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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二部分一個信仰感情的人拜會哈代

徐志摩的前世今生 若凡 3384 2018-03-16
7月上旬,徐志摩來到英國,見到了狄更生、恩厚之等老朋友,還拜訪了哈代。又去康華爾看望了羅素夫婦。 徐志摩在歐美留學時曾有見哈代的意願,但慕而未見。於是,他根據想像和他人傳述曾寫過哈代。 1925年7月在英國,經狄更生介紹,徐志摩見到了哈代。雖然會面不到一個小時,但對徐志摩來說已是最大的榮幸。徐志摩從不避諱他的“英雄崇拜”行為。因為“山,我們愛踹高的;人,我們為什麼不願意接近大的?但接近大人物正如爬高山,往往是一件費勁的事;你不僅得有熱心,你還得有耐心。半道上力乏是意中事,草間的刺也許拉破你的皮膚,但是你想一想登臨危峰時的愉快!”徐志摩會見了曼殊斐兒,但那二十分不死的時間以後,他這一輩子就永遠見不到她了。自此徐志摩越來越堅持他的英雄崇拜行為。在他有力量能爬山的時候,他是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登高”的機會。徐志摩說他這次歐洲旅行完全是一次“感情作用的旅行”;他去是為泰戈爾,順便也想去多瞻仰幾個英雄。

在倫敦時徐志摩對狄更生說起他的願望,狄更生答應給徐志摩寫信介紹,並說老頭精神很好,好像沒有疲乏的時候,說不定會帶著徐志摩到道騫斯德林子裡去散步! 徐志摩在他的《謁見哈代的一個下午》中具體描述了他見到哈代的情形。 那是一個溫和的下午,徐志摩懷著崇敬、激動的心情從倫敦乘車到達哈代所在的道騫斯德。天氣好極了,下午3點多到的。下火車後,徐志摩高興地走著找到了哈代的家。 哈代家的外園門正對一片青碧的平壤,綠到天邊,綠到門前;左側遠處有一帶綿邈的平林。進園徑轉過去就是哈代自建的住宅,方方的牆壁上爬滿了藤蘿。有一個工人在園子的一邊剪草。徐志摩問這個工人哈代在家不,他點一點頭,用手指門。他拉了門鈴,屋子裡突然傳來一陣狗叫聲,在寧靜中聽得怪尖銳的,接著一個白紗抹頭的年輕下女開門出來。

“哈代先生在家,”她答道,“但是你知道哈代先生是'永遠'不見客的。”當時已經83歲的哈代早已閉門謝客,在鄉下過著近乎隱居的生活。 徐志摩暗暗叫苦。 “慢著,”他說,“這裡有一封信,請你給遞了進去。”“那麼請候一候,”她拿了信進去,又關上了門。 她再出來的時候臉上堆著最俊俏的笑容。 “哈代先生願意見你,先生,請進來。”多俊俏的口音! “你不怕狗嗎,先生,”她又笑了。 “我怕,”徐志摩說。 “不要緊,我們的梅雪就叫,她可不咬,這兒生客來得少。” 徐志摩就怕狗的襲擊!他戰兢兢的進了門,進了客廳,下女關門出去,狗還沒有出現,他才放心。壁上掛著沙琴德的哈代畫像,一邊是一張雪萊的像,書架上有雪萊的大本集子,此外陳設非常樸素,屋子也很低,暗沉沉的。

徐志摩正想著老頭怎麼會這樣喜歡雪萊,他們兩人的性格相差得太遠了的時候,外面樓梯上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狗鈴聲傳來,哈代推門進來了。 徐志摩不知道哈代的實際身高,但他那時站著平望過去,最初幾乎沒有看見他。在他的印像中,哈代是一個矮極了的小老頭兒。徐志摩正要表示他一腔崇拜的熱心時,哈代一把拉了他坐下,口裡連著說“坐坐”,也不容徐志摩說話,彷彿徐志摩的“開篇”辭他早就有數,就連著問徐志摩。他那急促的一頓頓的語調與乾澀蒼老的聲音不斷地傳到徐志摩的耳中,“你是倫敦來的?”“狄更生是你的朋友?”“他好?”“你譯我的詩?”“你怎麼翻的?”“你們中國詩用韻不用?”狄更生信上說過徐志摩翻譯哈代的詩歌,所以前面那幾個問話就用不著徐志摩回答。哈代也不等徐志摩回答,直到最後一個問句哈代才停下。

哈代坐著也是奇矮,也不知怎麼回事,徐志摩只覺得自己顯得高,心裡不由得局促不安,似乎在這天神面前凡人就在身材上也不應該佔先似的! 這時候哈代斜著坐,一隻手擱在台上,頭微微的低著,眼往下望著。他的頭頂全禿了,兩邊腦角上還各有一鬃不全花白的頭髮;他的臉盤粗看像是一個尖角往下的等邊形三角,兩個顴骨之間特別寬,從寬濃的眉尖直掃下來束著一個短短的下巴尖;他的眼睛不大,但深邃,眼睛往下看的時候居多,很不易看出顏色與表情。最特別的、最“哈代的”是他那鬆鬆垮垮地掛在兩旁往下墜的夾腮皮。他的眉眼吟詠著深沉的憂鬱,他的口腮表現著厭倦與消極。他的臉很怪,但徐志摩從未見過這樣耐人尋味的臉。他那上半部,禿的寬廣的前額,著發的頭角,讓人看了覺得好玩,正如一個孩子的頭,使人感到一種天真的趣味。但愈往下愈不好看,愈使人覺得難受,他那皺紋龜駁的臉皮使人想起一塊蒼老的岩石,閃電的猛烈,風霜的侵凌,雷雨的剝蝕,苔蘚的沾染,蟲鳥的斑斕,時間與空間的變幻都在這上面留下了痕跡!許多人知道他是不抵抗的、忍受的,但他那下頰已經洩露出了他的怨毒、厭倦以及報復性的沉默!他不露一點笑容,讓人懷疑他是否與普通人一樣也有愛笑的本能。正如他的脊背是佝僂的,他的表情也是一種不勝壓迫的佝僂。

哈代問徐志摩“你們中國詩用韻不?”徐志摩回答說,“我們從前只有韻的散文,沒有無韻的詩,但最近……”哈代打斷了他的話,“我不要聽最近。” 哈代贊成詩歌用韻,就像石子投到湖心裡,漾開一圈圈的水紋一樣,韻是不可缺少的波紋。抒情詩是文學精華的精華,不論多小的詩篇也是顛不破的真理、磨不滅的光彩。他說他不重視自己的小說,什麼也沒有做一首優美的小詩困難,他接著背誦了莎士比亞和本?瓊生的詩歌。徐志摩說他喜歡哈代的詩,因為它們不僅結構嚴密,像建築;同時有思想的血脈在流走,像有機的整體。他重複說了兩遍徐志摩所說的有機,並說一首詩應該是有生命的東西。練習文字,最好學寫詩,很多人因為學詩、寫詩而寫出了好散文,詩是文字的秘密。

他沉思了一會兒。 “三十年前有朋友約我到中國去。他是一個教士,我的朋友,叫莫爾德,他在中國住了五十年,他回英國來時每回說話先想起中文再翻英文的!他中國什麼都知道,他請我去,太不便了,我沒有去。但是你們的文字是怎麼一回事?難極了不是?為什麼你們不丟了它,改用英文或法文,不方便嗎?”哈代的這番話嚇了徐志摩一跳。一個最認識各種語言的天才的詩人卻要中國人丟掉沿用幾千年的文字!一老一少兩位詩人激烈地辯論了一番。幸虧哈代在年輕的中國詩人面前沒有再堅持自己的說法。 他們說起他們共同的朋友。他又問起狄更生的近況,說他真是中國的朋友。徐志摩說他明天要到康華爾去看羅素。誰?羅素?他沒有加案語。講起麥雷時,他就起勁了。 “你認識麥雷?”他問。 “他就住在這兒道騫斯德海邊,他買了一所古怪的小屋子,正靠著海,怪極了的小屋子,什麼時候那可以叫海給吞了去似的。他自己每天坐一部破車到鎮上來買菜。他是有能幹的。他會寫。你也見過他從前的太太曼殊斐兒?他又娶了,你知道不?我說給你聽麥雷的故事。曼殊斐兒死了,他悲傷得很,無聊極了,他辦了他的報(我怕他的報維持不了),還是悲傷。好了,有一天有一個女的投稿幾首詩,麥雷覺得有意思,寫信叫她去看他,她去看他,一個年輕的女子,兩人說投機了,就結了婚,現在大概他不悲傷了。”

他問徐志摩那晚到那裡去。徐志摩說到哀克剎脫看教堂去,他說好的,他就講建築,他的本行。徐志摩問他的小說中常有建築師,有沒有他自己的影子?他說沒有。這時候梅雪出去了又回來,咻咻的爬在徐志摩的身上亂抓。哈代見徐志摩有些窘,就站起來呼開梅雪,同時說到園裡去走走吧。徐志摩知道這是送客的意思。 他們一起走出門繞到屋子的左側去看花,梅雪搖著尾巴咻咻的跟著。徐志摩抓緊時間說:“哈代先生,我遠道而來,你可否給我一點小紀念品?”哈代回頭看見徐志摩手裡有照相機,嚇得他趕忙捂著臉說,他不愛照相,有一次美國人來照相給了他很多的麻煩,他從此就不讓來客照相,也不給人簽名。他邊說邊加快腳步向前走,微微佝僂著背,腿稍向外彎,一擺一擺地走著,彷彿怕來客強搶他的什麼東西似的!

“到這兒來,這兒有花,我來採兩朵花給你做紀念,好不好?”哈代俯身下去,到花壇裡采了一朵紅花和一朵白花遞給徐志摩,“你暫時插在衣襟上吧,你現在趕六點鐘車剛好,恕我不陪你了,再會,再會——來,來,梅雪,梅雪……”老頭揚了揚手,徑自進門去了。 這次會晤在徐志摩的心中留下了高山仰止的印象,儘管哈代似乎對來訪的他有些冷淡。離開哈代家五個小時後,徐志摩站在哀克剎脫教堂門前,玩弄自己的影子時,心裡還充滿著神奇,儘管“吝刻的老頭,茶也不請客人喝一杯!”但是 “誰還不滿足,得著了這樣難得的機會?往古的達文謇、莎士比亞、歌德、拜倫,是不回來了的;——哈代!多遠多高的一個名字!”徐志摩還在懷疑,他剛見到的那頭禿禿的背彎彎的腿屈屈的,是哈代嗎?太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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