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織寄住也好幾天了。
他開始感到無聊。
“澤庵大師到底怎麼了?”
他並非在等澤庵回來,而是擔心師父武藏的下落。
北條新藏了解他的心事。
“家父尚未回來。可能要待在城裡一陣子。但是他一定會回來的。你還是到馬厩那邊去玩吧!”
“我可以藉那匹馬嗎?”
“沒問題。”
伊織飛奔到馬厩。他選了一匹好馬。昨天和前天他也騎了這匹馬,卻是瞞著新藏騎的。不過今天得到允許,他感到格外開心。
他一跨上馬背,便像一陣疾風從後門飛馳出去。昨天和前天,他都走同一條路。
房子——田間小道——丘陵——原野和森林等,這一片晚秋景色全拋在馬後。
最後,發出銀色光芒的武藏野薄薄的海面,出現眼前。
伊織停下馬。
“師父在山的那一頭……”
他想起師父。
秩父的連峰綿延至原野盡頭。伊織一想起師父被關在監獄裡,就滿臉的淚水。
野風吹拂使得臉頰的淚水變得冰冷。身旁的紅烏瓜和紅色野草,表示現在是深秋時節。也許山上已經下霜了呢——伊織如此想著。
“對了,我去見他。”
伊織下定決心,快馬加鞭跑去。
馬跑在鳳尾花海上,一下子就跑了半里路。
“不,等一等,也許師父已經回草庵了。”
這一天伊織老是有這種感覺,便策馬回草庵。草庵的屋頂和牆壁,損壞之處已被村民修補好,卻無人居住。
“你們有沒有看到我師父?”
他問田裡農夫,附近的農夫一看到伊織都悲傷地搖頭。
“騎馬的話一天就可以到了吧?”
他決定要騎馬到秩父去見師父。伊織以為只要去到那兒便一定能見到師父武藏。於是他策馬飛奔在原野上。
最後來到野火止的驛站,他記得曾被城太郎追趕到此處。然而村子的入口處擠滿了馬匹和行李,還有轎子。擋在路上的四五十名武士正在吃午飯。
“啊!過不去。”
雖未禁止通行,不過要過去還得下來牽馬行走才能通過。伊織嫌麻煩,只好改變主意回去。武藏野原野的道路,從未如此不方便過。
正在吃午飯的武士追到伊織後面。
“餵!小鬼等一下。”
他們呼叫伊織。
三四個人陸續跑來。伊織拉了拉馬繩。
“你說什麼?”
伊織非常生氣。
他雖然個子小,可是乘坐的馬匹和馬鞍可是大有來頭。
“下來。”
幾個人來到馬鞍兩側,抬頭望著伊織。
伊織不知發生何事,卻看這幾個人非常不順眼。
“什麼?不下來也行吧!反正我要回去了。”
“叫你下來就下來,少囉嗦!”
“不要。”
“不要?”
話剛說完,幾個武士已經抬起他的腳。伊織本來腳就沒踩到馬蹬上,一下子就被拉下馬。
“有人找你,正在那裡等著。你乖乖地過去。”
他們揪住伊織的衣領,把他拖到驛站。拄著拐杖從另一端走過來的老太婆,舉起手向幾個武士打招呼。
“呵呵呵……抓到了嗎?”
老太婆高興地笑了。
“啊!”
伊織站在老太婆的前面。有一次他在北條的官邸內,曾用石榴丟擲這名老太婆。現在伊織仔細一瞧,老太婆的穿著跟那時候不一樣,而且換了另一套旅裝。這老太婆為何混在這麼多武士當中?到底要去哪裡?
伊織根本無暇去思索這些事。他只是很害怕,不知老太婆要如何處置他。
“小鬼,你叫做伊織嗎?上回你可把我老太婆給整慘了。”
“……”
“哼!”
老太婆用木杖敲了伊織的肩膀。伊織提高警覺戒備,但是眾多的武士看來是老太婆的同黨,他心想自己根本敵不過,只好強忍著怒火。
“武藏的弟子,聽說都非常優秀,你也是其中之一嗎?呵呵呵!”
“你,你說什麼?……”
“太好了,前幾天我也對北條太守的兒子說了武藏的壞話。”
“我……我跟你沒什麼好談的。放我回去,放我回去。”
“不、不、事情還沒講完呢!今天你到底奉誰的命令來跟踪我們?”
“你們算什麼,誰要跟踪你們?”
“你這小鬼講話真不禮貌。你師父是這樣教你的嗎?”
“你……你真愛管閒事。”
“待會兒你就會哭著向我求饒了,過來。”
“要到哪裡去?”
“哪裡都可以。”
“我要回去。”
“來人啊——”
說著,老太婆的拐杖揚起一陣風打在伊織的小腿上。
伊織不覺叫出口。
“好痛。”
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老太婆使了一個眼色,幾名武士抓住伊織的領子,把他帶到村子入口處的磨坊小屋旁。
在小屋旁有一名藩士。他穿著粗布褲子,身上佩戴漂亮的大小二刀。他把馬系在一棵樹幹上,看來剛剛吃過便當,正在樹下喝湯。
那名武士一看到伊織被抓過來,臉上露出微笑。可是他的笑卻是不懷好意。伊織嚇了一跳,睜大眼睛。因為那個人正是佐佐木小次郎。
老太婆得意地對小次郎說:
“你看,又是伊織這小子。一定是武藏派他來跟踪我們的。”
老太婆趾高氣揚地說著。
“嗯。”
小次郎點點頭表示同意。然後叫身邊的幾名武士退下。
“別讓他逃走。小次郎先生,你得把他綁好。”
小次郎淡淡一笑。他邪惡的笑容似乎在說:別說逃跑,你連站都站不起來。伊織只好放棄逃走的意圖。
“小鬼。”
小次郎用理所當然的語氣說道:
“剛才老太婆已經告訴我了,這是不是真的?”
“不是。”
“為什麼不是?”
“我只是騎馬在原野上奔馳。根本不是來跟踪你們的。”
“是嗎?”
看來小次郎相信他的說法。
“武藏是個堂堂正正的武士,看來也不會如此卑鄙……不過,如果他知道我和老太婆與細川家的武士同行,可能會懷疑……也許他會感到納悶而派人來跟踪,這也是有可能。”
小次郎主觀地判斷,根本不理會伊織的解釋。
伊織聽他這麼一說,才開始對他和老太婆起了疑心。這兩人最近似乎改變了許多。因為小次郎的特徵是頭髮和服裝,現在卻有了很大的改變,簡直和以前判若兩人。他的劉海已經剪掉,並且一改往日豪華的服飾,只穿著素色的蝙蝠背心和粗布褲子。
只有一樣東西沒有變,那就是他的愛刀“曬衣竿”。他已經找人將這把刀改成可以佩戴的腰刀了。
老太婆一副旅行的裝扮,小次郎亦是如此。他兩人與細川家的大臣岩間角兵衛的部下,大約十幾名藩士和家臣、挑夫,在這野火止驛站休息吃午飯。
在這群人當中,小次郎也是藩士之一。看來他以前想求取功名的心願已經實現了。雖然薪餉未達到他理想中的一千石。至少也有四五百石。岩間角兵衛應該覺得很有面子,因為是他推薦小次郎到細川家當職的。
想到這些事又令人想起最近謠傳細川忠利即將回豐前的小倉。主要是因為三齋公年老病衰。忠利的歸鄉陳情早已向幕府提出。幕府答應他的請求,也表示對細川家的信賴。
岩間角兵衛和新上任的小次郎一行人,就是忠利的先發部隊,正要回本國豐前的小倉途中。
同時,老太婆正好也有很多事情必須回鄉處理。
她家裡惟一的香火又八,已經離家遠行,只剩老太婆獨撐大局。因此,這幾年來從未返家,親戚中所依賴的河原的權叔,也在旅途中命喪九泉。這期間,故鄉的本位田家一定發生很多問題,待人處理。
雖然老太婆並未忘記找武藏和阿通報仇,不過這次小次郎欲前往豐前小倉,因此她也一起同行。途中到大阪取回了權叔的骨灰,帶回家鄉,以了心頭一樁心願,並且祭拜祖先,也順便替權叔超度,阿婆如此盤算著。
然而,阿婆雖為處理繁瑣私事而不得不回故鄉,但對武藏的報仇心願並未因此而消失。
由於北條安房和澤庵的推薦,武藏極可能會和柳生與小野兩家一樣,成為將軍家的兵法教練。這件事是小次郎從小野家聽來的。
阿杉婆聽到這件事時,非常不悅。因為這樣一來,自己更難有機會報仇了。因此她決定將她的信念說出來,以阻止武藏任官職,不但是為了將軍家,對世人也有好處。
她除了沒去見澤庵之外,曾先後到北條安房守的家里和柳生家,極力毀謗武藏,除了去見推薦者之外,也向閣老們大力投訴武藏的諸多不是。
小次郎對阿杉婆的這些舉動,既不阻止,也不加以煽動。而老太婆只要賭下這口氣,不達目的是絕不會幹休的。她甚至上書給縣府以及評定所,把一整年來武藏的罪狀全部寫下來。這種阻礙武藏前程的舉動,連小次郎都覺得她做得太過分了。
“我現在雖然到小倉去,但總有一天會和武藏碰面。這似乎是命中註定。您何不暫時別理他,等他任官職之後,我們再來看他會有何下場。”
小次郎勸老太婆和他一起去小倉,雖然老太婆心中仍牽掛著又八——
又八總有一天會覺醒回來吧!
武藏野的秋天也快過去了。不如先離開這迷惘的世界,啟程到小倉。
然而——
伊織不了解這中間的變化,也想不透。
伊織現在既不能逃,而且為了顧及師父的顏面也不能在他們面前掉淚。在恐懼當中只好不斷地忍耐,並盯著小次郎看。
小次郎也故意回瞪伊織,伊織並未因此而移開視線,就像自己在草庵與鼯鼠相瞪眼一般,他鼻腔呼出氣息,一直正視著小次郎的臉。
伊織只是個小孩,他擔心自己會遭遇不測,以致全身不斷顫抖。幸好小次郎並未如老太婆一般幼稚,更何況他現在的地位不同。
“阿婆。”
他突然叫道。
“什麼事?”
“您有沒有帶筆來?”
“筆是有的,但是墨已經乾了,你要做什麼呢?”
“我想寫信給武藏。”
“給武藏?”
“沒錯。我們到處張貼告示牌,還是不見他的踪影,也不知他住在哪裡?現在剛好伊織在這裡,可以叫他送信。所以我準備在離開江戶之前,寫封信給武藏。”
“你要寫什麼?”
“我不需要華麗的修飾文辭。而且,我想他應該對我要去豐前之事有所耳聞了。我只需簡單扼要地告訴他,好好練劍,到豐前來找我。我這一生都會等待他的前來。希望他在信心十足之後再來找我。”
“像這種……”
老太婆搖搖手。
“這樣太拖泥帶水了。我回作州之後,立刻啟程。我預定在兩三年之內,一定要打倒武藏。”
“這件事交給我吧!我和武藏一決勝負的時候,順便替您了結心願吧!”
“可是,我年紀老了,也許來不及在有生之年找武藏報仇……”
“阿婆,您好好養身體,長命百歲。我一定會傾畢生所學的劍術對付武藏,您等著瞧吧!”
小次郎從老太婆那裡拿過筆,就著身邊的急湍磨墨。
他站著寫信,文筆流暢,辭意中才氣洋溢。
“用飯粒粘吧!”
老太婆從便當裡揀起一顆飯粒給小次郎封信。信封正面寫上收件人姓名,背後署名:細川家家臣佐佐木岩流。
“小鬼!”
“……”
“你別怕,這封信裡寫了重要的事,你將它交給你師父。”
“?”
伊織正在猶豫要不要接受。
“嗯。”
最後他從小次郎手中接過信。
他突然站起來。
“叔叔,這裡面寫什麼?”
“寫了我剛才跟老太婆講的事。”
“可以看嗎?”
“信封已經封口,不能看。”
“可是,如果信上寫了對師父無禮的話,我可不幫忙帶信。”
“這你放心。我只是告訴他,別忘記以前的約定,即使我下行到豐前,也沒忘記我與他再相見一事。”
“再見面是指叔叔和師父嗎?”
“是的,是一場生死決鬥。”
小次郎點點頭,臉色有點僵硬。
“我一定會交給師父的。”
伊織把信收入懷中:
“老太婆。”
他從阿婆和小次郎中間跑開約十幾米遠。
“笨蛋!”
他大聲地喊著。
“你,你說什麼?”
老太婆要去追他。
小次郎拉住老太婆,一臉苦笑:
“算了,別和小孩子計較……”
伊織似乎還想再多罵幾句,卻只是站在原地,眼眶含著懊惱的淚水說不出話來。
“小鬼,你只是要說笨蛋嗎?”
“是,只有這樣。”
“哈哈哈!真好笑,快點走吧!”
“多謝你的照顧啊!你等著瞧好了,我一定會把信交給師父。”
“你會交給他嗎?”
“你可別後悔,別以為你們厲害,我師父可不會輸給你們的。”
“你真像武藏,是個不服輸的小徒弟。我看到你忍著眼淚為師父說話,倒很同情你,武藏死後,你可以來找我,我會安排工作給你的。”
伊織受到小次郎的揶揄嘲笑而感到非常羞辱。他突然揀起腳邊的石頭,剛舉起手要丟過去——
“小鬼。”
小次郎眼睛立刻瞪向伊織,兩道眼光彷彿利箭直射過來。比起那一天晚上鼯鼠的眼神更為可怕。
“……”
伊織嚇得不敢丟石頭,只好掉頭逃跑。但是不管怎麼逃,總逃不出那種恐懼感。
“……”
最後伊織氣喘吁籲地坐在武藏野的草原上。
大約休息了兩刻鐘。他坐在地上重新思考師父和小次郎的關係。想到師父有這麼多的敵人,不禁感觸良多。
我也要成為大人物。
為了保護師父,永遠侍奉師父,伊織決定自己將來一定要成為大人物,才有力量保護師父。
“像我這樣能成為大人物嗎?”
他很正經地思考這件事,又想起剛才小次郎的眼光,令他全身毛骨悚然。
也許連自己的師父也敵不過那個人。他甚至開始感到不安,認為自己的師父也必須勤加鍛煉。
“……”
他坐在草原中,不知不覺野火止的房屋以及秩父的連峰都已籠罩在一層白色的細霧中。
對了,雖然新藏先生會擔心,但我還是趕到秩父去吧!把這信交給身陷牢獄中的師父,只要在天黑之前,越過正丸嶺就行。
伊織站起來,環顧原野,這才想起被自己遺忘的那匹馬。
“我的馬到哪裡去了?”
那匹馬是北條家的名駒。馬身上的螺鈿鞍是件名貴物品,要是被盜賊看到了,一定不會放過的。伊織到處尋找,並吹口哨呼叫馬匹。
似水似霧的白煙盤踞在草叢中。伊織似乎聽到馬蹄聲,趕緊跑過去,結果並未看到馬匹,也不是流水聲。
“咦?那是什麼?”
遠方有黑色的影子在移動,伊織跑過去,原來是一隻出來覓食的野豬。野豬看到伊織,像一陣旋風似的逃到草叢中。伊織回頭看野豬跑過的地方,形成一道白色的夜霧,猶如魔術師用手杖變成的一條白線。
“……?”
伊織望著那道白霧,耳中傳來了水聲,最後看到水面上浮映出月亮的倒影。
“……”
伊織開始覺得恐怖。從小,他便聽過各種野地裡的神秘軼聞。相信一草一木都有精靈的存在。連一片枯葉、水聲、風聲,在伊織眼裡,都是有生命的。他認為天地萬物皆有情,他年幼的心靈也和秋蟲、草木,同感蕭瑟秋意,寂靜的夜晚使他毛骨悚然,戰栗不已。
他突然放聲哭了起來。
他哭並非因為找不到馬,亦非雙親俱亡而傷心落淚。只見他彎著胳臂,以手揉眼睛,邊走邊哭。
在此情況下,少年的眼淚恣意地宣洩。
如果有星星和野地的精靈問他說:
——你為何哭泣?
他一定會回答:
——我也不知道,如果我知道了就不會哭了。
如果再安慰他,他會如此回答:
——只要我一走在曠野當中就會想哭。因為曠野總會讓我想起法典草原中的老家,才會如此哭泣啊!
這個有獨自哭泣毛病的少年,同時也有獨自哭泣的樂趣。他不斷地哭著,相信會感動天地而得到同情和安慰。哭過之後,一切煩惱皆云消霧散,心情也為之開朗。
“伊織,這不是伊織嗎?”
“嗯!是伊織。”
有人在他身後說話。伊織用哭腫的眼睛往後頭看。夜空下有兩個逐漸靠近的人影。其中一個騎在馬上,所以比同行的人還要高。
“啊!師父!”
伊織連滾帶爬地跑到馬邊,又叫了一聲:
“師父,師……師父。”
他抓著馬蹬大叫。是不是在做夢?他懷疑地望著武藏。然後又看看站在馬旁,拿著手杖的夢想權之助。
“你怎麼了?”
坐在馬背上俯看伊織的武藏,也許是夜光的緣故,臉龐顯得非常消瘦。但是那充滿慈愛的聲音,正是伊織日夜渴望聽到的。
“你為什麼在這種地方?”
權之助問伊織並將他摟在懷中。
如果剛才沒有哭過,伊織現在可能會痛哭流涕了。月光下,臉上還殘留哭過的淚痕。
“我正想去秩父找師父……”
話未說完,伊織盯著武藏所騎的馬鞍和鬃毛。
“咦?這匹馬……是我騎過來的。”
權之助笑著說:
“這是你的嗎?”
“嗯。”
“我們不知這是誰的馬。看到它在入間川附近徘徊,以為是上天賜給我們的,便讓疲憊的武藏先生騎乘。”
“啊!一定是神明指引馬跑去接師父的。”
“可是,它怎麼會是你的馬呢?這種馬鞍只有千石以上的武士才能擁有的呀!”
“這是北條先生的馬匹。”
武藏下了馬。
“伊織,這麼說來,你一直在安房先生的官邸裡,受他們照顧嗎?”
“是的,是澤庵大師叫我留在那裡的。”
“草庵怎麼樣了?”
“村人們已經修補好了。”
“那麼現在回去可以遮風避雨了。”
“師父……”
“嗯!什麼事?”
“您瘦了……為何如此消瘦呢?”
“因為我在監獄裡坐禪。”
“您如何離開監獄?”
“等一下權之助會慢慢說給你聽。總歸一句,這是上天的保佑!秩父監獄的人告知我無罪開釋。”
權之助一旁補充說道:
“伊織,不必擔心了。昨天川越的酒井家派人來道歉,並說明武藏師父是莫須有的罪名。”
“一定是澤庵大師去拜託將軍的。澤庵大師進城之後,到現在還沒回北條先生家裡呢!”
伊織開始滔滔不絕。
然後又說他遇見城太郎,而且城太郎已經去找生父丹佐衛門。另外阿杉婆曾經到北條家誹謗武藏……伊織邊走邊說,後來講到阿杉婆時,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啊!師父,還有一件重要的事。”
他從懷裡拿出佐佐木小次郎的信。
“什麼?小次郎的信?……”
雖是仇人,但多年未見,頗覺懷念,況且對方是個可以互相砥礪的對手。
武藏就像得到等待已久的消息一般:
“你在哪裡遇見他?”
他看著發信人的名字,問伊織。
“在野火止的村落裡。”
伊織回答。
“那個可怕的老太婆也跟他在一起。”
“你所說的老太婆是指本位田家的老太婆嗎?”
“對,聽說他們要到豐前去。”
“哦!”
“他們和細川家的武士同行。詳細的情形,應該寫在信上吧!師父,您可要特別小心。”
武藏把信收入懷中,對著伊織默默地點頭。但伊織仍不放心。
“小次郎這個人是不是很厲害?師父跟他有什麼仇恨呢?”
接著又把今天的遭遇全部說出來。
最後,終於回到離開了十幾天的草庵。現在最重要的便是火和食物。雖然夜已深沉,但伊織卻趁權之助在燒火煮水的時候,跑到村里的農家。
火燒好了,三人圍坐在爐邊。
圍著熊熊的火焰,互訴數日來的離情,武藏平安歸來更是一大喜事。可見人生中如果沒有波濤洶湧,可能無法感受到人生的樂趣。
“咦?”
伊織從武藏的袖口看到他手肘上有幾處傷痕。
“師父,您為何這麼多傷痕?”
伊織悲傷地皺著眉頭,想看武藏的手肘。
“沒什麼。”
武藏顧左右而言他。
“你餵馬了嗎?”
“是的,我已經餵了糧草。”
“明天得將這匹馬送回北條家。”
“是,天一亮我就去。”
第二天伊織並未睡懶覺。因為住在赤城的新藏一定會擔心。因此他一起床便跑到屋外。
他還沒吃早飯便騎上馬背,立刻奔向武藏野。這時,太陽正好從草原中緩緩升起。
“啊!真漂亮。”
伊織勒住馬,以驚嘆的眼神望著太陽,之後又趕緊騎馬回到草庵。
“師父,師父。快點起來!您曾說過想看秩父的日出,現在大太陽正要從草叢中升起,權之助,你也快點起來瞻仰太陽公公吧!”
“嗯!知道了。”
武藏不知從哪裡回了話。他已經起床,在鳥啼聲中散步。聽到伊織說:“我走了!”武藏便循著精神飽滿的馬蹄聲,走出森林,在令人炫目的草原中目送他離去。伊織的影子宛如一隻奔向太陽的火鳥。不久,影子愈來愈小,形成一個黑點,最後熔入燃燒的火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