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細說民國大文人:那些國學大師們

第97章 端穆

王國維有道德潔癖,他總是將文章與人格相聯繫。王國維說:“三代以下之詩人,無過於屈子、淵明、子美、子瞻者。此四子若無文學之天才,其人格亦自足千古。無高尚偉大之人格,而有高尚偉大之文章者,殆未之有也。” 王國維天生憂鬱悲觀,他自己也說:“體質羸弱,性複憂鬱,人生之問題日往復於吾前。自是始決定從事於哲學。” 王國維說他自己:“餘之性質,欲為哲學家則感情苦多而知為苦寡,欲為詩人則又苦感情寡而理性多,”“哲學上說,大都可愛者不可信,可信者不可愛,餘知真理,而餘又愛其謬誤。” 王國維自視極高,向來以天才居之。他30歲以後致力於文學以及學問著述,著。並且填寫了不少詞,謂之:“餘之於詞,雖所作尚不及百闋,然自南宋以後,除一二人外,尚未有能及餘者,則平日之所自信也。”

由於王國維自命甚高,所以朋友很少。這也使得他更加專心於學問研究。他在詩中寫道:“掩卷平生有百端,飽更憂患轉冥頑,偶聽鳴鴂怨春殘。坐覺無何消白日,更緣隨例弄鉛丹。閒愁無分況清歡。” 王國維坦然地說過自己愚暗,對於《尚書》大約有十分之五還讀不懂,對於也有十分之一二讀不懂。這使當時的研究生大為震動。 王國維與人交往,除了談學問或正事,很少閒聊,更不會對人講應酬話。如果有人請他看一件古銅器,他看了是假的,就會說“靠不住的”,而請他看的人無論怎麼說這個古器色澤如何古雅,清綠的如何瑩徹,文字如何精緻,什麼書上有類似的著錄,將這些提供給他做參考,再請他仔細看一下。他看了以後,依然會說:“靠不住的。”不附和,也不駁難。

蔡元培主政北京大學時,曾想讓王國維到北大教書。但王國維以清朝遺老以居,不能為民國做事,堅決不答應。蔡元培無奈之下想了個變通的辦法,讓他做通信導師(類似今天函授教授),為北大教學生,名義上卻不是北大教師。半年後,蔡元培令人送去200元的工資,王國維卻死活不收,因為他覺得雖為北大做事,但畢竟未受聘於北大,就不能拿工資。最後又是變通了一下,以報銷通信教授郵費的名義,才讓貧困中的王國維收下了這筆錢。 還有一次,北大邀請王國維到校參觀,預先佈置好夾道歡迎以示隆重。王國維又是一口回絕,理由是歡迎者有各式人等,中間免不了有道不相同話不投機者,他王國維不能接受他們的歡迎。好在北大見過的怪人也多了,蔡元培一笑了之,把歡迎儀式改成了有共同研究興趣的教授與王國維的茶話會。

王國維的外表也總是嚴肅冷峻的。趙元任的太太楊步偉對他頗有些害怕。楊步偉是個直爽的大嗓門,但見了王國維卻總是噤不出聲。王國維五十壽誕時,清華大學的同事辦了三桌酒席祝壽,趙太太硬是避讓著不和王國維同桌:“不!不!我不跟王先生一桌。”果然,王國維那一席一直都是默默不語,而趙太太那桌卻笑語不絕。 王國維性格淡泊,不喜歡與人交遊,在清華除了講書授課以外,一般不主動跟學生談話。從來都是上完課就走,回到自己的西院住所,鑽進自己的書房研究學術。但是如果有學生登門拜訪或致函,不管是求教或是辯論,從來都是一律接待,不分老幼尊卑,而且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甚至有當時的東南大學的學生特意赴京求教,就住在王先生家裡。在他看來,學術為天下之公器,不應該有門戶之見,所以不管是不是自己的門下弟子,即使自己治學很忙,他都有問必答。在他執教清華的兩年中不知道有多少清華學子領受了他的恩澤。

一次姜亮夫填了一首詞,想請王國維幫自己看一看。他晚上七點半到王國維家,王國維看了之後說:“你過去想做詩人,你這個人理性東西多,感情少,詞是複雜情感的產物,這首詞還可以。”王國維便幫他修改,一改改了近兩個小時。在他改詞的時候,姜順手翻看兩本書,其中一本是德文版《資本論》,姜看見書中用好幾種顏色的筆打了記號。王國維看了看姜亮夫說:“此書是十多年前讀德國人作品時讀的。”姜亮夫當時感到先生不僅學問廣博,思想也非常前進。晚上九點多,詞改好後,姜亮夫告辭,王國維要家人點著燈籠跟他一起送姜,一直送到清華大禮堂後面的流水橋,等姜過橋後他才回去,他對姜說:“你的眼睛太壞,過了橋,路便好走了。”聞此語,姜幾乎落淚,此後一生難忘。

王國維的兒子王東明回憶父親:“父親的一生中,可能沒有娛樂這兩個字,那時收音機尚不普遍,北京雖有廣播,頂多有一個小盒子樣的礦石收音機,戴耳機聽聽,就算不錯了。舉凡現代的音響視聽之娛,非當時夢想所能及。他對中國戲曲曾有過很深的研究,卻從來沒有見他去看過戲。” 王國維很少出遊,在清華國學研究院,只有一次和同事共游過西山,騎驢上山,玩得很高興。 王國維不會畫畫,小孩子纏著要他畫人,他只會一個策杖老人或一葉扁舟。他也會親自教孩子讀《孟子》、,講解或聽孩子背誦時從不看書本,講解也不是逐字逐句地講,講完了,問一句懂不懂,孩子點點頭,這一天的功課就算好了。 王國維穿著簡單,冬天一襲長袍,外罩灰色或深藍色罩衫,系一條黑色汗巾式腰帶,再穿上黑馬褂,夏天只穿一件絲綢或夏布的長衫。平常只穿布鞋,從未穿過皮鞋,頭上是一頂瓜皮小帽,即便寒冷的日子也不帶皮帽或絨線帽。

王國維在上海居住時,家中時常有日本客人。王國維的孩子們當時都還小,很是淘氣。他們知道日本人喜歡烏龜,就趁著日本客人不注意,悄悄地在客人背後的衣服上用白色的石膏粉印上小烏龜圖案,然後躲在一邊調皮地笑個不停。這情景王國維見了並不責怪。王國維的孩子們成年後才知道,他們開玩笑的對象,不是一般的人物,而是學術研究上和王國維有密切聯繫的日本學者,在中日文化交流方面做出了傑出的奉獻,如鈴木虎雄、神田喜一郎等。 一生浮泛情海的龔自珍,極擅借詩詞來摹狀男女情感糾葛,晚年寫有一首輕盈綽約的絕句:“偶賦凌雲偶倦飛,偶然閒慕遂初衣。偶逢錦瑟佳人問,便說尋春為汝歸。”王國維讀後,斥之為:“其人之涼薄無行,躍然紙墨間。”

(注:龔自珍學究天人,才華宏富,作詩多纏綿悱惻、婉約生姿之句,行事則任興馳騁,風流不羈。如:當時科舉取士,看重方正烏亮的“館閣體”書法,龔因不善書而不得入翰林,竟教其女、其媳、其妾、其寵婢悉學“館閣體”,逢人言及翰林,龔必哂曰:“今日之翰林,猶足道邪?吾家婦人,無一不可入翰林者。”龔又嗜冶遊,好賭博,晚歲學佛。平居無事時,非訪妓,即訪僧,遇達官貴人,輒加以白眼。一生艷事多多,尤其世傳他和當時著名詞人顧太清有瓜李之嫌的“丁香花疑案”,更是撲朔迷離,雖然北大名教授孟森鉤懸決疑,竭力為龔、顧辯白洗刷,可這則浪漫故事並未因之偃聲息語。) 王國維在其棄世前數日,他曾受託替時為其學生、後成著名歷史學家的謝國楨題寫扇面。王書寫了唐末韓偓的《即目》和《登南神光寺塔院》兩首七言律詩,可題款時,於謝國楨名後,誤植一“兄”字。友無論年齒幼長,皆可以“兄”相稱,此為舊時禮數。但師稱弟子為“兄”,就悖逆禮節了。於是,蹈湖當日,王國維先赴清華研究院,依常處理教務,並用墨筆在為謝題寫的扇面上塗改“兄”為“弟”字——如此,既遵行了傳統之禮,又融入了王氏待人接物的一貫謙和。做畢這樁事,他才乘車到頤和園,步行至排雲殿西魚藻軒前,臨流徘徊片時,方毅然自沉。其時適為榴花盛開的端午時節,認真而不苟且的屈原也是這個時節自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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