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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13章冬陽的陰影

宮本武藏·劍與禪 吉川英治 7542 2018-03-16
住在子等之館的妙齡神女,當然也都是清女。年紀小的約十三四歲,大的二十歲左右,全都是處子。 她們演奏神樂時穿白絹窄袖上衣,紅色長褲裙,平常在館內學習和打掃時都穿著寬鬆的棉質長褲裙和窄袖上衣。早上工作完後,各自拿著一本書到祢宜荒木田的私塾學習國語及和歌,這是每天的課程。 “那是什麼?” 一群清女正陸陸續續走出後門,其中一人看見牆上掛著東西。 那是昨夜武藏掛在牆上的修行武者的包袱。 “是誰的?” “不知道。” “像是武士的東西。” “我當然知道是武士的,但不知是哪一位武士啊?” “一定是小偷忘了帶走。” “哎呀!還是別碰為妙。” 大家瞪大眼睛,好像大白天發現披著牛皮午睡的小偷似的爭相圍睹,又害怕得猛嚥口水。

其中一人說道: “我去告訴阿通姑娘。” 說完徑往後面走去。 “師父,師父,不得了了!你過來看一下。” 小神女從欄杆下往上呼叫,阿通正在宿舍裡練字,她放下筆,問道: “什麼事?” 打開窗戶探出頭來。 小神女用手指著: “那邊,有一位小偷留下的刀和包袱。” “最好把它交給荒木田先生。” “可是沒人敢碰,怎麼辦?” “你們真是大驚小怪,等一下我去拿就是了,大家別在那兒浪費時間,快到私塾去吧!” 過了一會兒,阿通走到外面,大家已經走了,只留下一個煮飯的老太婆和一個生病的神女在看守。 “阿婆!你知道這是誰的東西嗎?” 阿通隨口問完,就去拿修行武者的包袱。

她順手一抓竟然無法提起,一個男人為何要把這麼重的東西綁在腰上走路呢? “我去見一下荒木田先生。” 阿通對看家的阿婆交代完之後,便雙手抱著那個重包袱走出去。 兩個月前,阿通和城太郎兩人投宿在伊勢大神宮的家。當時,為了尋找武藏,他們已經走過伊賀路、近江、美濃,眼見寒冬將至,一位女子是無法越過滿是冰雪的山谷,只好在鳥羽附近以教笛為生。祢宜的荒木田家聽到這個消息,便邀請阿通到社里來指導子等之館的清女們吹笛。 阿通的主要目的並非教笛,而是想知道此地流傳的古樂。而且,她也喜歡跟清女們在神林中共同生活,便決定暫時在此棲身。 造成不便的是她的同伴城太郎,雖然他還年少,卻不被允許住在清女的宿舍,只好叫他白天打掃神苑的庭院,晚上則睡在荒木田先生家的柴房。

神苑的冬天,寒風吹著光禿禿的樹幹,颯颯作響。 疏林中,冉冉揚起一縷晨煙——宛如神仙的化身。不禁讓人想起那縷晨煙下,城太郎正拿著竹掃把在打掃呢! 阿通停下腳步。 城太郎一定在那裡打掃。 一想到城太郎,阿通臉上便露出微笑。 那個小白臉。 那個不聽話的傢伙。 最近,城太郎竟然也老老實實地聽自己的話,而且,儘管好玩卻工作賣力。 她聽到“啪——啪”折斷樹枝的聲音。阿通雙手抱著沉重的包袱,來到林中小路。 “城太郎!” 她大聲呼喚。遙遠的地方也傳來—— “喲——” 是城太郎精神飽滿的聲音,沒多久就听見他跑下來的腳步聲。 “是阿通姐姐啊!” 他在阿通面前站住。 “哎呀!我以為你在掃地呢!你這一身短褂子、木劍是乾嗎呢?”

“我在練劍呀!我以樹為敵,自己練習劍術。” “練劍是可以,可是這裡是神苑,是追求清靜祥和,是我們日本人的精神所在,也是大家來此參拜女神的神聖之地——所以,你看那裡不是掛了告示牌,上面寫著禁止攀折神苑樹木、濫殺鳥獸。何況你是負責打掃神苑的人,怎麼可以用木劍砍伐樹枝呢?” “我知道啦!” 城太郎回答著,對於阿通的說教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 “既然知道,為什麼還要砍伐樹枝呢?要是被荒木田先生知道了一定會挨罵的。” “可是,已經枯掉的樹枝砍斷了沒關係吧!難道連枯枝都不能砍嗎?” “不行。” “你在說什麼啊!那我有一件事要問阿通姐姐。” “什麼事?” “這個神苑既然如此重要,為什麼人們不好好珍惜它呢?”

“這是一種恥辱。就像自己的心靈也是雜草叢生一樣。” “雜草叢生還不打緊,有些樹幹被雷電擊中迸裂開來,就這麼任它腐朽棄之不顧,被暴風雨連根吹倒的大樹木也已枯死了;再看看神社里面到處是鳥巢、屋頂漏水,而廂房也已經損壞不堪,燈籠也掛得歪歪斜斜,這種地方哪像是重要的神社?阿通姐姐我想問你,從攝津外海眺望大坂城,它的確是燦爛奪目;德川家康現在開始修築伏見城,並且開始修築各國十幾個巨大的城堡;在京都、大坂除了大將軍和富人家的官邸之外,一般的房子也蓋得很漂亮,庭院採用利休風格或遠州風格,而且聽說連茶裡都不會掉下一粒灰塵來。但是,看看我們這裡,在這廣大的神苑裡,為何只有我和穿著白褂子的老爺爺在打掃,而且不過三四個人罷了!”

阿通輕輕頷首。 “城太郎,你這些話怎麼和前幾天荒木田先生所講的一模一樣呢?” “啊!阿通姐姐也去聽課嗎?” “我當然去聽了。” “穿幫了。” “你現學現賣是行不通的。不過,荒木田先生這番話的確是語重心長,儘管我對你的賣弄毫不感動。” “真是的……聽了荒木田先生講課之後,我認為信長、秀吉,還有家康,一點也不偉大,雖然大家都稱頌他們的的豐功偉業,他們在取得天下之後,就自認為是天下無敵手,所以,我認為他們並不偉大。” “信長和秀吉這兩個人還好,雖然拿世人和自己當藉口,對京都的御所倒還敬畏幾分,也能博取人民的歡心。倒是足利氏的幕府時代,尤其永享到文明這段時期,那才真夠淒慘。”

“咦,怎麼說呢?” “這段時期不是發生過應仁之亂嗎?” “沒錯。” “因為室町幕府無能,才會導致內亂四起,有實力的人為了擴張自己的權益,於是戰爭迭起,搞得民不聊生,無人為國家大局著想。” “你是指山名和細川之間的爭權奪利嗎?” “沒錯,他們為了自己的利益而引發戰爭,可說是自私自利的私鬥時代。那時荒木田先生的祖先荒木田氏經,代代任職於伊勢神宮。但是世上的武士大多自私自利,全都為貪圖私利而爭戰不休。因此,從應仁之亂開始,已經少有人參拜神明。古時候留下來的祭典也都荒廢失傳,雖然荒木田先生的祖先前前後後向政府反應了二十七次,請求振興祭典,但是朝廷經費不足,幕府又欠缺誠意,而武士們更是自私自利,只為自己的地盤爭得頭破血流,無人重視這件事情。氏經先生在這種潮流當中,既要和當權力爭,又得克服貧窮,並四處遊說人民,終於在明應六年將神宮遷往臨時的宮殿去。你說這是不是很可笑呢?但是仔細思量,我們不也經常在長大成人之後便忘記母親的養育之恩嗎?”

城太郎等阿通熱熱烈烈一口氣說完之後,拍著手跳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你以為我不吭氣就是不知道嗎?原來阿通姐姐也是現學現賣。” “哎呀!你聽過這些課——你這個人真可惡!” 阿通作勢要打他,但是手上的包袱太重了,只追了幾步便停下來,只能微笑看著他。 “咦,那是什麼?”城太郎跑了過來。 “阿通姐姐那是誰的刀……” “不行,你不能拿,這是別人的東西。” “我不是要拿,你借我看一下嘛——好像很重的樣子,好大的一把刀啊!” “看看你那雙貪婪的眼睛。” 阿通聽到背後傳來啪嗒的草鞋聲,原來是剛才從子等之館出去的一位稚齡神女。 “師父、師父,祢宜先生在找你,好像有事要拜託你。”

阿通回頭時,她又掉頭跑回去了。 城太郎好像受了驚嚇,立刻張望四周的樹林。 冬陽透過樹梢,形成一道道波光,在地上照映出點點斑影。城太郎在樹下,腦子裡不知在想什麼。 “城太郎你怎麼啦,你睜著大眼睛在張望什麼?” “……沒什麼。” 城太郎若有所思,咬著指頭。 “剛才跑來的那位姑娘,突然叫你師父,我還以為是在叫我師父,所以嚇了一跳。” “你是指武藏哥哥嗎?” “啊、啊!” 城太郎像啞巴似地支支吾吾,阿通突然一陣心傷,鼻頭一酸,差點掉下淚來。 城太郎為什麼要提到這個人,雖然他是無心的,卻勾起阿通的傷心處。 阿通對武藏不能一日稍忘。這是她沉重的負擔,為何無法丟掉這個負擔呢?那個無情的澤庵曾經要阿通住在無爭的土地上結婚生子。但是,阿通只覺得他是不懂感情的說禪和尚,很可憐他。而她對武藏的思念之情,卻無法忘懷。

情愛就像蛀牙菌,把牙齒蛀得越來越大。平常沒想起這件事,阿通也過得很好,但是只要想起武藏,她就茫然不知所措,只是一味地到處遊走,尋覓武藏的踪影,想要靠在武藏的胸膛痛哭一場。 阿通默默地走著。武藏在哪裡啊?在哪裡?找不到武藏讓她心焦如焚。 阿通流著淚,雙手環胸默默地走著——她的雙手還抱著充滿汗臭味修行武者的包袱和一把沉重的大刀。 但是,阿通並不知情。 她如何知道那是武藏的汗臭味呢?她只覺得那包袱非常沉重,而且,因為心裡想的盡是武藏,所以根本沒去留意包袱的事。 “阿通姐姐——” 城太郎一臉歉意地追過來。當阿通正要走入荒木田先生的屋內時,城太郎剛好追上她。 “你生氣了嗎?” “……沒有,我沒生氣。” “很抱歉!阿通姐姐,真對不起。” “不是城太郎的錯,是愛哭蟲又找上我了。現在我有事要去問荒木田先生,你先回去好好掃地,好嗎?” 荒木田氏富把自己的住宅取名為“學之舍”,當做私塾。來此學習的學生,除了清純可愛的神女之外,還有神領三郡裡各階級的小孩,約有五十人。 氏富教導這些學生一些當今社會已經失傳的學問,也就是目前不受大都市重視的古學。 這些孩子學了這些知識之後,就會了解擁有廣大森林的伊勢鄉土,和它光榮的典故。而從整個國家的全局來看,現在大家都認為武家的興盛就是國體的興盛,至於地方上的衰微,並不認為是國家衰微的徵象。至少,在神領的子弟中,培育幼苗,期待他們將來能夠傳承下去,就像這座大森林一樣,生生不息,期盼精神文化能夠有茁壯、茂盛的一天。這就是荒木田氏富悲壯的事業。 氏富以愛心和耐心,每天為孩子們講解深奧難懂的《古事記》和中國經書。 也許是氏富十幾年來毫不倦怠地教育下一代,因此,不論是豐臣秀吉掌握天下大權,還是德川家康為徵夷大將軍,這一帶的百姓,甚至連三歲的小孩也不會把這些如星星般的英雄錯看成太陽。 現在,氏富上完課,從“學之舍”走出來。 學生們下了課便一哄而散,各自回家。 “祢宜先生,阿通姑娘在那邊等您呢。” 一位神女對氏富說著。 “我差點忘了。” 氏富這才想起這件事。 “我找她來,自己竟然忘得一干二淨。” 阿通站在私塾外面,手上抱著修行武者的包袱,從剛才她就一直在門外聽氏富講課。 “荒木田先生,我在這裡,您找我有何吩咐?” “阿通姑娘,讓你久等了,請進來。” 氏富請阿通進入屋內,尚未坐穩,他看見阿通手上的包袱便問: “那是什麼?” 阿通告訴他:這是今天早上掛在子等之館牆壁上,不知是誰的東西?神女們看它不像普通人家的包袱,都不敢靠近,所以我把它拿來給先生。聽完之後,荒木田氏富也覺得納悶。 “噢……” 他皺著白眉毛,望著那包袱。 “看起來不像是來此參拜的人所留下的東西。” “一般來參拜的人,不會走到那裡去的。而且昨晚並未發現,今天早上小神女們才發現這包袱,可見這個人是在半夜或黎明時進來的。” “唔……”氏富的臉色有點難看,喃喃自語道: “也許是衝著我來的,可能是神領的鄉士故意惡作劇。” “您認為會是誰在惡作劇呢?” “老實說,我找你來也正是為了此事。” “是跟我有關的嗎?” “我說出來你可別生氣——事情是這樣子的,神領鄉士中有人向我抗議,認為留你在子等之館並不恰當。” “哎呀!原來是我引起的。” “你不需有絲毫歉意,但是,以世俗的眼光——我說了你可別生氣……他們認為你已經不是一個不懂男人的神女了。因此,若把你留在子等之館會玷污聖地。” 雖然氏富輕描淡寫,但是阿通的眼裡已經充滿了後悔的淚水,她並非生氣,而是深覺無奈。以世俗的標準來衡量自己,認為她四處漂泊,在江湖中打滾,並且懷著一份刻骨銘心的永恆戀情浪跡天涯,當然會認為她已不再清純。可是,一個貞潔的女子是無法忍受這種恥辱和冤枉呀!阿通激動得全身顫抖。 氏富似乎沒考慮這麼多,總之人言可畏,眼看春天即將到來,所以氏富想跟阿通商量,不需要再指導清女吹笛,言下之意也就是希望阿通離開子等之館。 阿通本來就不打算在此久留,現在又給氏富帶來麻煩,更加深她的去意,所以她立刻答應,並感謝氏富這兩個月來對她的照顧,決定今天就啟程離去。 “不,不必這麼急。” 氏富說完也很同情阿通的處境,不知如何安慰她,只是將手伸到書架上。 城太郎尾隨阿通,不知何時已經來到後面的走廊,此時他探頭悄悄地對阿通說: “阿通姐姐,你要離開伊勢嗎?我也要一起走。我已經很厭煩在此打掃了,正好趁此機會開溜,好嗎……這是個好機會,阿通姐姐。” “這是我一點心意……阿通姑娘,這點微薄的謝禮就當路上的盤纏吧!” 氏富從書架上的盒子裡取出一些銀子。 阿通深感惶恐,並未收下銀子。雖然自己指導子等之館的清女吹笛,但也在此叨擾了兩個月,受氏富很多照顧,因此她說,如果要收下謝禮的話,也應該照付住宿費用,所以拒絕接受。氏富說: “不,你一定要接收這份謝禮,因為等你到京都時我還有事相託,請你務必收下銀子。” “您託我的事情,我一定會照辦,但是這些銀子我心領了。” 阿通把銀子推回去,氏富看到阿通背後的城太郎: “餵!那麼這就給你當路上的零用。” “謝謝您!” 城太郎立刻收下,然後說: “阿通姐姐,我可以收下嗎?” 城太郎先斬後奏,阿通也拿他沒辦法。 “真是謝謝您了。” 阿通再三道謝,氏富這才放心。 “我要拜託你到京都的時候,將此交給住在堀川的烏丸光廣卿。” 說完,從架子上取下一卷圖畫。 “這是我前年受光廣卿之託所畫的圖。那時約定要請光廣卿在畫上題詩詞,我認為如果是派人去或委託信差都不能表達我的誠意,所以請你們一路小心,切勿淋到雨或弄髒了。” 阿通覺得責任重大,卻又無法拒絕。氏富拿出一個特製的盒子和油紙,準備把畫包起來。但是他可能是對這幅畫情有獨鍾,而且要將作品送人總有些依依不捨,於是說道: “這幅畫也給你們看看吧!” 說完攤開那幅畫。 “哇!” 阿通不自覺地發出讚美聲,城太郎也睜大眼睛,靠近觀賞。 雖然尚未題詩詞,不能明了這幅畫所表達的涵意。卻看得出是平安朝時期的生活和習俗,用土佐流的細筆劃法,塗上華麗的硃砂色料,令人百看不厭。 城太郎並不懂畫。 “啊!這個火畫得真像,看起來好像真的在燃燒似的……” “只可看不可摸哦!” 兩人全神貫注,都被那幅畫吸引住了。就在此時,管家從庭院走來,對氏富講了幾句話,氏富聽完後點頭說: “嗯!這樣子啊,那就不是可疑人物,為了慎重起見,還是請那個人寫下字據,再把東西還給他。” 說完,將阿通拿來帶有汗臭味的武士行囊,交給管家。 子等之館的清女們聽到教吹笛的師父突然要離開,大家都感到依依不捨。 “真的嗎?” “這是真的嗎?” 大家圍著阿通。 “您不再回來了嗎?” 大家都像要跟親姐姐分離似的,非常悲傷。這時,城太郎在館外大喊: “阿通姐姐,你準備好了嗎?” 城太郎脫下白褂子穿上自己的短上衣,腰上橫掛著木劍。荒木田氏富託他們帶的重要圖畫用兩三層油紙包好,放在盒子裡,再用大包巾包著,由城太郎背著。 “哎呀!你的動作真快!” 阿通從窗戶回話。 “我當然快——阿通姐姐,你還沒準備好嗎?女人出門怎麼動作這麼慢啊!” 這個地方禁止男人進入,所以當城太郎在等待阿通時,只能站在屋簷下曬太陽,他望著籠罩著霞霧的神路山,伸著懶腰打起呵欠。 城太郎是個活潑、好動的小男孩,受不了等待,才一下子他就感到無聊,快等得不耐煩了。 “阿通姐姐,你還沒好嗎?” 阿通在館內回答: “我立刻就出去了。” 阿通早就準備妥當,只不過短短兩個月的相處,她已經和這些神女親密得情同手足,突然要離開,那些年輕的少女們好不傷心,捨不得讓阿通走。 “我會再回來的,請大家多保重。” 阿通心裡明白不可能再回來了,她知道自己在撒謊。 神女中有人低聲啜泣,也有人說要送阿通到五十鈴川的神橋,大家七嘴八舌圍著阿通一起走到門外。 “咦!奇怪。” “城太郎剛才還直嚷著要走,現在怎麼不見人影了?” 神女們用手圈著嘴大叫: “城太!” “城太你在哪裡啊?” 阿通很了解城太郎這孩子,因此並不擔心。 “他一定等不及,一個人先跑到神橋去了。” “真讓人受不了。” 有一個神女注視著阿通的臉,說: “那個小孩是師父您的孩子嗎?” 阿通笑不出來,她一本正經地回答: “你在說什麼?那個城太怎麼可能是我的小孩呢?我今年春天才二十一歲啊!我看起來有那麼老了嗎?” “可是有人這麼傳說。” 阿通突然想起氏富剛才所提的人言可畏,感到非常生氣。但是,無論別人如何說,只要有一個人信任自己就可以了。 “阿通姐姐,你好壞啊!你好壞啊!” 原來以為城太郎已經先走了,沒想到他卻從後面追過來。 “叫我等你,你卻自己先走了,實在太不夠意思了。” 城太郎嘟囔著嘴巴。 “可是你剛才根本不在這裡啊!” “我不在這裡,那你也得先找一下才夠意思啊!剛才我看見一個長得很像我師父的人往鳥羽街的方向走去,我覺得奇怪才跑過去一探究竟呢!” “啊!像武藏的人?” “可是我看錯了。我追到街樹那裡,老遠瞧見那個人跛著腳走路的背影……好不失望。” 兩人一路行來,城太郎像剛才一樣,幾乎每次都嚐到希望破滅的痛苦。因為,在路上不管是擦身而過的人,或是背影神似武藏的人,他都會跑上前去確定一下,有時候看到別人的樓上好像有武藏的人影,或是渡船中坐著像武藏的人——無論是騎馬的或乘轎的,所有的人只要有那麼一點長得像武藏,城太郎就會激動地說:咦!是他嗎? 城太郎一定會使盡方法去確認對方是不是武藏,每次總是帶著落寞的表情回來,類似這樣的事情,已經不下幾十遍了。 因此,阿通並未因城太郎所說的話而生氣,尤其當她聽到城太郎說那是一個跛腳的武士時,竟然笑了起來。 “太辛苦你了。才剛要上路就情緒低落的話,往後的旅程可就很無趣了。我們先握手言歡再出發吧!” “這些小姑娘呢?” 城太郎無禮地環視尾隨在後的那群神女: “她們要一起走嗎?” “沒這回事,她們只是依依難捨,想送我們到五十鈴川的宇治橋。” “那真是太辛苦了。” 城太郎模仿阿通的口氣。 本來充滿離愁的神女們,由於城太郎的加入,氣氛立刻變得活潑起來。 “阿通師父,您走錯路了,不是向那兒轉。” “我沒走錯。” 阿通轉往玉串禦門的方向,對著遠方的內宮正殿,合掌低頭膜拜許久。 城太郎見狀: “啊!原來如此,阿通姐姐是在向神明告別。” 城太郎說著,遠遠地看著阿通。神女們用手指戳他的背。 “城太,你怎麼不來拜呢?” “我不要。” “怎麼可以說不要呢?你會歪嘴巴呀!” “拜了我會不舒服。” “拜神明為何會不舒服呢?這神明可不同於一般世俗的神明,或是流行、趕時髦的神明,你可以把她想像成遙遠的母親,怎麼會不舒服呢?” “這個我懂。” “你懂的話就去拜啊!” “我不喜歡嘛!” “你好倔強!” “你們這些臭丫頭、臭三八給我閉嘴。” “哎喲!罵人了。” 一式打扮的神女們,個個瞪大眼睛。 “哎喲——” “哎喲。” “這小孩真嚇人。” 阿通遙拜之後走回來。 “你們怎麼了?” 神女們在等阿通回來主持公道。 “城太剛才罵我們是臭丫頭——而且,他還說他討厭膜拜神明。” “城太,這是你不對。” “什麼嘛?” “你以前不是說過,在大和的般若荒野,武藏跟寶藏院眾人決鬥時,你非常擔心,對著空中合掌大聲請求神明保佑,不是有這麼一回事嗎?現在你也去膜拜。” “可是……大家都在看我。” “好,各位,你們轉過頭去,我也轉過頭——” 大家排成一列背對著城太郎。 “……這樣子可以嗎?” 阿通說完,沒聽見城太郎回話,便偷偷回過頭去看,看到城太郎往玉串禦門的方向跑過去,站在那裡深深一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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