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跨過厚厚的大紅門
跨過厚厚的大紅門

跨過厚厚的大紅門

章含之

  • 傳記回憶

    類別
  • 1970-01-01發表
  • 124140

    完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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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序

跨過厚厚的大紅門 章含之 2274 2018-03-16
即將出版。最初是和老友肖關鴻談到出這本集子的想法。這大概是一年前的事了。但是我總是拖拖拉拉,到了最後一個月才緊張起來,日夜趕寫,血壓都升高了。這都怪我自己,我的一生好像總是很被動地被別的人或別的什麼力量推著走。 不過出這本集子我是很高興的。起初,關鴻說我在上海出的兩本集子都早已買不到了,但讀者還有興趣,問我是否可以重出一版。我馬上同意了,因為我也常收到讀者來信,問我何處可以買到,書店沒有。我就從我自己所剩不多的“書庫”中寄給讀者。但是,我與關鴻都認為不要簡單地重版,要有點新的內容、新的面貌。 所以,我把收進了集子,並以此為書名。此外,我又趕寫了一篇《昨日舊事殘夢》。我承諾寫這篇文章時是因為這是一段我生命中最重要、但卻從未真正涉及的階段。但到我落筆時卻百感交集、舉筆艱難。 1971-1983這十二年,濃縮了我一生全部的情感、全部的奉獻。大概很少有人像我這樣在短短的十二年中經歷了從天堂到煉獄。這十二年中我得到的耀眼光采使我成了一個公眾人物,而我所獲得的愛情令世人羨慕,不僅因為喬冠華當時是叱吒風雲於國際舞台的佼佼者,而且我們這樣年齡相差二十二年的忘年戀愛得這樣深、這樣真,也這樣艱難。但是也就在這短短的十二年中我所得到的這一切又消逝得這樣快、這樣殘酷。從光輝的頂峰一夜之間我和冠華被推進了可怕的地獄深淵。我失去了一切......最後失去的是我唯一的財產——我的愛,我所愛的人。那時我的肢體還健在,但是我的靈魂卻是空的。人生的道路似乎走到了盡頭。那年上海的冬天是那樣冷,徹骨地冷。雨是那樣多,淅淅瀝瀝下個不停的濛濛細雨。一個一身黑衣、頭戴黑巾的幽靈多少次在黃浦江畔徘徊……

在生與死的關口,使人活下來的不僅僅是生的慾望。在那年寒冷的冬天,對於我來說死的誘惑更大。但是我不甘心就這樣沉默地從人間消失,不甘心歷史就這樣被歪曲。於是我活下來了。 這段逝去的歲月在我寫完《十年風雨情》之後就深埋在心底了。我竭力去尋找新的生活、新的激勵、甚至新的情感。但是,當我開始寫這篇《昨日舊事殘夢》時,我才知道,那傷痛依舊存在,它只是被輕輕地掩蓋而已。重新翻出舊事猶如撕去那覆蓋在傷口上薄薄的紗布,再灑上厚厚的一層鹽,它又開始流血。我真的無法再一次直面那原以為已成過眼雲煙的過去。最後我選擇了逃避。我必須向讀者致歉,那篇文章寫得很不充實,很零亂。我竭力想寫得輕鬆,竭力想避開傷痛,結果我自己也很不滿意。我只能承諾,在我有生之年,如果我的感情真能變得堅強一些,我也許可以給歷史、給廣大讀者交一份更好的答卷。

當我坐在這座我生活了四十二年的四合院中重寫這裡發生過的一切時,我情不自禁地想到了“遺老”兩個字。這使我自己十分震驚,不知不覺中,難道我真的變成了沉湎於過去的“遺老”,只能絮絮叨叨地講述這院子中過去發生的事了? !我的生活就真的只有過去,沒有現在和將來了?這本集子題目為。我一直想的是這大紅門是從門外跨進來,展開這院中的歷史畫卷,揭示這院中曾經生活過的人們的悲歡離合。但是此時此刻在我匆匆逃離昨日的殘夢時,我卻猛然醒悟也許這大紅門也應當是從裡面往外跨出去。我也許應當把自己的情感跨出這大紅門,尋找新的生活起點,那時再回頭看這兩扇大紅門時會不會有新的感悟呢? 從這裡我又想到,我寫的四合院總是停留在我們兩代人——我的父親和我與冠華。我從來不曾想過這院中還有個第三代,女兒妞妞。我一直覺得她不屬於這個四合院歷史的一部分,因為她少年時代就離開了這院子,她無法理解這四合院凝重的歷史感。妞妞不贊成我把自己埋葬在這院子裡,埋葬在早已逝去的情感恩怨中,我卻覺得她完全不能理解我這一代人沉重的心路旅程。前不久在上海福壽園為父親的銅像揭幕,學者們都認真地論述父親的一生,妞妞最後講話,卻說“我覺得我爺爺特別'酷',他我行我素,根本不在乎別人對他說些什麼”,還說“我不喜歡老講繼承,我喜歡多講創新”。聽眾裡老一輩的搖頭,中青年的卻大為讚賞。回到北京,這件事總在我的腦中盤旋,我漸漸地悟出了一個道理,這個四合院實實在在地存在著一個第三代。我們家這一百年中的三代人似乎濃縮了中國社會的進程。一百年前,父親是反清戰士,參與辛亥革命。五十年後我造了父親的反,成為共產黨員。今天,又是一個五十年過去了,妞妞是這院中的新一代,她也正在造我的反,試圖把我從過去拉進現在。她降生在這個大紅門內,十二歲時從這個大紅門中跨出去,但她保留著大紅門的情結,十多年後又從大洋彼岸重新跨進了大紅門。只是她帶進這大紅門的已是嶄新而陌生的氣息。她經營的新概念媒體刊物、她的生活方式都太超前,使我無法完全理解和接受。她的“離經叛道”在我看來已不屬於這個院子。但這些天,我卻不能不問自己這難道不正是四合院變遷的一個新的里程嗎?我凝望著院中那棵最老的海棠樹,它的年齡和妞妞相仿,我們搬進51號時,它剛剛栽上,如今已是枝茂葉盛,給了我們半院子蔭涼。四十年來,海棠的老枝已經枯死不少,如今旺盛茂密的多半已是新枝。老幹新枝交叉在一起,構成了這棵充滿滄桑感的老樹。歷史和生活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我還想到這大紅門中的第一代人我父親,他的結局是完好的,因為他一生遵循自己的獨立人格和信念,決定著自己的命運。而第二代人的我卻是個最大的悲劇。也許那正是因為在那個時代,我無法把握自己的命運,也無法實現自己的信念、自己的夢。現在到了第三代人妞妞,她以一種咄咄逼人的氣勢在挑戰這四合院的過去。她不會再讓任何這院中的悲劇重演。我終於心情開朗起來,似乎在陳舊的院牆中看到了新的生機和未來。但願這大紅門內的四合院會隨著妞妞這一代人往前走,周而復始,永不停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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