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細說民國大文人:那些國學大師們

第84章 婚姻

錢穆先生一生結了三次婚。在此之前,錢穆曾有過一個未婚妻。離錢家十里外後宅鎮有一個有名鄉村醫生姓沈,對書香世家錢家十分敬佩,主動將自己女兒許配給錢穆。錢穆在南京鍾英中學的那年暑假,忽得了傷寒症,情況十分危急,一家人無計可施。沈翁聽到女婿病重的消息,忙對其他病人說,“我必先至婿家”。經過他多次細心診治,才把錢穆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然而不幸的是,未婚妻不幸因病早夭,這門婚事便結束了。 1917年秋,在長兄錢聲一的主持下,錢穆第一次結婚。婚後夫婦便住在素書堂東邊一間老屋裡。 1928年,錢穆遭受了一生中最大的打擊,夏秋之際,原配夫人鄒氏及新生嬰兒相繼去世。他的長兄錢聲一先生趕回家幫助料理後事,因勞傷過度,舊病突發,不幸也病逝。兩月之內,連遭三喪。長兄與他感情最厚,他的名字穆便是長兄取的。長兄去世時年僅四十,遺下妻子及兩子兩女。長子十六歲,跟著錢穆在蘇州中學讀高一,即後來著名的科學家錢偉長。

連失三位親人,對錢穆的打擊也是極為重大,在《先秦諸子系年·跋》中,錢穆寫道:“兒殤妻歿,兄亦繼亡,百日之內,哭骨肉之痛者三焉。椎心碎骨,幾無人趣。” 第一任妻子去世後,朋友金松岑到處為他張羅。金松岑曾是一書最先起草人,德高望眾,是錢穆最敬佩的前輩和忘年交,曾先後兩次為錢穆做紅娘。第一次為他介紹的是他的侄女,號稱東吳大學校花,兩人曾通過幾封信,見面後,對方坦言:錢先生做老師很合適,做丈夫卻不合適。金松岑又把錢穆推薦給自己的一個女弟子,女弟子回了一信:“錢君生肖屬羊,彼屬虎。羊入虎口,不宜婚配。”雖然媒未做成,錢穆對金松岑還是十分感激,所以第二次結婚時,仍請他做了介紹人,算是圓了他一個紅娘夢。

1929年春,錢穆與張一貫結婚,婚後有三子一女。張一貫曾在小學當過校長。婚後第二年,錢穆隻身到燕大任教,等北大工作穩定後才接妻子到北平團聚。華北告急,錢穆隻身隨北大南遷,1939年夏錢穆回蘇州侍母時,張一貫才攜子女自北平回到蘇州團聚。一年後錢穆又隻身返校,從此輾轉大後方各地。他是有名的只顧學問不顧家的人,一心治學,與家人聚少離多。錢穆1949年離開大陸後,三子一女都是由張一貫帶大。 錢穆赴港後,繼配張氏與諸子女皆留在大陸。錢穆獨居無侶,生活維艱。由於沒有人照顧,生活缺乏規律,致使經常胃病大發。 1952年4月16日,錢穆應朱家樺邀請,到台灣為“聯合國同志會”演講,活動借用淡江文理學院新落成但尚未驗收的“驚聲堂”舉辦,聚集四百餘人聆聽錢穆關於唐宋史的看法。演講完畢,在答問之際,講台前的屋頂突然掉下大水泥塊,第一排的貴賓聽眾、活動主持人以及錢穆均遭波及,多人受傷,應邀聽演說的立委柴春霖重傷當場死亡。意外發生時,錢穆頭部遭到石塊重擊昏厥,險遭掉落的碎石活埋,眾人將他從石堆中救出,送台北中心醫院急救,幸而無性命危險。蔣經國、張群、何應欽等人聞訊,立即趕赴探望。身受重傷、不便行動且須治療,錢穆只能赴台中存德巷養病四月,直到1952年八月才返港。

講堂塌陷意外卻開啟錢穆的另一場人生意外,養病期間,任職台中師範學院圖書館的新亞學生胡美琦,因為與錢有師生關係,每天下午圖書館工作結束便來護侍,晚飯後離開,星期天則陪他到公園散步,並陪同錢穆到台中各地散步、旅遊,也協助錢穆蒐集藏書研究,隨著相互了解的加深,兩人漸生感情,為日後共結連理埋下種子。 胡美琦出身名門,江西南昌人,父親是國民政府時期的江西省主席胡家鳳,與錢穆本是舊識,1950年由港赴台任國策顧問;兄長胡美瓊曾擔任台灣省公路局長。胡美琦對歷史與教育別有研究,日後曾在文化大學任教,文筆頗佳,錢穆晚年因眼疾無法專心著述,皆由胡美琦代整理付印才能順利出版。 胡美琦曾說,兩人之間並非浪漫的愛情,她因景仰錢穆人格學養,願意委身下嫁,照料不時為胃疾困擾的錢穆。

一九五四年師範大學畢業後,胡美琦重回香港,兩人經常相見。一次錢穆胃病復發,久治不愈,為了便於照顧,錢穆向她求婚,胡美琦答應了。 1956年春,62歲的錢穆與比他小35歲的胡美琦在香港結婚,兩人在九龍亞皆老街更生俱樂部舉行簡單的婚禮,婚禮僅邀新亞同事眷屬十餘人參加。新婚洞房是在九龍鑽石山一個貧民窟租的一套兩室一廳。雖然條件簡陋,錢穆卻十分高興,親自撰寫了一副對聯:“勁草不為風偃去,枯桐欣有鳳來儀。” 婚後錢穆與胡美琦仍暫住九龍鑽石山,雖然不富裕,但生活饒富情趣,夫婦倆每天必然偕手散步。 錢穆與胡美琦締婚,始有安定生活。胡美琦對錢穆的起居飲食也是照料得體貼入微。伉儷情深,老而彌堅,令人讚嘆。乃至武俠小說家金庸在最新修訂版的後記中,專門提到了錢胡的這段“師生戀”,指出他們的結合當時曾經受到某些香港文人的批判,但是他卻親眼見到錢穆夫婦婚後幸福的生活,對他們深為敬佩。

胡美琦曾回憶她與錢穆的婚姻生活: 我們鑽石山的那個家,僅有20餘平米,就養了大大小小近百盆花草,擺滿在窗框上櫃子上書桌上茶几上陽台上。他用栽花賞花代替一部分書房運動。他永遠保持著樂觀心情,使家庭中朝氣充沛。他喜歡接近大自然,我們在香港時,先後兩個家都可以望月,可以觀海。得了空閒,他喜歡自香港山頂看海上落日,看夜景,或是到九龍鄉村漫遊。他對於一年四季陰晴冷暖的變化,都覺得意味無窮。他喜歡飲下午茶,也喜歡圍棋。但不喜歡和人對弈,他嫌那樣費時傷神,所以更喜歡擺棋譜。在我覺得心情沉悶時,他常說,我來替你擺一盤棋吧。偶然也夫妻對下,他說:只有如此,勝也好,敗也好,可以不傷神。 我最愛聽他吹簫。我們住在九龍沙田的那一段日子,每逢有月亮的晚上,我喜歡關掉家中所有的燈,讓月光照進我們整條的長廊,我盤膝坐在廊上,靜聽他在月光下吹簫,四周寂靜,只聽簫聲在空中迴盪,令人塵念頓消,滿心舒暢。 ……遷到台灣後,他的牙齒全部拔光,裝上了假牙就沒有興致再吹簫了。

錢穆先生晚年著述甚多,包括:《中國思想史》、、《人生十論》、《朱子新學案》、《雙溪獨語》、《宋代理學三書隨劄》、《晚學盲言》等。錢穆先生晚年之所以還有這麼多的成果,與這次婚姻有極大的關係。 錢穆弟子何澤恆說:“大凡到過素書樓的人,無不承認錢師母對賓四師的貢獻。確切地說,沒有師母,便沒有賓四師的晚年。” 錢穆自己在寫給幼女錢輝的信中也表達了對夫人襄助照料之功的感激:“我此數年來,雙目失明,但還能寫稿,都由你後母先謄正再改定。若非她,我此兩年亦不能再寫此許多稿。”73歲大病後,他更加快了寫書的計劃,到1971年花了7年時間完成巨著《朱子新學案》。此書是他晚年的代表作。國際漢學批評家楊聯昇讀了該書後,讚歎不止,說錢穆治中國學術思想史,“博大精深,舉世無能出其右者”。

錢穆後來完全目盲,夫人就幫他查閱舊籍,引述成語。文章寫成後,又請夫人誦讀,口授訂正。他的最後一部著作《晚學盲言》就是這樣誕生的。而錢先生晚年的最後一篇文章,是臨終前三個月口授,由夫人記錄整理而成的,這正印證了剛結婚時,錢穆對胡美琦所說:“不希望她是一個只懂管理家務的主婦,希望她做一個懂得他、了解他的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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