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一寸河山一寸血4·萬里烽煙

第16章 第十六章像風一樣自由(一)

武漢會戰前後,中日空戰也始終在激烈進行當中。 由於前期優秀飛行員和戰機的損失太大,重整後的中國空軍仍不是日本航空隊的對手,日機屢次空襲武漢,幾入無人之境。 “大武漢”連連被炸,長此以往,地面軍民的士氣都要被炸沒了,中國統帥部因此多次督促空軍一定要打個翻身仗,幕後總教練陳納德先生又得來給大家上新課了。 早在淞滬空戰時,由於遭受了意想不到的重大傷亡,日本人便懷疑中國空軍背後隱藏著異國高手。日本外務省因此發出強硬照會,要求凡在中國服務的美國飛行員,哪怕是在民用航空公司供職的,也必須一律離開。 正在射擊的中國空軍機槍手 美國政府奉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宗旨,照此辦理。一些美國空軍顧問和飛行員迫於壓力,不得不先後返回美國,但是也有相當一部分勇敢的人選擇了留下來,其中就有陳納德。

自始至終,陳納德的公開身份都是宋美齡的航空顧問,護照上登記的也還是“農民”,但就這樣,美國領事館仍不肯放過他,三番五次地發出書面警告,聲稱陳納德如果再不走,就要立即予以逮捕,然後遞解出境,甚至回國後還得面臨軍事法庭的審判,並因此失去美國公民的資格。 夠嚇人的了,但是陳納德絲毫不放在心上,他在日記中寫道:設想我是一個中國人! 只要陳納德本人立場堅定,那就誰也抓他不走,中國政府派來保護他的警衛一層又一層,因為對中國空軍來說,這個洋教頭實在太重要了。 空中游戲 自96式出現在中國戰場以後,陳納德就鉚上了這種日本戰鬥機。不管在哪裡,只要聽到有96式被擊落的消息,就一定要想辦法去現場親眼見識一下。

不是看熱鬧,而是希望能找到它的軟肋所在。 乍一看上去,96式似乎無懈可擊。它最厲害之處,是有著令人難以置信的靈活性,混戰之時可以完成非常漂亮的掉頭、迴旋等高難動作。 靈活,靈活,陳納德嘴裡一邊唸叨著,一邊下意識地用手試著去撕了撕飛機的鋁皮,就在這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猶如牆紙一樣,鋁皮竟然被撕開了,這讓美國人大吃一驚,同時又喜上眉梢。 原來96式的優點也就是它的缺點。由於要照顧靈活性,所以就不得不一再瘦身,外殼材料因此既輕又薄。 陳納德馬上給中國飛行員開課,第一課的名字就叫:你得有膽量。 96式看似強大,其實十分脆弱,我們的戰機比它要牢固得多,所以不要怕,雙方對著開火,第一個中彈墜下去的,一定不是你們,而是對手。

下面馬上就有小伙子插嘴:96式比我們靈活,要是它先把槍口對準了我,我卻還沒來得及對準它,那豈不還是完蛋? 眾人大笑,陳老師也笑了:那我再教你一招防身之術。 假使你遇到這種倒霉的事情,記住,千萬不要急於逃離,相反,你還可以嘗試靠近,靠得足夠近,直到可以用你的機翼死死鉤住96式的機翼,然後開足馬力離開。 你們一定會認為這是一個有趣的遊戲,是的,它的確很有趣——等回過頭來的時候,你將會發現,對手已經沒有了翅膀! 年輕飛行員們的笑容全都僵住了。 中國空軍飛行員在戰前研究戰術 多麼奇異的戰術,從來沒有見過,也從來沒有聽過,更別說嘗試。 陳納德並不是在對著中國學生信口開河。他做飛行員時就親身試驗過,曾經利用一個固定起落架,撞掉過對手的機翼甚至機尾。

下了課,飛行員們還不肯走,紛紛圍著陳納德問這問那,因為他們仍然不敢相信這種戰術的實際使用效果。 嘗試的機會很快到了。中日飛機在武漢之外的天空狹路相逢,要放在從前,也許中國飛行員只能落荒而逃,不過陳老師不是說了嗎?日本飛機是個“脆脆”,不經打,揍它。 一勾槍機,壞了,機槍卡了殼,打不出去。 危急關頭,飛行員想起了“陳氏防身術”,不僅沒跑,反而直衝了過去,像陳納德傳授的那樣,用自己的機翼搭住了對方的機翼。 一個回合結束,被撕破機翼的卻不是日機,而是中國飛機,後者打著轉落了下去。萬幸的是,總算迫降成功,中國飛行員只是眼睛受了點輕傷。 第二天,這個飛行員氣沖沖地找到陳納德質問:我一點不差地照你說的辦法做了,可怎麼會是這樣一種結果?

陳納德也很奇怪,問過之後啼笑皆非。 原來當天與之對陣的不是96式戰鬥機,而是日本海軍航空隊的轟炸機,那是機身最結實的一種飛機。 老大,我讓你撞96式,你卻去碰轟炸機,看來你的眼睛還真有點不好使,難怪會受傷了。 眼睛如此不好使的,當然只是少數,大部分飛行員使用衝撞戰術都獲得了成功,他們以很輕微的損失,就連根拔掉了日本戰鬥機的機翼。 勝利帶來了膽量,也帶來了自信。當日軍轟炸機群在戰鬥機的護衛下,再次集體飛臨武漢上空時,中國空軍立即整隊上前阻擊。 1938年2月18日,爆發了第一次武漢大空戰。一戰下來,日機被擊落十三架,僅四大隊新任大隊長李桂丹一人就擊落三架。 可是對於陳納德來說,除了勝利的喜悅,更多的還有悲傷和惋惜。因為這一戰,中國空軍又犧牲了五名優秀飛行員,李桂丹本人也在其中,至此,正選的空軍“四大天王”無一倖存。

引蛇出洞 “2?18”空戰後,蘇聯空軍成為保衛武漢上空的主力軍,因此有足足兩個月時間,日本航空隊都不敢再到武漢上空來搗亂,只能趁晚上搞一些偷襲的小把戲。 很明顯,這幫傢伙不會這麼容易善罷甘休,一定還會找個時間來熱鬧一下。可究竟會是哪一天呢? 隨著蘇聯軍援的陸續到位,中國空軍開始全面更換裝備,能用於作戰的飛機達到了兩百一十七架,其中戰鬥機有一百五十九架,接近於“七七事變”以前的數量,至少在硬件上已重新具備與日機抗衡的水準。 一天,中國飛行員在試飛過程中,突然發現底下有一架日機通過,於是立即俯衝下去,一擊即中。 這架不經揍的飛機原來是一架偵察機,檢點殘骸,發現裡面有個死鬼竟然佩戴著金質領章。

什麼樣的人戴這個東西?當然不是一般人,而是日本航空隊的高官。 搜出的日記顯示,原來這個高官是到前線來視察的,卻不料正好成為中國空軍新機試飛的祭品。日記還透露,4月29日是天長節,航空隊要用轟炸武漢來給天皇裕仁獻禮。 由此陳納德獲得了一個重要信息,但這還只是信息。在偵察機失事後,日本航空隊還會不會照此計劃執行,仍然得打上一個碩大的問號。 陳納德在與蘇聯空軍溝通後,很快就有了計策。 4月28日這一天,中國統帥部將中蘇空軍全部調到武漢,但來了沒多長時間就集體起程前往南昌。與以往不同的是,這次飛機並沒有馬上離開,而是先在武漢上空低飛,然後又繞城兜了一圈。 如此高調,當然是為了讓地面上的人能看個一清二楚,包括那些隱伏的日本間諜和漢奸,後者在第一時間將情報傳遞了出去。

在離開武漢僅僅一個小時之後,中蘇空軍就開始了折返。 正是黃昏時候,光線本身就很昏暗,飛行員們還採用了超低空飛行的方式,連通常盤旋降落的程序都給免掉了,這一切都是為了保密的需要。 在這一過程中,陳納德親自爬上漢口的最高建築物觀察效果。不過連他也沒聽見或看到飛機何時到達機場,美國人因此確信,他設下的陷阱萬無一失,“蛇”是一定會出“洞”了。 預見一點不差。如果說在此之前,日本航空隊對轟炸武漢或多或少還會產生一絲猶豫的話,那麼在發現武漢上空出現“防禦真空”後,再不趁機去炸武漢拍馬屁,那就有被罵成傻瓜蛋的可能了。 4月29日,陳納德從警報網中得知,日本飛機出動了。 比之於第一次大空戰,日本人此次可謂有備而來,殺氣騰騰,甚至不惜動用了木更津航空隊的主力陣容。

這個航空隊裡雲集著許多轟炸機和戰鬥機的一流好手,幾個月前他們曾襲擊周家口,不僅把首次援助中國的蘇聯飛機炸毀大半,還導致了“空軍天神”高志航的罹難。 硬骨頭交給你,你就要有啃的辦法。 陳納德觀察到,由於木更津航空隊的加油基地遠在蕪湖,所以日本戰機能在武漢上空持續作戰的時間很短,等到油料將盡,這些飛機將不得不返回蕪湖。 於是他將中蘇空軍一分為二,首輪作戰任務交給了中國空軍,其目的不在於殲滅對方,而是盡可能拖延時間,耗它們的油。 作為主力的蘇聯空軍,則被陳納德隱藏起來。 當木更津航空隊接近武漢時,中國空軍早就在此恭候,雙方立刻混戰成一團。 這幫傢伙是來乘隙轟炸的,壓根沒想過還要進行空戰。當然,臨時投入空戰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來回的油料就不夠用了,所以他們很著急,拼著命都想擺脫糾纏,到武漢去幹“正事”。可是你越想擺脫就越是擺脫不了,為了打好這一仗,陳納德把最後一批優秀飛行員都組織起來,後者在空中組成了一道難以攻破的防禦線。

木更津航空隊折騰來折騰去,不僅難以如願,還被打掉了好幾架飛機,眼看油料將盡,他們知道今天“禮”是獻不成了,只得重組編隊,怏怏退回蕪湖。 這一輪,日機的損失並不是特別大,直到它們在路上遇到伏兵。 猶如等待獵物的禿鷲一般,蘇聯戰鬥機突然殺出,使木更津航空隊遭受到了滅頂之災。 蘇聯人空中圍獵的動作既純熟又老練,他們先用凌厲的穿刺,將對手的轟炸機和戰鬥機分隔開來,然後進行分組絞殺。 如果這時候96式的汽油仍然充足,未必會落於下風,偏偏它們的油不夠了,沒有辦法停下來纏鬥,要想保命只能埋著頭往蕪湖逃。 越想逃就越難逃,蘇聯戰機不用使什麼高招,只需追在屁股後面開火便一切搞定。中了招的日機拖著一縷縷黑煙,紛紛向山溝和田野墜去。 是役,中蘇空軍大獲全勝,僅損失十一架飛機,但擊落日機總數達到了二十一架,木更津航空隊的96式戰鬥機全部有來無回。 更搞笑的是,當天日本廣播中卻傳來了“皇軍大勝”的消息,說是當天晚上擊落了五十二架中國飛機——你把雙方打掉的飛機全部加起來也沒這麼多,可見這幫傢伙為了討好他們的天皇已經把謊撒到了什麼樣的程度。 每一次勝利,別人都在歡呼,在雀躍,可陳納德卻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沒有中國空軍的捨命攔擊和拖延,就沒有伏擊戰的完美成功,但它的代價令人難以承受:四名中國戰鬥機飛行員當場戰死,而經過一輪又一輪的苦戰,陳納德手中本已所剩不多的優秀飛行員已經喪失殆盡。 墓誌銘 參加“4?29”空戰的中國飛行員中,表現最突出的是陳懷民。 陳懷民,江蘇鎮江人,畢業於中央航校。在“四大天王”戰死之後,他是當時僅存的優秀飛行員之一。 陳懷民,那個永遠的追風少年 在一眾空中驕子中,陳懷民留給人們的印像是年輕、健康、有活力。 少年陳懷民白天在學校唸書,晚上隨父親習武,而且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驚煞個人,他曾連續奪得全國少年武術比賽的冠軍。這時候的陳懷民,如果不設時限,像極了20世紀80年代的功夫小子李連杰。 青年陳懷民在考入中央航校後,除學科成績冒尖外,還是學校籃球隊的絕對主力,自行車運動的愛好者和佼佼者。這時候的陳懷民,如果不設距離,幾乎就是“大灌籃”的代言人。 校園的單車歲月,到處盛開著青春之花。 陳懷民代表中央航校籃球隊到浙江大學比賽,在那裡邂逅了自己的愛情,但是好景不長,突然爆發的戰爭卻使一對小戀人不得不淒然分離。 陳懷民是著名的“志航大隊”,即四大隊的骨幹,曾跟著大隊長高志航在淞滬前線浴血奮戰,“八一四”、“八一五”打出了中國空軍的威風。其間,他也是九死一生。 最嚴重的一次,飛機受傷後撞在大樹上,陳懷民被當場撞昏過去,等他清醒過來時,竟然發現自己的眼珠子都不在眼眶裡了,連忙用手把眼珠又硬按了進去。 等他傷愈歸隊之後,四大隊已移師武漢,熟悉的鷹式也換成了“燕子”,但是戰鬥並沒有變得更為輕鬆,而是愈加嚴峻和艱苦。 “2?18”空戰,陳懷民不僅失去了新大隊長李桂丹,還失去了隊長呂基淳,後者綽號“夜貓”,以擅長夜襲著稱,也是一位有名的空戰英雄。陳懷民自己則兩次跳傘脫險,等於兩次從死神那裡逃了出來。 如果可以不死,這個風華正茂的飛行員當然不願輕擲生命,特別是看到或想到自己戀人的時候。 熱戀中的女孩獨自跋涉千里,使得兩人在武漢得以見上了最後一面,臨別時相擁而泣。 那個深夜,年輕人在紙上使勁兒刻畫著這樣的詞語:發狂、成瘋、相思…… 本來“4?29”空戰那天,陳懷民並不在班上,只是因為有個飛行員剛好要結婚,就向陳懷民提出能否頂一下班,雖然明知此次空戰很危險,陳懷民還是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 就在空戰發生的前一天晚上,陳懷民似乎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他在日記中提到了: “死”——如果真的出現那種事情,你們不要悲傷,也不要難過,我為國家而死,死得有價值。 4月29日,木更津航空隊因為急於要去武漢進行轟炸,所以開始沖得很猛,戰況比後來遭遇蘇聯空軍伏擊時還要激烈和殘酷得多。 陳懷民的“燕子”很快就中彈起火了,他本來可以跳傘逃生,卻選擇了向對手直撞過去,兩機同歸於盡。 一部青春日記,才剛開了個頭,就結束了。 我去南京,在一位朋友的陪同下專程踏訪了航空烈士陵園。 即使是南京本地人,知道那個地方的人也很少,所以它雖在紫金山風景區內,卻幾乎就是一個冷清所在。 陵園裡整整齊齊地排列著很多衣冠塚,看上去,這些逝去的飛行英雄們似乎仍然在準備整隊出發。 我們俯下身子,尋找著那些熟悉的名字,就像在探訪一個個師友故舊:高志航、劉粹剛…… 終於看到了他,陳懷民,那個追風的陽光少年,那個勇敢的陽光少年,那個始終眷戀著青春和愛情的陽光少年。 耳邊忽然響起了一首憂傷而美麗的曲調—— 我有兩次生命,一次是出生,一次是遇見你。 我愛這世界,因為,我愛你。 這首曲調的名字,就叫:墓誌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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