“每當黃昏時分,便和徽因佇立橋邊,聽教堂鐘聲撞入心扉。”據當年徐志摩的同學,後來在國王學院擔任院士的英國人羅伯遜爵士回憶,林徽因特別鍾愛劍河上的一座橋,至於究竟是哪一座,老人記不得了,只記得當年徐志摩每天都陪林徽因在橋上或是散步或是佇立,無拘無束地談心。林徽因空靈的藝術感覺和她獨特的見解談吐,常常激發出徐志摩思維的靈感和火花。偶爾路過的同學們只要看到他倆在橋上,就寧可繞路也不忍心走過去,生怕打擾了他們。生命中能遇著那個懂得你也被你懂得的人是何其幸運呵!難怪詩人要產生“我這一輩子就只那一春”的感嘆了。

在來劍橋前,國內正在熱播一部電視連續劇——《人間四月天》,影片描述了徐志摩與林徽因之間動人的戀情。那時我正在申請出國留學,除了劍橋的offer之外還收到十幾所美國大學的offer,在選擇上多少還是有點猶豫的。當時,媽媽恰巧在看這部電視劇,她看著在劍河裡泛舟,在康橋上漫步的徐志摩和林徽因,忍不住對這英國古老的小鎮心馳神往。她很認真地對我說:“你就該去那裡!多美的地方啊!”我當時沒點明:風景是因為有一對郎才女貌儷影雙雙的璧人才顯得美好。如果把她閨女放進去,即便不是煞風景,也絕對沒有太大吸引力了。 無論怎樣,我到底還是來了這裡。初到時,也到處去尋找徐志摩筆下的“康橋”。穿梭在劍河上那一座座充滿靈性的橋間,看看哪座橋邊“垂著河畔的金柳”,看看哪片水域裡“軟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搖”。劍河上確實有不少橋,現存的橋共有14座,其中6座為私家(學院)所有,8座為公用。只是在這所有橋中,沒有一座是被特稱為“劍橋”或“康橋”的橋。我還為此不解了一陣子:劍橋怎麼可以沒有一座叫做劍橋的橋呢?這裡的朋友都笑我傻氣:難不成牛津也非得有養牛場才成?

細細想想也是,其實,哪裡是徐志摩的“康橋”有什麼重要呢?也許這劍河上的每一座橋都曾讓他觸景生情,每一座橋都能寄託他當年對林徽因的那份執著而繾綣的愛戀。在這康河上所有的橋裡,要數數學橋、克萊爾橋和嘆息橋這三座最得我心了。 數學橋(The Mathematical Bridge)又稱牛頓橋,是一座木結構橋,位於王后學院(Queens' College)內。相傳,這座橋是牛頓運用數學和力學原理設計建造的,整座橋上沒有使用一根釘子,堪稱奇蹟。牛頓的學生們認為:這老師能做成的事,學生沒有理由做不到。於是,這些好奇的學子們就把整座橋拆下來,想看個究竟。誰知拆下容易,恢復難。無論他們用什麼方法,就是恢復不了原樣,連校方也無能為力。最後,不得不用釘子固定,才重新將木橋架起來。這個故事自然不是真的,可我卻是非常非常的喜歡。小孩子的破壞活動是帶著無限好奇心的任性之舉,自然是可愛的。我自個兒小時候也曾把家里手表收音機電風扇拆了重新組裝,其結果當然是手錶不走了收音機不響了電風扇不轉了爸爸媽媽不高興了我的屁股挨打了。所以,牛頓橋的故事總讓我有惺惺相惜的感覺。而事實上,這座橋的設計者並非牛頓,它是由威廉?埃斯里奇(William Etheridge)在1749年根據數學原理設計,由詹姆斯?埃塞克斯(James Essex)建造的。建造時使用了鉚釘(coach screws)。今天坐落在河上的這座橋建於1905年,只是原橋的複製品(replica),是用螺栓連接固定的。故事雖是虛構的,但卻向聽故事的人傳遞了劍橋的一種文化傳統,那就是不懼權威,勇於實踐,親身體驗。

如果說精巧的“數學橋”昭示了科學之偉大,弘揚了劍橋的一種學風,那麼位於克萊爾學院後部的克萊爾橋(Clare Bridge)則展示了劍橋的嫵媚風情。這是一座帶護攔的三孔石橋,建於1639年,是劍河上現存的最古老的橋了。徐志摩在文章中稱它是“怯怜怜的一座三環洞的小橋”。這“怯怜怜”三個字用得真是好,立刻給一個平平凡凡的小橋注入了血脈與精氣神兒。這克萊爾橋確有些玲玲瓏瓏的風韻,正是那種“養在深閨人未識”的小家碧玉式的純淨與溫潤。初初入眼並不奪人,需得“凝神地看著,更凝神地看著”,這才品出她的脫俗之美。這座橋兩邊的護欄上各有七個石球,兩邊相互對稱,只是左邊護欄上倒數第二個球的後部被整齊地切掉了一個15度的角。這15度角的來歷可是不光彩,據說,建築設計師在設計建造完這座橋之後,學院僅僅付給了他15便士的設計費。氣憤之下,他將那個石球切掉了與15 便士對應的15度角,從而永遠留下了這個缺口。最初聽到這個故事的時候,我嫌它太俗氣,不對我的胃口也不好玩。我相信建築作品也好藝術作品也罷,體現的都是藝術家的氣質與性情,這克萊爾橋的設計者斷然不會是這般狹隘小家子氣的人。他的個性或許是細膩了些,但也是清亮有光的,做不出這等事情來。後來想想,即便真是如此,怕也只是為著開個小玩笑吧,或者是為著造就一種特殊的殘缺美,這樣想著,才就釋然了。

在康河上所有的橋中,聖?約翰學院(St.John's College)的那座嘆息橋(The Bridge of Sigh)是最為精美的。連維多利亞女王都曾為這座橋所深深折服,讚歎不已:“這麼秀麗!這麼別緻!” 其實,世界上最有名的嘆息橋倒不在劍橋,而在意大利的水城威尼斯,據說該橋一邊連著法庭一邊連著監獄。犯人們經過審判後都要從橋上通過,想到自己漫漫無期的牢獄歲月,總要禁不住,一聲嘆息,故得名嘆息橋。劍橋的這座嘆息橋是由Henry Hutchinson仿照威尼斯的風格,於1831年建成的。有關它的故事,流傳著不同的版本。有人說,這橋一頭連著學生的宿捨一頭連著考場,劍橋的畢業考試是異常嚴格的,所以平時不努力學習的學生,考試通不過拿不到文憑時,就會來到這裡嘆息流淚、搥胸頓足,後悔莫及。於是,校方把它定名為嘆息橋,以此來警示學生要勤奮學習,不可懈怠;也有人說,它之所以叫嘆息橋,是因為校方總是讓犯了錯誤的學生來到這裡,面對潺潺流水,兀立反省,作為一種懲罰。學生呢,就一邊兒反省,一邊兒長吁短嘆,悔不當初。很顯然,這兩種傳說對學院的聲譽都是不利的,所以在2002年出版的一本劍橋大學的畫冊中,該學院特地在嘆息橋圖片下方的文字說明中強調:聖?約翰學院的這座嘆息橋絕對沒有給她的學生帶來任何的折磨或體罰!我讀了這話,就忍不住要笑,心想本來也不過是傳說,這一聲明,倒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思了。

嘆息橋從遠處看像一座淺黃色的城堡,半圓形的橋拱下流動著淙淙的劍河水。我尤其喜愛這橋身的設計:落地的長窗古樸秀麗,透過明鏡般的玻璃窗格可以看到匆匆而行的劍橋學子。每每傍晚時分,夕陽的餘暉透過精美的窗櫺灑在橋上,讓人體味著一份古典的感動。這橋的名字讓我想到的是古詩裡的句子——“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淡淡的憂傷裡,包含著明白與懂得後的無奈。我遙想當年的徐志摩和林徽因一定在這裡徘徊過,或許也曾面對河水在心底深處發出一聲“相見恨晚”的輕輕哀嘆。他們的戀情在當時幾乎注定是不能完滿的——不但徐志摩是使君有婦,林徽因也已有婚約——對像不是別人,正是徐志摩的恩師梁啟超的大公子梁思成。是有些無奈的呢,命運裡的遭遇是不可能重新排序的;愛情也不得不屈從於Timing(時機)的安排。生命中最大的幸福莫過於能在一個對的時候遇著一個對的人。若偏偏是在錯的時候遇見那個對的人,只能永遠地隔著時間與空間的距離對這份美好的情感報以深情的凝視。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在那一聲淡淡的嘆息裡,包含著的是百轉千折的悱惻柔情。

功課不太緊的日子裡,我常常會一個人去康河畔寫稿子看書。水聲輕揚,劍河的水清澈透亮,柔柔地泛著波紋,水下真的有綠油油的水草,只是不知哪一條是徐志摩變的。寫累了看倦了我便一個倚在橋欄上輕聲地哼歌,讓雲一點點地在我上空飄過。偶爾,那風一陣子猛來,把我的歌聲刮到不知哪兒去了,整個兒人乾淨到無思無想。 紅霞滾滾的夏日黃昏,我就這麼站在康河的橋上,身上穿著的那條淡綠色連衣裙的裙擺迎著晚風張得大大圓圓的,恍惚間,我覺著自己就是康河裡的一片荷葉,自在而清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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