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徐志摩的前世今生

第16章 第二部分一個信仰感情的人無言的別離

徐志摩的前世今生 若凡 3199 2018-03-16
泰戈爾來華後,既有熱烈的歡迎,更有激烈的批評。許多青年尤其是左翼人士有意冷遇泰戈爾,甚至言辭激烈地批評他。一家報紙攻擊他,說他是過時人物。有些青年學生認為泰戈爾所代表的印度宗教文化,是落後和不科學的。最讓他們反感的是,泰戈爾這個英國殖民地來的老頭,竟那麼熱情地讚揚中國傳統文化,而這正是他們近年來竭力反對並要消滅的。 5月12日,泰戈爾在真光劇院講演後,就再也沒有講演。他感覺到了不受歡迎,心裡很不愉快,就託病取消了最後三場講演。 就在真光劇院這場講演開講之前,深感失望的徐志摩專門做了解釋,讓大家理解這位老人。這就是5月19日寫的《泰戈爾》,他一如既往地抬高泰戈爾,或許徐志摩是個特別注重人的優點的人,並婉轉地指責了那些批評泰戈爾的人。

徐志摩說,泰戈爾快要離開中國了,他這一去大約是不會再來了,也許永遠不能再來了。他是六七十歲的老人,又有病在身。因此他要到中國來,他的家屬、親戚朋友、醫生都不想讓他冒險。就是他歐洲的朋友,如法國的羅曼?羅蘭等,也都寫信勸阻他。他自己也猶豫了好久,他想他到中國來,能給中國人帶來些什麼,中國人有他們的詩人、思想家。而泰戈爾覺得自己只是一個詩人,沒有宗教家的福音,沒有哲學家的理論,沒有科學家的實效,或工程師的建設才能,中國人需要他嗎?他自己又為什麼要去,他用什麼去滿足他們的盼望。因此,他延遲了自己的行期。但到了春風吹動時,他感到了一種急迫的衝動。同時也收到了徐志摩等催請的信,盼望的誠意與熱心喚起了老人的勇氣。他立即決定東來。他說趁自己暮年的肢體不曾僵透,趁他衰老的心靈還能感受,就不能錯過這最後惟一的機會。這博大、從容、禮讓的民族,他幼年時就有心要朝拜,與其將來在黃昏寂靜中後悔,不如利用這夕陽的光芒了卻心願。

因此,徐志摩說他,“他所以決意的東來,他不顧親友的勸阻,醫生的警告,不顧自身的高年與病體,他也撇開了在本國一切的任務,跋涉了萬里的海程,他來到了中國。” 自登岸後,旅行的勞頓不必說,單就公開的演講以及較小集會時的談話,至少也有三四十次。他的講演,不是教授們的講義或教士們的講道,他的心靈不是堆積貨品的棧房,他的辭令不是教科書的喇叭。他是靈活的泉水,一顆顆顫動的圓珠從他心裡流出;他是瀑布的吼聲,在白雲間、青林中里,不停地嘯響;他是百靈的歌聲,在無際的晴空瀰漫著他那歡欣、憤慨、響亮的聲音。但他倦了。終夜的狂歌已經耗盡了子規的精力,東方的曙色也照出他點點的心血染紅了薔薇枝上的白露。 老人是疲乏了。他睡眠時也不得安寧,他已經透支了他有限的精力。他感到了風塵的厭倦。他時常想念他少年時在恒河邊的清福,他想著椰樹的清陰與曼果的甜蜜。但他不僅是身體的疲憊,他也感覺心境的不舒暢。他這次來華,不為遊歷,不為政治,更不為私人的利益,這個老人,拋棄自身的事業,備嘗旅行的辛苦,他為的是一點看不見的情感。說遠一點,他的使命是為中印中斷了千餘年的文明。說近一點,他只想感召青年真摯的同情。因為他是信仰生命的,他是尊崇青年的,他是歌頌青春與清晨的,他永遠指點著前途的光明。現代的文明是駭人的浪費,貪婬與殘暴,自私與自大,相猜與相忌,顛覆了人性的平衡。蕪穢的心裡只有誤解的蔓草、毒害同情的種子,沒有收成的希冀。在這個荒慘的境地裡,難得有人不怕艱難險阻,肩上扛著剷除誤解的大鋤,口袋裡裝滿人道的種子,不問天是陰是雨是晴,不問是早晨是黃昏是黑夜,只是努力地工作,同時唱著嘹亮的歌,鼓舞在黑暗中破土而出的萌芽。泰戈爾就是這少數中的一個。他是來廣布同情的,他是來消除成見的。我們親眼見過他慈祥的陽春似的表情,親耳聽過他從心靈底里迸裂出的聲音,徐志摩想只要我們的良心不曾受惡毒的煙煤熏黑,或是被惡濁的偏見抹殺,誰都會感到他至誠的力量,為我們生命的前途開闢了一個神奇的境界,點燃了理想的光明。所以徐志摩他們也懂得他的深刻的失望,他也知道部分青年不但不能容納他的靈感,並且存心誣毀他的熱忱。思想的獨立是應該獎勵的,但決不能附和誤解的自由。泰戈爾生平最滿意的成績就在他永遠能得到青年的同情,青年永遠是他最忠心的朋友。他也曾經遭受種種的誤解與攻擊,政府的猜疑、報紙的誣捏、守舊派的譏評,這些激烈的批評從未動搖過他。因為他的希望、信仰、愛心、至誠,完全寄託在青年的身上。他堅信儘管他的鬍鬚、頭髮白了,但他的心卻永遠年輕。他常常說,只要青年是他的知己,他理想的將來就有了著落,他樂觀的明燈就永遠不會暗淡。他不能相信純潔的青年也會墜落在懷疑、猜忌之中,更不能相信中國的青年也會這樣。他真沒想到在中國遭到了意外的待遇。他很不舒服,精神的懊喪更加重了他身體的疲憊。他差不多是病了,他再沒有心境繼續講演了。

他們說他守舊、頑固、“太遲”、“不合時宜”。他自己怎麼也無法相信。他說這一定是滑稽家的反調。他一生所遇到的批評太多了,六十年的生涯裡他不斷地奮鬥與衝鋒,他現在還是在衝鋒與奮鬥。但他奮鬥的對像是資本主義、帝國主義、武力主義、物質主義。他主張創造的生活、心靈的自由、國際的和平、教育的改造、普愛的實現。但他們說他是帝國政策的間諜,資本主義的助力,亡國奴族的流民,提倡裹腳的狂人!骯髒是在政客與暴徒的心裡,與詩人有什麼關係?昏亂是在冒名的學者與文人的腦裡,與詩人又有什麼關係? 徐志摩最急切要聲明的是,泰戈爾雖然常被授予神秘的徽號,但事實上他卻是最清明、最有趣、最詼諧、最不神秘的生靈。他是人,是最近人情、最富情感的人,所以他也要人道的溫暖與安慰,尤其是中國青年的。 “他已經為我們盡了責任,我們不應,更不忍辜負他的期望。同學們!愛你的愛,崇拜你的崇拜,是人情不是罪孽,是勇敢不是懦怯!”

泰戈爾在北京停留的最後幾天,正當初夏時節,徐志摩陪他遊覽了法源寺。法源寺是北京名剎之一,以丁香負盛名。徐志摩詩興大發,曾在樹下做詩一夜。為此,梁啟超寫了一個極能表現徐志摩性格的聯語贈給他以紀念此事。 “—臨流可奈清癯,第四橋邊,呼棹過環碧;此意平生飛動,海棠影下,吹笛到天明。”泰戈爾不久欣賞了齊白石等在凌叔華家舉行的北京畫會。在這次茶會上,徐志摩、陳西瀅認識了還在燕京大學讀書的凌叔華。 5月20日,徐志摩陪同泰戈爾一行離開北京去太原。 黃昏時分,列車快要啟動了。泰戈爾從車窗向送行的人們雙手合十,頻頻致意。徐志摩則沒有伸出頭去揮手告別。他鋪開紙筆,把滿腔的離愁別緒傾瀉在白紙上:“我真不知道我要說的是什麼話,我已經好幾次提起筆來想寫,但是每次總是寫不成篇。這兩日我的頭腦只是昏沉沉的,開著眼閉著眼都只見大前晚模糊的淒清的月色,照著我們不願意的車輛,遲遲地向荒野裡退縮。離別!怎麼的能叫人相信?我想著了就要發瘋,這麼多的絲,誰能割得斷?我的眼前又黑了!”

車站上,送行的人很多,林徽因也在裡面。車快開動了,他正在給她寫信,尚未寫完,車就開始蠕動了。他想向林徽因告別一聲,但什麼也說不出來。胡適大聲喊道:“志摩哭了。”恩厚之見徐志摩太傷感,一把把他的信搶了過來替他藏起。在這之前的幾天,林徽因告訴徐志摩她馬上就要隨梁思成去美國留學了。離別的痛苦時時折磨著徐志摩,終於發洩了出來。 在太原,泰戈爾的目的是尋求合作,推行他在印度已經實行的農村建設計劃。山西的閻錫山當即表示贊同泰戈爾的計劃,並許諾晉祠一帶的土地給泰戈爾、徐志摩做試驗基地,讓山西教育廳廳長馮司直具體承辦。 5月23日離開太原,泰戈爾和徐志摩沿京漢路南下到漢口,取道長江直達上海。一路上,吟詩賞月,歡喜不盡。 5月29日,泰戈爾結束對中國的訪問,離開上海乘船去了東京。徐志摩和泰戈爾到了日本。在日本期間,徐志摩寫下他膾炙人口的小詩《沙揚娜拉》。離別日本,徐志摩把泰戈爾專程送到香港,洒淚而別,並相約來年在歐洲相會。

泰戈爾在華演講的主要內容,經整理輯錄為《在華談話錄》,於1925年2月在印度加爾各答出版,扉頁上寫著:“感謝我友徐志摩的介紹,得與偉大的中國人民相見,謹以此書為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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