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大唐第一古惑仔——李白實錄

第23章 《李白實錄》 金陵女子段七娘

金陵子,並不是人的姓名,並不是姓“金”,名“陵子”,只是一個代號,表明她是金陵的女子。在所有的金陵女子中,李白只提到過一個人的名字,這個人是段七娘。如果要把李白的故事拍成電視劇,或者寫《李白傳奇》,就一定要有一章叫“金陵女子段七娘”。 李白有首詩叫《贈段七娘》: 羅襪凌波生網塵,那能得計訪情親。 千杯綠酒何辭醉,一面紅妝惱殺人。 凌波微步,羅襪生塵,這是曹植當年見到洛神的感覺。李白見到這樣的美女,當然要跟她纏綿了。你看後面馬上說“千杯綠酒何辭醉”,又喝了很多好酒,這個女孩子明擺著是“酒托”,而且還“出台”了。 “一面紅妝惱殺人”,不就是“芙蓉帳底奈君何”嗎? “惱”字用得好啊,恰如其分地說出了李白見到絕世美女,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的感覺。宋代大詩人黃庭堅寫水仙花,有一句“坐對真成被花惱”,這個“惱”,就是因為太愛了,愛得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捧在手裡也不行,含在嘴裡也不行,李白對段七娘,就是這樣的一種感覺。

對於段七娘,李白可是動了真感情的。他有首詩,叫《代別情人》,大概就是寫給段七娘的: 清水本不動,桃花發岸傍。桃花弄水色,波蕩搖春光。 我悅子容艷,子傾我文章。風吹綠琴去,曲度紫鴛鴦。 昔作一水魚,今成兩枝鳥。哀哀長雞鳴,夜夜達五曉。 起折相思樹,歸贈知寸心。覆水不可收,行雲難重尋。 天涯有度鳥,莫絕瑤華音。 李白已經管人家叫“情人”了。 “清水本不動,桃花發岸傍。桃花弄水色,波蕩搖春光。”這四句不妨看做比興,李白說:一般女子很難打動我,只有艷若桃花、風情萬種的美女才配得上我。 “我悅子容艷,子傾我文章。”我看你很美麗,你看我是才子,郎才女貌,所以我們倆就好上了。但是這首詩後面寫到了分離,大概是因為李白後來又到別的地方去做驢友,兩個人不在一起了,但是李白還是很想她,詩也寫得一往情深。

上面講到李白和金陵女子的交往,雖然人家可能是“酒托”,讓李白花了錢,而且人家是做生意的,陪李白是“職業道德”。但職業背後,也還是有感情的。李白和妓女的關係,不只是肉體和錢財的交換。 這就引出來一件事,我認為是中國歷史上最偉大的一夜情。李白的愛情詩裡,有一首《楊叛兒》: 君歌楊叛兒,妾勸新豐酒。 何許最關人?烏啼白門柳。 烏啼隱楊花,君醉留妾家。 博山爐中沉香火,雙煙一氣凌紫霞。 “烏啼白門柳”一句,明確指出故事發生在金陵。白門,就是金陵的西門。有人認為這是單純的樂府詩,未必寫李白自己的事情。我不贊同。 《楊叛兒》這個題目是樂府舊題,屬《清商曲辭·西曲歌》。 《舊唐書》和《新唐書》的《樂志》裡都提到“楊叛兒”的本事:說南朝蕭齊隆昌年間,有個太后守寡,但她喜歡一個女巫的兒子,這個人叫楊旻。楊旻從小生在宮中,太后看著他長大,越長越好,長成了一個蓮花般的少年,就和他好上了。太后愛上了女巫的兒子,但這種愛情是不能長久的。紙包不住火,最後事情敗露,太后失去了楊旻,而且地球人都知道了這件事。所以民間童謠就唱:“楊婆兒,共戲來所歡!”可能因為小朋友吐字不准,大家聽成了“楊叛兒”。這就是“楊叛兒”典故的由來。這個故事很香艷,又很感傷,流傳開來之後,題材很受文人青睞。

收錄《楊叛兒》古辭八篇,其二寫得很好: 暫出白門前,楊柳可藏烏。 歡作沈水香,儂作博山爐。 李白的詩就是從這兒來的,但是優美過之。古人有擬樂府的習慣,未必有幾分真情,但李白的這篇,卻是寫實的。多情的詩人邂逅了一位絕代風情的女子,估計就是金陵女子段七娘吧,兩個人盡歡之後,李白就代這女子寫了首詩,留作紀念。 詩雖然是代小妓女寫的,但情卻是李白自己的,或者說是李白和小妓女所共有的。大詩人就是大詩人,擅長比興手法。李白決不像阿Q那樣直白,說“吳媽,我想和你睡覺”。李白是以女子的口吻,來寫這首詩的。 “君歌楊叛兒,妾勸新豐酒。”看來李白很喜歡唱卡拉OK。魏顥說過李白在宴會上喝多了酒,就喜歡作歌舞表演。陪李白的金陵小妓女又慣會勸酒,李白很快就喝高了。酒是色媒人,既然喝高了,自然要演“芙蓉帳底奈君何”的。

李白再往下寫,鏡頭就處理得很藝術化:“何許最關人?烏啼白門柳。烏啼隱楊花,君醉留妾家。”白門之外,最著名的就是柳樹,柳樹里都是鳥兒,我們只能聽見鳥兒在那裡叫,但看不到鳥兒。這是李太白版的“關關雎鳩,在河之洲”。橫豎別人又看不見,你李東山又喝醉了,就留在我這里和我一起睡唄。 “博山爐中沉香火,雙煙一氣凌紫霞”兩句,自然是從樂府古辭“歡作沈水香,儂作博山爐”化出。 “歡作沈水香,儂作博山爐”,是典型的小兒女口吻。 “歡”指情郎,“儂”是自指。博山爐就是古人熏香用的爐子,沈水香是一種很名貴的香。如果你是熏香,我就是那個香爐,我要把你裝在裡面。這個比喻很好,換成我們這個時代的話語,就是:“你是鼠標,我是鼠標墊。”說得很感人啊。李白在這兩句的基礎上,推陳出新,藝術境界更勝一籌——李白不是直接說出來,而是用鏡頭來表現。 “博山爐中沉香火,雙煙一氣凌紫霞。”是用外視角來看的。博山爐有兩個孔,煙從兩邊出來之後,往天上升,又合成一股。連博山爐中冒出的兩縷煙,都要纏在一起,你和我還能分開嗎?

這首詩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擬樂府,因為它可以和李白在金陵的其他作品聯繫起來,而且感情相當深厚,有太多李白個人的感受融入其中。 我們且來分析一下: 不就是一個嫖客到“夜總會”跟一個妓女過了一夜嗎?一個未必得志,或至落魄的讀書人,邂逅了一個尋常的妓女,一夜風流。這相逢很偶然,只是片刻的歡娛,從此後,或許天各一方,再不相見。這事件也太尋常了,幾乎每一天都有同樣的故事在上演。甚至是男女主人公,在不同的場合,與不同的對手來演出這一幕。 然而,偏偏當事人是李白,詩人中的詩人。偏偏又是以最美的方式來敘述,用花一般的語言。於是,尋常的事件不再尋常。超凡脫俗的詩仙,以其特有的純真來看這世間,於是世間的一切,皆沾染上詩仙的色彩,變得明亮、有韻致。也許只是個尋常女子,然而她有她的真情與妙處,她給了詩人無盡的奉獻,足以感動妙賞的詩人。在那一刻,詩人看到這女子光輝的一面:明亮的品質、不俗氣。於是,這兩個當事人,不再是一夜雲雨的尋常男女。他們為真情感動。感情在此中淨化,在此中昇華,用詩的語言敘述出來,打動每一顆心。

李白和普通人的不同,和一般詩人的差別,就在於他的超世性。他能從塵埃之中開出青色的蓮花,他有水晶一般的赤子之心。 若是尋常的嫖客,或許會輕看了妓女,李白決不這樣。他的心靈遠離世俗,獨具妙賞,能在風塵中看見純真。禪宗有首開悟詩說:“我有明珠一顆,久被塵勞關鎖。今朝塵盡光生,照破山河萬朵。”這就是青蓮出塵埃的感覺。赤子之心、純真之心,在紅塵之中,剎那間得到昇華,然後有一種大美和靈光,在李白的詩中體現出來。 為什麼如此美麗?因為李白是詩仙,他在此刻獲得了超世感。雖只是煙花場中的萍水相逢,李白卻有如此美好的感情,竟寫出了這樣神奇的詩篇。這正是詩仙的不可及之處。顧城有句名詩:“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來尋找光明。”明亮的是我們的雙眸,更加明亮的是詩人的赤子之心。

李白是紅塵中人,做的也是俗事。在尋常人做的尋常事裡,他的體驗、他的感悟,卻和普通人截然不同。 《楊叛兒》記錄的是中國文化史上最偉大的一夜情,也是李白之所以成為李白的獨特體驗之一。 偉大的詩人,一定有偉大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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