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細說民國大文人:那些國學大師們

第116章 性情

陳寅恪一直敬重胡適,在重慶選舉中研院院長時,陳寅恪公開說“本人不遠千里來重慶,只為了投胡先生一票”。 陳寅恪還有一個特點,就是從不批評別人。弟子薑亮夫在清華研究院讀書時,一次寫了篇批評容庚的文章,送到《燕京學報》,容庚又送給陳寅恪看。事後陳寅恪對姜說:“你花這麼大的精力批評別人,為什麼不把這精力集中在建立自己的研究工作上!”這件事對姜震動很大,從此專事研究,再不寫批評文章。 蔡元培先生身故後,中央研究院院長的人選問題,又起了一場風波。陳寅恪也去重慶支持胡適。一日,蔣介石來參加評議員的集體宴會。這是陳寅恪首次與蔣謀面,因幾日前傳聞蔣介石親自下條子指定院長,陳寅恪對蔣心存不滿。宴會結束後,陳寅恪賦詩一首《重慶春暮夜宴歸有作》:“頗恨平生未蜀遊,無端乘興到渝州。千年故壘英雄盡,萬里長江日夜流。食蛤那知天下事,看花愁近最高樓。行都燈火春寒夕,一夢迷離更白頭。”

這首詩陳寅恪曾抄一份贈給西南聯大教授吳宓品評,吳宓收入《吳宓詩集續集》稿中,詩後寫有附註:“寅恪赴渝,出席中央研究院會議,寓俞大維妹丈宅。已而蔣公宴請中央研究院到會諸先生。寅恪於座中初次見蔣公,深覺其人不足有為,有負厥職。故有此詩第六句”。 據金岳霖晚年回憶:“寅恪先生不只是學問淵博而已,而且也是堅持正義勇於鬥爭的人。清華那時有一個研究院,研究中國古史。院裡主要人有王國維、梁啟超、陳寅恪。也有一位年青人,李濟之。前些時他還在台灣,現在是否也已作古,我不知道。看來當時校長曹雲祥對梁啟超有不正確的看法或想法,或不久要執行的辦法。陳寅恪知道了。在一次教授會上,陳先生表示了他站在梁啟超一邊,反對曹雲祥。他當面要求曹雲祥辭職。曹不久也辭職了。好像外交部派校長的辦法不久也改了。”

解放前,朱家驊派人將陳寅恪一家從香港接到廣東,轉至重慶,住在妹丈俞大維家。新中國成立前夕,國內物價瘋漲,陳寅恪家窮得買煤取暖的錢也沒有。季羨林知道後,將此事告訴胡適。胡適馬上決定擬贈一筆數目可觀的美金。陳寅恪不願無功受祿,又迫於燃“煤”之急,決定以自己的藏書來“易”取。胡適責成季羨林承辦,季羨林用胡適的小汽車從陳寅恪家拖走一車藏書,多為西文、佛教、中亞古代語言珍藏版書。陳寅恪當時只收了兩千美元。而據市價,他的一部《聖彼得堡梵德大辭典》書值就超過此數。 此事蔣天樞在《陳寅恪先生編年事輯》中也有記載:“先生生活窘苦,不能生爐火。斥去所藏巴利文藏經及東方語文各書,如蒙古文蒙古圖誌、突厥文字典等等,賣與北京大學東方語文系,(此師昔年所告)用以購煤。聞僅一室裝火爐而已。”

1953年,陳寅恪的學生汪籛,怀揣著中國科學院院長郭沫若和副院長李四光的親筆信函來到廣州,勸說陳寅恪“北上”出任科學院哲學社會科學部歷史研究所第二所所長一職。汪籛師從陳寅恪研究隋唐史,有兩年多時間與陳寅恪朝夕相處,吃住都在陳家。陳寅恪的學問、人品對汪影響尤深。但汪一頭住進老師家中。汪本想敘師生之誼,再談“正事”。不料,一開始兩人就談“崩”了,汪負氣住到了招待所。據傳汪是用了“黨員的口吻”、“教育開導的口吻”與老師談話,這才引起了陳寅恪的反感。次日,陳寅恪寫了《對科學院的答复》(由唐篔執筆),信中說:“我絕不反對現在政權,我在宣統三年時就在瑞士讀過《資本論》原文。但我認為不能先存馬列主義的見解,再研究學術。我要請的人,要帶的徒弟都要有自由思想、獨立精神……”他提出兩個條件:一、允許研究所不宗奉馬列主義,並不學習政治;特別強調“不止我一人要如此,我要全部的人都如此”。二、請毛公或劉公給一允許證明書,以做擋箭牌。據傳,當時冼玉清、黃萱在場,都勸陳寅恪不要這樣提,陳卻堅持說:“我對共產黨不必說假話。”

1955年,廣東文化廳廳長杜國庠向陳寅恪先生表達了全國政協擬請陳先生擔任全國政協委員的意願。陳先生說:“我眼睛看不見,耳朵還是能聽得清的,那些個政協委員說的東西,盡是歌功頌德,不講真話,沒有什麼意思,我聽著聽著都氣得把收音機關掉!另外,我自己身體不好,患高血壓,怕冷,不適應北京的寒冷。請你轉告周先生,我還是不擔任政協委員。”於是杜只好搬出周恩來來說服陳先生。陳先生為其父陳三立在杭州西湖邊的墓因擴路而要被迫搬遷,曾去函週總理,希望得到幫助。週總理理解老一輩的道德準則,設身處地為陳先生考慮,讓辦公室通知杭州方面,不要移動陳三立的墓。後來杭州將路線作了少許改動,使陳先生的要求得到滿足。於是杜國庠就懇切地向陳先生說:“邀請陳先生擔任全國政協委員的正是周恩來先生。”並且說:“只要先生擔任全國政協委員,凡是在冬春寒冷季節開的會,陳先生可以不去開會。當然,願意去開,也一定會照顧好陳先生的。”話說到這兒,陳先生也就表示同意了。

1956年,陳毅由廣東省省長陶鑄陪同到陳宅探訪並談文論道。陳毅走後陳寅恪十分感慨:“沒有想到共產黨裡有這樣懂學問的人。”並找陳毅的詩作來讀。 1958年,陳寅恪被推上政治前沿。陳伯達的《厚今薄古,邊幹邊學》報告一發表,中山大學大字報直衝陳寅恪等歷史系知名教授,稱其學術為“偽科學”,要“拳打老頑固,腳踢假權威”。陳因病不出席批判會,唐篔抄錄大字報要點,哭訴不忍卒睹的批判場面。陳寅恪為表達他的“生命憤怒”,疾呼“辱不能忍”!遂上書中山大學校長表示:一、不再開課,二、馬上辦理退休手續,搬出學校。他想以此討回做人的尊嚴。此後雖沒有搬出學校,但他真的不再上課了。後來,學校勸他帶研究生,陳寅恪負氣地表示:“只要毛主席和周總理保證不再批判我才開課。”他要為“學術爭自由”。當年充當批判陳寅恪急先鋒的金應熙,本是他的學生。運動過後,金悔過了,負荊請罪。陳寅恪只淡淡地說:“你走吧,免我誤人子弟!”

1959年,時任中宣部副部長的周揚探訪,“想看看陳寅恪的藏書”。陳寅恪本不想見,後經中山大學校長陳序經再三勸說才見了。 康生曾探訪陳寅恪,“校長辦公室一與陳宅電話聯繫,才知陳寅恪病了,正在臥床休息。辦公室人員試圖說服陳家人動員陳寅恪接待一下,但沒有成功”。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