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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南開風情錄-南開園裡的小家碧玉們

風雅南開 朱家雄 5879 2018-03-16
沈強盛 當初生活在南開園裡的時候,我從未想過去描摹身邊這個園子。如今我已與它有了距離,園子裡的男人和女人不再走入我的周圍,我忽然想將他們的背影,連同偶爾的笑靨,作一個意味深長的回憶。而這回憶,需要有具體的東西來承載,不管是烏黑的馬尾辮,還是閃著汗水的臉。每個人在他的大學時候,都會有或甜蜜或痛苦的經歷。那樣的日子逐漸久遠,這經歷便會幻作一個符號,使我們在深夜無人時憶起。對於我來說,這符號的頂端,便是南開園的小家碧玉們。 當小家碧玉們跟著提箱子的父兄走進南開園的時候,她們或許不會意識到:未來的幾年,她們會成為南開園裡最優美的風景。她們的家鄉遙遠而略顯偏僻,甚至在聊天的時候,朋友們對之都一無所知,但這並未使她們羞怯和自卑。反而,她們想,這正能使自己顯得更神秘。小家碧玉們並非不識世面,她們在天津這樣的陌生的城市裡,一樣從容地生活。她們從小都讀過不少書,悄悄地喜歡上了張愛玲或者杜拉斯,與來自大城市的女伴們相比,儘管一樣的並非出身名門,她們卻收斂些,更懂得感情些。這是她們日後將會獲得幸福的預兆。

小家碧玉們在大學的前兩年是平靜的,心如止水,堅持著自己的小快樂。這快樂的起源,無非是淘得了一件好看的衣服,一件小禮品,或是看完了一本書;在傍晚或是周末,和談得來的朋友——也大都是和她們一樣的小家碧玉——去逛街,或是看場電影。更閒的時候,索性坐在桌邊,給曾經的朋友寫信,完了,就將信紙疊成花的樣子,這疊的時間,有時候竟比寫信的時間長,然而她們樂意這麼做。她們中有許多本來很清秀的,等脫了原來的高中女生的樣子,再換上中意的衣服,便是很漂亮了。於是她們在常去的教室裡,便會收到不懷好意的男生的信,信的內容讓她們的臉上發熱。有時,走在路上,也會有男生藉故上前來搭訕,下次出來的時候,她們的身邊便會多一個肥女生,以策萬全。小家碧玉裡的漂亮女生,若非機緣巧合,是不會走在一起的,這證明,美麗總是相互排斥的。總之,這兩年,她們將時間更多地放在料理自己和學習上,生活仍然如清幽池水,波瀾不驚。

西南村的菜市場,每天有許多女人在忙碌。她們都有一張失去光澤的臉和一雙裂開口子的手。每天早晨,她們和她們的男人在菜市場的門口支起攤。每個攤位之間大都相安無事——賣大餅雞蛋的除外,她們總是暗自警惕著對方,直到自己的顧客排成長隊。這樣的一個小群落,也會有溫情的孕育,下午清淡時,除了鄰近攤位的主人坐在一起聊天,還會出現賣米線的姑娘和賣米餅的青年一起出去走走的情形。儘管會有路過的清高的學生笑他們土氣,然而這並不與他們的自我定位相悖。不像有些農村來的學生,除非是詩人和搖滾青年,大都忌諱別人說他們有張民工的臉。 大城市來的女生在西南村的女人面前,總是有著十足的心理優勢。然而小家碧玉們並非如此,平等地看人,是她們氣質的來源。她們天生就知曉這些女人的不易,所以在她們的攤位前買東西時,並不誇張地尖叫,或是將小指高高翹起。她們將歡喜帶進每一件事情中,這歡喜,極可能來自一個小飾物,或是新出的餅乾。這歡喜是真誠而不帶一絲表演性質的,因為她們的身邊並非男孩而是肥女生。

因為父兄的疼愛,小家碧玉們有著足夠的零花錢。和大大咧咧的男生相比,她們在錢的問題上更為敏感,錢意味著很多東西,包括在別人面前的榮光。這是小家碧玉們的短處,也是女孩的真實處。她們大都沒有亂花錢的習慣,和同伴們出去,心裡都算得很清楚,但是如果有了不均,她們大都很快便會釋然。有時候,她們之間也會有一個小規模的請客,無非是在西南村買了點心,一人一份在路上邊走邊吃。無論是誰,在和她們初幾次的交往中,往往會發覺她們並無特別之處,一樣的饞嘴、怕胖、喜愛浪漫和樂於幻想。只有在多次的接觸後,你才會發覺,她們的這些性格有一個底線,這個底線被她們牢牢地掌握著。因此,她們從不過分撒嬌或者傾囊買一樣東西,她們已經隱隱然像一個從容的女人,任歲月流逝,不褪芳華。

一個完美主義者,他必定願意將大學前兩年的小家碧玉們的形象固定,不管她們是在穿著長裙去水房的路上,還是套著運動服出現在清晨的無塵土的操場上。然而現實存在的理由即是給人以希望和失望,無論何時,它都不會忘記自己的使命。大三一開學,小家碧玉們彷彿一夜間徹底改變。她們的眼神不再清澈,她們的腳步變得招搖。她們正是20出頭的年齡,已沒有必要堅守樊籬,以抵擋感情的入侵。說到感情,她們似乎也曾經有過,那還是十六七歲的時候,冬天裡穿著紅夾襖或滑雪衫,夏天裡穿著連衣裙或白襯衣的她們,暗暗地喜歡過某個男生,然而她們有與生俱來的矜持——與其說是矜持,不如說是羞怯——令她們無法表白。她們毫無例外地有一個精緻的日記本,那上面記錄著她們偶爾產生激情的一瞬。這激情是如此的持久,以至於時隔數年之後,當她們坐在宿舍里和女伴談心時,仍然會一邊托著腮,一邊清楚地回憶起那一瞬間。客觀來說,她們的這種互相傾訴另有深意:她們似乎試圖通過這種無內容的回憶,來表明自己有著健康的感情經歷。然而,心中暗戀而無法直言,昭示著她們永遠不會產生強烈的直露的感情。

從這個角度來說,她們是矛盾而膽怯的一群。 更讓她們矛盾而膽怯的,是身邊的一切都在悄悄變化。 首先是她們那些來自大城市的女同學們,紛紛在宿舍樓下投入男生的懷抱。這些女生大都開放、熱情、簡單、衣著講究,嬉笑怒罵皆成風情。她們雖然有些神經質,有些養尊處優,有些頤指氣使,然而與敏感沉靜的小家碧玉們比起來,卻要生動得多。若不為婚姻記,這樣的女生是很好的做女朋友的人選。 再就是身邊的肥女生們。這些肥女生大多並非出自書香門第,她們的家庭也頗富足,她們眼界寬泛且為人謙和。對男生而言,她們肥胖的身軀雖可抵消她們性別的魅力,但良好的性格(幾乎可稱為豪爽)卻使她們顯得可愛、實在。若是有交往上的便利(譬如借書、運動、集體活動及其他),他們很快便互稱兄弟,打成一片了。當然,不可忽略的是部分男生的居心——在大城市來的、開放的女生愈加稀少的時候,他們的目光大致鎖定在小家碧玉們的身上。基於這一點,肥女生的作用便無比凸顯。

小家碧玉們這時早已看不進張愛玲和杜拉斯了,她們傳閱著的,是和《再見薇安》。她們發現了另一種生活方式,這種方式令她們好奇,進而騷動不安,她們為自己曾經的修女般的生活暗自羞愧。當她們發現,週末的宿舍裡漸漸只剩下她們自己的時候,這種羞愧越加明顯。無論從何種角度來講,她們這時都需要一個男生來陪她們聊天、散步,進而擁抱和親暱。這種願望使她們幾乎整夜難眠,然而她們哪裡知道,咫尺之遙的男生宿舍樓裡,也有人在做著以她為主角的夢呢。 是肥女生捅破了窗戶紙,她們是天生的紅娘。 當肥女生將幾束花、幾封信或者是幾張電影票放在桌上的時候,小家碧玉們心中頓時一陣狂喜,然而她們幾乎是憑著本能,重拾起她們的矜持。她們表現出不屑的神情,聽肥女生描述這些物件的主人,同時在心中暗自權衡。然而她們選擇的範圍是如此之小:這些男生與自己理想中的形象相去甚遠,他們並無逼人的才氣或者俊朗的外形。這讓小家碧玉們跌到了現實之中。然而肥女生們喋喋不休地勸說,終於令她們有所鬆動,並羞答答地應允出現在由某位男生選定的餐廳裡。當然,這樣的交往並非吃飯一種,電話、網絡和舞會都是極好的媒介。不論如何,我們的小家碧玉終於走出了她們的淺閨。對於人際關係,小家碧玉們有種天生的敏感。這種敏感的背後,是她們強烈的自尊心。這源於她們心中的隱痛——她們微不足道的身世或者其他。在人群中,若是有觸及這些隱痛的言語,我們的談笑風生的小家碧玉們,立刻會沉默不語,或者為了顧及他人而強作歡笑。這時的她們無需別人的關心,然而她們的新交的矮胖而缺乏才氣的男朋友卻無此等眼色,這讓她們倍加痛苦。

先前說過,小家碧玉們對西南村的女人抱有深切的理解,然而她們卻缺乏普遍的真實的愛心。她們也許會喜愛動物,卻不會付出感情。養動物對她們來說,更多的是出於另外的目的——塑造自身的形像或者博得男生的歡心。自小的生活使她們知道:相比較漫長而困難的生活,動物實在算不了什麼。當她們埋葬不慎死去的動物時,更多的不是悲傷,而是解脫。 揭穿這些似顯殘忍,然而卻是真實的情景。這樣的不真實的情感也將會被她們的男朋友深刻感受到:我們的小家碧玉,永遠不會真心喜歡一個男人本身。她們惟一鍾情的,是她們自己,或者男人背後的東西。 因此,小家碧玉們鍾情《流星花園》並不奇怪:有一個擁有財富、俊朗外形、霸道的男人專一地對待自己,和她們原先的灰姑娘的美夢何其相似!她們守在電腦旁,將衫菜想成自己;當衫菜回絕道明寺時,小家碧玉們急恨交加;當道明寺苦苦相追時,她們又替衫菜高傲起來——找不准自己的位置喲,可憐的女孩們!意淫並不可怕,要命的是我們的小家碧玉們,持鏡自照,愈發感覺自己相較衫菜,更具魅力和可愛的風度,然而自己的身邊只有一個形像不佳的平常的男生,諸多爭端,便由此而起。

對於性,我們的小家碧玉渴望而精於掩飾。當她們的男朋友得到機會(這樣的機會總是可遇而不可求,地點是問題,時間也是問題)急切地索取時,她們總會斷然回絕。不是不想,而是委實看不上眼前的並不俊秀的男生,她們堅決地要把自己的第一次,獻給並不存在的或者遙不可及的男人。 對於衣服的選擇,小家碧玉們傾向於品牌和外觀。相比較衣服本身,她們更需要一個良好的、有品位的商標,來讓她們得以小小的滿足,這可以預計的滿足足以使她們的手伸向荷包。與此對應的是,那些城市來的養尊處優的女生對此視而不見,商標對她們來說,只是路邊男生頻繁的回頭,完全微不足道,她們更注重內衣的選擇。然而小家碧玉們也看之類的書,並非全不了解,只是深刻的虛榮讓她們難以自已。

大四的時候,小家碧玉們紛紛開始準備考研,這是她們在大學裡最令人無法忍受的時期。晨起鍛煉的男生,常常會發現蓬鬆著頭髮(這蓬鬆的頭髮,並非那種可愛的清新慵懶,而是一目了然的疏於梳洗)的她們,在通往自習樓的道路上,拎著水壺一路狂奔。陪伴她們的,是她們那些可憐的男朋友。很難說清楚什麼更重要,但是處在展示風情的年齡,如此的自顧不暇,終歸讓原本默默鍾情於她們的男生心痛不已。 學習之餘,小家碧玉們也有心情利用自己的機時,坐在宿舍的電腦旁,整理她們的情感。但是結果令人失望,她們的筆端,再也沒有當初看張愛玲和杜拉斯時的充滿韻味的文字,她們的那種氣質、那種來之不易、彌足珍貴的平民意識,成為我們現在看到的無端呻吟、毫無意義的文本。她們漸漸學會用“水銀瀉地”,用“洗卻鉛華”,用“紅顏彈指老,剎那芳華”之類的詞句。小家碧玉們不知道,此時的她們,已經墮落為最庸俗的女人,幾和當街拌嘴的胖主婦沒有二色。最痛苦莫過於她們的男友:他們苦苦守住的,是一個既不美麗也不脫俗更不可愛的無才氣的女人。

小家碧玉們也參加聚會,挽住她們的男友翩翩而至(在精神上,可能與之相反)。在她們短暫的正襟危坐之後,我們會驚奇地發現,小家碧玉們知道許多遊戲的玩法,並且酒量驚人。她們常常會端著酒杯主動敬酒,即使酒濕襟懷也渾然不覺。更加渾然不覺的是,她們正在向肥女生靠攏,不管是外形還是氣質。 簡直有如地獄般的上學期終於過去,小家碧玉們逐漸拾回原本屬於她們的風致,這真讓人慨嘆。她們首先甩掉了既不中看也不中用的男友,對她們來說,埋葬一段感情,就像埋葬一隻兔子那麼簡單。這當然並非她們的過錯,而是因為這稍顯綿長的相守,實在碰撞不出多大的火花。不管怎麼說,她們的舉動令女生樓前的樹木飽受淚水澆灌,也讓敬業廣場和大中路上多了許多拎著酒瓶鬼哭狼嚎的男生,他們逐漸加入了南開怨男的隊伍。不要以為躲進小樓的小家碧玉們正在“成一統”,她們對此無暇顧及。大學時間已經不多,獲得一個有激情無操守的夜晚,才是當務之急。 可憐的肥女生們仍是單身的一群,她們是否有了心思,我不得而知。事實上,甚少有人關注她們。而那些養尊處優的女生們,男友換了一茬又一茬,男生在她們眼裡,便是自己放出的風箏,隨拉隨到。這暴露了她們還算不錯的外表下,還隱藏著一顆愚蠢的頭腦。終有一天,她們會看到自己的俊俏的風箏,被另一個女孩牽在手中,正在小心地把玩。這個女孩便是消失了一個段落的小家碧玉。 我無意過多描述,然而小家碧玉終於在痛苦的煎熬後,在一個夜晚,遇到了一個男生。這個男生到底如何,已不再重要。她們甚至不願意看到他的臉,便倉促地獻上第300個吻和自己的激情。這是怎樣的情景啊。第二天她們發覺身邊的這個男生竟似乎不糟;不僅不糟,竟似乎身材甚好;不僅身材甚好,竟似乎有點童稚心;不僅有童稚心,竟似乎有些才氣。她們愛上了這個男生。這愛,因為這些出乎意料的優點的存在,也因為她們久候而不至的痛楚和不甘。說到底,她們只是有些憂傷的姑娘,而並不是承擔操守的婦人。而那男生,雖有做風箏的過去,然而身邊的小家碧玉,面容佼好,低順可憐,這便是彼此相愛的基礎。很難說有絕對的愛情,然而男生和小家碧玉都以疊加的優點,去抵消各退一步的事實,最終成就了南開園內幸福而又各懷心事的情侶。 以上說的,不是我喜愛的小家碧玉,而是前面提過的正在向肥女生靠攏的一群。而真正受我喜愛的,是那些在暖色調的房間裡,被男友憐愛的女孩。她們羞澀地閉上眼睛,她們的身段並未發胖,動作輕柔,語調遲緩。她們小心翼翼把自己對未來的希望,寄予身邊的這個毛頭小伙子。轉天及以後的日子裡,她們徹底成為美麗的小女人,她們的眼神都縮在男友的身上,不再移動分毫,疊加在她們眼神裡的,是她們神秘而不足為外人道的故鄉、張愛玲發黃的舊照片和她們曾經的麻花辮……她們認命了。 女生即便有缺點,也不大願意聽到別人說出來。所以我盡量將這些寫得模棱兩可,這使得諸多女生在裡面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又轉而可以找到開脫的證據。不可否認,小家碧玉永遠生活得不能自己,生活得在乎別人的想法,生活得很累。但是她們又是一群多麼需要別人矚目的女孩啊。 小家碧玉,這是個不太規範的指代。許多大城市裡來的女生,因為莫名其妙的自傲,以為自己屬於大家閨秀的一類,認定文章與她們並無相干。雖以不相干的心態看完全文,並發現言之鑿鑿的自己的影像,卻也故作矜持暗加否定。 我在文中提到了三種女生:小家碧玉、肥女生和“從大城市來的女生”。肥女生大致不會有人爭著來當,雖然有人的小肚上已經有了贅肉,但仍是初春,尚可遮掩則個。 “從大城市來的女生”,這並非實指,只是用它來指代家境好而毫無心機的女孩子。事實上,許多從大城市來南開的女生,也大多在小家碧玉之列,這無須多說,想必大家也明白。 女孩子都是可愛的,當她們認識自己時。 願上天佑憐她們,給她們一個好的居所,一個值得信賴的男人和一個安靜平穩的生活吧! (沈強盛,南開大學1996級信息與計算機科學專業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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