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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東史郎日記(14)

東史郎日記 东史郎 7646 2018-03-16
而今他長眠於紫金山下,若他九泉有知,定會痛斥蔣介石的所作所為,並大聲疾呼:"革命尚未成功!"蔣介石正在破壞革命。明治四十五年二月,清朝在宣統時滅亡。民國建立二十六年之後,蔣將再次毀掉國家。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就在中山陵下,正進行著最後一場激烈的攻守戰,這是一場劃時代的激戰。 南京歷史悠久。一千六百年前,也就是我國一千年前神武功時代,孫權建吳,立南京為都,與曹丕所建魏國、劉備所建蜀國鼎立,後東晉、南朝都相繼定都南京,而今蔣又佔據此地。 南京正在變成地獄演奏場,正在變成天昏地暗、屍橫遍野的巨大墳場。砲彈哼著黃泉曲,滅絕人性、慘不忍睹的屠殺情景就要在我們面前展現。 "白塔右下方有敵人,第三中隊進攻!"傳令已到。大隊長正貓著腰在矮樹陰下用雙筒望遠鏡瞭望。第一、二小隊火線作戰,我們是預備隊,我就在大隊長身旁。猛烈的子彈在空中呼嘯,火線的士兵們忽而匍匐,忽而臥倒,忽而衝鋒,努力地前進著。不知是不是因為敵人的火力太密集了,前進的速度很慢。大隊長透過望遠鏡看到這種情況,高喊道:"第三中隊前進!衝鋒!

"第三中隊前進!衝啊!"大隊長憤憤地喊著,又下了命令,可中隊還是躑躅不前。 大隊長咬牙切齒地又怒吼道:"傳令兵,傳了命令沒有?" 命令再次傳了過去。 敵人的捷克式機槍正對著他們掃射,但沒有出現傷亡。 "餵!呆在那裡的是什麼人?"大隊長衝著我們怒聲問道。 "我們是第三中隊的預備隊。" "趕緊增援!立即進攻!" 我們"咕嘟"喝了一口軍用水壺裡的水,躍身向前衝去。 子彈鋪天蓋地地飛落到我們身邊,高坡上的敵人把我們看得一清二楚,瘋狂地掃射過來。我越過田壟,以田埂作掩體,一點點地前進。我分隊的兩個惟命是從的苦力,一個是可愛的少年歐姆遜(人名,此處為音譯。),一個是三十五六歲的男子,他們也和我們一樣,為了避開子彈,不時地臥倒、匍匐向前。除他倆外,我們一開始還用過其他苦力,可都是些懶蟲,最後只留了這兩個。這些苦力干完活回家之前都向我們討一份類似"身份證"的東西,這對他們來說就是護身符。

對忠厚老實的苦力,我們就給寫上"該苦力乃忠厚老實的良民,為此望各部隊放行。東部隊長"。雖然沒有"東部隊"這樣一個編制,但後方來的士兵不知道前面都是些什麼部隊,都能認可這種"身份證"。這些苦力都是我們自作主張從田間地頭或是躲藏的地方抓來的,並沒得到中隊的認可,所以不可能讓中隊長出證明,於是我們只得籤上各自的部隊姓名。但是,如果苦力偷懶、不老實,便寫上:"此苦力乃偷懶耍滑之徒,是死是活,聽憑各隊戰士自由發落!"反正這些支那人看不懂日文。他們以為蓋了印才是真的,就硬纏著我蓋上三文印。這枚圖章是我領薪水時用的,有時也當做部隊長印章。我曾經遇到過一個苦力,將另部出具的"讓其生讓其死悉聽尊便"的證書當個命根子似的揣在懷裡,就像捧了個寶貝護身符。

見此狀,我捧腹大笑,給了他一個耳光,又讓下一個士兵接著扇他,直到最後一個士兵。這個苦力挨了每人一個耳光後愣在那兒,哭了起來。 我們那兩個忠誠的苦力惟恐掉隊,直喊著:"大人!大人!"跟了過來。 我們終於到了鐵路路基的斜坡。鐵路這邊有一條小河,膛過小河,上了斜坡,先抽了一支煙。鐵路前方是一片長滿了捲心菜的平地,捲心菜整齊地排開它們的圓腦袋,敵人在捲心菜地盡頭的高坡上向我們狂射。過了鐵路,敵彈肆無忌憚地吞嚥著我們的鮮血,封鎖了我們前進的道路,像是在警告我們鐵路這邊是他們的地盤。第二小隊首先從鐵路躍入捲心菜地裡,個個像得了狂熱病似的,發瘋地衝了過去。彈聲更加激烈了。接著是我們第三小隊。擔任小隊長的荒木伍長如一陣風衝了過去。隨後,又有兩個士兵越過了鐵路。這時,我們接到了第三中隊的預備隊到左邊村里集合的命令。這一來,我們就無須闖入鐵路對面的子彈地獄了,也就沒跟在小隊長後面。也許這是貪生怕死吧!但這是遵守大隊長的命令,天經地義。大隊長的命令對我們來說不啻為天大的喜訊,我們嘴上雖然不說,心裡卻暗自慶幸自己在衝出去之前就接到了他天使般的命令。此時此刻,再沒人去關心衝出去的小隊長和那兩個士兵的死活,只顧自己的安危,西本分隊長跳出來,為了通知第二小隊和第三小隊的三個人到左邊村子集合,他順著鐵路斜坡跑過去。我們向村里走去。大家都若有所思,可都一言不發,默默地往前走。

村里只有十來戶人家,慘遭砲擊,百孔千瘡。在激烈的子彈聲中,太陽戰戰兢兢,直往大地後面躲,就在這時,荒木伍長和兩名士兵隨著西本一起回來了。荒木伍長在哭,氣憤、窩火的淚水從他臉上止不住地往下淌。 "你們怎麼不聽我這個小隊長的命令!貪生怕死!"他吼著,像吐什麼臟東西似的,說完咬著牙,強忍著眼淚,寒風颼颼,吹透了我們的心。 "跟我衝過去的只有兩個人!"伍長長嘆道。 大家心裡空蕩蕩的,槍砲聲在我們前後左右瘋狂地咆哮著。 有人辯解道:"小隊長衝上去之後,我們接到大隊長的命令,所以沒有跟上,在我們進攻前,大隊長就因我們沒執行好他的命令而大發雷霆。若是這次,明明接到他的命令,又不服從,他豈不又要火冒三丈?"

這並不是托詞,在一定程度上是我們的心裡話。前一次,大隊長在下了"第三中隊沖鋒"的命令後,不知什麼原因,沒被及時執行,致使大隊長大發雷霆。我們嚐到了苦頭,所以這次才派出傳令兵去通知小隊長返回。 小隊長伍長說:"大隊長的命令是下達給中隊長的,不是直接沖你們發的!" 聽了這話,我們只好沉默不語。 我們走進一所被砲彈炸飛屋頂的房子。屋子四周牆壁坍塌,裡面滿是斷木頭、炸飛了腿的桌椅,還有露出破布片的藤條行李箱。我們就在堆滿了雜物的屋子裡坐下休息。有四個大壇子,裡面滿是可口的醃菜,這一發現讓我們喜出望外。 我們把第二大的午飯都做好了,烘乾衣服後,躺在斷木旁睡著了。在這種地方生篝火會暴露目標,只好裹上破布片,躲在碎木板裡擋風御寒。時針指向深夜十二點。

寒冷的夜空繁星閃爍,敵軍的照明彈像流星一般不時閃過。機槍子彈就像索命鬼般在瞅瞅作響。迫擊砲在寒冷的夜空中轟鳴,這槍砲聲不同平日,它猶如龐大的動物瀕死瞬間耗盡全身氣力、垂死掙扎時發出的狂吼聲。 夜色更深了,槍砲聲也越來越大,就像是人在害怕時發出的顫抖一樣。 敵人的槍砲聲並非進攻,而是消極防禦的恐怖的哀嗚。 夜色愈濃,敵人心中的不安、恐怖與疑惑也變得越來越深。 友軍幾乎一槍未發,因為他們深諳"無的放矢"的含義,不虛發一槍。看來這又加深了敵方的不安與疑惑,他們就像閉著眼睛打水仗的孩子把水到處亂潑一般,在黑夜裡向四面八方放空槍。 在我們眼裡,子彈像金幣般值錢,而敵人卻視如垃圾廢物,四處潑灑。

多麼猛烈、刺耳的槍砲聲啊!砲彈的爆炸聲在黑暗中迴盪。 這簡直是地獄裡的大合奏,是殘酷而猙獰的殺戮,是充滿破壞欲的狂吠。在這野蠻的吼聲中,繁星冷靜而安詳地閃爍著。這多麼具有諷刺意味啊! 我是一個極端懦弱的自私小人,只有當生命面臨危險時才意識到生命的可愛與美好。 我們應該豁出去,將自己的一切乃至生命,奉獻給親愛的祖國。 現在難道是嘆息自己軟弱的時刻嗎?應該做一個能慷慨赴死的人。在這兒,在可稱之為"屠殺人類重工業"的戰場上,生命甚至不抵一粒塵埃。 野蠻與慘無人道,在各處嘲弄著我們,在等著吸食我們的鮮血。 荒蕪、廢墟與混飩就是惡魔的安息處。 有一首歌叫《人們鼓勵我犧牲戰場,這歌詞聽來,死亡簡直成了我們的目的了。果真如此嗎?

《葉隱》上寫道:"所謂忠義,就是指死。所謂武士道,就是指死。" 死!死!死! 啊!還是想活下去,我們不能夠泰然赴死的苦悶心情中,甚至產生了自己一個人不死,戰爭也能打勝的卑鄙心理! 但轉念又會想到,如果確實需要捐軀,自己也能含笑面對。 活著的人想生存下去。生者求生,這難道不是人之常情嗎? 但作為一個日本人是不能因為這個理由而採取膽怯的行動的。 決不能苟且偷生!也不要膽怯而死! 要在日本人的自然中生,在日本人的自然中死! 對了!渴望生存並非怯懦,而是自然情感的流露。但是,如果死得有重大意義,也就是非死不可的時候,就應大義凜然,慷慨就義。 最優秀的士兵既不是上等兵,也不是二等兵,而是指那些作為一個日本人,作為一個日本士兵在他該獻身的時候,義無反顧、毫不猶豫的人。

寒氣逼人,蒼白而混濁的星星以它永恆的冷澈閃爍著皎潔清輝。 死神片刻不停地演奏著地獄之曲,唱著死亡之歌。 我不知不覺進入了沉沉的夢鄉。 十二月十日。多麼猛烈的砲聲與爆炸聲啊! 拂曉,友軍萬炮齊鳴,猛烈的砲聲把我從夢中驚醒。大剛放亮,友軍的野戰重砲、野炮、山炮、步兵炮齊聲發出了怒吼,像是對敵人昨夜的砲擊進行變本加厲的還擊。頓時炮火連天,轟隆的砲聲幾乎要使地軸開裂。從後方射來的砲彈像特快列車般,從我們頭頂呼嘯而過。 敵人也在拼命還擊。友軍的飛機開始了轟炸,敵人的高射砲對著飛機開火。但砲彈還沒打到飛機,就在飛機下方爆炸,騰起一團白煙,突然閃現在青空。轟隆隆的砲聲愈演愈烈。砲彈在轟鳴、呻吟、咆哮、狂叫,跳著死亡之舞,在這嚴酷的戰場上,沒有任何妥協的餘地,它是一場生與死、勝與負、你死我活的慘無人道的較量。

整個上午都是砲兵進攻。我們去征收糧食。每個分隊派出了兩三個士兵。 我們來到一個村莊,這個村莊在建房時可能考慮到了戰爭,家家都砌有很高的石頭圍牆,使得外人無法侵入半步。我勻砸破石牆翻了進去。只見一頭白毛驢豎著長長的耳朵溫順地站在那兒,看樣子好久沒人餵牠飼料了,它把長長的臉湊近我們,像要討點吃的,在它旁邊的士兵大罵一聲"混蛋","砰"地朝它肚子踢了一腳。驢子蹦了起來,默默逃走了。不知為何,我看到這些東西時,總覺得它們很可憐。 昏暗的室內除了一張床,沒有什麼值錢的家具。床相當氣派,骯髒的室內、粗糙的房間佈局以及家具簡直沒法兒跟它比。這種床在中支那隨處可見,雖說已到了十二月,床四周漆成朱紅色的細柱子上還懸掛著蚊帳,蚊帳的開口處掛著流蘇,就像是神社門口的幕布。 看來像一年到頭都掛蚊帳的。床上還拴著各種各樣紅漆的飾物。泥地房間裡也擺著一個漆得火紅的木桶。這種厚重美觀的桶,如果在日本只是結婚儀式上使用。但在這兒,據說是受火紅色刺激,興奮後的夫婦用的尿桶。我們並不知道這些,用來打水燒飯,直到燒出另有異味的飯後方知就裡。不幸中的萬幸是米飯尚未進口,有的士兵歸罪於飯盒,把飯盒重重地扔了出去。 我徵了三四合大米後,來到了另一家,這個人家的曬場上蜷縮著十二三個女人和孩子,她們的臉上浮現著難以言狀的憂愁、怨艾和悲嘆。她們的眼裡滿是敵意恐怖和絕望,就像廣漠的夜空中閃爍著的一兩顆星星。她們用纖弱蒼老的雙臂緊緊摟著自己可愛的孫子、兒子。她們像是四面受敵般地盡量靠在一起,瑟瑟發抖,煞是可憐。幼兒儼然把母親和祖母的懷里當成最安全的地方,當成了天堂,安穩而香甜地睡著。 有的孩子緊緊抓住母親或祖母的一隻胳膊,低著小臉;有的孩子緊躲在大人身後,時不時向我們投以好奇與恐懼的目光。 有的母親像母雞護小雞似的,把三個愛兒摟在左、右方與胸前。等他們長大成人後,今大的痛苦經歷將會給他們留下什麼樣的回憶呢?那時,他們該會對日本採取什麼態度呢? 幼年時期橫遭敵軍蹂躪,將給他們留下深深的痛苦、血和淚的記憶。 到任何時代日本的孩子都不會有如此羞恥的記憶,這是何等幸福啊!戰爭必須打贏!戰勝國國民吃麥飯和栗子飯,而戰敗國國民只能過吃稗子和野草的生活。 戰爭,是為了什麼?人類發動戰爭就是為了爭奪土地。 這種悲慘將不斷地重複直至地球毀滅為止。戰爭是一個國家的人民為維持生存而採取的最高手段,難道人類最終要為分配月球上的土地而鬥爭嗎? 柔弱的支那婦女們,生命的餘日無多。她們把命根子一般所剩無幾的救命糧,挖空心思在破爛堆裡藏了又藏,而我的戰友一聲斷喝:"要恨去恨你們蔣介石吧!"他的一記耳光便將她們恐怖而憎惡的反抗、將她們對這點救命糧的瘋狂般的不捨之情,打到九霄雲外。 她們有什麼罪過呢? 那個戰友懂得愛和同情嗎? 難道這就是男子漢的勇敢嗎? 我悲哀地走過那裡,來到另一戶人家時看到了更令人心痛的場景。 我像叫花子尋找垃圾箱似的,用懷疑的目光在屋裡到處翻騰、尋找。我打開一個藤條箱,嚇了一跳。微暗的箱子裡躺著一個出生不久、一聲不吭的嬰兒,我慌忙從這家跑出。 在這空蕩蕩的房子裡,在這陰暗的箱子中居然有剛出生的嬰兒。嬰兒的母親已經被殺害了嗎?他的哥哥都被拉上了抗日前線嗎?他就這樣餓死在這裡嗎?他那尚未發育完全的神經,那上帝給他的惟一覓食本能是尋找母親的乳房吧?他會在藤條箱裡餓得啼哭吧?被自家人扔掉的孩子難道僅此一個嗎?被自家人扔掉的孩子,被拋棄在街頭的孩子處處可見。 母親留給他的血紅的珍貴綢緞將原封不動地成為他的裹屍布,藤條箱將一如原樣成為他的棺材。 到處都是殘酷和悲慘。 這就是戰場 我總算找到了大約兩升米,踏上了歸途。 中隊還沒有前進,午飯後,步兵終於開始攻擊。 槍聲、炮聲一直持續著。 不破壞殆盡,不斬盡殺絕,便不停止的子彈的狂吠。 敵人的子彈猛烈地飛過來,我們快步沖向前方。當我們進入一片凹地樹林時,發現七個敵人已被刺死,其中一個被砍了頭,他的頭滾在離我約有三尺遠的地方。我跑過去把它踢開,這時,看到前面有一幢房子,敵人的輕機槍從裡邊向我們掃射。我軍的步兵炮和重機槍從後方掩護著我們前進。我們爬出草叢,來到低窪的道路,在坡頂架上輕機槍猛烈射擊。前方五十米處,兩三個敵人隱蔽在豆稈後面向友軍的機槍射擊,我充分地瞄准後放響了槍,我想一定打中了。左邊有一幢洋房,代理小隊長荒木伍長爬上去從窗口狙擊逃敵。我和其他兩三個士兵從高坡上用機槍掃射。不知為什麼中隊長一下子來到坡下有樹陰的路上。已商定前線陣地要掛起國旗以通知我方友軍,於是受中隊長之命,把破爛不堪的國旗掛在樹枝上,敵人開始在五間寬的道路上抱頭逃竄。我們不慌不忙地消滅了從樹林裡逃出來的一個個敵人。狙擊逃敵是相當有趣的開心事。 小隊長命令我去破壞鐵絲網,我揮起錛子砸開個口子,和小隊長一起穿過鐵絲網。左邊有間五顏六色的漂亮房屋,我們闖了進去,原來是游泳池的更衣室。大大的游泳池裡註滿了水。再往左邊去是一個很大的運動常我們橫穿敵人逃過的道路,搖晃著國旗向前奔跑,沉甸甸的背包累得我苦不堪言,可我們拼死拼活地闖過旱田。我喘著粗氣,此情此景,真像電影裡的壯觀場面啊! 我率先穿過一片約有兩米高的小松林來到高地,高地上有敵人的戰壕,卻看不到一個敵人的影子。在沒有竣工的建築中有一幢洋房。佔領洋房後小隊長命令我爬上洋房去掛國旗。我放下背包和槍,拿著一面國旗登上樓梯。我想,這麼多的房間,如果有隱藏的敵人,我就衝上去和他們搏鬥,將他們的腦袋擰掉!我暗暗地給自己壯膽,掛起的國旗迎風招展,心裡非常地暢快。此時展現在自己面前的彷彿是在看戰爭電影,又好像在演習,砲彈的聲音也好像演習彈一樣。不一會兒,大隊長帶著部隊到達這裡。 我向大隊本部喊道:"前面有兩挺機關槍,沖不過去!" 中隊長大聲問道:"東!就你一個人?"他也上了屋頂。人在高處時的心情總是愉快的。現在就體會到這點,好像這裡是自己一個人攻下來的,我情不自禁地搖晃著國旗,興奮地自言自語道:"搞報導的攝影班那幫混蛋,這時候為什麼不來採訪啊!" 這幢鋼筋水泥結構的房子變成了我們的碉堡。我們以堅固的厚牆為盾,架起機槍向外掃射。 夜幕降臨。今夜就在這里安營扎寨。我們分隊和第二分隊住在一間約六張榻榻米大的屋子裡,我負責去安排崗哨。 房前漂亮的院子裡有一片草坪,綠樹成蔭。我讓步哨站在房子旁的樹陰下。聽偵察兵報告,十米前方有條路,路的對面是凹地,凹地對面的高地上盤踞著敵人,敵我雙方相距一百米左右,崗哨安排就緒後我回到宿舍。我們"咯吱咯吱"地吃著硬邦邦拌了醬的支那米飯。房間的一個門正對著敵人的陣地,崗哨在門外面。本來一有敵情,哨兵便會立即跑進屋裡,但是為了防止敵人向屋里扔手榴彈,大門緊閉不開,哨兵也只好從外面繞進屋裡。為了取暖,我們拾柴在屋內烤火。可是,門關得嚴嚴的,搞得滿屋煙霧瀰漫,直到炭冒紅火才好了些。我們一個個被嗆得直咳嗽。夜深了,槍聲更加激烈。 "喀噠喀噠"的機槍聲,"眶眶"的迫擊砲聲,撒嬌、滑稽而悠閒的"砰砰叭叭"的步槍聲,還有黑暗中對方的喊叫聲、士兵的軍靴聲、刀劍聲以及"嘰嘰喳喳"的說話聲,與寧靜的黑夜演奏出一曲交響樂。 指揮者是死神,敵人的槍砲聲打破了黑夜的寧靜,鬧得雞犬不寧;他們孤注一擲,在黑夜裡沒完沒了地盲目射擊。好像在告訴人們,夜晚本來不是寧靜的,而是喧鬧的。難道說敵人的子彈是無窮無盡的嗎?他們好像在想方設法把自己這份子彈徹底打光,好像敵哨在站崗時有義務要不停地掃射。 我覺得敵人這種愚蠢、得不償失的射擊,好像在對我們說:"老子們通宵達旦不睡覺,嚴密地警戒呢!你們可不要夜襲啊!"夜間只要沒有必要我們始終一槍不放,所以敵人更加恐慌不安。 黑暗已過去,皎潔的月牙儿伴著繁星,星星和平而又安靜地閃爍著光輝。下崗的哨兵說:"餵!山上著火啦!" 後面的山和左邊大約是紫金山的地方燃起了火焰,一條火焰宛如蛇一樣在高低不平處畫出了許多圓,熊熊烈火在燃燒,不一會兒,火勢向山麓彎彎曲曲地延伸。 有人說:"是什麼火呢?難道是炮火引起的嗎?" "這火燒得如此壯觀,真痛快!" "或許是敵人為了逃跑而設下的圈套吧。" 我和駒澤在站崗,與其說是保衛我軍的戰線,還不如說是為了我們自己的生命安全。為此,我們明確規定要嚴守交接崗制度,公平合理地取消了布崗員這一輕鬆的差使,所以,今天我既排崗又站崗,我和駒澤背靠背站在車庫前盛開的延齡草旁邊,監視著前方。凌晨三點左右,我發現有個黑影正在延齡草的對面斷斷續續地爬著。我的神經像觸電似的緊張起來,全神貫注地盯著目標。突然又出現了一個黑影,我輕輕地彎下腰,緊緊地握著槍。這時,又出現一個黑影,像蠐螬一樣在蠕動。是敵人!我小聲地對駒澤說:"餵!是敵人!注意!" 駒澤還沒發現這一情況,他嚇得直打哆嗦,忙問道:"在哪裡? 在哪裡? "他的聲音都在顫抖。我說:"在那裡,正在動呢。你悄悄地回去報告廣駒澤撒腿就跑。他敲著與車庫相通的房門,大聲喊道:"偷襲了!偷襲了!"門反扣著,打不開。他太慌張了,也可能是害怕,不敢繞房大半個圈跑進屋,而是大叫大喊地敲門。他只知道隔一層門板的屋子裡睡著許多戰友,卻忘記了大聲呼喊帶來的危險,把我囑咐他的話全忘到了腦後。 他沒有按照我"悄悄地回去"的囑咐去做,還在驚慌失措地大喊大叫。 "糟糕!"我感到危險就在眼前,情急之中向黑影開了一槍。敵人盤踞在右側, 我軍重機槍也開始了猛烈射擊,敵人更加瘋狂地還擊,頓時響起了一片機槍聲,剛才向我方爬過來的幾個黑影或許是敵人的偵察兵,看來這一小股敵人已經撤離了。一處槍響,敵人的機槍立即射擊,鄰近的機槍像接上了電源一樣,全都響了起來,就連遠處的捷克式機槍也在狂吠。這真是一犬叫,百犬吠,他們不管自己是否遭到襲擊,只要槍聲一響,立刻就用機槍掃射,就像在恐懼地驚叫,看來,他們束手無策了,只有一個勁地消耗彈藥。 我們返回到屋裡,圍著火堆繼續取暖,大家七嘴八舌地談論著。 "今天有沒有人被打死?" "第二小隊死了一個人,三個重傷。" "明天不知輪到誰。" "一定是倒霉鬼吧!" "眼看就到南京了。真不想死啊!" 我們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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