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細說民國大文人:那些國學大師們

第135章 迷糊

1907年,同盟會本計劃從日本運送槍械到欽州防城附近的白龍港,以支援此地同盟會的起義。此期間,章太炎在《民報》報社聽日本人平山和田說,同盟會所購的槍械陳舊不堪作戰,便發電報到香港《中國日報》說:“械劣難用,請停止另購。”孫中山看到電報後,深為惱火,覺得購買槍械是秘密行動,章太炎竟用明電直接發過來,真是糊塗。后孫等人協商,取消此次計劃。但馮自由說,章太炎“秉性憨直,少有感觸,輒一吐為快”。而運槍械到欽州的計劃早已取消,更不能歸咎於章太炎了。 童年時章太炎便是個“書迷”,不諳嬉耍。那時,章母常與女眷戚在家打牌消遣,而章太炎就坐在旁邊看書,雖環境吵鬧,他卻旁若無人。一日,章太炎在天井看書,不知不覺天色漸暗,氣溫轉低,長嫂喚他進屋添衣,免得著涼。章太炎看的入神,長嫂連喚幾次,他才勉強進屋,添衣後仍回天井讀書。眾人見後,大笑不止,原來他竟穿上其長嫂的一件“花馬甲”。而章太炎卻茫然不知,問家人笑什麼,讓他知道了也樂一樂……眾人越發狂笑不止。

章太炎滿腹經綸,但生活中卻不修邊幅,打扮頗為怪異。他留著兩邊分梳的頭髮,春天,常穿長袍外套一件式樣特殊的坎肩;夏天,則穿半截長衫,袒胸赤臂。一年四季,無論寒暖,手裡總握一把團扇。衣服長年不換洗,兩袖積滿污垢,油光發亮。 包天笑的《釧影樓叢話》中記載,章太炎在東吳大學任教時,住在螺螄橋頭一間小屋中。章早早去東吳大學講學,到晚上回家時,往往忘記自己的家門,走到鄰居家,他自己還不覺得。某日,從學堂回來,進屋時忘記跨門檻,結果被門檻絆倒,摔了個大馬趴,跌傷了胳膊,多日才愈。某日,包在張氏味蓴園看見他身穿一件“日本和尚之衣,冠一草冠,手揮團扇”。兒童們爭相堵截,章太炎卻神情自若。章問包住在哪裡,包告訴他住在啟秀編譯局;包問他住在何處,他說:“我住剛毅印刷所。”包問剛毅印刷所何在?章答:“否。我以對君之啟秀編譯局也。”

中國人時有隨地隨時吐痰的習慣,章太炎亦不例外。日本的房子都鋪木地板,吃飯睡覺都在地上,所以地板乾淨可鑑。初到日本,章太炎一進屋,說不得幾句,嘴一撇,“噗”地一聲,一口濃痰飛射而出,讓旁邊的日本人驚詫莫名,也讓陪同的中國人尷尬不已。 1906年,章太炎出獄,同盟會派鄧家彥、龔練百前去迎接,發現章“面白體胖”,二人都“詫之為畢生所未見”。原來章太炎平日最害怕沐浴,入獄後,西洋獄卒每天強迫他洗澡,故體魄變得強健了。 章太炎東遊日本,認為日本衣冠文物有盛唐遺跡,回到上海後,他便改變了自己的衣裝:秋冬恆服長袍,外罩以一件寬氅和服;剪了辮髮後,頭髮就留了四、五寸長,左右兩股分梳,下垂額際,不古不今,不中不西。他見日本人在和服上繡著家徽,便仿效日本家徽,也在自己和服上繡上一個大大的圓章“漢”字,以示自己是漢人。這件和服他一直穿到辛亥革命後。他被袁世凱軟禁後,決定絕食抗議,特將這件“漢家和服”寄給在上海的夫人湯國梨留作紀念。

章太炎幾乎沒有生活自理能力,在日本時,他常將自己的衣服鞋襪弄的雜亂無章,福建人林時爽(即林文,黃花崗起義七十二烈士之一)便常常為他整理打點,免得他找不到。 章太炎在上海期間,妾王氏不在身邊,無人為他漿洗衣裳,他就乾脆不換洗衣服。他的衣服總是油光泛亮,遠看似綢緞絲質光鮮,近觀方知是陳年老垢。據說,章太炎在日本避難三年多,從未換洗過衣服被褥!他鼻子有鼻息肉,長年呼吸不暢,鼻涕川流不息,而他率性而為,每當鼻涕蜿蜒而出時,他便大袖一揮,用衣袖擦去鼻涕。 章太炎剪辮髮後,見朋友有一件西裝,便藉來穿上。可惜西服雖好,終是他人之物,還回後,又不得不重著舊裝。但既已剪辮明志,便不再想穿大清朝的長袍馬褂,於是他的衣著就“怪”了起來。馬敘倫回憶,他夏季常常“裸上體而御淺綠紗半接衫,其裙帶乃以兩根縛腿帶接而為之。縛帶不得緊,乃時時以手提其褲,若恐墮然。”章在張園演講,眾目睽睽之下,褲子也照提不誤。

有一段關於當時章太炎的描寫這樣寫道:“夏中著半截長衫,赤足登履,蹀蹀通衢,人以為狂。至友所,輒不俟請,自去長衫,赤其上體,屢屢系褲……其衣至襤褸,兩袖污垢常滿。某年在海上演說,談次猶時時以袖角拭涕。且終年不喜沐浴,然年近七十,而精神不衰。學問可以養人歟?甚可異也。” 一次,家人見章太炎的鞋子裡腳背上隆起一塊東西,便讓他脫下鞋一看,原來章將襪子底背朝天地穿著。因為傳統手工織出來的襪子是不分底面的,機器織的才分,章穿慣了傳統手織襪,拿起就穿,根本不去分辨哪面是上面。 章太炎剪辮後,在租界裡可以暢行無阻,但出了租界卻有被清廷抓捕的危險。於是他便在帽子裡裝了一條長長的假辮子,可他又不願效仿他人將假辮子縫在帽子裡,而是嵌在帽沿裡,於是一上街走路,辮子搖搖晃晃,常掉下來,引得路人側目。一次,有人打賭,說章太炎從某地到某地如果辮子不掉下來,就輸一桌酒席,結果無人敢賭。

章太炎怕洗臉,更怕沐浴,手指甲留得很長,指甲內污垢斑斑。據說,章太炎號稱三個月才洗一次澡。他出外旅遊、講學時,夫人常囑咐隨從隨時為他換洗衣服,他常常因此與隨從吵架,認為這是乾涉他的個人自由。但隨從也不示弱,有了夫人的旨意後,有恃無恐,常常採用強迫手段,令他換下衣服。 章太炎被袁世凱囚禁時,曾想逃走,他找來劉成禺、吳宗慈等人,說明自己的想法後,眾人皆覺得為難,不作一詞。章得意地說:“我知道你們都是窮鬼,沒錢幫我買票,我有錢,你們看。”說完從紙包裡掏出了八十元,眾人皆強忍笑意,因為這點錢肯定不夠回上海的路費。 據說,1914年初,章太炎曾擺脫袁世凱便衣的監視,託人買好了離京的火車票。臨行前,章約共和黨本部幹事張伯烈、張大昕、吳宗慈等人前來為自己壯行。張、吳等人早已被袁收買,但因不好勸阻,為拖延時間,便設宴佯為章餞行。席間,眾人豪飲,有人倡議以“罵袁”為酒令,章太炎大喜,邊喝邊罵,結果酒喝多了,上車的時間也誤了。

章太炎的書房,四壁琳瑯盡是書籍,了無陳設,一無隙地,就是窗戶上下也擺上書架。章常常中夜睡醒,忽記起某書某事,即起床到書架上翻閱,往往自中宵達旦,雖在嚴冬,自己也不會加衣,有時候僕人夜起,或者清早進室內灑掃,只看到他持卷呆立,形如木雞。所以,章太炎常感冒,一感冒就鼻涕長流。 章太炎在東吳大學時,一次,與同事黃人在茶館小坐,結帳時才發現都沒帶錢。二人商量後,決定章留下作人質,黃回去取錢。不料黃人回家後,正巧收到朋友寄來的書,便翻看起來,看的太入神,竟將章拋諸腦後。 章太炎吃飯的時候只吃自己身前的菜,“其食則雖海陸方丈,下箸惟在目前一二器而已”(馬敘倫語)。於是家人就把他愛吃的菜放在他面前。如果家人不放,他也不會自己去遠處夾菜,就吃幾碗白米飯。章太炎吃飯很快,“方口可容拳,一竽之食,三數口能盡之”(朱鏡宙語)。因為有鼻息肉,呼吸不暢,章太炎只能用嘴呼吸,吃飯的時候也是如此。所以飯粒經常會進入氣管,章太炎也不管,對著飯桌就打噴嚏,飯粒四濺,但章太炎“容色自若,視如無事”。

章太炎對吃飯極不講究,南方人常吃魚,章太炎生在江浙,卻不知如何剔魚骨,常連魚骨一起吃下去。流亡日本時,因生活拮据,章常食“鹽篤飯”(以鹽就白飯)。 “其四十四歲在東京時……飯配僅大蒜煎豆腐一味也。” 章太炎被軟禁於龍泉寺時,廚師向其請示做何菜,他只想得出兩道菜:蒸雞蛋和蒸火腿,因這兩種在南方常吃,其它都叫不出名字來。於是,之後頓頓廚師都做這兩道菜;後軟禁於錢糧胡同,亦是如此。此處“蒸火腿”並非南方的蒸火腿,廚師以北京清醬肉切片蒸之,章亦認同。 章太炎精研佛學,青年時期曾想去印度出家,向端方慕資,無果,遂未成行;中年,他被人騙至峨嵋山剃度,頭頂被灼了兩行香疤。 章太炎對於自己喜歡吃的東西,會一口氣吃光。某年春天,杭州昭慶寺的方丈到上海拜訪章太炎,帶給他一筐杭州有名的“方柿”。章太炎一口氣吃了六個,如果不是湯國梨制止,他會將整筐都吃掉。

馬敘倫說老師章太炎“長亦獨慧於讀書,其於人事世故,實未嘗悉也。”章太炎不認路,出門即不能自歸。有時出門幾十步買包煙,一轉身就回不了家,而且他沿途問路也讓人覺得啼笑皆非:“我的家在哪裡?” 章太炎在日本時,常常到離《民報》報社不遠的孫中山家和孫中山、胡漢民、汪精衛等人聊天。從報社到孫家的路,他來來去去走了幾個月,竟然還是不認識。一天,他從孫家隻身返回報社,竟然走到一戶日本人家中。後報社眾人見他一直沒回來,四處尋找才把他找回來。 章太炎的夫人湯國梨回憶,章太炎與她結婚後,常與孫中山、廖仲愷、蘇曼殊等人往來,有時在章家敘談,有時則由孫中山派人接章去孫家。有一次,孫家的車有事出去了,章出門便自己上了一輛人力車。車夫問:“拉往哪裡?”章向前一指說:“家裡!”車夫便拉著車向前走。拉了一程車夫又問:“家住哪裡?”章說:“馬路上弄堂裡,弄口有家紙店。”車夫沒辦法,只能拉著他走一程問一問,在打馬路上大兜圈子。孫家陪送章的人,當時要找另一輛人力車同行,等找到時,章已不知去向,便打電話到章家詢問。得知章並未回家,急得孫家和章家分別派人四處尋找,最後終於在大世界附近找到了他,發現他坐在車上顧盼自若,迎面而來,才攔住送回家中。

一次,章太炎獨自去三馬路的來青閣買書,去的時候叫了輛人力車。到了來青閣,看了半天,一本書也沒買,便叫了另一輛人力車回家。車夫問他到哪裡,他只是指向西邊,始終說不出自己家的地址。車夫拉了半天,便問他:“先生你究竟想到什麼地方?”章太炎說:“我是章太炎,人稱章瘋子,上海人個個都知道我的住處,你難道不知道嗎?”車夫頻頻搖頭,只好把他重新拉回來青閣。 一日,章太炎與詩人摩西談了一個通宵後,清晨回到家中。這次他倒是找到了回家的路,但卻錯入了鄰居家的臥室。因困極,他倒在床上便蒙頭大睡。鄰家少婦早上外出購物,回來一看章躺在自己床上,嚇了一跳。幸好鄰居都認識他是章太炎,遂把他叫醒,並送回章家。章太炎醒來一時不知緣由,極不高興地說道:“我正睡得很熟,你們何苦擾人清夢?”

章太炎沒有金錢概念,周黎庵回憶:“章太炎讓僕人去買包煙,給五元,兒子要做大衣,也給五元,甚至在蘇州蓋房子的時候,他也照樣掏出了五元。對章太炎來說,一張鈔票,便有一次用途。” 在上海愛國學社講學的時,因為章太炎總不洗澡不理髮,一位朋友實在看不過去,就每月到點強拉他到理髮店理髮,理完他也不付錢,兀自往外走,朋友只好替他付帳,長久如此。一次幾個朋友聚談,這位付鈔的朋友來了,章太炎向旁人問道此人是誰,旁人大噱怪叫:“他給你付了這麼久的理髮錢,你連他是誰都不知道?” 章太炎到上海與湯國梨結婚時,隨身攜帶了東三省籌邊使任內所積俸給以及北京等地親友所贈賀儀共7000元現款。到滬後,親友們聞訊都去探望他,有個在上海新聞界工作的蘇州人錢某對章說,這7000元現款帶在身邊不方便,不如存入銀行為妥。章於是同意,將這包鈔票交給他代存銀行。過後,錢將一張3500元的存摺交給章太炎,並說經銀行職員當麵點清,只有3500元。章除了瞠目結舌外,毫無辦法。 1913年4月,因章太炎對黎元洪表示好感,到處說總統非黎莫屬,袁世凱為收買章,下令授勳二等,並且對章說:“清帝退位,革命成功,參加革命而識時務者,今以多居顯要,住洋房,子女玉帛,如願以償。惟君仍孓然一身。近來南方報紙,對余多毀謗,謂餘將復闢帝制,淆亂人心,現在特授君四萬元支票一張,實際上只需向上海各大報,以津貼為由,酌予點綴。所餘大部分可由君自由支配。”袁深知章太炎迷糊,特告訴他這四萬元由他自由處置,但章太炎最終還是沒有得到這筆錢。當他拿著錢亦驚亦喜、患得患失地回到上海後,張謇就立即找上門來,說:“聽說袁項城撥款四萬元給你去辦報。今共和黨在上海出版的《大共和報》經費支絀,你可將這四萬元交我以資維持。這既符合袁項城在滬辦報要求,又無需你繁瑣勞神。現在你我同為共和黨的發起人,將此款維持《大共和報》,正是得其所用。”章太炎聽罷,不知所對,最後只好不情不願將錢交給了張謇,看得一旁的湯國梨心疼不已。 章太炎一家住在上海時,經濟窘迫,捉襟見肘。但章太炎對金錢沒有概念,為人糊塗,故不把生活問題放在心上,家中事務全由夫人湯國梨料理。湯常因無米為炊,常讓章太炎的弟子陳存仁出去借貸。一次,湯國梨讓陳存仁去當舖當東西,陳拒絕了,說母親有訓,“一生不上公堂,一世不到典當”。湯國梨只好問陳怎麼辦,陳便推薦自己學醫的同學章次公。從此,章次公也成為章門弟子,許多類似事情便由章次公去辦了。 1929年中秋節,房東上門收租,說章家積欠房租二十個月,並要他們遷出。湯國梨只好修書一封,讓陳存仁向好友董康借錢;董康當即寫了兩張莊票讓人帶回。幸得董借款,章才付清欠租,並遷居同孚路同福里25號。搬遷之費,由朵雲軒主人為其負擔。搬家時,章的家具器物很少,但有木版書近八千冊。 章太炎晚年寓居上海,一次有事到蘇州,有人勸他定居此地,並且介紹他買一所房子。那房子前面一重是樓房,院子裡栽了幾棵樹。章太炎背著手走過去一看,點頭說:“不錯,有樓。”進到院子裡一看:“不錯,還有樹!”他便不看後面了,直接和人議價。此人見他滿意,便漫天要價一萬五千元,這個價格高出市價許多。可章太炎覺得過意不去,竟還主動加價,最後竟以一萬七千元成交!湯國梨聞訊趕來,卻阻之不及,章已和人完成交易。湯還發現,院子旁邊就是一家紡織廠,每天清早機器就轟隆隆響個不停,房子根本不能住。這房子無論是賣是租,都無人問津,只好空著,還得花錢僱人看守。而他們也只能買地再造新居。 章太炎一生不知美,也不知如何欣賞美。他從不遊山玩水,有人邀請他遊山,他說不知山為何物,提不起興趣。 杭州昭慶寺的方丈來拜訪章太炎時,客氣地要求章太炎去該寺小住,章便當了真。方丈走後,他便吵鬧著要馬上去杭州。他找出一隻舊時讀書人應考時用的考籃,裡面放上兩本書、一個水煙筒和一包皮菸絲,便要上路,並讓陳存仁和章次公同行。湯國梨迫不得已,只好籌了20元隨行,四人直奔昭慶寺。到寺中後,天天有人上門求字,並設宴款待,章太炎吃東西往往不加咀嚼,囫圇吞下,常吃的身體不舒服,只好謝絕酬宴。來訪者便改為贈土特產,於是章太炎的床邊床下堆滿了食物,章怡然大樂。章太炎在杭州講學,來訪者絡繹不絕。 一天,有沈姓帶其家兩個少年前來拜師,章太炎問過二人平時所學後,認為孺子可教。沈當即交“贄敬”(拜師費)200元。報紙隨即報導章在杭州廣收門徒,不想竟引來大批學子前來拜師。章此次在杭州收徒二十多人,收“贄敬”1000多元。湯國梨很是高興,不想杭州之遊,竟有意外收穫。後上海來人,說章家失竊,湯國梨說家無長物,盡偷無妨。但章太炎聽罷卻急著回上海,並對學生們說:“以後講學,改在滬寓。”回上海後,湯國梨因受在杭州收徒的啟發,準備開辦章氏講學會,廣收弟子,並公開募集經費。張學良首先捐銀三千元,孫傳芳也派人送來兩千元,總計收到兩萬元左右。對於這些,章太炎一概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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