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西風多少恨吹不散眉彎

第4章 第三章青梅竹馬

如果一個人,記得住前世的約定,今生就算是跋山涉水,歷盡千辛萬苦,也會守候在路口,等待相逢。時光的阡陌上,來來往往的人流,還有許多不知名的草木,亂花迷人眼目的時候,一個轉身就已擦肩。但有一種相逢叫緣分,緣分會將兩個曾經約定的人,想方設法地促成在一起。縱是天涯,也可以靈魂相通,那種無以言說的默契,會讓他們看到彼此在前世的影子,聞到熟悉的味道。 納蘭容若,一個玉樹臨風的翩翩公子,他的世界一片清澈澄明,讓所有看到他的人,都可以肯定地以為,他的心靈如同他所住的明府花園一樣,是一片廣袤富饒的天地。那里四季青翠,鳥語花香,古木蔥蘢,流水潺潺。沒有一個女子,可以讓自己不去愛慕這樣一個溫潤而美好的男子。策馬揚塵的時候,他是一位英姿勃發的少年,有著塞外孤狼的野性與勇猛;手捧書卷的時候,他是一位俊雅風流的儒士,有著江南男子的溫和與柔情。

他在眾人艷羨的風景裡,獨自高雅潔淨。華貴堆砌的城牆,太高,高得讓人無法企及,只能遠遠地遙望,卻終究沒有幾個人可以真正地走進。只有他自己知道,這繁華的城牆裡面,有一種世人無法抵達的荒涼和落寞。他將自己關在裡面,看花開花落,看雲來雲往。只給心靈開了一扇小小的窗,因為他始終相信,他期待的佳人就在不遠處,他幾乎可以聞到她的呼吸。不是在唐詩宋詞裡,也不是戲裡旦角,而是真實地存在。 讀過納蘭的人,都知道他年少時有一段刻骨的愛情。這樣一個柔情似水的才子,倘若沒有一段輕紗如夢的愛情,難免有些可惜。很多人都說,納蘭容若是里賈寶玉的原型,似乎在他身上,真的可以尋到寶玉的影子。曹雪芹的祖父曹寅是康熙皇帝的侍衛,和納蘭有同事之誼。曹寅在一首詩中這樣寫道:“憶昔宿衛明光宮,楞伽山人貌姣好。”楞伽山人是納蘭容若的號。多年以後的曹雪芹,捧著一本納蘭容若的《飲水詞》,難道不會被這個風采卓然的才子所傾醉?所以他筆下的人物,在無意之中,必然會有納蘭的影子。

事實上,自古王侯公子的人生大抵相同,只是情懷至此的甚少。同樣是華服公子,同樣生在王侯將相家,擁有不可一世的富貴和尊榮。他們自詡“不是人間富貴花”,追求的是生命真實的性靈,以及內心深處的柔情。寶玉抓周時,抓的是胭脂、珠釵,納蘭容若抓的是珠釵、筆墨。他們整日在溫柔鄉里,享受人間樂事,在花海裡徜徉,捕蝶捉影,多好的年華。住在高高的城牆內,每天被富貴澆灌,就連草木和塵埃都披上了幸福的華彩。所有的悲歡離合、生老病死都只是在字里相逢,可是他們懂,懂得百草千花有時只是一種假象。懂,可是不說,也無處言說。 賈寶玉有了一個美若仙人的表妹林黛玉,上蒼給了林黛玉驚豔的容顏,還給了她絕世的才情。世間就是會有這樣鐘靈毓秀的女子,讓年輕多情的公子,捧在手心來疼愛。曹雪芹說林黛玉來人間是為了還債,輾轉到賈府,住進本不屬於她的大觀園,用一生的眼淚還了前世的債。用眼淚澆灌瀟湘館的湘妃竹,把所有的感情交付給一個心愛的男子,在自己一無所有的時候歸去。就像一場紅塵之夢,夢醒後,宿命所歸,強求不得。

上蒼也給了納蘭這樣一個表妹,一個父母雙亡、孤苦無依、寄居在明府的表妹。沒有人真正知道她的來歷,也許這女子本有著顯赫的家世,只因家道中落,才會寄人籬下。或許如同林黛玉一樣,為了還債而來,還了她前世相欠——納蘭的情債。納蘭前世是佛前的金蓮,在他去廟宇燒香祈福時,情不自禁對這個清麗佳人投以微笑。所以他落入凡間,而佳人也轉世,結草銜環報答,前世那一朵如花的笑靨。 應該是這樣。歷史上留了許多關於納蘭和表妹的傳說,卻都如夢幻一般朦朧,不知所尋。那是因為他們的愛情本身就帶著一種淒美,有如花落冰弦,訴說無盡的冷韻。甚至沒有人知道那個女子真正的名姓。她是幻影,只為來紅塵走一遭,還了欠下的,就會離去。她和納蘭容若青梅竹馬,所以,我們應該給她一個名字,叫青梅。

初次相逢,青梅就像一朵潔白的梨花,纖塵不染,清新絕俗。尚不知男女情事的容若卻被這朵梨花深深迷醉,迷上她潔淨的笑靨、眉間的輕愁,還有她迷濛的眼中似乎藏著的水露。容若因為她,愛上了水,因為她,愛上了梨花的白、蓮荷的雅。這個小小的女子,給了他對愛情所有美好的想像,滿足了一個多情男兒對人間情愛溫柔的渴慕。 記得初相逢應在七歲,那一年,她被一輛老舊的馬車帶到納蘭府,安置在綠荷苑。從此,她是他的青梅表妹,他是她的冬郎表哥。就是那一回,容若在眾目睽睽之下,彎弓射中紅心。那是因為,青梅表妹用她可愛的小手絹,為冬郎擦去了手心的汗,給了他如雲朵般的微笑。她陪他讀書寫字,為他研墨裁字,容若就這樣愛上了詩書,成了名滿京城的小神童。她為他烹爐煮茶,用沾了晨露的鮮花,用梅花瓣上的雪水,於是白瓷杯裡,清澈的茶,漫溢芬芳。

冬郎的懷裡一直藏著青梅表妹為他繡的香囊,那是她初次做女紅時,為表哥精心所製。一個小小的香囊,繡了三天三夜,因為她用了靈、用了情、用了心。香囊上,一朵並蒂蓮,開得那樣飽滿,那樣幸福。儘管那時候,她不懂情為何物,只知道這個繁華的明府花園,只有冬郎表哥給了她真正想要的溫暖。她的並蒂蓮,是荷池裡取來的樣子,她小小的心中,只是希望可以和冬郎表哥相依在一起,可以走得更近,不要相離。 他們在懵懂不知情事中,漸漸長大。一個俊朗不凡,面若秋月,眉如春風,談吐優雅,舉止溫柔;一個美麗嬌俏,膚如軟玉,目若秋波,冰潔嫻靜,端雅絕俗。容若忘不了那一次,邀約青梅表妹乘小舟去賞秋荷。這一年,他十六,她十五,花樣的年華,如夢的青春。小舟上,沒有成日里跟隨在身邊小廝丫鬟,只有他們二人。他划槳到藕花深處,有鷗鷺驚飛,朝白雲追去,但納蘭容若知道,它們還會飛回來。因為這個明府花園,還有這麼兩個富有詩情的人會將它們懷念。

她為他斟茶,用她素潔的紗絹輕拭他額上的絲汗。容若痴痴地看著青梅表妹,第一次發覺她已經從那朵潔白的小梨花,長成了一朵亭亭玉立的荷。他就是這麼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玉手,第一次,彼此眼中流露出男女的情愛。他美目多情,溫柔似水。她輕顰淺笑,含羞帶露。納蘭容若明白,原來青梅表妹一直是他在書中尋找的顏如玉。而青梅也似乎明白,原來自己心裡一直牽繫的冬郎表哥,是她夢裡多次相見的檀郎。 那日黃昏,他們在長廊邂逅,或許因了白天的心事,彼此已深知,一時間,竟無語相對,青梅含羞低眉從他身邊輕輕走過,衣香鬢影,令他心牽。他低低輕喚她的名字,卻突然害怕心中情愫,被人知曉。想對她訴說什麼,終還是無言,只痴痴地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直到那彎上弦月,灑落一地淡淡的清輝,他才轉身走開。

當晚,夜涼如水,月似眉彎。納蘭容若提筆蘸墨,在月光鋪灑的宣紙上,為他的青梅表妹寫了一首《減字木蘭花》。 綠荷苑裡,似有琴音,隨涼風緩緩地飄來。窗外,有動情的花瓣,離了花枝,輕柔飛舞。花草最是有情,知人心意,它們和弦音一起傳遞相思。今夜無眠,一曲琴音和一闋清詞,低眉含笑,細語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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