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風雅南開

第3章 南開的顏色-大學,大學

風雅南開 朱家雄 5596 2018-03-16
windsmile 人不該總懷念過去,那證明他現在沒有成就感,或不快樂。但我真的正在充實和無聊之間體會著快樂,並且正在力圖縱橫捭闔以博成就感。 那些可愛的如同老照片一樣的回憶,讓我愛不釋手,念念不忘,並在我鬱悶的時候讓我快樂,讓我露出孩子一樣天真的笑容。 第一哲人之一 認識這位後來成為哲學系裡“第一哲人”的老兄是在開學的第一節課上,主題當然是自我介紹了。每當我回憶當時,這情景總是清晰依舊:那天我遲到了,一進教室便找個空位迅速坦然坐下,然後四周打量各種新奇的面孔。每個人臉上都帶著大一學生的自信與憧憬。最後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定格在這位“芳鄰”身上。天啊,我見到了目前世界上最酷的人——非等閒的白髮,方臉闊腮,棱角分明,比頭髮略短的鬍鬚從腮邊一直連到頸上,嘴微張,目光茫然又執著地盯著窗外的梧桐。說實話,他的長相一點也算不上英俊,小白臉肯定不是,甚至能找到周口店人的影子,尤其是突出的顴骨和深陷的眼睛——定是高大威猛之輩!那氣勢,已把我徹底震懾住了(當時我就認定這位老兄定是奇才)。他可能注意到我的目光有點過分,不屑地橫掃我一眼,我立即慚愧地低下頭。

前面的同學依次站起又坐下,終於輪到這位老兄了,他站起來了。突然,我發現站著的他並不比我高多少!原來老兄上身長但下身很短,所以坐著看起來很是唬人。我當時一定覺得很幽默,因為我清楚地記得我笑了,是無聲的笑。我也知道這很不好,我感覺其他同學也都想笑,但一定在忍。老兄是江西人,我只聽懂了這一句,因為他的普通話極差。他坐下時,又不屑地看了我一眼。我一定得罪了他,我想。 講台上,班導在問:“第一個報這個系的同學請舉手。”我是啊,於是我舉手。這時全班同學都笑出了聲。驚詫之際我茫然四顧,發現全班只有我和這位老兄舉著手!原來只有我們兩個是志願報的這個專業,其他都是調劑過來的。我在大家好奇地打量中有些不知所措(那次第,怎一個糗字了得)。這位老兄還比較放得開,半解嘲半示好地對我“嘿嘿”笑笑,他的嘴更顯大了。渡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第一哲人之二 這位江西老兄的普通話太差了,他會把“主樓”說成“主流”,把“王昭君”改稱“黃昭君”,且音質不好,如同有裂紋的洪鐘。他喜歡在樓道、水房、廁所大聲唱流行歌曲,詞是別人的,曲是自己的,投入而且有信心,完全不在乎別人的感受。 我那時在學校是活躍分子,組織過一些配樂詩朗誦、校園選美大賽甚麼的,還偶爾在校內外刊物上發表點東西,是小有名氣的人物。當時年輕氣盛的我當然不願把“第一哲人”這個頭銜拱手送人的。一次,幾個無聊的系友在宿舍裡談論起此事,便慫恿我們展開辯論,而辯題是目前哲學史上最無聊的話題——“一個針尖上可以站幾個天使”。當時具體的辯詞現在忘記了,只記得我從唯物和唯心的角度試圖論證針尖上站不住天使。大家對我很失望,站不住天使要你論證個頭!我自絕於人民。而這位老兄平時木訥那時竟然口若懸河聯繫到了自然科學和神學,最後得出結論——一個針尖上可以站無數天使!我當時就懵了,傻了。

從此,“第一哲人”出爐。 那以後學校裡就有了這麼一個說法:“不認識校長大人可以原諒,不認識'第一哲人'罪不可赦。”可見這位老兄名聲之遠播。 當“第一哲人”在邏輯海洋裡遨遊並小有建樹時,我已瘋狂迷上了心理和人生哲學,我的一篇論文在《哲學研究》上發表,這已開了我們係有史以來本科生的先河。我為此也得到了幾位老教授的賞識。我會活學活用,把理論應用到實踐,常有女孩子找我談心,很令系友們眼紅,他們開始叫我為“愛情博導”、“罪惡醫生”,後來一個96級的小女孩在她自己主編的系刊上稱我為“憂鬱的學長”(我怎麼又憂鬱了?難道伊看見過我拍遍欄杆或是聽到過弦斷之音?)。 第一哲人之三 我們系在主樓的3層,寬敞的教室和向陽的窗子,如此好風水是“兵家”必爭之地。因為學校教室少,而學風又正,常有學生佔不到位子不得不在樓梯或樓外的花園裡讀書。有些人是佔座位的高手,看准開飯的時機或者苦苦等到教室下課便衝進去如同天女散花般地往桌面上鋪書本。那些書本是第一個登陸者的旗幟,然後這個殖民者就可從容離去,再之後便偕同自己的同黨或家眷驕傲地走向殖民地。

有這麼個段子:一次“第一哲人”去自習,稍稍晚了點,已沒有了座位。老兄在教室裡巡視了一圈也沒能找到棲身之所,無奈地隨手把書包放到講台上輕輕地嘆氣。壞就壞在他的書包太老了而且是黑色皮包,十分像老教授的文件夾(況且老兄雖個子不高但算滄桑,又穿著常年不換的西裝)。這時已有一女孩失望又怯怯地問他:“老師,這裡晚上有課嗎?”後來教室裡除了幾個同系的幾乎人都走光了。 後來直接與“第一哲人”打交道是在學生會競選中,那時我是官迷,把屁大的事情正而八經地看待。而他也很敬業並受器重,尤其是邏輯學方面我是自嘆弗如的,他真的有極強的邏輯思維能力,那些抽象的數理邏輯他可以如數家珍而我則如聞天書。最終我還是如願以償地當了班長進而當選系主席。說實話,那時視野狹隘得感覺很有成就感。在這一輪競爭中,“第一哲人”沒能佔上風。我想這其中真正的原因是這位老兄太“非主流”,而我雖也做些各色之事比如留過長發之類,但還算正統吧(當然也許是他早已頓悟一切都是空?)。

由於我們各自的個性可能始終有相剋之處,所以一直若即若離,並未深交。相信有好多的經典段子已被我錯過了。這位“第一哲人”雖然狂傲不羈,對我還算客氣,也在我的名字後綴“哥”來稱呼。再之後我們都各自忙著自己的專業和其他的東東西西,熟悉的地方失去風景,麻木地度過了每一天。 還有關於“第一哲人”較深刻的記憶就是快畢業時,那時一個外系小女孩在追求他,夏日的中午宿舍樓下常有尖細的聲音喊老兄的名字,差不多全宿舍樓的男生就都開始起哄。小女孩要比他高出半頭。再以後是臨近畢業的日子,宿舍裡總是一片狼藉,夾雜酒瓶的脆響和打撲克牌的吆喝。從天南街踉蹌走回的是互相攙扶間或嘔吐的男男女女。我忙於在單位實習並請吃或吃別人的告別餐,偶爾回到宿舍會看見“第一哲人”站在樓道的窗前出神,他是無需別人的安慰的,我了解。他沒考上研究生,而這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是難以置信的。 “第一哲人”在浙江的一所中學找到個教書的職位。 7月的一個清晨,他沒跟任何人打招呼就踏上了南下的火車。

我無法了解他的感觸,只知道他遠離了這所大學,遠離了這座城市,遠離了他所付出過的情感。相同的人再也無法踏進同一條河裡。 經典語錄 (一)“大一不知道自己不知道;大二知道自己不知道;大三不知道自己知道;大四知道自己知道” 這是一種從蛹到蝶的進化,完成了脫離自身軀體對自己的二次審視過程。初生牛犢哪識虎為何物?那個衝動懵懂的新生時代其實是最快樂的,畢竟年少春衫薄,喜怒哀樂,幸福苦難,來的儘管來,去的儘管去,雲在青天外,水在水瓶中。再往後就該考慮很多問題,學習、活動、孩子一樣的戀愛、工作、前途,方方面面的問題,在忙碌的同時,已無暇去想其他。等到真正混成了老油條變為老妖精,在走出塔前的驀然回首中,卻已頓悟,以前從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到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是何等的淺薄可笑,如今見山又是山見水又是水。所有挽留住的絕大部分並非是真正想要得到的。

(二)“南開的牌子師大的飯,外院的姑娘天大的漢” 這句話頗為流行,描述了這個城市裡幾所大學的特色。南開的牌子由周總理那句“我是愛南開的”而出名。但我真的喜歡並留戀這個校園。靜謐的新開湖,漂荷的馬蹄湖,環湖的石凳,樹影婆娑、古樸雍容的教學樓,純情的笑容和背書包的女生,紫藤順著宿舍樓瘋長,競業廣場滿天風箏,牽手並肩的戀人,熟悉的球場,曾在半夜翻牆偷入的泳池……所有的一切觸手可及又恍若隔世。人無法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人也不可能再重複相同的情感,在知道伸手去抓牢什麼的時候,那個東西卻已無法挽留。可能誰對曾擁有過的都有這麼一種複雜的情感吧。 師大的領導機制中很好地滲透進了哲學思想。物質決定意識嘛,人不是為了吃飯而活著,但活著一定要吃飯。只有在大學時打好物質基礎才能更好地教書育人進一步搞好上層建築。師大的飯真的很好吃,竟然能把飯做出藝術,一塊塊米飯放在一個大方盤子裡,每一塊剛好一兩。

菜也是品種齊全花色繁多,而且分三六九等,經濟實惠。有一個誇張的說法是,每次開飯,師大的食堂裡有多半人是鄰校的。 女人其實更具備掌握語言的天賦,在這方面稍加修煉就可把語言發揮到淋漓盡致的程度並有可能成為語言大師。這一點上我不同意錢老所言“鳥裡面會唱的都是雄性的,譬如雞”,從而推論出男人掌握語言技術更高一疇的觀點。至少我聽過的外語發音好聽的還是以女孩子為眾。可能是因為漂亮的女孩大部分都有很高的志向想走出國門,或者她們都很聰明認為外貿一行更有利可圖,從周末校門外停放的一輛輛轎車上可見一斑(據說其中還有勞斯萊斯),所以外院的女孩特別多。 天大是一所典型的理工科學校,理工類大學一般都是男多女少,根據市場規律供求關係,女孩子就有了挑挑揀揀的資本。這樣在男學生中就有了比較、有了衡量,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所以不乏英俊倜儻之輩。我們係幾個女孩子的男朋友就是這樣從中普遍培養重點選拔出來的。由於男女比重失衡,加上兩個學校只是一牆之隔,遠親不如近鄰,天大的男生經常往我們學校溜達,在晚上眼睛放出綠光。狼來了。

戀愛故事之秋風篇 升入大四的那個秋天,肖震慘烈地失去了他的女友。肖震是我大學時代最鐵的一個哥們。 肖震和丹(此處同樣隱去真實姓名)是我撮合他們認識的。我和丹是同鄉,在大一的同鄉會上結識。丹在外文系,健談,一看就是個伶俐的女孩,而且也漂亮,是那種火辣辣的漂亮,有些囂張。我和丹曾經來往過一段時間,幾乎所有認識我們的人都以為我們在戀愛,甚至系裡的老師也開我玩笑。但我們始終也沒走到一起,也的確沒那種感覺。也許我只是忍受不了同鄉這層關係,就如同反感那些在出國的留學生中很容易產生的不明不白的所謂愛情。 而肖震和丹,一好就是兩年的時間。他們一塊兒玩得很瘋。本來兩個人就是風頭很健的人物,肖震儀表堂堂,況且交際甚廣,而丹也是追隨者眾。我曾以為他們瘋上一段時間後自然會平淡下去靜守二人的安樂窩。可有一天,丹找到我說出了心事。她說和肖震在一起是很開心,但她沒有長伴長依的感覺,她覺得他們之間的感情不是愛,心裡不踏實(而什麼是“愛”呢?那不過是自己心裡的感受,自己認為是愛便是愛了)。她說最近一段她還與一個同系的男生來往,她覺得與那個人在一起時自己什麼也不用想,很踏實也很自然。她自己也很苦惱,因為肖震對她好得近乎嬌寵。我當時的反應不是哪個人更適合丹,而是想到了肖震。既然丹能夠這麼說,我覺得她和肖震是要散了的。我怕肖震承受不了這個打擊。那天我對丹說了許多,既不想讓她委屈了自己,也不想讓她過分刺激到肖震。

兩天后的晚上,我在自習室忙著向學校領導寫辭呈,大四有好多雜事,已無暇顧及社團活動。這時肖震來找我,從他的表情和眼神我就知道發生了什麼。 我們順著教學樓的陰暗的樓梯一直向上走,最後就坐下來。我們就那樣靜靜地坐著,抽著煙。煙頭在沉暗之中紅得刺眼,煙氣飄來飄去,透出迷迷的藍。我們呆了很久誰也沒說話,我想說什麼可又不知道該怎麼說,似乎覺得是自己的愧疚,幹嗎要介紹人家認識,不那樣現在誰也都好。我不敢看著他,其實那裡暗得什麼也看不見,但我分明感覺有眼淚從這個性格剛硬的漢子臉上流下來。那是一種令人撕心裂肺的鬱悶。我們走到頂層的露台,站在那裡讓秋天的夜風烈烈地吹,疲憊地宣言:“鮮花的愛情是隨風飄散隨風飄散隨風飄散,它們並不尋找並不依靠非常的驕傲。孤獨的人,他們想像鮮花一樣美麗,一顆驕傲的心風中飛舞跌落人們腳下……這是一個戀愛的季節。” 祭奠過去 那一整個季節我都在尋找合適的語言表達自己的情感,我知道我再也找不到了。當風剝去我身上的一層又一層落葉,一個面孔逐漸黯淡下去,我已無從表達自己。 有時我倒想一切美麗的結局都是很寂寞的。那些人的影子在我的視野中漸行漸遠,那隻是我的蒙太奇幻覺,他們教我如何對身邊的瑣屑無動於衷,可我知道我做不到。 沿著馬蹄湖的橫欄我一次次向湖心眺望,秋末的季節我竟找不到完整的荷花與荷葉,那些圣美的寒荷,你們又在哪片水域,以怎樣的姿勢做著生命的祈禱?透過如水的月華,我只看到幽幽的湖光。那些幽幽的光,一如我嚮往並追求的心靈的歸宿,我已經無法對你說關於歸宿的話題了。也是這樣的夜晚,那晚有好亮好亮的月華,那晚有兩個人演了一場美麗而愁煞的戲,那晚,橋似乎傷心得也要斷了。 走在長長的衛津路上,來去匆匆的路人將背影嵌在這個城市的夜色裡,如一幅動人的風景畫,我知道我的背影最終也會融入其中。我從一扇門走入另一扇門,在許多面孔相似的門之間穿行。我似乎又回到了原來的軌道上,又回到來時看的那本書中間。一切依舊。 “排除異念而感到自身的存在,這本身就是一種滿足和寧靜的情感”,那個叫盧梭的老人如是說。而我的自身是什麼呢?也許每個人都在改變,只是顯著和不顯著的區別。我的思考給我帶來如此的沉重,以至使我無法把它作為自己的東西帶在身上,只能經常攀上去,感受它,而後擱下它。 黑夜中燭光搖曳,如一片凋零的葉子忽明忽暗,不期而至的心情,我不知該叫它什麼。我曾發誓不再寫詩了,我知道除了上當的編輯沒人再去讀它們,可我還在寫著如同一個執著孩子,每燃盡一根煙,每寫完一個段落,我會想起一個人的名字。真可笑我那時傻得忘乎所以。 可今天我把那些詩一頁頁撕碎,於每一個裂聲中我都聽出一種痛感,就如同風撕扯那些古典的琴弦,流淌出悲涼的音色。它們的碎片會融入我的下一次生命中。 美麗的結局真的都是很寂寞的。 最後的一片葉子枯死在枝頭上,讓我知道秋天已成往事。 “風來疏竹,風過而竹不留聲”,這句禪語告訴我事過境遷,心即回復到原來的空無,不要把震顫留在心頭。我用“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來作它的對子如何? 昨日不會重來,過去的已成永遠。於是我用午夜裡這一張蒼白的臉孔,我用孤獨的閣樓裡一雙沉默的眼睛,我用這一紙荒唐言來祭奠這個季節,以及過去。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