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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四章

達利自傳 萨尔瓦多·达利 12223 2018-03-16
佛羅倫薩--慕尼黑到蒙特卡羅--邦威特一泰爾--歐洲戰爭重起--莎耐爾小姐與卡爾維特先生之戰--回歸西班牙--里斯本--發明拍攝思想的機器--宇宙論--老鴉企屬 植物葉的永久勝利--文藝復興 保爾·艾呂雅提出過一個紋章的銘文:"靠謬誤和芳香生活。"經過葛莉塔·嘉寶和鼻涕的謬誤之後,我了解了"預知力"的芳香。我越在直接和普通的事情方面出錯,我就越能看清本來。 我們剛在佛羅倫薩附近租了一個別墅。在柏樹的環繞下,我重又獲得一種相對的平靜。我的好朋友莎耐爾小姐,當時正在西西里遊歷。一天晚上,我突然感到她患了斑疹傷寒,我立刻給她寫了一封信:"我非常擔心你患麻疹傷寒。"第二天,我收到一份米西妞·塞爾特的電報,告訴我莎耐爾在威尼斯病得很厲害。我跑去看她。她患了傷寒,在發著高燒。加基列夫之死的回憶讓我們都很害怕。

床頭櫃上放著個卡普里大貝殼。從此以後,並沒什麼明顯的理由,我便總把卡普里同發燒的念頭聯繫在一起,反复說著: "在卡普里,風景總是發著高燒。應當用它的岩洞治愈卡普里的毛病。" 我吩咐從病人房間裡拿掉這個貝殼。隨後有人來量了體溫,體溫突然恢復正常了。從此,這樣一個問題始終糾纏著我,那就是想知道加基列夫死的那天在他的桌子上有沒有一個卡普里貝殼。 我相信巫術,確信天體演化論或超驗的每一新嘗試需要以巫術為依據,需要重新恢復那種指引過帕拉塞爾斯或雷蒙·合爾等人頭腦的精神狀態。偏執狂批判對我的感覺擺脫不掉的那些形象的解釋,對撒滿我日程中的那些偶然事件的解釋,對伴隨著我各種無意義行動而來的時常具有"客現仍然性"的那些現象的解釋,這一切都不過是向各種符號、各種占卜、各種預兆提供一客觀嚴密性"的嘗試而已。要是我不對能預告某些即將發生的事情,那麼作為報償,加拉便是一位真正的通靈者,是一位從該詞的科學意義上來說的通靈者。她從不會搞錯,並以一種驚人的準確性抽出牌來。就是這樣她預言了我父親一生的確切經歷,預言了克列維爾的自殺,預言了德國的宣戰。加拉相信我的木片,這是在我們最初的一次散步期間,我有一天在克魯斯海呷的岩礁上發現的。從此以後,我們始終沒放棄這個達利的護符。有一次,我把它遺忘在倫敦的科文特花園,但第二天又找回了它。又有一次,它被捲在紐約聖莫里茲旅館的床單中送去漿洗了,為了找回它,得把全部勝床單翻個遍。這個木片在我這兒具有了古怪的神經官能症的形式。每當我想換它時,我就忍不住要這麼做。就連現在我也不得不從桌邊站起來去觸摸它……看哪,行了!一瞬間,我的煩惱就緩解了。

在有這個木片之前,我受到各種不像是真的古怪毛病的侵襲。尤其是睡覺的儀式,已達到了精神錯亂的程度。抽屜全要關上,東西都要均衡地放在安樂椅上,門要半開著。稍微違反一點兒這想像的規矩,都迫使我再起來把一切安排好。現在只要我能在想的時候摸到這個護符,它就會使這些怪癬全消失掉、…·· 九月的秋分將給我們帶來慕尼黑的危機。儘管加拉的紙牌向我們證明這還不會是戰爭,可我們還是謹慎地離開了意大利,來到位於蒙特卡羅訪近的羅克布魯納的拉波薩,住在何柯·莎耐爾的家裡,我在她那兒呆了四個月,相伴的還有大詩人彼埃爾·何維地。何維地是立體主義者那一代的全面的詩人。他是"粗重的"、反知識的、完全踉我相反。這是個使我們爭辯並加強我們各自觀點的絕好機會。我們把"研究問題"稱為是我們交戰的樂趣,就像兩隻公雞那樣。在這期間,我寫了我的《生活奧秘》的大綱,準備了我在紐約的展覽,並畫了《希特勒之謎》,這是幅很難闡釋的畫,我仍然抓不住它的意義。無疑它是由慕尼黑之後糾纏著我的那些夢的移位構成的。我覺得它的價值是預言性的。這幅畫清楚地宣告了歐洲將經歷的那種中世紀時期。張伯倫的雨傘以一隻陰險的編幅的面目出現在畫布上……

我到達紐約時,第五大道的商品陳列並不太令我驚奇。大家全試著變成達利。邦威特一泰爾又請我重新佈置兩個櫥窗。我接受了,因為我覺得這有助當眾證明什麼是真達利甚麼是假達利。但我提出了一個條件,我有權怎麼想就怎麼做,該商店的負責人接受了這個條件,他們讓我跟陳列主任李先生聯繫,他對我極為親切。我討厭現代的人體模型,這些可怕的女人體太硬了、太缺少食用因素了,而且鼻子翹得很滑稽。我需要肉體,人造的和過時的肉體。我們去一家老商店的頂樓發掘1900年時期的蠟制人體模型。它們那死人的長發使它們顯得十分嚇人,多年來,灰塵和蜘蛛網佈滿在它們上面。 我對李說:"尤其不能碰這些灰塵,正是有了它們,這些人體模型才更美。我要把它們獻給第五大道的公眾,就像人們送上一瓶小心從酒窖中取出來的阿爾瑪漢克陳酒一樣。"

照我們發現時的樣子,極其小心地把這些人體模型運了出來。要是我把它們展示在一個襯有軟緞和鏡子的環境中,那種對比的效果就會更加奇異。兩處陳列的主題十分單純:晝與夜。在白晝,一個人體模型進入一隻套著捲毛羔皮的、注滿了水的"毛茸茸浴盆"裡。非常美的蠟製手臂托著一面鏡子,用來象徵納爾西斯的神話。一些真正的水仙直接從地毯和家具中長出來。為夜晚,我搭起了一張床,它的天蓋是用黑色水牛頭和一隻嘴中帶血的鴿子做成的。床卿是用水牛跨做成的,床單則是燒過的不規整的黑緞。在那些被洞裡,可以看到人造的燃燒著的木炭;另一方面,這些木炭還成為了人體模型頭枕著的枕頭。睡眠的幽靈掛滿閃光的珠寶首飾呆在床邊,這些珠寶首飾正是蠟制的女睡眼春夢寐以求的東西。

在街中心,這種表現定然不可避免地吸引過往行人的注意力,從而向他們顯示一種真正達利的超現實主義景觀。 我們剛在大都會歌劇院觀看了一場《羅恩格林》的演出,~出歌劇院,我和加拉就到邦威特一泰爾商店去,人們完成了我這兩處陳列的創造。在現場,我又發明出一些新東西,最後我們~直呆到凌晨六點,往那些人體模型上掛珠寶首飾,在幾乎所有的地方釘上花朵和技布。 第二天,我們吃了頓豐盛的午餐,等我們能去第五大道判斷效果時,已是下午五點了。看到一切都變了,可並沒人禮貌地預先通知我,我是多麼憤怒多麼驚訝啊!我那些佈滿灰塵的人體模型已被商店通常用的人體模型取代了。只留下襯著緞子的牆壁,也就是說,留下的恰恰是我開玩笑議的拓出來的東西。從我慘白的臉色上,加拉明白了我的氣憤,她懇求我保持平靜。

"去跟他們講,沖她說,"但要有理智。讓他們拿掉全部這些垃圾,我們就不用提這件事了。 " 她猜到每一勸告都只會是多餘的、無異於火上澆油,便離開我。我走到邦威特一泰爾的經理室,他們先讓我在走廊裡等了~刻鐘。終於一個男人接待了我,他向我表示很榮幸能見到一位像我這樣傑出的藝術家。隨後輪到我通過一名翻譯回答他了,我極其客氣地說,我的作品遭到篡改,可並沒人預先通知我。我因而希望或是撤下陳列中我的簽名,或是照我所想的那樣恢復我的裝飾。這種把我的觀念弄甜的作法有損於我的名聲。這位經理回答我他有權保留我的觀念中為他們喜歡的東西,無論如何也不能在大白天降下櫥窗的簾子。我堅持著自己的觀點。這些變化不到十分鐘就能解決好。我的對話者的粗魯使我決心提出最後通牒,我要求立刻撤下我的名字,派則我將採取行動。這個傢伙仍試圖向我解釋不得不改變櫥窗的原因,因為它們留住了太多的行人,影響了交通。現在全都清楚了,他什麼都不想改變。我不再堅持了,向我的兩名對話者致敬後,我就平靜地走向保留著裝滿水的浴缸的那個櫥窗。我走入陳列,一動不動地呆了一會兒,透過玻璃窗注視在人行道上行走的人群。我的出現必定顯得頗為奇特,因為立即就有一大群人開始聚攏過來。我期待的就是這個。我用雙手抓住浴缸,把它微微提起想翻過它來。它比我相信的要重,我覺得得向參遜要點兒力氣了。浴缸滑了下去,靠近了玻璃窗。在我終於成功地把它翻轉過來時,它撞到玻璃上,玻璃碎片飛濺開來。人群喊叫著躲開,同時水流到了街上。冷靜地端詳著這個形勢,我認為最好還是從打破的缺口走出去,而不是再經過店門出去。我跳到了人行道上。我跳出後不到一秒鐘,一大片玻璃就從高處脫落了,嘩啦一聲掉下來,差一點兒我就被處決了。始終很平靜,我披上大農,生怕困天氣涼快而感冒,隨後我慢步走向我住的旅館。我剛走了約十多米,一位非常有禮貌的便衣警察輕輕把手放在我肩上,為拘留我表示歉意。

加拉和一些朋友趕到我剛被帶進的警察分局,我的律師讓我在兩種解決辦法中選擇:一是我能馬上獲得保釋,以後再對我進行訴訟;二是我接受留在分局一二個小時,隨後進行審判。儘管我覺得監獄的混雜很可怕,我還是選擇了第二種解決辦法。大部分囚犯是酒鬼、流浪漢,他們到處嘔吐。我試著躲在阿房的一個隱敝的角落裡,避開所有這些人的臭蟲蝨子和他們濺出來的污水。我的悲傷一定十分明顯,使得一位頗為女人氣的、戴滿戒指和金手圍的身材矮小的先生走近我。 "你是西班牙人,"他對我說,"立刻就能看出這一點來。我是波多黎各人。你為什麼來這兒廣 "我打碎了一個玻璃櫥窗。" "這沒什麼,只會要你交點兒罰款。是不是一家酒吧間的玻璃櫥窗?在哪個區廣

"不顯酒吧間/j2$五大道的一家大商店。" "第五大道!"這位矮小的男子以讚美的口吻說,"以後再告訴我這一切。目前就呆在我身邊,只要你跟我在一起,就沒人敢碰你。物 顯然,在這些愛打架的人和這些酒鬼中間,這位矮小的男人似乎享有出人意料的尊重。審判我的法官,雖然表面上有愈顯得很嚴肅,可並不能完全掩蓋住他開心的神態。他判定我的行為是極為粗暴的過火行為,我既然打碎了~個玻璃櫥窗,我就必須加以賠償。講完這個後,他承認藝術家有權徹底捍衛他的作品。第二天,新聞界為了我行動起來,向我顯示一種令人感動的理解和讚同的態度。我接到數百封美國藝術家的信件,向我肯定我的舉動明顯地證明了有必要捍衛美國藝術。我剛剛無意地碰到了這個國家的新傷疤。

一家股份有限公司向我提供了一份完全依照我的趣味為國際博覽會的一個陳列館搞另~個玻璃櫥窗的合同。他們保證我享有"藝術家想像的絕對自由"。這個陳列館應當稱為"維納斯之夢一。這個夢是場可怕的惡夢,因為我很快就發現這家股份有限公司有自己的想法,要根據它本身的趣味夢見維納斯。他們不過是從宣傳的角度考慮利用我的名字罷了。我跟他們展開了~楊荷馬式的搏鬥。他們強加給我一些材料,我懷著愉快的態度把它們搞得一塌糊塗,割下那些美人魚的橡膠尾巴,用柏油粘那些鸚鵡,把那些東西整個翻過來,用剪刀破壞一切。這家股份有限公司終於求饒了,並聽憑我隨意搞了。不幸,急工在各工作室裡繼續著,人們只不過大致照我所想的干那麼一下。感到厭倦的我寫了一份宣言:《一名狂人的權利和想像的獨立宣言萍。我在該文中拒絕為國際博覽會的這個陳列館承擔道義上的責任。

我厭惡了維納斯之夢,沒看我的作品完工,就動身去歐洲了。在商普蘭等上,我得到了必要的安靜,得以理清楚我的觀念和近來的體驗。儘管有這些意外事件,我仍然覺得美國是~塊極為自由的土地,在那兒,可以手裡拿著剪刀對話和爭論,在那兒,有肉體有生命。我回到的歐洲,不幸已被一種精緻的手建搞得精疲力竭了。美國具有某些孤獨和清醒的智者,他們給我們這些歐洲人上了先驗的有教訓意味的課。博物館和私人收藏的選擇遠不像歐洲的選擇那樣顯示著折中的懷疑主義,它們已經在那邊預示出一種深刻的綜合。詹姆斯·思羅爾·京白,從我首次旅行時起,就同我建立了聯繫,這種聯繫剛剛變得更加密切了,他是第一位把畢加索以來的那些美學價值歸類的人。他有力地排斥抽象藝術和非具象藝術,以便隨後把新浪漫主義和偏執狂超現實主義的超級具象藝術集中起來。這是自然而然發生的。這還必定是"分了類的"。從精神上說,貝拉爾一達利軸心要比那些超現實主義者表面的相似更為*真實",這些表面的相似因襲成規地把這個派系的某些擁護者糾集在一處了。歐仁·貝洛爾曼的浪漫古典式(或古典浪漫式)繪畫,顯得比"正式的超現實主義者"的繪畫神秘多了。素白和在他畫廊工作的未理安·列維為x~目標奮鬥著,這個目標就是等級和綜合。京白也是那些為我的偏執狂批判方法把自動性經驗排除掉的最初人士之一。自動性的支持著固執地重複飩們的老調。重返巴黎後,在我重又見到永遠紮根在同樣瘋狂中的團體時,我體驗到一種悲哀的感覺。他們用一個超現實主義的展覽會答复我劃分等級的要求,在這個展覽會中,作品竟然是依字母表順序排列的!值得為重建這順序弄亂一切嗎?我從不能成功地背出字母表的順序,可我在偶然打開的一本詞典裡尋找時,總會發現我想要的東西。字母表順序並非我的特長,我總是忽視它。既然超現實主義自覺不自覺地只屬於我一個人了,因而我也會忽視超現實主義的字母順序的。 一如既往,我的《瘋狂的特利斯坦》,這件我最好的戲劇作品,也無法原樣上演。我不得不把它改成《維納斯山》,然後再改成《酒神節狂歡》,後者相當於定本。我剛為蒙特卡羅俄國芭蕾舞團構想了這齣芭蕾舞。我跟列奧尼德·馬西耐相處得十分融洽,似是個百分之百的達利式人物。與諾埃爾於爵一樣,切爾瓦齊澤王子是歐洲貴族的最純粹代表,他極為細心地完成了我的佈景,在我們這個x馬虎虎工作的時代,在任何人那兒都不能找到這種細心的態度了。莎謝爾以大量的白較皮和珠寶首飾設計出最豪華最美妙的服裝。可惜,我和莎耐爾還沒完成我們的工作,各種國際事件就迫使這個舞蹈團移居美國了,《酒神節狂歡油一些臨時服裝在大都會歌劇院上演了。不管怎樣,這是一次巨大的成功。 加拉讓我下了到山間去的決心,我住在靠近邊界的比利牛斯山地區的楓一羅墨大旅館裡休息。戰爭大步走來了。我的休息主要由每天圓十二個小時畫組成。我們到達機一羅墨時,有人告訴我們旅館的大房間剛被視察的百末林將軍徵用了。我不得不耐心地等待他離開後才能佔據那個我想做畫室用的房間。晚上,他走了,我們睡在最高統帥的床上。加拉替我抽了紙牌,預言了宣戰日。局部動員迫使旅館關閉了。我們重返巴黎,我向紙牌打聽我冬天戰鬥的消息,試著安排一處既遠離可能的入侵又會滿足我吃得好的慾望的地方。最後,我把手指點在了一處令人懷念的法國飲食的著名場所上,這就是波爾多。萬一(我覺得不大可能)德國人成為勝利者,他們最後才能到達這兒。此外,波爾多意昧著美酒、紅酒洋蔥統野兔、葡萄鴨肝、香橙鴨和阿爾卡孔牡殤。阿爾卡扎!我剛發現這個距波爾多數公里的適宜地點。宣戰三天來,我們還沒找到它。我把畫室安排在朝向阿爾卡孔盆地的一座殖民地風格的別墅裡。這所別墅是世上最健談的卡爾維特先生租給我們的。在柯柯·莎耐爾到我們這兒度過一些時光時,我證實了他確是世上最健談的人。在那之前,我一直認為莎謝爾是最健談的人。 ~天晚上,面對著~盤烤沙丁魚和一杯海多黨葡萄酒,我比較著他們,想看看誰是冠軍。經過漫長的對、時,決鬥的結果始終不明確。隨後,當第立個小時不易覺察地過去對,卡爾維特終於佔了上風。他的勝利尤其得歸功於他熟練的呼吸技巧。他極好地控制著氣息的節奏,他不必停歇;而柯柯卻狂熱地投入了一場她必須停下來呼吸一下的演說中。於是卡爾維特先生不露聲色地重又順著其思路走下去,不再停頓了。他也巧妙地選擇了一些令莎耐爾不知所措的話題,特別是白蟻的d題。很快她不得不承認再沒有關於這些昆蟲的想法了。而卡爾維特先生利用這個機會,把他非洲經歷的全部故事部倒了出來。 在這期間,德國軍隊推進著,在對抗他們的前線打開了一些突破口。柯柯。莎耐爾彷彿是在鄖將淹沒一切的歷史洪流中前進的一隻頭微微垂下的白天鵝,法蘭西"種族一中最美好的東西都體現在她身上了。此外,她跟任何人一樣談起她深情愛戀的這個法國。哪怕在最悲慘的情況下,她也決不離開這個國家。像我本人一樣,柯柯·莎耐爾是第一次世界大戰後這個時期的化身,我們的觀點差不多全匯合在了一起。她在阿爾卡孔度過的兩週,促使我們修正我們的觀點,用一個更清晰的線條勾勒出它們來。當前的戰爭已經需要這種我們想使自己的思想具有的形式了。不過莎耐爾的獨創性跟我的獨創性不同。歷來,我無恥地炫耀我的思想;可她雖然不隱藏她的思想,卻從不炫耀它,她只是打扮它。在她的店裡,高級時裝永遠具有一種生物學的規定性,一種有羞恥感的血統。她的身體和靈魂就是大地上最好的服飾。 在莎財爾之後,馬塞爾·迪尚來拜訪我們,從沒發生的轟炸巴黎讓他擔心。跟我相比,迪尚更是歷史的大敵。在我們身旁,他繼續沉酒於他特有的美妙而又神秘的生活。他的不活動刺激了我本人的工作。在這場戰爭期間,我在阿爾卡孔從沒懷著這麼灼熱的知識分子責任感工作過。我完全投入了技巧和材料的艱苦鬥爭中。這件事變成了煉金術。一場為了正確混合顏色、油、光油而進行的殘酷鬥爭,這種正確的混合將把我靈魂所感到的東西體現得完美無暇。我度過一個又一個不眠之夜,只因為我多倒了兩滴油!只有加拉一人目睹了我的那些憤怒,那些絕望,那些轉瞬即逝的狂喜,那些苦澀的~錯再錯。只有她一人知道對我來說繪畫當時變成了何等過分的生活理由,一種比愛加拉還要過分的理由,因為她是現實,而我要畫的她的肖像將成為我的"作品"。為了完成如我所稱的我的加拉麗娜的這幅肖像,首先就是拚命工作,整理所有價值,創造我本人的天體演出淪。這真累死人了!只有加拉養活了我!她收集起一些波爾多酒,把我領到"小號城堡"或"美味閉雞",由列奧諾爾·費尼陪伴著用晚餐。她把一塊加香料的大蒜牛肝菌放到我舌尖,命令道: "吃下去!" "這很香。一我大聲說道。 眼發生在我頭腦中的鬥爭相比,我覺得歐洲戰爭就像是街頭小孩之間幼稚的打架。然而在短暫的時期內,這種打架顯得很有趣,這些快活的、沉默的孩子中的一夥登上佈滿天真繪畫和樹枝的裝甲車,奔湧在這個國家上。我暗想對我來說這顯然變得太歷史沫了。我們整理好箱子出發了,我們在波爾多的日子與最初的轟炸是同~天,這不吉祥。德國人佔領昂代依橋兩天前,我們來到西班牙。加拉匆忙地溜到了里斯本,~旦我的證件符合了手續,我就要到那兒去找她。在那邊,她試著克服密佈在我們旅途上的種種官僚主義的刁難。至於我,我從伊倫回到資格拉斯並穿過了西班牙北方。我看到遍地廢墟的祖國,它處在高貴的貧窮之中,但卻通過對它命運的信心復活著。霍塞·安東尼奧死亡的太陽神話用鑽刀刻在所有沉浸在哀傷中的心上了。我破了一扇門: "誰呀?" "是我。" "你是誰廠 "我,薩爾瓦多·達利,你們的兒子。一 凌晨兩點,我破了我們家的門。我擁抱著親人們。妹妹、父親、姑姑。他們為我做了橄欖油面紅柿媛魚湯。我感到害怕,因為我覺得自革命以來什麼都沒改變。現實客體的永恆、力量和不可破壞啊!我在家中度過的這一夜,讓我確信自己體驗了一個醒著的夢。睡覺前,我久久地在我過去的房間裡徘徊,我發覺我留下的~切仍在這兒,舊的釦子、穿孔的小錢、保險別針、象牙兔子生鏽的鑰匙。一隻蜘蛛永遠呆在小小的圓框後。妹妹曾被軍事調查委員會拷問得發了病,這是實情,不過她現在已痊癒了。一顆炸彈撤掉了住宅的陽台,這也是實情,不過這很簡單,現在不再使用它就是了。餐廳裡,無政府主義者燒飯後不熄滅的火弄黑了鑲木地板,這更是實情,不過重新在那兒放的一張大桌子使什麼都看不出來了。如同一場大災難的影片,在放映完之後,人們接著就把它倒回去,一切又恢復了原狀。消失的鋼琴慢慢又回來了,確實是回來了。這些革命何必呢?我憶起我的一位朋友,這是一位憤世的反法西斯主義者、西班牙戰爭的戰士,1939年《月1日後,到巴黎居留時,他對我說: "在我們祖國應幹的事,就是消滅佛朗哥,恢復君主立憲政體!需要一位國王廣 我認識一些聖像畫家,他們在晚年重新學習素描,可笑地暗中醉心於畫最學院派的東西!達利不是他們這種人。達利毫不後退,因為既便是在他所譴責的那個戰後時期,他也要使這個時期"昇華",把它跟傳統結合起來,因為拒絕傳統已經是一種傳統了。 第二天,在卡達凱斯,我擁抱著身強體壯的麗第妞。她活了下來,始終那麼強健。拉蒙·德·海爾莫撒死在了收容所,不過他是個身體很差的人。麗第姐對我說: "在整個革命期間,大家都愛我。在那些人動不動就死掉的時刻,人們看得很清楚。人們看到了精神性在哪兒。" "可沒有兒子和男人來幫你,你怎么生活呢廠 "我從沒生活得比這更好過,"她說著,感到我幼稚得可笑,"我有所有必需品,此外我還保持著我的精神性。你懂嗎廣 "可這精神性由什麼構成呢?它真是能吃的嗎?" 一當然,這精神性是能吃的!民兵們從一輛卡車上下來,在海灘上露營。他們爭論著,相互之間不停地謾罵。我什麼也不說,找了個合適的角落,從容地點起一堆火,好像只有我一人知道替他們這麼做。吃飯的時候到了,我聽到民兵們相互詢問:那邊的女人是誰?我不知道。她點火點了很久了。接著他們重又爭論起來。下午應殺掉全村人並火燒神甫和教堂嗎?要在一周後奪取政權嗎?在這期間,我小心地往火裡添了些嫩枝,它們劈啪劈啪爆響了一陣。民兵們必然地走到火旁,有一個人說:該考慮吃飯了。我沒回答,把火撥旺起來。我們去找點兒吃的吧!一個人帶來了一些排骨,另一個拿來一頭羔羊,第三個人弄來只鴿子。他們吃完後想到了我,他們變得像綿羊一樣溫順,彷彿這些殺人犯想補救他們剛平的壞事似的。對身強體壯的麗第妞來說,再沒有什麼比這更好的了。這就是理想的生活。他們每次都去老爺們的住宅尋找新餐具。盤子勝了時,民兵就把它們摔得粉碎,或是把它們丟在水里。當然,這種情況並沒持續多久。一天,突然來了另一批民兵,他們殺掉了第一批民兵。終於輪到分離主義者了。他們又吃了起來。每次我都繼承了被子、勺子、鞋子、塞得鼓鼓的墊子。沒有人想到吃飯,可是我,在夜晚來臨時,就重新點起火來,把它撥很旺旺的,過一會兒,他們走過來打量著我,一個人說:該考慮吃飯了。 ……第二天,另一些士兵又趕走了他們,但吃飯的時刻總會再來……上帝,真是奧德歐西③啊!這不能用語言表達了廣 我又見到了利加特港的正直漁夫,他們全都保持著對紅色時期的一種惡夢似的記憶。 "不,不,"他們說,"這應當結束了。比一切更糟的是無休無止的搶劫和謀殺。現在又像過去一樣,你回到住宅時,你是在自己的家裡了。" 我打開我家的門。一切都不見了:家具、藏書、餐具以及其他物品……相反,牆上塗滿了下流的或政治性的詞語和圖畫,它們大部是對立的。在下方是一串向西班牙無政府主義聯合會的無政府主義者、共產主義者、分離主義者、社會主義的共和派、托洛茨基分子致敬的題詞。用瀝青寫的"桑提亞哥的泰西……"奧一萬歲!西班牙起來吧廠結束了鐵的大而_" 我在馬德里呆了一周。會見的早年朋友之一是雕塑家阿拉德俄,他是美術學院時期我們那個團體中最年輕的人。在詩人馬爾基納家裡,我又看到了我在卡達凱斯古典時期之初畫的~幅畫。在作家裡,我重見了歐仁尼奧·蒙代斯。過去十二年間,我跟他在知識上最為接近。我把蒙代斯看成是我們當代哲學家中展嚴謹最打情的一位。我感情評溢地擁抱歐廣尼奧·多爾形這位老爺、巴羅克的佩特羅尼烏斯、地中海地區的"身強體壯的女人"的創造者,並帶給他一些關於卡達凱斯那位永遠"身強體壯的"麗第妞的新消息。多爾斯濃密雜亂的眉毛,使他越發像柏拉圖了。我認識了狄奧尼西奧·魯依德約,他是年輕的詩人中最富活力的熱情風格的人。同具有天主教呼吸形態學的、有著馬基亞維利式目光的、反貢哥拉主義者拉斐爾·桑切斯·馬扎斯相見時,我一眼就看出了他通曉意大利文藝復興的所有奧秘,而且對將臨的西方文藝復興的所有奧秘更熟悉。 大家都迅速而又聰明地掌握了超現實主義。在天體演化論(它建立在傳統之上並用我們的血肉築成)的這一痛苦分娩上,他們達到了跟我相同的程度。 可為了這一分娩,我需要安靜和照顧。歐洲戰爭以及它的嘈雜混亂有可能使我流產。我應當盡快動身,離開歷史的這些盲目和嘈雜的擁擠狀態,要是這樣下去,我可能沒分娩就死了,可能只生下一個早產兒。不,我不是那種生孩子半途而廢的人,不論去什麼地方都成!我尊重禮儀!我已經在為孩子的未來和行裝操心了。我將去美國為加拉、孩子和我掙錢…… 我在三伏天動身去里斯本,我發現在蟬的狂熱歌聲下這座城市就像是一個巨大的煎鍋,裡面放滿並燒煮著無數從不同國家和種族游來的魚。在宗教裁判所燒死過許多犧牲者的羅西奧廣場上,現在又有新的殉難者任憑簽證和護照的烙鐵燙殺。這種烤焦皮肉的氣味使人透不過氣來。在里斯本演出了歐洲戲劇的最後一幕。在一些擠得滿滿的旅館和宿舍房間中上演的孤獨的、不露聲色的戲劇在廁所裡結束了,要到這些廁所裡割斷靜脈自殺,還得先排會兒隊呢。 我在葡萄牙逗留的日子,仍讓我覺得像一場夢。一直感到在街上能碰到個朋友。只要一轉身,就有個朋友。 "瞧,那個女人多像夏帕列裡啊廣 "正是夏帕列裡。" "好像是列耐·克萊爾!"廠 "正是列耐·克萊爾。" 霍塞一瑪利亞·塞爾特從有軌電車上走下來,同時溫莎公爵正沿著人行道行走,經過一位坐在長凳上的老人身邊,這位老人非常像帕德列夫斯基,而這老人也正是他。一名銀行業的大王帶著一隻裝在鍍金籠子裡的鳥兒在街頭漫步。這位穿一套棕色西裝正在一家航運公司辦公室前排隊的先生,完全有薩爾瓦多·達利的風度…·· 我乘坐艾克桑比翁號終於來到美利堅合眾國。我一到這兒,立刻去了我們親愛的太陽磨坊的朋友卡列絲·克羅斯比位於漢普頓莊園的家裡。我們要盡一切力量試著復活一點兒在距艾爾門農維爾不遠的地方剛剛落下去的法國太陽。我花了五個月時間寫書、工作、畫畫,把這牧歌般的弗吉尼亞埋藏在心底,弗吉尼亞讓我想到我一生中從沒看到過的都蘭。加拉給我讀巴爾扎克,有些夜晚,愛德加·波的鬼魂乘著沾滿墨水的極為漂亮的敞篷車從里士滿來跟我相會。一個黑夜,他送給我一隻配有一些黑狗的黑鼻子的黑色電話,在它纏繞著一些黑線的內部,我發現了一隻黑色的死老鼠、一隻黑色的短襪。一切都用墨汁浸透了。下雪了,我把愛德加·波的電話放在雪上,效果真是驚人:白之上的黑!眼睛是何等神奇的東西啊!我的眼睛,我終於把它當成了一架真正的柔軟照相機,它不是從外部世界獲得底片的,而是從我最持久的思想和那普遍的思想獲得底片的。由此我推斷出人能拍攝思想,從而確立了我發明的理論基礎,當我完成聚焦時,我就會把它提供給美國科學界來考慮。我的相機實際上能獲得如下的奇蹟:客觀地顯現不論任何個體的想像和思想的虛象。我要在學者們的陪伴下,把全部餘生用在完善我的相機上。五月八日凌晨六點到六點半之間,在紐約聖劉吉斯旅館我的房間中,這個念頭首次出現在我的腦海裡。我剛一醒來,就在草稿紙上記下了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我驚人發現的大綱。從此,一些漫長而又成熟的思考使我確信我的相機遠非無法實現的,相反,它展示出具體實現的所有可能性…… 這本書寫完了。通常,作者在生活過之後、在他們生存接近邊產則千撰寫他們的回憶錄。與人家相反,找覺得百九軍一戶找的回憶錄,然後再體驗它們是更為聰明的作法。體驗!為了這,應當懂得清理生活的一半,以便富於經驗地追尋那另一半。我殺死了我的過去,像蛇蛻下舊皮那樣擺脫掉它,在這種情況下,我的舊皮就是戰後我的不定型的、革命的生活。這最後的幾行體現著我最近的激變,這些激變將使我把仍粘在身上的往日的最後一些碎皮拋過遺忘中去。 新的皮和新的土地!如果可能就去自由的土地,最好是美國的土地,因為它是年輕的處女地,沒有悲劇的陰影。我的舊皮,人們將在各處找到它的一點,它擴散在新世界的那些路線上,在亞利桑那荒原上,在遠東的平原上,在加利福尼亞海灘或匹茨堡工業城,在鹽湖畔或落基山脈的峰頂,在舊金山的"大洪水之前"的橋欄杆上(沿著橋欄杆,一萬名美國最美麗的裸體處女,在我經過的路上排隊歡迎我,她們就像以天使肌膚製成的兩排管風琴管子),在海洋貝殼形的性器官上…… 我的變化就是傳統,因為傳統恰恰就是更換和再造另一層皮。它不涉及美容外科學或毀形,而是涉及復活。我什麼都不放棄。我繼續著。既然我用結尾作為開始,我就用從頭開始來繼續下去。我終於會變老嗎?我總是用死亡來開頭。死亡和復活,革命和再生,這就是我的傳統中的達利式神話。我和加拉的牧歌,險些在死亡中展開。我寫這幾頁文字時,經過共同生活的七年,我決心把這本書當成一部小說或一個童話故事來結束,我決心在天主教教堂的神甫面前正式與加拉結為夫妻。到達巴黎時,我也想同胡安·米羅一起謀殺繪畫。今天卻是繪畫謀殺了我,因為我只想拯救它,我覺得世上的任何一種技術都不能使它復生。 由此證實了達利並不在乎達利,證實了我永遠是同樣的人,證實了我不合常理的傳統是我個性的真正力量之所在。我繼續著…·歐洲也繼續著····從我守望的那一天起,我就看到了一切,我就理解了一切。我甚至猜出了未來。兩次世界大戰期間的歐洲被它的舊皮搞垮了;被它的放棄、它的懶散、它的各種精神上的計歡、它的啤物主義的懷疑論、它的畸形的專業化、它的喪失信仰搞垮了。它擦乾淚水後,將更為清醒地醒來。那些革命將被洪水淹沒,而天主教的真實力量(在法國是哲學的,在西班牙是戰鬥的)將獲得勝利並把歐洲統一起來。梵蒂岡仍然是這個古老大陸不可分割性的象徵。 在我們的文明開始之際,那些要奠定西方美學永恆基礎的人在大量存在的不定型葉子中選擇了老鴉企屬植物葉於,這時他們就在無意之中體現了與東方和遠東的蓮花相對抗的希臘羅馬美學的天體演化論的常數。在柯林斯式柱頭上變得堅固起來的老鴉企屬植物葉飾,經由羅馬、帕拉第奧、路易十四、巴羅克、法國大革命、帝國和現代風格,始終保持著一種不朽的美德。人們可能會認為它在最近死掉了,但是它已經在薩爾瓦多·達利的頭腦中展現出它新的渦紋飾。是的,我預示了生命,預示了一種未來的風格·…·該用整合代替瓦解了,該用超現實主義構成一種與我們博物館中的藝術同樣堅實、同樣完整、同樣經典的藝術了。讓那完了的東西完結吧!我拜訪流亡在英國的弗洛伊德的那一天,是在他死亡的前夜,他對我說: "在古典的繪畫中,我尋找潛意識;而在超現實主義的作品中,我卻尋找那有意識的東西!" 換句話說,這是給作為教條和派系的超現實主義判了死刑,因為把它歸入了"精神狀態"中;正如在列奧納多那兒,風格的戲劇牽涉到一種生活和藝術的悲劇感情。弗洛伊德當時也特別關心"摩西和宗教的現象"。我記得他非常熱情地多次提到"昇華"這個詞。 "摩西是昇華的肉體"。我們時代那些特殊的學科專門研究生活的三種常數:性本能、死亡感、時空的苦悶。一旦分析了這些價值,重要的就是使它們昇華:把性本能變為美學,把死亡感變為愛,把時空的苦悶變為宗教的形而上學。結束否定吧!應當肯定。結束痊癒的願望吧,應當昇華。風格將取代自動性,技巧將取代虛無主義,信仰將取代懷疑論,嚴格將取代放任,個人主義和等級制將取代集體主義和一致,傳統將取代實驗。 在反動和革命之後,導文藝復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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