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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東史郎日記(19)

東史郎日記 东史郎 5864 2018-03-16
中鳥部隊(第十六師團) 大野部隊(第二十聯隊) 西崎部隊(第一大隊) 森山隊(第三中隊) 村下小隊(第三小隊) 自昭和十三年一月從大連出發第二次討伐北支軍隊至四月二十一日出發赴徐州戰場一月三十一日。 從大連回國的夢想被無情地打碎了。下午四點,我們從宿舍出發,坐上悶罐車再一次奔赴戰場。今天是舊曆年。到處是滿人燃放爆竹歡慶新年的身影。 我的故鄉有沒有下雪?大家一定在白雪紛飛中歡度新年吧! 我們的鐵罐貨車已被臨時改成上下兩層。為的是最大限度地運送士兵。在狹小昏暗的車廂裡,我們就像關在鐵籠裡的猴子一般無法動彈。我睡在上層。木下和我隔著一張床,正在鬧騰。只要不打仗,他就格外來勁。 軍用列車不停地向北方駛去。每節車廂裡都塞了七十多名士兵。我們裹在從南京徵用來的被褥裡抵禦著刺骨的寒氣。河上結了冰,變成了冰河。

荒漠的大地,無垠的大地,到了大陸後,我們對土地這個概念有了更深的體會。從火車的縫隙間,只見大地不斷地向後退去。已經過了奉大。本以為會再往北開,羅盤卻指向了西面。 難道是再次奔赴北支那? 正如我所料,列車到達了山海關。廣漠的大地上散落著一些石頭房子,巍峨的大山層巒疊嶂。它們呈銳角形,在內地是見不到這種形狀的山的。在同一條鐵路上,我們曾經士氣高昂地奔赴中支那,如今卻滿懷惆悵坐火車北上。 列車靠站時,木下想抓緊這幾分鐘上廁所,不料,慌忙中從貨車上滾到結了凍的鐵軌上,他像是折了腰,躺在地上直哼哼,最後在兩三位士兵的幫助下,總算哼哼卿卿站了起來。 木下平時就愛使性子,跌痛了就借題發揮,大吵大鬧起來。甚至破口大罵那些扶他起來的士兵。

終於,那些士兵也火冒三丈了,紛紛撒手而去。這樣,他就得冒著再次跌倒的危險,獨自爬回火車。但木下卻像個愛撒嬌的孩子坐在原地大喊大叫。 "哪有那麼疼?"戰友們都投以不信任的眼光,沒人同情他,最後,他索性賴在地上哭叫起來。戰友們這下束手無策了,只好把他抬到他的上層舖位上。 在被抬往床舖的途中,他仍然罵罵咧咧的,好像是戰友們把他推下火車的。 躺上床後,木下一直沒有停止呻吟。其間,若是誰的手或腳不小心碰了他,他就會扯著嗓子大罵。戰友們忍不住與他爭吵起來。木下原來就愛無理取鬧,這下越罵越來勁,絲毫不示弱。後來大夥兒都覺得與他理論是白費口舌,便住了嘴。 他就像個被冷落的孩子,為了引起別人的注意,時而踢踢這個,時而罵罵那個,他的一言一行招來的是更多的責罵。在狹小的悶罐車裡,時不時會有人碰到他,哪怕是碰了他的指頭,他也會像個任性的孩子尖叫起來。最後木下拿出了縫衣針,誰碰到他,他就戳誰。大夥對此瞠目結舌。在這期間,他又開始在車上隨地小便,真是一個不知羞恥的傢伙。

但他這種荒唐的舉動也為鬱悶的長途旅行帶來了一絲樂趣。 穿過天津,繞過長辛店,展現在我們眼前的是北支那遼闊的大地。火車向南疾馳,車廂裡也越來越暖和起來。鐵路沿線可以看到像火柴盒般的土房子。鐵道兩邊的土地,就像內地的田地一般被仔仔細細耕作過了。我們的列車通過時,農夫們停下了手中的鋤頭遠眺,孩子們高舉雙手呼喊。列車一靠站,臟兮兮的孩子們就圍上來討剩食,喊著:"給一點吧!給一點吧!" 這種枯燥的日子持續了四天,第五天下午六點左右,列車到達了一個車站。據說這是邯鄲站,奇怪的是這個車站居然開著燈。我們下車後才發現站內有士兵用兩台馬達發電。 部隊先向駐地營盤出發,留下我們幾個搬運兵。搬運完行李後,我們就沿著昏暗的道路急奔營盤。忽然,從前方暗處傳來了放肆的嬌笑聲與醉漢口齒不清的嘟囔聲,而且他們說的都是日語,我們做夢都設想到居然能在北支那的邊遠地區碰到會說日語的女人。

一到達目的地我們就被派遣去搬運行李,時間已經很晚了,我們才肩背沉重的背包,拖著疲憊的身軀趕往營盤,本來心裡就有點窩火,一聽到這淫蕩的談笑聲,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從他們身邊走過時,我們打開手電筒,想看看究竟是些什麼人。手電筒的光照中,只見一個喝得醉醺醺的軍官和一個身穿刺眼的紅和服、濃妝豔抹的女人踉踉蹌蹌地走著,不斷有污言穢語從他們嘴中吐出。他們喝的酒或許是後方(這裡的後方指日本國內。)的人們滿懷熱情送來的軍需品。 真是不堪入目的一幕,不知廉恥的女人居然跟隨來戰地賣淫,我非常蔑視這個軍官。 賣婬女的嬌笑聲與醉漢的嘟囔聲,從黑暗中傳來又消失在黑暗中。 我"呸"地吐了一口口水,大踏步向營盤走去。

說是營盤,依舊是戰地骯髒的宿舍,走進破舊不堪的大門,房間呈"凹"字形排開,我們分隊的房間在左側,門口掛著一張草蓆。 房間裡空蕩蕩的,只有屋頂和牆壁。簡陋得像是山崎街道上定九郎的住所(日本的民間文藝和歌舞伎裡有一段叫《山崎街道》,定九郎是該劇中的角色,頭髮蓬亂,住在非常簡陋的房子裡。)。邯鄲——這可是當年魯生夢見王侯將相們,住在金碧輝煌的宮殿裡,酒池肉林,大肆揮霍的地方呀(這裡是用的"黃粱一夢"的典故,魯生,應為盧生。)。 今晚我是不是也會做一個飽食一頓、身裹錦緞的美夢呢? 我把外套裹裹緊,就躺在地上。房間裡到處是寒氣,地面刺骨的冷氣凍得人直打哆嗦,我根本無法入睡,三番五次起身去烤火。

從大連剛剛出發時,我們呼出的熱氣在悶罐車的鐵門上結起了一層白冰。列車南下後,雖說越來越暖和,但這僅限於白天,夜晚依舊很冷。白天的溫度沒有超過攝氏零度,只是沒有風,倒也不覺得冷。 次日早晨,我往水壺裡倒了些河水,不到三分鐘就凍住了,連塞子都拔不出來了,飯盒裡的水也結起了冰,打開蓋子時冰塊悉卒作響。 今天又是萬里無雲。越往南,天晴的日子越多。 我覺得身上奇癢無比,脫掉衣服一看,剛穿上身沒幾天的白汗衫上,有幾隻蝨子爬來爬去到處產卵,這是我平生第一次看到蝨子,嚇得我趕緊扔掉這件嶄新的白汗衫。 今天是二月五日,全隊休息一天,我就走著到城裡參觀。 邯鄲城裡有很多古廟,給人一種歷史悠久、古色古香的感覺。城門的建築很有特色:乾涸的外護城河上架著一座一丈多長的石頭橋,過橋往左拐進入第一道城門,再往右拐才能進入第二道城門,這個讓你左拐右拐的城門,建得古樸凝重。

城牆內側長滿的青苔像在訴說著幾百年的歷史。 我和田中走在這靜謐而又古趣盎然的街道上,時不時能看到製作精細的青瓦和瓦上的動物雕像。田中平常就愛擺弄古董,這會兒更是看得目不轉睛。他很想要這些古董,但看看牆上到處張貼著"不准隨意破壞寺廟憲兵隊"的告示,只得作罷。 這街道和支那其他街道一樣,沒有一塊石子兒,但厚厚的塵上幾乎快埋住人的雙腳了。 忽然看到前面一個街角上掛著"朝鮮菜青鳥館"的牌子。 我走進去想吃點東西,不料裡面根本沒有什麼像樣的菜,只傳來妓女的尖叫聲。 這家店鋪,原來賣的是"性慾菜",我被好奇心驅使往里屋一探頭,只見裡面擺著床,士兵抱著朝鮮女人躺在上面。床邊沒有門,用白門簾簡單地隔開,離他們不到兩米處,也掛著白簾子,一對男女躺在裡面的床上。只要輕挑一下簾子,他們的身體就完全暴露出來了,我們一個一個房間順著看下去,映入眼簾的是女人們放蕩的裸體和男女淫亂的場面。這些男女毫不在乎我們的窺視。外面,還有不少士兵吐著煙圈排隊等候,這是多麼不堪入目的一幕啊!

我們走出來繞到城外,這兒有一個叫大乘寺的古剎。廟頂覆蓋著古式青瓦,在屋頂最高處和四邊飛簷上都裝飾著很多狐狸和兵卒的雕像。這個古寺已搖搖欲墜,只有屋頂還保存著寺廟古樸靜穆之風。牆壁是黑磚,更映襯出青瓦的莊嚴氣派來。這青瓦可能是古寺最值錢的東西了。 寺廟裡面根本看不到佛像的影子,空蕩蕩的,就像個馬棚,大乘寺——聽起來就像是內地的寺廟名。 這附近(北支那一帶)沒有樹木,蒐集烤火用的木頭也就成了個大難題。最後,我們用鐵鍬和鋤頭砸倒房屋,揀出木頭烤火,我們做這一切時,支那人站在一旁惶恐萬分地看著。 七日,我們向磁縣出發。 昨晚我幾乎一夜沒睡,到天快亮時才迷迷糊糊睡了兩三個小時。醒來直打呵欠,但部隊不會因我一人犯困而推遲出發的,我們背著沉重的背包,走在足有五六寸厚浮上的路上。

走過之處,掀起一陣塵土。這時,有五六個肩掛國防婦女會字樣的女人站在路邊。 "多保重!" "注意身體啊!" "我們馬上也會跟過來的!嘻嘻……" 她們邊叫邊笑。 這種地方居然有國防婦女會的日本女人?真讓人不可思議。但一想到她們是日本人,就不由得高興起來。我朝她們望了幾眼,有一個女人引起了我的注意。她不就是我們剛剛到達邯鄲的夜裡碰上的那個喝得醉醺醺的,與軍官走在一起的女人嗎?她們原來是賣婬女! 白天是國防婦女會的會員,晚上就成了賣淫會的成員。 她們配當國防婦女會的會員嗎?真是些不知廉恥的女人。 她們中有兩三個人扭過頭,垂下了雙眼。是因為自己卑賤的身份呢,還是捨不得與情人分手?

她們裡面還夾雜著兩個年輕的朝鮮妓女,她們穿著黑白交叉的朝鮮服,胸前的白色領結隨風飄動。有一個日本女人已近四十了,一直喋喋不休。 與其說她們在歡送我們全體隊員,不如說她們是在送別那些軍官,那些昨天晚上、前天晚上、大前天晚上都與她們共度良宵,慷慨付錢的軍官。 我很蔑視這些女人,但一想到有女人為我們送行,倒也不反感。 你們這些應遭唾棄的女人!愛怎麼賺錢就怎麼賺吧! 這條路還沒有通火車,好像火車只通到邯鄲,所以我們只好沿著平漢鐵路步行前進。越走肩上的背包就越沉,腳上也疼痛難忍。我們一個個彎起了身子,拖著沉重的雙腿氣喘吁籲地往前趕。不斷有落伍者滾倒在鐵路上。我們不是靠體力,而是靠意志在行軍,完全是鋼鐵般的意志在支撐著我們前行。腳底不斷地磨出水泡,水泡踩破之後疼痛難忍。我就嘗試用腳跟走,或是右腳用勁歇歇左腳,或是左腳用勁歇歇右腳。 好多次,我都想一屁股坐到地上,或是躺在鐵軌上,但一想到這是對意志的鍛煉,就打消了這些念頭。 夜幕降臨,冬天的夜空中,半圓形的月亮靜靜地閃著寒光。 滴水成冰的嚴寒中,壺裡的水早就凍了起來。休息的時候,汗津津的背上一陣寒氣,真讓人擔心背上也會結起冰來。 從磁縣車站,沿著兩邊栽著柳樹的坑坑洼窪的道路,走了快一公里,才到達磁縣縣城。 二月八日。 我們進入一個空無一物的大屋子,據說原來是所學校。 說是學校,遠沒有日本的學校那樣設備齊全,只是有三四間空房子而已。 泥土房間內鋪上了嶄新的地板,可能是建築班的人舖的。 說是我們將在這兒駐紮一個月,曹長甚至通知我們,要訂閱《朝日新聞》或是《每日新聞》的人,一律到他那兒登記。想到能駐紮一個月,我們個個興奮無比。 我上了戰場後,嗓子老是出問題,不是疼痛難忍,就是嘶啞得說不出話來。不知是因為空氣太乾燥,還是因為空氣中的塵土過多。 因為沒有風,氣溫再低也不覺得冷。這種溫度下,再刮陣風,就會覺得寒氣逼人了。白天,陽光普照如溫暖的四月。也很少下雨。說到雨,我來支那後只遇到過兩場:一場是十月份進攻北支那時,另一場是十一月份剛剛到中支那時。 部隊發給每人菠蘿罐頭和蘋果。打開罐頭一看,果汁早就結了凍,我們只好嚼果汁而不是吸果汁。蘋果也凍住了,一點甜味都沒有。 磁縣的支那人對我們沒有絲毫的敬畏,害怕之意,相反倒抱著一種輕視的態度。我們都覺得這裡的安撫工作是不是做得過於周全了。 看來不讓他們先嚐嚐拳頭的滋味,是達不到安撫的真正目的的,這塊土地上居民的態度,我們還是第一次碰到。他們張嘴就是錢。洗一件汗衫要五錢,十根一尺左右的木條要十錢。自己跑來說幫我們忙,幹完活就伸手要錢。挑一下行李也要報酬,總之,只要勞他們動了手,你就得付錢。他們張口閉口都是錢,不由得令人生厭。從他們身上絲毫找不到戰敗國國民所特有的羞辱感,只要給他們好臉色,他們就會得寸進尺。 街市熱鬧依舊,根本不受我們部隊進駐的影響。道路上滿是塵土,讓人懷疑要是下一場雨的話,會不會比水田還泥濘。支那人就在這樣的道路上賣著不知從何處弄來的奶糖等,他們似乎認定這是一個不可多得的賺錢機會,趁機漫天要價。 獨輪車"吱吱咯咯"地通過塵土飛揚的道路。 街市人來人往,充滿生機。新開張的小吃部、五金店,像內地的夜市一樣,在道路的兩邊排開。 我們宿舍旁邊有座孔廟。佔地面積大得驚人,但並無莊嚴感。外形和小學課本插圖上的孔廟毫無差異,廟門口掛著一塊金色的匾,上面寫著"孔廟"兩個大字。有著三重屋頂的大門上掛著"道貫今古"、"德配天下"兩塊匾。孔廟的屋頂覆蓋著青色和黃色的瓦,上面裝飾著狐狸與兵卒的石像,非常精美。田中半夜爬上屋頂,偷下狐狸與兵卒的石像。這之後,田中常常會出神地盯著那些古董,滿臉陶醉的神情。 我們中隊在後面的空地上設了一個相撲常二月十一日。 我必須到北門去站崗。 北門建得巍峨而雄壯,過北門得像走迷宮似的,繞過三道關,可以想見要攻打這個城門是多麼的不易。城牆有日本的三層樓房那麼高。走出城門就能看到貯滿水的護城河。 蒼天下,茫茫的大地上只見城牆透迤。手拿警棍的保安隊巡警和我們部隊的哨兵,兩人一起檢查進出城門的支那人。 這些巡警一查到支那銀行的紙幣就全部沒收,根本不補發給他們朝鮮銀行的紙幣。但在邯鄲的時候,那兒的居民就不願意要朝鮮銀行的紙幣,而要我們手中的支那銀行發行的紙鈔。 磁縣的居民毫不吝惜地扔掉支那銀行的紙鈔,用起了朝鮮銀行或是日本銀行的紙幣,似乎覺得這才是自己一直在使用的貨幣。 城門上面寬的地方有九米,窄的地方也有五米多,足夠人騎著馬馳騁。城牆也有五米多寬。 保安隊的巡警們就住在第一、第二道門之間,那兒就是他們的家。 磁縣可能是這一帶的中心地,白天人如潮湧,不比京都的京極(京極,地名,日本京都的繁華地帶。)少。但人人都穿著藏青色或是黑色的骯髒的支那服。 有的人趕著驢子拉獨輪車,有的人吆喝兩頭毛驢拉著滿載棉花的兩輪車。在滿是灰塵的街上,有人在賣饅頭、糖果、肉包、雜貨等物,還有人在買這些東西,真是人山人海。夾雜在裡面的還有一間掛著"甜點俱樂部"的日本人經營的年糕赤豆湯館和一間軍用小賣部。 二月十六日。 有一天,我被派往旅團司令部當警衛。司令部設在城牆附近一個大民房內。我們住在旁邊的民房裡待命。這戶人家有主婦、孩子和一個年輕姑娘。姑娘有十七八到二十歲的樣子,長得併不算十分出色,但在我們這些好久沒見過年輕姑娘的人看來,已是相當俊俏了。主婦白天主要是為孩子們做做肉包子什麼的。 晚上輪到我站崗。清冷的月光照在透迤的城牆上。城牆邊有一潭湖水,能從籠罩著湖面的水汽中隱約望見對面矮小的城門。我站崗的地方有一棵光禿禿的樹,我靠在樹上眺望著月光、湖水和城牆。步槍頂端的刺刀在月光下泛著青白色的光,馬棚里傳來馬的嘶鳴聲。多麼明亮的月亮,多麼幽美的景色啊!浮雲像絲綿一般從月亮旁飄過。 我的思緒也隨著浮雲飄往了我的故鄉。 一想到這月亮也照著我的故鄉,我故鄉的人們也在眺望著這月亮時,就覺得這是多麼神秘而不可思議啊!同時也感覺到了宇宙的空渺無垠。相對於宇宙,我們做的事情是多麼微不足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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