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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五、情竇初開(1)

李蓮英 斯仁 20784 2018-03-16
一天夜裡,小小的李蓮英趴在滿人旗兵的帳篷外,偷窺到一個當官的把一個十分艷麗的女人赤條條地壓在了床上……他的大腿間一陣燥熱……他的情竇初開了 冬學結束後小靈傑就又沒事乾了,瘋張著玩了幾天,漸漸地學屋裡的書也忘得差不多了,前幾天在家想起來還找根樹枝在地上劃幾個字向兄弟幾個賣弄賣弄,後來乾脆劃也不划了。早上睜開眼臉也不洗穿上衣服就往外跑,胡胡李心想反正也快過年了,再讓你興盛一陣子,過了年再不好好溫書,看我不打斷你的狗腿。所以也不怎麼管他。 冬學結束時已經是臘月十幾,十多天工夫一眨眼工夫就過去了,大年三十是農村過春節最熱鬧的時候。這天晚上有個特定稱謂叫做"除夕"。和"除夕"連著的第二年正月初一早上也是一個特殊日子,有錢人家三十晚上的鞭炮要一串接一串一直放到初一早上天亮。據說我們的老祖先們定下這些日子作為普天同慶的日子是很有良苦用心,一年尾是個終結,一年頭是個開始。年頭年尾都過得好些,預示著這一年也大吉大利,五穀豐登。原來過春節是不放鞭炮的,後來家家戶戶都放鞭炮的原因好像是為了避邪,妖魔鬼怪聽不得震耳欲聾的砲聲,就只有逃開去,逃得遠遠的不再害人。所以一到春節,再窮的人家也要湊點錢買一串鞭炮,在當院"劈裡叭啦"放上一通攆跑妖魔鬼怪,添點喜氣,求個好開始,好兆頭。過春節的另一個重要內容是吃,平時節衣縮食的農人到這時不再吝惜平時省出的錢,一閉眼跑到集市上,大魚大肉,這菜那菜地買上許多,回到家裡時美美地吃上幾天,放開肚皮甩開腮幫子吃,不怕多吃,就怕吃不下,吃得那怕拉上幾天肚子,那怕吃完年貨立刻就沒有下頓的飯,也無所畏懼。

事實上,農村的春節包括由臘月初八到正月十五元宵節之間的所有時間,富戶甚至可以把整個臘月和整個正月都算做春節,窮一些的干脆就只過一個臘月二十三小年和大年三十、初一還有一個正月十五元宵節。 臘月初八作為春節的一部分在富人那裡體現的比較明顯,這天早上要吃"臘八粥",就是用紅棗,大米,綠豆等等摻上些糖煮出來的很香甜的類似於米湯的東西。 "臘八粥"裡一般要湊足八樣貨色,煮得很稠,喝了這個能圖一年吉利。過了臘八,就能聞見大年三十的火藥味了。農村里流傳著一句俗話,是說臘月初八的,叫做:臘八積灶,年限來到,閨女要花,小子要炮,老婆撕衣裳,老頭打飢荒。意思是說一過臘八,臘月二十三,"小年"用的灶糖就該動手準備了,一家老小也都衝老頭要錢,女孩要買花打扮得漂亮一些,男孩不喜歡打扮,但也要買幾個鞭炮放放聽響兒,老婆子屋里屋外忙活了一年,總得給她買件新衣裳過年吧!最後老頭口袋裡掏的一分不剩,就只有出去打飢荒討飯了。這個俗語說的是窮人,但不是指最窮的,最窮的把年稱為年關。關就是打仗時兵們把的關口,極不好過,這些最窮的辛辛苦苦熬上一年,到過年時不但口袋里分文皆無,外面還欠下一屁股的債,一到過年債主就要催還欠款,因為藉債的規矩是上一年的帳不能拖到下一年還,這樣對雙方都不好,因而最窮的到過年時最難受,最心焦,沒錢置辦年貨不說,還得想方設法補上欠的窟窿,所以,對他們而言,年也就是個極難通過的關口,"年關"了。

過了臘八,春節味一天比一天開始濃起來,人們都競相拿出壓在箱子底下、平時走親戚都捨不得穿的新衣服,抖摟抖摟武裝到身上,一齊站在街道兩邊亮相。女孩子這時也拿壓歲錢買上了花,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三個一群,五個一夥嘰嘰喳喳說說笑笑地走東串西,男孩子比較粗野,衣服不見得怎麼五彩繽紛,口袋裡存貨可不少,一摸就是一大把爆竹煙花,拿一個點了捻偷偷地放到誰腳跟後面,扭頭就跑,身後一會就傳來"咚""媽呀"兩聲叫,接著就是夾著笑聲的斥罵:"我打死你個小兔崽子,看你以後敢不敢?"放了炮的小子自然跑的比誰都快。大男人們比較匆忙而且穩定,先坐在家裡一五一十算好家裡誰還缺什麼衣裳,有什麼吃的東西還沒買,然後就拿了銀錢,扣了籃子、踩著積雪"咯吱咯吱"地往城裡走,路上熟人要是碰見,笑過以後,第一句寒喧語大抵就是"年貨置辦齊了沒有。"總之一句,不管窮富,每個人臉上洋溢的都是笑容,嘴裡嘮叨的都是吉祥話。

這種氣氛持續到臘月二十三,又有所升級,臘月二十三是小年,是灶王爺上天言好事的時候,農村里每家每戶都有灶屋,灶屋裡敬的都是灶王爺,灶王爺的畫像過年之前賣得很多,臘月二十三之前大街小巷裡常會迴盪著拖長的聲音"請——灶——王——爺!"那就是賣灶王爺像的,灶王爺像一般用稀薄的黃表紙作底,用水彩勾出一個圓臉老頭的大致輪廓,花花綠綠的煞是好看。因為灶王爺像要貼在鍋台上邊,平日里煙熏火燎,偶而不小心再碰一下,最多能頂一年,所以這種生意很好做,敬神的又不能講價,人家說多少得給多少、給完了錢拿回家去,把舊了的神像請下來,新的背面用稀飯一裱,端端正正地貼在鍋台上沿,就算是給灶王爺換過新衣服了。

灶王爺的衣服每年都要換,他騎的馬卻不一定要換。灶王爺上天去見玉皇大帝是要騎馬去的,可能是嫌步行太慢,每一家的小子另立門戶之後,第一年敬灶王爺都要在臘月二十三下午殺隻公雞,意思就是給灶王爺去當坐騎,如果今年覺得明年有錢再殺公雞,那就先許個願,說:"灶王爺,明年就給您老兒換馬",到第二年就再殺吃一隻公雞,如果窮得揭不開鍋,那就也得給灶王爺請示:"灶王爺,您老兒多擔待一點,今年年成不好,等到來年再給您老兒換一匹好馬。"換馬的日子就是臘月二十三,這天從下午起,就要在灶王爺神位前擺上兩支紅燭,到下午天快暗下來的時候,把蠟點著,屋裡於是紅通通,亮閃閃的,烘托出一股喜興勁兒。蠟點著後,還得上供香供品。供品就是從臘八就開始準備的灶糖,灶糖一般是白的,也有黃的,雖然吃著很甜,但是咬起來硬硬的,咬開後又粘粘的,很不好嚥下。給灶王爺上這個供品並不是因為灶王爺喜歡吃這玩意兒,而是這玩意兒吃完後就封住了灶王爺的嘴,讓他上天不能講人的壞話。供品供香擺齊後,敬神的就該跪下了,不給灶王爺換馬的就只燒一疊黃表紙,當然屋外邊還會站著一個小孩探頭探腦地問"該不該放鞭",鞭炮是必放不可的,和屋裡開始燒黃表紙的時間一致,紙燒完,炮放完,燭火搖晃著亮到盡頭。臘月二十三的既定工作就算完成,如果要給灶王爺換馬,得插到放鞭和燒黃表紙之前完成。換馬的步驟比較簡單,逮一隻活蹦亂跳的大公雞,放在灶王爺神位之前,嘴裡念叨著"灶王爺,給您老兒換馬了啊!"

說著話,把一杯酒倒到公雞頭上,公雞如果拼命掙扎,就是灶王爺相中了這匹馬,公雞要是焉兒巴唧的像發了瘟,那你心裡就該沉甸甸的了,灶王爺眼光高,你換的這匹馬他老人家沒相中,雞頭上潑完酒後,立刻逮到院裡,用刀殺死,當晚就可以喝一鍋鮮美的公雞湯。 小年過罷,大年就翹首可待了。小孩子那幾天做夢都想著除夕夜熬歲,到除夕之前這段還有兩件事需要交待。第一是蒸饅頭,蒸得得夠吃過除夕,蒸的種類也多,有實心饅頭,有菜包,有紅薯包,有豆包,最要緊的是"大饃"和"棗山"。 "大饃"的樣子和一般的饅頭沒什麼兩樣,只是個頭大了很多,而且頂上要放一顆大個的紅棗。 "棗山"顧名思義,棗是必不可少的,將麵團和勻,扯成長條,再把長條盤在一塊,成雲朵狀,中心處放上大個紅棗。放鍋裡蒸熟,最後再將幾個這樣的小雲朵堆成一個大個的"雲朵",就是"棗山"。

"大饃"和"棗山"都是春節祭祀時必不可少的供品。還有一樣頂頂重要的供品是豬肉,俗語稱為"刀頭",是挑豬後腿上肉厚味美的地方切下一大塊,煮熟後插上筷子。就成了諸祖宗和諸神的美味佳餚。第二件事是貼年畫,貼對聯,年畫裡最主要的是門畫,常言說門面門面,門面是不可缺的。門畫的質地比灶王爺神像要強一些,大門上一邊一張,畫著門神像。門神有很多種,最常見的一對是秦叔寶和尉遲敬德,都是扶保唐太宗李世民安定社稷的大將。對聯買的不多,每個村都有一兩個舞文弄墨的,到城裡買兩張紅紙,一撕幾片,央人寫上吉祥語,門框上一糊,簇新簇新的。貼門畫和對聯大多在臘月二十八下午。

二十八以後,隔一個二十九,就是除夕,過年吃的肉就要開工煮了。一家老小圍成一圈,坐在灶屋,爐膛里火苗舔著鍋底,轟轟地往上竄,有時還突然躥出爐膛一兩下,嚇得燒鍋的往後一仰,幾乎要從凳子上摔下來。一屋人便哈哈地笑,鍋裡放著洗好的肉和姜、蔥、胡椒粉、辣子等佐料,"咕嘟咕嘟"地響個不停,肉香隨著四溢的熱氣撲鼻而來,小傢伙開始饞貓一樣地伸舌頭流口水。大人們便掀開鍋蓋,很慷慨地從氳氤的霧氣中挑出一塊熟的,拿筷子紮起來,在嘴上吹兩下,便遞給早已坐立不安的小傢伙,小傢伙拿了肉便不再烤火,吆喝著跑外邊去了。 大年三十都要吃咬子,而且要一直不停吃到農曆正月初五,叫做"破五"。餃子餡是事先弄好的,到吃的時候一個人擀餃子皮,一個人包,很快就是一鍋。吃著極為方便,過年是不單以餃子為主食的,還有一種叫做"臊子",各種菜混在一塊煮出來的大雜燴,和餃子放在一塊吃,噴噴香。

年三十晚上和初一早上都要放鞭炮,而且要多放,三十晚上吃了餃子,一家人都坐著聊天,看天差不多了,便又在各處神位前添上紅蠟,擺好供香供品,屋裡燒著黃表,外面鞭炮"啪啪咚,啪啪咚"響個不停,三十晚上鞭要放一晚上,因為各家祭祀的時間不同,那一夜坐著熬歲的人便不得耳靜,四處都是鞭炮聲震耳。 "熬歲"是指三十晚上不睡覺,坐著玩到初一天明,大人們說,小孩子熬歲可以長命百歲,避邪去病,所以三十晚上一家人吃著糖果,聽著炮聲時候,大人便告誡小孩子不要睡覺,於是到一過午夜,大人們聊得沒了興致,連天哈欠之後,便一個個躺床上睡了。小孩子充其量再興盛一會兒,也照樣哈欠連天,眼皮打架,但大多小孩就在連天哈欠中熬到了天明,然後倒下去一覺睡到天黑,怎麼叫都叫不醒。

初一早晨也有一次祭祀,這次祭的對像最多,包括天地全神,列祖列宗,各種廟宇,幾處祖墳,都要面面俱到。一處少了祖宗或神靈降罪下來可擔當不起,所以三十晚上大人也就只能睡一個多時辰,然後便起來,先把早上的餃子、臊子弄好放在鍋裡熱著,再在院子裡放上一串鞭,祭祀天地全神,最後才帶上供香供品黃表鞭炮,出去到廟宇和老墳裡燒香。燒完香回來天就亮了,飯也在鍋裡熱騰騰的,於是男人便把女人叫起來,吃飯走親戚出去玩。有個規矩不知是那輩子傳下來的,初一早上一應工作全得由男人完成,女人這天早晨蒙著被子睡大覺。 初一到"破五","破五"大開市,各行各業在"破五"那天都要放放鞭炮,象徵性地動兩下手,圖個吉利。 "破五"後,元宵節吃元宵成為首當其衝的重頭戲,元宵是圓圓的麵團,裡邊包著核桃、花生,青紅絲等等,和月餅的料差不多。放鍋裡煮出來是粘粘的,外面不怎麼熱,咬一口出了水便燙得你半天不敢往回縮舌頭,縮回去就疼。元宵雖然很甜,但是並不怎麼討小孩子喜歡,小孩子們喜歡的是元宵節的熱鬧和雜耍。除夕和初一是夠熱鬧,但屬於小孩子的終歸不多,也就是自由自在地放兩個爆竹而已。元宵節可就不同了,每個小傢伙都有權力讓老爹給他糊一個紙燈籠,老爹如果不糊,小孩子可以不顧犯上的忌諱而笑老爹蠢笨的。提燈籠從正月初十開始,可以到正月十八、十九左右。糊燈籠是當地每一個男人都會的,找一些硬實的竹片,用刮刀削成蔑子,剔去刺和絨毛,用細繩綁紮成一個空架子,架子四外糊上透明的紙,留出上面一個口,用以透氣,點蠟,底上墊層紙板,紙板上放一支小蠟,點著,最後用一根繩子把燈籠挑在小棍上,顛悠顛悠地出去。到街上匯成一片燈籠的海洋,到處都閃著光芒,到處都充滿笑聲,小孩子真正醉心的就是這些了。元宵節的雜耍是一年中的其他每一個節氣都比不了的,玩獅子的、跳大頭的,跑旱船的,踩高蹺的,過了初十便在城裡各個街道匯集,鑼鼓敲得震天響,玩雜耍的紛紛粉墨登場,各展手腳,逗得小孩子們哈哈直笑。別說一天,讓他們看上一個月都不會煩的。

十五晚上要在院裡各處點上小蠟,廁所、鍋台、井架、雞窩、樹根、牆角都要點,屋裡更要多,基本上是個地方能放蠟的都要放上,明晃晃的一片,氣氛極為熱烈,怪異,像是神話傳說中的世界。 胡胡李家的春節過得很熱鬧。老頭作了主聲稱不怕花錢,要過個好年,主將下令,胡胡李不敢不遵,提了籃子往城裡跑了一趟,提回來一籃子吃的喝的,小兄弟五個圍著籃子裡的一塊肉嗅了半天,恨不得能把它看熟然後一口吞到肚裡。小靈傑尤其興奮,就不在家里呆,老爹買的肉他只看了兩眼,一撇嘴,很看不起四個流著口水的兄弟似的。 "又不是熟的,你們再看有什麼用!" 其實小靈傑一看那塊肉也是眼裡直想伸出個勾子把他勾走,但到底比那四位多個心眼,知道再看老爹不煮也沒用,即便老爹煮了不讓吃也還是沒用,眼下反正也是一個吃不上,索性不如表示一下清高。小靈傑的話真把兄弟幾個鎮住了,小傢伙很自慚形穢,悄悄地低下頭擦了擦流出來的口水,異口同聲衝老二說: "我們出去玩了!" 小靈傑說了那句話後,心裡忽地掠過一道靈光,我咋不偷一小塊肉出去烤著吃呢?那群小嘍羅們跟了我這麼久還沒賞給他們一點什麼呢!小靈傑這個念頭越來越強烈,四兄弟一走更給他創造了有利條件,小傢伙忘了老爹的巴掌打在屁股上是怎麼樣一種感覺,看了看屋裡沒有人,搬了個小凳子躡手躡腳地把案板上的菜刀取下來,從那一大塊肉上費力地割下來他的巴掌那麼大的一塊兒,揣到懷裡飛也似地跑出去了。 河坡上朔風怒吼,沒有下雪,天卻似乎比下雪更冷,一群鼻子尖凍得紅蘿蔔似的小傢伙們吸溜著鼻涕正等著焦急。 有幾個甚至已經在心裡暗暗罵上了小靈傑的娘。那群小孩有十來個,高矮胖瘦都有,竟然還有一個滿地亂爬的,當然這最小的傢伙不是他們集團內部的人,他的哥哥正抱著頭躲在一邊生悶氣,因為有幾個人說他帶著弟弟過來會影響他們行動。也是,這麼樣的一個小不點,牙還沒扎全呢,除了知道哭和罵人,什麼也不會幹,還得派一個人保護著,實在是拖累大家。集團裡的成員都在為小不點的事撓頭,他們在焦急地等待頭兒的到來,好趕忙裁決這個傷腦筋的問題,幾個人都不時地伸頸往小靈傑家的方向瞄,路上除了風掀起的枯葉,什麼也沒有。他們不知道頭兒是被啥麻煩事兒拖住了後腿,竟然會姍姍來遲。當然,他們的頭兒就是家裡偷肉耽誤了時間沒有及時趕到的小靈傑。 小靈傑怎麼會成了他們的頭兒呢?說來話長,小靈傑自小給人的感覺就不是特別沉穩,像個小猴崽子似的,爬高上低,躥上蹦下,這種小孩有優點,碰見什麼人都不會膽怯臉紅,有一般子初生牛犢不畏虎的氣勢。但也有缺點,農村所說的"露頭椽子肯糟",讀書人說的"沙堆於岸,水必湍之,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遇著有什麼事別的人不敢干時,應聲而出拍著胸脯自告奮勇的總是他,時候長了,人家遇到個什麼特別調皮搗蛋的事兒,第一個考慮的肯定是他。 因為別的人沒有這個膽量,小靈傑雖然出於對老爹拳頭的懼怯,也沒有乾過幾件足以讓人罵街的壞事兒,只是送上門來試探著告他狀的人確實不少,諸如東家的老母雞剛下過蛋,還扎篷著翅膀"咯咯"叫著,進雞窩一找蛋已經沒了,再一看,靠近雞窩的一面籬笆上給鑽了個只能容小孩子進出的洞,東家的大媽根本就不考慮,衝西邊的李家就吆喝上了。 "哎,我說李大娘,你們家小靈傑在家嗎?" "沒在呀,找他有什麼事嗎?哎,這小子整天吃了飯家就沒了影,誰曉得瘋到哪兒了。" 東家的大媽下面的話順理成章就接上了,好像那是天經地義。 "我們家老母雞剛下的蛋,花花眼兒就不見了,想問一下小靈傑是不是知道誰拿去了。" 再比如西家的菜園地,剛剛下力氣平整好,回頭拿家甚菜種準備往裡種。折回來一看,地裡已經踩成一塊鐵板了,估計一開山鎬下去能冒一溜火星,開山鎬還得崩個大口,別說種菜,連鐵樹種子埋下去也鑽不出來。種菜的一檢查,地裡踩的腳印沒有一個是大人的,種菜的不再翻地,家甚一收直接就往胡胡李家裡走,進門二話不說先瞅小靈傑在不在家,他這麼瞅地貓似地東西一望,李老太太肚裡就開始敲小鼓,"哎,我說老劉頭啊!你有什麼事嗎?" "我找小靈傑問他個事,看他願不願意幫他大伯這個忙?" 老太太一聽心里挺高興,心說原來這個不是找碴兒的,是用著我家那個小鬼頭啦!老太太於是把一臉戒備換成笑模樣兒,語氣驟然也高了三分: "我說老劉頭呀!你有啥事就說吧!回頭我告訴他,一定能成。" 老劉頭仍然不緊不慢,斯斯文文地說: "我們家準備明年開春蓋房子,準備先打個招呼,讓你們家靈傑到時候幫忙砸地基。" 老太太這下就掉五里雲霧裡去了,心想那小鬼頭除了爬個樹下個河逮個田鼠偷個雞蛋的事兒乾過,還沒聽說過能幫人砸地基呢?那可是重活呀!得要四五個一身橫肉的漢子用繩子架著個好幾百斤重的石碌碡,一齊憋足了勁抬起來再往下砸,再鐵的人砸上半天也得累得歇上幾日幾夜才緩得過勁兒!那小鬼頭怎麼可能會幹這個,莫不是聽錯了吧! 老太太還真實在,自己覺得不可信還不曉得別人是在弄個坑兒讓她往裡跳,還再追問: "哎,老劉頭,那麼大個的石碌碡,大人還怕弄不動呢? 他一個三四歲的小毛孩子,怎麼能成,你不是找錯人了吧? " 老劉頭滿臉嚴肅,不像是開玩笑的,語氣也斬釘截鐵: "沒錯,我找的就是他,石碌碡他是抬不動,但他可以用腳,用腳去踩!" 老太太仍不知老劉頭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咋會能用腳去踩呢?那可是蓋房子呀?" "沒事,我見過你家靈傑踩過的地,我剛翻的虛膨膨的菜地,站上只蒼蠅都能砸個坑,回頭再一看,可好了,那個結實平整,如果蓋上房子,子牙河連發一百次大水,也沖不壞地基的,就算整個大城縣都衝到北京去,我的房子還是房子,您老人家說是嗎?" 像東家大媽和老劉頭這一類的還屬於比較文明的,賠上兩句好話就能打發得了,更有氣急敗壞的惡狠狠找到李家就要老太太教訓小靈傑一頓,要不這小孩長大了想管都管不了,小時偷針,長大偷金,小時候偷個雞蛋煮煮吃了,不算什麼,長大要是偷起金蛋來了那可不得了。老太太遇到罵上門的事兒多了,開始有點手足無措,時間一長也有了經驗,人家進門老太太一瞅氣不順,忙不迭就又拉椅子又倒熱水,接下來就罵小靈傑: "你要說我家小靈傑吧!壞也真是壞,今兒這個找上門來拉著我老婆子出氣,明兒那個罵著進來找他算總帳,你說說,我一個老婆子怎麼辦他,他爹娘活忙,老不在家,我跑又跑不過他,罵他他又不聽,難呀!" 為了增強效果,老太太在適當的時候還掏出手帕摸一下眼睛,好像氣得流了淚似的,這下子找碴兒的就洩了底氣了,你再雞毛狗不是地揪小傢伙的錯,豈不是想逗老人家傷心嗎? 找碴兒的也不找碴了,反過來倒得安慰老太太幾句: "哎,我說李大嬸,您老也別太傷心了,誰家的小孩兒有好的呀?天下烏鴉一般黑,都這樣兒,慢慢長大了就成了,您老想想,小孩子要不調皮搗蛋一點沒準您還認為他有啥病呢? 寬寬心吧!李大嬸,氣壞了身體可不好,等李兄弟回來,給他說一下讓他教導一下也就是了,小孩子嘛,不必跟他一般見識。 " 老太太這一手用得得心應手,百試不爽,找上門來的沒幾個能討到好去,不過小靈傑可就慘了。一有人向爸爸告狀他就挨打,胡胡李的巴掌可不是吃素的,掄圓了往小傢伙屁股上揍,看得老頭、老太太、曹氏又心疼又帶氣,但誰也不敢上去求請。胡胡李的脾氣秉性三個都知道,這時候絕對六親不認,天王老子都不行。老太太一直懷疑小孫子不可能有那麼調皮,事實上小靈傑也真沒那麼調皮,胡胡李的厲害他不是不知道,知道了也不行,人家一出事兒就非他不找。找到了就得乖乖地脫了褲子趴著挨揍,村人們不知有多少次路過李家院外時聽見裡面牛吼一樣的喘氣聲和"卟嚓卟嚓"的巴掌聲,不用問,胡胡李又在動用刑罰,時間長了,村里誰家的小孩做了壞事,被大人逮住後,聽到的教訓都眾口一辭: "你個小王八蛋是不是想跟小靈傑那個搗蛋鬼學,你欠揍是不是,你跑去問一下那小子現在屁股還疼不疼,昨個兒才剛捱過打。" 小孩子們怕什麼的都有,但要是歸納出一個都怕的,那恐怕非他們老爹的巴掌莫屬了,老爹把眼睛一蹬,蒲扇大的手掌一揚,鼻孔裡冷冷一聲輕哼,估計十個小傢伙裡有九個都草雞。剩下的一個如果要在李賈村範圍內找,只有一個小傢伙可能夠格,那就是小靈傑。 胡胡李有時候就奇怪,這二小子這肉是不是鱉肉,怎麼打他就不知道疼,你打得累了,以為達到以儆效尤的目的了,於是鬆了手讓他起來,人就老老實實地起來,臉上一丁點痛苦的表情都沒有,好像挨了那麼多巴掌僅僅給他搔了搔癢。所以胡胡李每次教訓完兒子後,要在心裡連著生幾天悶氣。 其實小靈傑也是有苦說不出,從出娘胎他就天生不喜歡哭,哭哭能頂什麼用,爹又不會一哭就停打,眼淚除了能說明自己是笨蛋,啥也說明不了,所以爹一打他,不管下手多重,不管那壞事是不是他幹的,他都既不辯解,也不哭叫,隨爹的便。 真是"有心栽花花不活,無心插柳柳成蔭",大人們以為小靈傑做反面教材是把小傢伙們嚇唬住了,不過小靈傑的英雄形像也根植到他們心裡了。小靈傑成了他們心目中的偶像,在小孩子看來,不怕挨打確實是很雄厚的資本。李賈村的小孩子們被父親按到地上臭揍時,疼得大哭大叫時心裡往往會想:我要是小靈傑多好啊!因為小孩子都調皮,調皮就保不准什麼時候會挨一頓打,挨打是絕對避免不了的,所以他們像大人們崇拜鬼神一樣崇拜小靈傑,如果兩個小孩鬧了彆扭,互下戰書約定時間地點要一決雌雄,到時候人都齊了,場子也拉開了,鼓掌歡迎的也歡迎過了,火上燒油的也燒夠了,比試雙方面對面站著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當口,小靈傑過來了,這場可能會精彩紛呈的好戲後面就演不下去了,只要還是孩子,一看到這笑嘻嘻的,對什麼好像都滿不在乎的小傢伙就自慚形穢。就覺得自己在小靈傑面前動手在他們而言如關老爺面前耍青龍偃月刀一樣好笑。小孩子的自尊心都很強,他們可以為了挽回面子強撐著拳來腳往一番,當然(同樣)也可以為了保留面子而理智地握手言和。無形中小靈傑儼然成了李賈村小毛蛋孩子裡的頭頭兒,誰和誰鬧不愉快,一個覺得自己特別有理而給對方說不清楚的話,最嚴重的威脅語就是: "你敢找小靈傑評理去?" 這時候對方如果確實是自知理虧而不願服輸,那麼一聽這話就無可奈何了,舉雙手投降,如果雙方在一方提出由小靈傑做仲裁人對方毫無怯意時,那麼小靈傑就真的該出場了。 他的仲裁辦法很簡單,各打五十大板,誰都有錯,這種方法至少不會造成得罪一方討好一方的不平衡局勢,小孩子犟筋本來就是為了爭口氣,他們不在乎自己是否也有錯,只要能挑出對方的錯他們就很高興,就對判決口服心服。 小靈傑也並非只憑這一點坐穩了小子兵團"司令"的寶座,他能在其他小孩子麵前表現的能耐有很多。膽子大:小胳膊那麼粗細的樹枝上有一個鳥窩,沒出窩的雛鳥在裡面"啾啾唧唧"地叫,小孩子見了誰都眼熱,可是那樹枝實在太嚇人,微風一吹便來回亂顫,連那麼小的一個鳥窩好像都承受不住,更別說一個人了。你別慌,去叫小靈傑,只要找得到他,一叫必到,你看他袖子都懶得擼,往手心裡"呸呸"吐兩口唾沫,"蹭蹭蹭"三下兩下就上到老枝上,那真是捷似猿猴,快如狸貓,在老枝上稍作休息,看清形勢,找一個離鳥窩較近,稍粗一點的樹枝,攀上去,趁風吹動柔枝的一剎那工夫,探身一撲,險而又險中,鳥窩連帶驚叫著的一窩雛鳥就到手了。夠義氣:哪個小傢伙遇著了麻煩,丟了什麼,害怕回家挨打,千萬別躲在一邊哭鼻子,找小靈傑去,讓他招呼人替你找,找到了大幸,找不到也別著急,大家一起想辦法,人多力量大,最終你肯定會笑咪咪地理智氣壯地哼著小曲回家,而毫不畏懼老爹充血的眼睛和鼻孔裡的冷哼。主意多:小靈傑足智多謀在李賈村是出了名的,誰要是碰著什麼事犯了難,只要能想到小靈傑,一切問題都可以應刃而解。當然,小孩子們也沒啥大的麻煩,不至於讓小靈傑太過麻煩。 小靈傑的"司令"地位其實在上冬學以前就已隱然形成,只不過那時他還沒有享受到"頭兒"這個榮譽稱號。小傢伙們見了他都唯唯喏喏,點頭哈腰,他讓他們往南去,他們決不會往不是南方的任何一個方向。一上冬學,一幫小人沒了首領,成了無頭蒼蠅,想出去調個皮、搗個蛋也不敢,因為沒有小靈傑的精密策劃,只要一出動肯定會被人逮住,鬧得不亦樂乎。小傢伙們迫切認識到小靈傑對於他們的至關重要,在他冬學結束的那天下午,所有對小靈傑心懷敬慕和欽佩的小孩子從家裡捎出來或冒著老爹巴掌的威脅偷出來了一些他們認為好吃的東西,在呼嘯的北風中大擺"接風宴席"於子牙河岸邊的一片稍微避一點風的窪地上,熱烈歡迎小靈傑"衣錦榮歸,功德圓滿"。是日,大傢伙開懷暢"談",縱情玩樂,凜冽的北風中,罵聲、笑聲、擼鼻涕聲夾雜著野貓叫春兒一樣的風聲震天動地,席間,一個小傢伙提出建議,說應該尊小靈傑為他們的頭兒,一應大小人物均歸他統一指揮,敢有違令者罰他從家裡偷好吃的東西讓大家吃。建議以全數票通過,大傢伙以熱烈的掌聲慶賀小靈傑當選為他們的"頭兒"。群情激昂,掌聲雷動,經久不息。小靈傑開始還極力推辭,當然他不會說力不勝任之類,而是提出了一個異常尖銳的問題:"這個消息傳出去後,我回家又要挨老爹揍,挨揍對我而言是小事一樁,惹我爹生氣可不是鬧著玩的。"眾人一聽這個沒了主意,他們瞪著天真的眼睛看著他們心目中的英雄,滿臉的迷惑不解,他們真想不到,一個連挨打都不怕的人,竟然還怕老爹生氣,真真不可思議,一個小子回過神後,憤然起立,振振有辭: "頭兒,你老爹打你,本身已對不住你了,你還何必前怕狼,後怕虎,人敬咱一尺,咱敬人一丈。我爹就是這麼教我的,他都不顧及你難受,你還顧及他幹什麼?" 席地而坐者中十之八九對此言表示讚賞,大鼓其掌,看時,原來是周家的獨生兒子叫鐵蛋的,今年已經八歲了,小傢伙有名的能說會道,能言善辯,死蛤蟆能讓他說出尿來,死人能讓他說出淚來。就是稍微瘦了點兒,看著嬌怯怯的像個小姑娘,不過眉清目秀的,倒很耐看。他爹想打他時從不給他講理,按倒就揍,因為他爹嘴笨,一張口就得給兒子堵回來,而如果要再給周鐵蛋兩句的說話權,他爹恐怕就得慚愧的讓兒子反過來揍他一頓出氣。周鐵蛋一番話說完,衝四周作了個羅圈揖,斯斯文文地坐了下來,一臉得意。 小靈傑開始推辭並不是不願當頭兒,小孩子再聰明,再機靈,吃不住兩三句好話,小靈傑當然也是,一看大傢伙眼神裡熱切盼望的光芒,陡然覺出自己高了許多,年齡也由四歲變成了十四歲。他之所以提出那個問題只是想謙虛一下,他知道這群人裡沒有第二個人具備與他競爭"頭兒"的條件。周鐵蛋的話說得真是他始料未及,等四外掌聲稍歇,他才清了清嗓子,面含"成熟"的微笑,徐徐地說: "周鐵蛋的話有些道理,不過……不過聖人有言,孝字為本,人嘛,對爹娘一定要孝順,不孝順就豬狗不如了。" 周鐵蛋這下真服了,"頭兒"竟然還能引用聖人的話。只這點本事在座袞袞諸公就沒有一個人比得上,座中不乏上過冬學的,但誰都埋了頭不敢吭聲,他們雖然也是上了冬學,不過聖人是個什麼樣的人都還沒搞懂。 小靈傑看了看大傢伙兒的反應,心中竊喜,其實他又何嘗知道聖人有沒有說過這些話,他的高明之處就在於知道聖人是比一般人高明的能人。 風越來越冷,穿得薄的幾位禁不住搖頭跺腳。小靈傑看時機成熟,不能再拖,遂莊重宣布"小子兵團"規矩三條: 其一,無論是誰,都要聽頭兒的命令;其二,不准調皮搗蛋,包括偷人東西,欺負別人,幹壞事等;其三,大家的活動任何人不准向別人洩露,一旦出事,決不能當叛徒,逮住誰誰就要一人承擔責任,免得連累弟兄們。 小靈傑宣布完三條規矩,掌聲再次像疾雨掠過平靜的水面。聚會於是結束,小傢伙們抬頭看天色已然昏黑,有幾個便覺出屁股癢癢的難受,心裡揣摸是不是又要挨打。 小靈傑回到家裡興奮得合不上嘴,四個兄弟呆頭鵝似地瞅著老二,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小子兵團"的成員幾乎包括了李賈村所有四五歲到十一二歲之間的孩子,而李家就只有小靈傑一個,本來小靈傑還想介紹這四位加入,轉念一想,罷了,這四個人沒一隻好鳥,去了只會給我扒豁子,不治他們大傢伙兒會說我包庇壞蛋,治了他們回來我要挨揍。因而,這四個兄弟成了名副其實的游擊部隊,想跟老二去玩老二不讓,找其他孩子又找不著,整個春節這四位倒挺老實,家裡吃的喝的都不少,四個人嘴裡不停歇地吃了一個春節。老二回來他們也不再像以往一樣歡呼雀躍,因為怕給老二拉上關係後被他掏出來他們都吃了什麼好東西,老二要是發覺吃了虧,那他們四個可是吃不了也兜不走。 小靈傑之所以最後規定三條是有他的算盤的,他想洗脫以前加在他身上的種種罪名,因為那些壞事不管是誰幹的,這些人肯定就在他們的組織中間,只要管住這些人不干壞事那他自然而然就清白了。家裡的好吃的他可以不吃,家裡有什麼好玩的他可以不玩,那群人送給他的東西也不少。而且再怎麼說,家裡如果有什麼吃食,他雖然不如當時在家吃的多,爹娘肯定給他留一份是真的。至於張老先生送的書和老爹的諄諄教導,暫且放一邊了,顧不了那麼些。他已經從短短幾天的行動中深深體會到了當頭兒的樂趣,他對自己以前所持有的想法隱隱有一種本能的懷疑,他越來越覺的:賺錢並不一定非要自己賺,指揮別人賺了給他豈不更好。他又被自己這個想法折磨得好幾天晚上睡不著覺,因為他的想法直接觸到了老爹告訴他的話的真實性問題,他懷疑那些就是懷疑老爹。他開始不願一個人獨處,他耐不了那份孤獨和無助,他要想盡一切手段保住他的"頭兒"的地位。 小靈傑那天從家裡偷了肉出來和大傢伙兒碰面時都快中午了。有幾家吃的早的屋頂已經冒了炊煙,不過這些都無妨,他們都從家裡帶著吃的,本來就沒打算回去吃飯。大家見了頭兒先匯報了一下從家裡帶出來的戰利品,有糖果,有熟肉,有生肉,有青菜,有從整雞身上扯下的雞腿,"軍師"周鐵蛋還搞了半瓶老白乾,是他老爹喝迷糊後被他偷偷藏起來的。那位帶著小弟出來的偷的東西最多,他偷了一隻熱乎乎的雞腿,還有一大塊噴香的豬肉,他把能帶出來這麼多東西的功勞一半歸於他那個正在地上爬動,拖著兩筒鼻涕的弟弟,因為東西是塞在他弟弟衣服裡才帶出來的,他甚至臉紅脖子粗著鬆開他弟弟的褲帶讓大家看,小傢伙嚇得哭著掙扎。果然,他哥哥沒說假話,小傢伙的小肚上一大片油漬,連小雞兒上似乎都油乎乎的。小靈杰和周鐵蛋商量之後,決定給予小傢伙隨大家出動的權利,具體是由大家輪流背著他走。 "英雄宴"的地點是由軍師周鐵蛋提前幾天親自帶人考察的,在從李賈村逆河而上有二三里路處。子牙河每次發大水都是最早從那兒衝上河岸然後才向縱深發展。老輩子時候曾經住過人,為了防水還在河岸上栽下了一排排一列列的柳樹。 柳樹如今都東倒西歪地活了下來,住的人卻經受不了大水的洗禮,一大批人餵了魚鱉後剩下的極少部分遷出去了,現在只有一片荒涼的土地,夏天時蒿草能長到一個大人那麼深,時有蛇蟲鼠兔出沒其間。一到夜晚,貓頭鷹便躲在黑漆漆的柳枝深處聳人聽聞地叫,野草間磷火隨風飄搖,忽東忽西,若再有一彎新月從滿天愁雲慘霧中可憐兮兮地探出半個小腦袋,照見不知什麼小動物在草根邊上匆匆走過時草桿亂顫的樣子,只怕就是李督堂來了也得先大吼兩聲壯膽才敢睜開眼睛看一下然後就得掉頭跑掉。 不過那是夏天晚間的景色,而且還是聽老輩人說的,因此沒幾個人有膽量到那兒去。白天不敢,夜晚就更別提了。誰要是敢單槍匹馬踏著淒迷的月色去那兒闖一趟,回來後只要沒被嚇死,那怕你嚇得拉屎拉了一褲襠連褲子都沒洗,你也會立刻被冠以"大膽"的雅號。膽量比較小的人談到那塊地方就要發抖,因此,有人送了一個外號給它,叫做"鬼地"。 "鬼地"對眼前這幫小子而言沒有什麼特殊的感情,譬如說害怕,懼怯、仰慕、希冀等等。他們中間知道鬼是什麼東西的人不多,而且這幾個人都在張老先生的故事中得到了不少力量和勇氣,所以他們無所畏懼,看來有些事情不知道了反倒有些好處。 周鐵蛋選中此地作為目的地是有他的原因的。一則鬼地地方偏僻,人煙稀少,不易被人發覺。二則鬼地雜草叢生,到了冬天都已枯死,是上好的燃火材料。三則鬼地正衝風口有許多柳樹,比較擋風,這些原因他只簡單地給頭兒說了一遍,頭兒二話沒說,拍板定案。 農村有句俗話叫:"刮風順河走,"意思是說沿著河岸風比其他地方要大一些,這些從地理學角度容易解釋,風是相對位置之間的氣流運動,河岸一般比較低些,形成促使風力加速的一個凹槽,所以沿著河走風明顯要大。小靈傑的隊伍現在就踽踽行在頂頭風裡,小傢伙們都帶著一種新奇感,因而也並不覺得風有多麼嚇人,客觀地講,風真的是足夠大的了,一群人叫著、笑著,跳著往前趕,風吹得他們直想原地打轉,邁一步幾乎要退回半步,臉上被風吹得又乾又緊,偶而有夾雜的沙粒或樹葉直飛過來揍到臉上,刀割一般地生疼。 但是每個人似乎都沒去考慮寒冷的侵襲和猛風的肆虐,每個人都是興高采烈,喜氣洋洋,只有一個人例外,那個最小的小孩。小孩以前可能只被老娘和哥哥抱過,十分怯生,別的人根本別想碰他,給他做個鬼臉他都得"哇哇"大哭,可惜他哥哥又實在沒那麼大氣力,輪流著背他的人才換了三個,小傢伙已經哭得滿臉淚花,力竭聲嘶了。 大部隊到達"鬼地"時已過正午,風依舊呼嘯得嚇人,太陽是白色的,被一堆陰雲追趕著,薄得像只有一個影子,似乎還透著明,但卻是冷冷的,沒有一絲一毫暖意。 鬼地確實是一處得天獨厚的好所在,本來平整的、延續不斷的河灘到這是忽然像刀砍斧削一樣,齊整整地少了一截,河水從河岸塌陷下去的一塊盤旋過去,河水現在結成了冰,昏暗的一大塊,陽光下泛著死魚眼睛似的光,塌下去的一塊能頂上半個李賈村,從遠處看像樹身上長著的大瘤子,又像孕婦挺著的大肚子。層層疊疊的柳樹,粗的能有簍子那麼粗,細的也差不多有碗口大小,此時都脫光了葉子,光禿禿地站著,但是卻很避風。柳樹後在有一漫坡的沙土地,也應該屬於河灘的範圍,估計這塊原來和塌下去的部分是連成一體的,成一個緩坡斜著插入河心,沙土地不經水沖,天長日久,浸入河中的部分就被河水掏空,滑入河裡,形成斷壁。沿河的居民為了防水,才在斷壁邊上栽上柳樹,那知水沒防住,風卻被擋在外邊了。斜漫坡在夏天應該是一塊綠茸茸的草坪。現在全乾枯,柔順地貼地躺著,大部隊全體的紮營地點就是這個既避風又平整的漫坡。 由漫坡上去就是一馬平川的"鬼地"。叢生的荒草還保留著夏日的規模,只是沒有了夏日的熱鬧豐滿。草叢中隱隱有破壁殘垣,荒丘野墳。這會兒看著除了讓人心裡自覺鬱悶外,並沒有多麼嚇人。 一群人都不覺得怎麼餓,帶來的東西雜七雜八地在草地上有一大堆,生的仍舊生著,熱的也已經涼了。小靈傑分派了幾個人上去拽草,找乾柴,餘下的就地歇息,聽候調遣。 拽草、拾乾柴的幾位說說笑笑地一溜煙跑上漫坡去了,剩下的橫七豎八互相枕靠著歇了一通。剛經過"長途跋涉",大家累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沒有人多說話,最小的那位哭得眼泡紅腫著,小臉蛋上一道道淚流過的黑痕,此刻也沒了力氣,乖乖地躺在他哥哥的懷裡抽噎著望天。 風仍舊一陣緊似一陣地在柳林外亂竄,乾枯的柳枝像繃緊的弓弦,費力地在空中"啪啪"地甩來甩去。日頭比剛才更加萎縮昏晦,只剩下手掌大小的一塊,邊角還被濃雲遮掩得殘缺不全,絲絲的冷氣彷彿是從雲縫裡擠出來的,一長條一長條地在空氣中飛舞,偶而掠過身側時,像冬天暖暖的被窩裡忽然被人放了塊厚厚的冰。一陣寒顫之後,接踵而來的就是滿身暴起的雞皮疙瘩。 小靈傑算著拾柴的也該回來了,時間似乎也不能再拖,就這時候開始七手八腳地干,到東西吃進嘴裡,大約也該是別人家晚飯時候了。看看四周橫躺豎臥的兄弟們,來時的滿腔熱情和沖天氣象好像也快被風吹乾了,睜著眼的幾位不言不動,仰首呆呆看天上的浮雲。有幾個甚至進入了夢鄉,還打著呼嚕。 小靈傑把眾人一個個叫起來,每一個睡著的都不願起,推他一下僅僅翻個身哼哼兩聲便又酣睡過去,絲毫沒有平時龍精虎猛的勁頭,倒像是長期睡眠嚴重不足的垂暮老漢。能一下叫醒的一骨碌坐起來也是口角滴著涎水,兩眼似睜還閉,痴癡呆呆的,時不時還伸個懶腰打個長長的哈欠,等把所有人都一一搞醒時日頭已經偏西,冷氣依然濃重,拾柴的還沒回來。醒過來的清醒了頭腦之後第一個感覺是餓,一感覺到餓便想起已有兩頓沒好好吃過飯。再往下想肚子裡就"咕咕"地叫起來了。意志稍微薄弱一點的嘴裡沒說,心裡卻開始後悔這鬼地方不如燈火通明,煦暖和樂的家裡了。 小靈傑等得極不耐煩,這麼多人面前又不能潑婦一般地罵娘,只得不住口地埋怨那幾位不守信用,周鐵蛋早上出來時沒有吃飯,此刻覺得肚皮已經貼上了脊梁骨,下意識地摸一摸肚皮,確實乾癟得很。摸了幾次肚皮之後,肚裡餓得更難受,一股怒氣自腳底奮勇上沖,衝到腦門時,他再也控制不住,"騰"地一下從地上坐起來,"呸"一聲吐出嘴裡一直咬著的一根草棍,嘴裡習慣性地罵了一句"日他娘的",說: "那幾個人怕是在坡上娶上媳婦了,正抱著老婆睡覺呢?我去看看,日他娘的,就是生一對雙胞胎也沒這麼困難呀!" 小靈傑沒有阻攔,他已看見有幾個病懨懨坐著的兄弟向他投來的目光中分明蘊藏著極大的不滿,他如果阻攔很有可能立刻會有人跳出來跟他幹上一場,那樣極容易激起眾怒,到那時他這個"頭兒"恐怕就得屎克螂滾糞蛋——滾蛋了。 周鐵蛋的背影剛被高崗上一片兀立的枯草淹沒,一陣吵鬧聲就從上面順風傳了下來,入耳極為清晰。 "你們都死那兒去了,連他媽的幾根柴火都不會拾。"周鐵蛋今兒顯然是火氣攻心,否則說話不會這麼臟,而且也不會這麼充滿火藥味。 "栓柱掉到一個深洞裡去了,我們費了好半天事才把他尋出來。" 小靈傑聽到這兒坐不住了,一口氣跑上高崗,周鐵蛋臉憋得像經霜的紫茄子,正和幾個人指指戳戳地講理,不過他顯然已經意識到那兒幾位理由的正當,語氣比方才弱了不少。 辯解的那位是拾柴的幾個人裡的頭目,叫狗柱。今年七歲,個頭兒可不像是七歲的人,紫紅臉膛,粗的像個石滾,說話瓮聲瓮氣。是小靈傑他們打架捅事的得力干將,因為他力氣大,所以小靈傑才讓他去招呼著拾柴。狗柱此時一臉委屈,滿身塵沙,邊上幾個跟他去的小傢伙也都像剛在土堆裡打了個滾,臟兮兮的,叫拴柱的那個似乎是受了點傷,左腿不住地顫,一隻手搭在另一個人的肩膀上,空著的那隻手裡提著一隻摔斷腿的灰野兔,血還在從兔腿上"卟嗒卟嗒"往下滴,或許是受這只捕獲的野兔的鼓舞,拴柱雖然苦瓜著臉,眉宇間卻有掩藏不住的喜氣。 周鐵蛋先看見頭兒過來,住了聲站一邊瞅著狗柱發狠。小靈傑過去接過來拴柱手裡還在瞪眼彈腿苦苦掙扎的野兔,兔子還不輕,有五六斤重,提著很吃力,無怪拴柱累得頭上滿是汗。冬天的兔子都這樣,看著不怎麼大,份量卻不輕,怎麼說這些傢伙也養了兩三個月膘了。小靈傑心裡想著兔子躲在窩裡美滋滋地啃吃蘿蔔白菜的樣兒,嘴裡卻問狗柱: "咋弄成這樣兒。" 狗柱看了看拴柱,意思是讓他說,拴柱人看著還算機靈,心眼卻有點實,說話也結結巴巴的,像爐膛裡在爆玉米花兒,一會蹦出來一粒,一會兒又蹦出一粒,等得人心裡直癢癢: "我……我……我正拾柴火,那隻兔子……那隻兔子……就……就……就……" 拴柱結巴了半天才把原委說了個大概,原來他們正拾柴火,雜草里跳出只受傷的兔子,跑得也不怎麼快,幾個人當然不會罷休,奮起直追,拴柱於是就追到一個洞裡去了,兔子當然逮著了,拴柱的腿也摔得青紫,洞口不大,卻很深,大人站裡面也不一定能露頭,幾個人找了一根乾枯的粗樹枝,一頭遞給拴柱,這邊幾個人一起使勁往上拉,拉了半天才拉上來。 拴柱說完後到一邊喘氣去了。這麼多話讓他一口氣說完也真是難為他了。留守的人已經沒了耐性,一窩蜂跑了上來,圍在四周小聲議論。 小靈傑決定去探一下那個洞,這是他重新樹立威信的好時機,再說,不弄點新奇的玩意兒這夥人恐怕再沒精神回家了。大冬天的在野地里呆了老半天還餓著肚皮讓誰也不好受,邊上的人此時已知道了拴柱他們的事情,注意力暫時轉向了那個神秘的深洞,這麼一大幫人沒什麼好怕的,小靈傑一說看看去,大傢伙兒立刻表示贊同。 洞口是在一堵斷牆房邊,斷牆上長滿了枯草,中間還有一個門戶,門已經不見了,朽壞的門框還嵌在牆上,洞口原來應該是在房子裡面,因為徹底倒掉的三堵牆還隱隱約約在草下留了點兒地基的痕跡。 洞口有面缸口大小,隱蔽的極為巧妙,若不是一腳踩在上面,根本就看不出來一點痕跡,洞顯然是人工鑿挖而成,因為用來擋蔽洞口的板還在洞壁上懸著,但木質已經糟透了,要不然也不至於輕而易舉地被一腳踹開。 下去的當然是小靈傑,別的人沒有這個膽量,小靈傑囑咐周鐵蛋監督大家先"埋鍋造飯",然後照狗柱的辦法,讓幾個人抱著樹枝放他下去。 洞裡十分乾燥,雖然離河不遠,小靈傑下到洞底後先適應了一會兒黑暗,洞壁上的土層結構漸漸明晰之後,他才發現有一面洞壁上有一扇極為隱蔽的木門。木門的顏色和土色差不多,乍一看極難分辨。 小靈傑此刻的心情用筆墨真是無法描述,驚奇、惶惑、刺激、害怕都有,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哪一種的比例多一些,他在心裡念叨了幾遍李督堂大膽,我為什麼就不能。然後壯起膽子小心翼翼地去摸那扇木門。 木門觸手即碎,眼前現出一道長長的甬路,從站立處到甬路上有十多級石階,洞裡極為昏黑,從石階往下延伸到甬路後二者的顏色幾乎融為一體,甬路可能也是由大塊石頭鋪成的。 小靈傑屏住呼吸下了石階,伸手往洞壁上摸了一把,凹凸不平地似乎刻著什麼,觸手冰涼,彷彿也是大塊石頭。小靈傑沒帶火種,即便帶了火種他也未必敢點著看,他怕黑暗中藏著什麼比鬼更厲害的東西,看見火光先撲過來吃了他。 甬路好像沒有盡頭,小靈傑靠著石壁向前摸索著走了很遠,眼前愈來愈黑,觸目是一片無雜色的漆黑,他的腳步聲和心跳聲大得讓他汗毛直豎。愈往前走他的腳步聲越輕,心跳聲越來越急越來越大。等到他覺得兩腿像是踩在棉花上無所著力時,他才決定退出來。到此為止的經歷出洞後他已經有足夠的資本炫耀了,外面的人沒有誰敢步他的後塵跳下來,所以他說洞是方就是方,是圓就是圓。他心頭暗笑,這可能就是頭兒的特權。 爬上石階,小靈傑一摸額頭,濕濕的盡是虛汗,他掏出一塊破布擦了擦,才放聲大叫上面的人。周鐵蛋等人正在上面擔心,看他安然無恙,大為驚奇,忙不迭將他扯了上來。 天色差不多已經全黑,日頭沒了,月亮還沒出來,大傢伙兒不知用什麼手段已經把飯搞熱,還留了三四堆火種,乾柴枝燒得"劈啪"作響,桔黃色的火苗被風吹得幾乎是貼著地面,像條火蛇。圍著火堆坐著的眾人臉上都被火光映得紅撲撲的,泛著一種奇異的光。大家的眼睛都在圍著放在一邊的熱氣騰騰的食物打轉,但是沒有一個人敢動手去拿著吃。 小靈傑上來後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才覺出洞裡空氣的氣味有些怪異,怪異在哪他卻又說不上來。 大傢伙兒圍著小靈傑七嘴八舌地問了一番,然後迫不及待地吃光了所有食物,一行人踏上歸途,肚子裡驟然不再空虛,每個人都重新興奮起來,一路上纏著小靈傑問洞裡都有什麼古怪,小靈傑一臉神秘,對大傢伙兒的發問不予回答,實在逼急了只說了一句話: "誰有本事誰就再跟我下去走一趟。" 沒誰有這個本事,大家只有面面相覷,當然心裡對小靈傑的敬佩之情不自覺又增加了三分。 小靈傑興沖沖地回到家裡第一個碰到的東西是老爹惡狼般的兩道目光。胡胡李站在大門口已足足等了他一個時辰,這一個時辰對胡胡李來說可真是難過,推測了十來種小傢伙可能的去向又給他一一推翻,後來他索性不去想這個,只想等小傢伙回來怎麼著揍他才能洩心頭之火,小傢伙偏巧就在這時候搖頭晃腦,一溜小跑地回來了。 小靈傑看見老爹後還沒來得及解釋就被老爹提著後脖領提進了堂屋,一路上構思好的幾條絕對充足的理由沒了用武之地。屋裡面氣氛很緊張,爺爺奶奶蹲蹴在窗下一聲不發,媽媽懷裡摟著老五滿臉陰沉,老大,老三,老四挨肩坐在媽媽身邊,局促不安地亂動彈,眼睛裡恐怕摻雜著興災樂禍。 小靈傑被老爹一下摜到床上時忽然想到了那隻被他提著摔死在地上的野兔,一種莫名的悲哀襲來,他抬頭看了看老爹陰沉的臉。想申辨兩句,張了張嘴沒有出聲。 胡胡李手掌攥緊了又張開,張開了又攥緊,如是有好幾次,終於嘆了口氣,說: "這次先饒了你,看過年我不收拾你才怪。" 不是胡胡李忽然心慈手軟,農村有個習俗,大過年的,小孩子再調皮也不能挨打,如果挨了打一年倒霉。 小靈傑虎口脫險,心裡暗暗高興,當晚躺在床上,又想起那個神秘而又充滿刺激的深洞,鬧得一個晚上沒睡好覺。 周鐵蛋在除夕之前抽空偷偷地找了小靈傑好幾次,商量是不是暫停活動幾天,因為春節期間家裡把的太嚴,人手沒法湊齊。即便湊上幾個出去一趟再回家怕也沒好果子吃。 周鐵蛋說這些話時眼圈還紅著,目光閃爍游移不定,似乎對什麼過去的事情仍舊心有餘悸。他那天回去後老爹又喝醉了酒,搬了個凳子坐上去,堵著大門等他,老爹喝的酒是厚著臉皮"蹭"人家的,他的酒遍地找不見,自然懷疑到了最近行踪一直詭秘的兒子身上。周鐵蛋一進大門就被老爹一腳踹在屁股上,打了兩三個滾才站起來。老爹爹掄起鞋底狠狠地在他的屁股上發洩了一通怨氣,他老爹那晚上喝醉了酒,忘記了那個習俗,第二天早上就給兒子賠了不是,賠不是也不管用,周鐵蛋的屁股直到找到小靈傑時還時不時疼一下子。 小靈傑也正在苦惱這兩天出不去,一聽周鐵蛋那麼說正好樂得清閒。於是陪著兄弟四個在屋裡好好玩了一陣子。 大年三十晚上小靈傑藉口出去拾鞭炮離家了一會兒,找到周鐵蛋,告訴他正月初五再到鬼地,要他通知眾兄弟做好準備,別的不說,火種一定要多帶。說完後跑回家連口氣都沒喘就被爺爺提了耳朵拽到土地廟裡去燒香去了。 土地廟比平時要熱鬧得多,三三兩兩,你進我出都是些上香的人。老頭掏出一把香燃著插在胡胡李用過喝水的那個香爐裡,燒了些黃表紙,最後跪在燭影飄搖的供桌前面磕了三個響頭。一系列工作做完,小靈傑終於瞅著機會,把憋在心裡好幾天的問題提了出來,問老頭"鬼地"到底有什麼好怕的,竟然能嚇得那麼多人屁滾尿流,談之色變。 小靈傑把這個問題接連複述了三遍,老頭仍然懷疑是自己聽錯了,最後一遍小靈傑趴在老頭的耳朵邊上扯足喉嚨炸雷般地猛吼了一聲。老頭才欣慰地發現自己的耳朵也並不是聾得不可救藥,欣慰完之後老頭"蹬、蹬、蹬"連退了三大步,還捎帶上了半個趔趄,差點沒摔個"喜鵲登枝、老憋上樹",咋的了,嚇的。 老頭看來切身體會過鬼地的恐怖,好不容易站穩當後臉都成蠟渣兒黃了,彷彿小靈傑成了鬼地的妖魔鬼怪,就要撲上來一口吃掉他似的。 小靈傑一看老頭嚇成這樣更來了興致,纏住老頭不放非讓他說出個子丑寅卯,老頭歲數也大了,啥事也都看開了,穩定了一下心神後覺得大過年的說這個雖有點大煞風景,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於是祖孫倆回到家後,老頭靠著爐火,瞇著眼睛,"滋拉滋拉"地吸著旱煙,給小靈傑說了這麼一件事情: 鬼地自從少了人跡以後,就成了一片荒地,沒有人去管它,時候長了,漸漸地傳出風聲說那地有鬼,一到陰雨天氣就在草棵子裡"啾啾"地叫,有時還像野狗一樣嚎上兩聲。傳說越來越嚇人,有人信以為真,有人嗤之以鼻。東陳村有一個出了名的大膽,叫趙麻子。趙麻子按輩份還是趙舉人的叔,跟趙舉人他爹是叔伯兄弟,一個爺爺一個奶奶的叔伯兄弟。趙麻子家裡原來是富戶,到趙麻子時因為他遊手好閒,吃喝嫖賭抽,壞事做絕,家產不多久就給他折騰了個淨光,趙麻子沒有了生計,別人又都看不起他,不肯幫補他過日子,沒有辦法,他就去盜墓,挖人家墳裡的陪葬東西,當古董賣錢,周圍也沒有幾處老墳讓他去挖,挖盡了就去挖新墳,窮人家死了人沒什麼東西往棺材裡填,他就只挖大戶家的墳。也該著趙麻子運氣,有一次丁家集丁大善人家出了事兒,丁大善人的女兒跟一個僕人拌了幾句嘴,一氣之下上吊死了。丁大善人是有名的瓷實戶,趙麻子得了信便去了小姐的墓地等著,埋人的還沒走遠,天一擦黑,他便動手挖上了。新墳挖著並不怎麼費勁,三下五除二黑漆棺材便在浮土裡露了面,趙麻子把棺蓋撬起來往裡一看,當時就驚呆了。棺材裡的陪葬物件兒自然不少,不過讓他驚呆的不是這些,而是死了的丁小姐。 那夜有月亮,丁小姐躺在一堆綾羅綢緞、金銀珠寶裡邊,不像是死了,倒像是睡著了,那個漂亮,趙麻子一眼就迷上了。 月光下,丁小姐臉上紅撲撲的是剛搽了胭脂,眼睛微睜,嘴角似笑非笑,說不盡的妖媚多情,趙麻子也算是風月場上老手,不知壞了多少大閨女的清白之軀。這時候更是情不自禁,竟將丁小姐身上的衣服剝了個一干二淨,撲了上去……。 老頭講到這兒時預料到有些東西說出來不太妥當,於是頓了一下,滋溜了一口旱煙,略了些內容,繼續往下講: "老天爺有時候就是不長眼,好人不一定能有好下場,壞人也不一定就有惡報,要說這趙麻子,地地道道一個敗家子,弄盡了萬貫家財,本來就該著遭雷劈才對。又喪盡天良,幹出這等沒有人倫的惡事兒,真真是連豬狗都不如。可是,老天爺竟也怕惡人,不但沒讓他五雷轟頂,挫骨揚灰,反而還……" 小靈傑聽得托著腮幫出了神,雖然爺爺說的有些話他不懂是什麼意思,但大致還是連貫的,到了爺爺一頓接下來的當兒,他覺出有些不對,爸爸並沒有講趙麻子乾了什麼事,就那麼樣罵他,小靈傑還以為爺爺是忘了一段,下邊想起來還要接上的,於是接著往下聽,殊料越聽越不懂,越聽越覺得爺爺少那一截的重要。看爺爺沒有絲毫提起的意思,小靈傑終於忍不住捅了捅爺爺的胳膊鄭重其事地提醒他: "爺爺,你少說了一截,趙麻子究竟乾了啥樣兒的壞事呀?您那麼恨他。" 老頭被打斷話頭後一愣怔,待到一聽小靈傑的問題又不禁想啞然生笑,不過老頭到底是個"老薑",騙住個"小姜"沒太大問題,他把臉一繃,劈頭蓋臉訓了小孫子一通: "壞事就是壞事,小孩子家問那兒多幹嗎?" 小靈傑搞不明白爺爺為什麼突然發這麼大火,不敢再問,只有聽下去了。 趙麻子正趴在丁小姐身上乾壞事兒,身子底下的丁小姐忽然呻吟起來,這就見出趙麻子的色膽包天了,他也不害怕,把赤身裸體的丁小姐抱到懷裡仔細端詳了一遍,又伏到她胸前一聽,心還在"怦怦"地跳,他明白自己遇著好事了。連忙替丁小姐穿好衣服,扶她起來,又是搥背又是揉腰,原來丁小姐只是一時氣哽喉並非死絕,讓他一搗估兩搗估,又活過來了。活過來的丁小姐明白自己已成了趙麻子的人,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於是引著趙麻子到了丁家,要和趙麻子擇日完婚。丁大善人見木已成舟,也沒什麼話說,心裡雖然鄙視趙麻子的為人,但是又有了女兒。喜歡之下,也就顧不得什麼了,趙麻子從丁家賺回一大筆彩禮,一分錢沒花,還討回個如花似玉的好媳婦。在本村一時眾說紛紜,大家一邊罵老天爺瞎了眼,一邊又眼紅趙麻子有艷富。當然,趙麻子的大膽也很快盡人皆知,趙麻子有一天不知怎地就听說了鬼地的故事。告訴他故事的人也知道他是有名的大膽,便要同他打賭,說趙大膽沒有膽量去鬼地走一遭,趙大膽當然不肯掉這個面子,於是雙方約定了日期,由趙大膽決定賭注大小,趙麻子滿口應承,說睹注大小無所謂,重要的是他大膽的招牌不能倒。到了約定那個晚上,兩個人結伴往鬼地走,到離鬼地有半里地光景時,跟趙麻子打賭的那位站下了,說恕不遠送,前邊的路你就一個人走吧!我在這兒呆著等你回來。趙大膽說不用客氣,我這就走。那時候是夏天,河岸邊一陣陣涼風吹著,格外舒坦,天上月朗星稀,莊稼地裡不知名的蟲一直在鳴叫,那個人看著趙大膽一仰脖灌下半斤黃湯,跌跌撞撞地往前去了,月光下影子淡淡的在地上拉的老長老長,那個人一直盯著趙大膽的背影,直到他再也看不見。那個人從前半夜一直等到後半夜,夜露把衣裳都打濕了,月亮也快看不見了,那個人有點感到不對頭,害怕趙麻子出了事。念頭一起竟不能打消,這人又聯想到了不少鬼故事,越想越是害怕,往四下里看看,似乎月光下到處都鬼影幢幢,那人只覺得汗毛梢兒都豎起來了,再也沒膽子等下去,掉頭就跑,跑了沒幾步便聽見背後似乎有沉重的腳步聲,他不自覺地停下來回頭望了一眼,背後什麼都沒有,只有一片迷茫的夜色。他心下稍寬,正待舉步再走,鬼地那方向突然傳來了一聲嘶心裂肺的慘叫,雖然不太清楚,但他一下子就听出來是趙麻子的聲音……。第二天早上,趕早集的人在路邊發現了那個人,嘴裡含著白沫,渾身上下被露水打得精濕,兩眼翻白。抬回家後便病了,床上屙床上尿不說,動不動還舊病復發,指著牆角的黑暗處大叫有鬼,人家怎麼問他,他就只會說一句話: "我聽見趙麻子叫喚了一聲啊——,我就知道他活不成了,嗬嗬,他果真沒活成。"趙麻子的確是死了。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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