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細說民國大文人:那些文學大師們

第52章 謀生

沈從文曾自述早年生活:“做過許多年補充兵,做過短期正兵,做過三年司書,以至當流氓。” 十四歲時,沈從文進入鳳凰當地軍事學校就讀,他夢想著日後能成為將軍。每天吃過晚飯後,他與有著同樣夢想的同班好友穿上灰布軍服,挺起小胸膛,雄赳赳氣昂昂地從大街上走到城外。城門邊賣牛肉的屠夫看見二人,總是逗他們,拿著腔調叫他們“排長”,守城的老兵則一邊做鬼臉一邊陰陽怪氣地叫他們“總爺”。他們也不理會,總覺得自己將來是要做大事的。 次年,軍事學校解散,母親便送沈從文去當了補充兵,跟隨沈家的鄰居、一位楊姓軍官到辰州駐防。當護兵可以背盒子炮,出發前,沈便憧憬著背盒子炮的神氣威風樣子,很是興奮。然而到出發這日,軍官們騎馬,家眷乘轎,沈這個小兵只能步行。而馬上相熟的軍官彷彿全都不認識他了,楊軍官的女兒蓮姑則對他說:“昨夜我媽告訴我,以後不能再喊你作四哥了。我應當喊你的名字。我爹也說這是規矩!”沈從文頓時明白,蓮姑和他不再是平等的了。

沈從文曾跟隨所在隊伍去芷江剿匪。到芷江後,軍隊每天都在殺人,他們雇來本地探子,到集市上去認土匪派來的奸細,查明是奸細後,當即在鄉下人往來最多的橋頭上砍了奸細的頭。 “人殺過後,大家欣賞一會兒,或用腳踢那死屍兩下,踹踹他的肚子,彷彿做完了一件正經工作”,便各自散開了。 芷江當地商會會長的女兒得病去世後,被一個賣豆腐的青年男子從墳墓中挖出,背到山洞裡過了三日,又被送回了墳墓。事發後,男子被押到衙門,就地正法。臨刑前,這男子不吃不喝不叫不罵,只是注意自己受傷的腳踝。沈從文頗為好奇,問他腳被誰打傷的,男子微笑了一會兒,說:“那天落雨,我送她回去,我也差點兒滾到棺材裡去了。”沈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只是微笑,不理會沈,過了一會兒,他自言自語地輕輕說:“美得很,美得很。”旁邊另一個兵士罵他是瘋子,那男子微微地笑笑,便不作聲了。沈從文對這個微笑印象深刻,十幾年後在他的印像中還異常明朗。

沈從文曾和時為少尉軍銜堂兄沈万林分到一處。堂兄對他很是照顧,閒暇時常指導他練字。當時官兵軍階極不平等,下級見了上級要恭敬行禮,沈從文對堂兄的黃色軍服很是羨慕,他覺得若能穿上這身軍服上街,雖免不了行禮,但受到的尊敬能和受到的屈辱扯平。堂兄卻對他說:“一個牟目,沒有讀過書的人也能做,不值得你眼紅。你應該做副官長和更像樣一點的。發狠一點練字,將來會成名家的,不但是可以賣錢……”沈從文聽了,更加發奮練字。在懷化時,他因為字寫得好被提成為上士司書。剛成為司書,書記官很瞧不起他,沈万林便對他說:“弟弟,受點委屈要學會忍耐!要自己努力……”一年後,沈万林在回鄉途中因同行人之間的私仇被槍殺滅口,沈從文傷心不已。

沈從文跟隨軍隊到過懷化,他說:“這地方給我的印象,影響我的感情極其深切。……我在那地方約一年零四個月,大致眼看殺過七百人。一些人在什麼情形下被拷打,在什麼狀態下被把頭砍下,我皆懂透了。又看到許多所謂人類做出的蠢事,簡直無從說起。這一分經驗在我心上有了一個分量,是我活下來永遠不能同城市中人愛憎感覺一致了。” 從軍時,沈從文凡稱呼自己必說“老子”,秘書官文頤真聽後對沈說:“小師爺,你人還那麼一點點大,一說話也老子長老子短!”沈答:“老子不管,這是老子的自由。”隨即看著文和氣的樣子,又害羞起來:“這是說來玩的,不損害誰。” 沈從文所在的軍隊去“援川”,沈因年紀太小,就與一個老年副長官,一個跛腳副官,一個吸鴉片的書記官,及二十名老弱兵士,留守在辰州後方。次年,沈所在的軍隊在川邊與當地“神兵”交火,全軍覆沒。所幸沈留在後方,才保住性命。

從軍隊被遣散回家後八個月,十六歲的沈從文跟隨一個親戚,在雪地裡走了四天,到沅州投靠堂舅黃巨川。堂舅當上警察所長後,安排沈到警察所當了辦事員,每天負責抄寫違警處罰的條子。警察所隔壁是典獄署,每夜皆可聽見監獄裡犯人受獄中老犯拷掠的呼喊聲。警察署抓來些小偷小摸的人,不及發落,便寄存到獄中,每天黃昏,沈從文隨同另一個巡官到獄中去點寄存在那裡的人犯的名。後來警察署從地方財產保管處接收了本地的屠宰稅後,沈從文又多了收稅的工作,每日能到全城各處看看。 在沅州,沈從文常與堂舅、七姨父熊捷三(熊希齡的七弟,第一屆國會議員)等人一起作舊詩,很得當地幾個鄉紳的看重。沈母便與姐妹賣了家中房屋,還了債務,剩了幾千元,來沅州投奔儿子。沈此時認識了青年馬某,並愛上了馬某的姐姐,一個膚色白皙、身材高挑的女孩。熊捷三及其他幾個鄉紳知道後,認為沈是乾傻事,都提出願意將自己的女兒嫁給沈,並當著沈母的面,讓沈從四個名門望族的女孩中挑一個(其中一個是熊捷三的女兒,沈的表妹),但十七歲的沈從文一個都不選,執意要和那個女孩在一起。那個女孩喜歡他作的舊詩,他便每天作好情詩,讓馬某帶給她。此時沈家僅剩的幾千元都由沈保管,馬某常向他借錢,今天借去明天還回,後天又再藉走,大後天又還回來,但讓沈不明白的是,借來借去,有一千元左右便不知去向。而到此時,馬某再也不來為他姐姐取情詩了。發現上當的沈從文覺得愧對母親,留書後悄悄離開了芷江。

這個女孩後來被土匪搶入山中做了壓寨夫人,沈從文得知後,還寫了兩句詩感慨:“佳人已屬沙吒利,義士今無古押衙。”不久,女孩被贖回,嫁給了一個黔軍團長,但團長不久被槍斃,她便到沅州的天主教堂當了修女。 離開芷江後,沈從文和表哥黃玉書住在常德的一家客棧裡,靠著大舅寄來的錢維持生計。但隨著欠客棧的錢越來越多,店裡對二人越來越冷淡。表兄弟二人只好經人介紹,到賀龍的隊伍裡各謀了一個差事。當時,黃玉書與在常德小學裡教書的楊光蕙小姐一見鍾情,回到客棧後,讓沈幫他捉刀寫情書給楊小姐,寫好後再讓沈跑腿送去,前後送了三十多次。有幾次,楊小姐對沈說,信寫得很好,看不出黃玉書還真有點才氣,沈只好支吾著敷衍過去。最後,黃、楊的愛情修成正果,他們的長子便是黃永玉。

沈從文想再次入伍,便跟隨在保靖當兵的表弟一起到了保靖,寄住在表弟那裡。一天,他和表弟吵了幾句,半夜裡不高興,不想在表弟床上睡,又無處可去,就走到一個養馬的空屋子裡,爬到有乾草和乾馬糞的空馬槽裡睡了一夜。第二天去拿包袱向表弟告辭時,二人又講和了,笑著在地上扭打了起來。 經人介紹,沈從文到陳雲武手下任司書,每月四塊錢。因為他的字寫得好,且能糾正別人抄寫文件上的錯誤,很快在司書中脫穎而出。因而他更加勤奮練字,曾在五個月內買了十七塊錢的字帖,每日在昏暗的煤油燈下練習,僅僅為了得到主任或其他人的一句讚美。 沈從文所在隊伍書記處駐地附近有個土坡,佈滿了小墳,幾乎每天都會有一具小棺材或用蒲包裹好的小屍首,被送到這裡埋葬。此處多野狗和小狼,大白天見了人也不逃跑,只是靜靜地坐在墳頭上望著人,眼睛光亮,牙齒白森。每逢有小屍首被抬來下葬,它們便蹲在一旁,等埋人的一走,就刨開墳堆,將小屍首吃掉。沈等人每次到土坡上去,總要帶一根大棒,防止被狼襲擊。

隊伍開拔去四川,沈從文作為文件收發員隨行,月薪九元。到四川一共走了七天,因為人多,每到一處,士兵們只能自己尋找住處,沈三個晚上睡的是長凳,一晚在一個鄉紳家與另一個同事佔據了一張方桌,有兩次連凳子都找不到,只能睡在屋外的稻草堆上,半夜還能看見流星從夜空中劃過。 沈從文在陳渠珍身邊當書記時,曾聽其三姨父、陳渠珍的老師聶仁德講學。聶仁德博學多才,沈幾乎每天都要去聽他談“宋元哲學”,談“大乘”、“因明”,談“進化論”,逐漸有了不安於目前生活的想法。 之後,沈從文生了一場熱病,高熱糊塗時,吃不下任何東西,頭疼得像斧劈,鼻血一碗一灘地流,一直病了四十多天。病好後,他便落下了流鼻血的毛病。不久,他的老同學陸弢與人打賭,在游過一條寬一里的河時溺水而亡。沈為他收斂遺骸後,忽然覺得自己還有許多不曾到過的地方,知道得太少,應該去學校讀讀書,去新的地方見識一下,才不枉此生。癡想四天后,20歲的沈從文決定到北京讀書,如果讀不成就做一個警察。

沈從文曾想學攝影,但因為交不起學費,只能作罷。他曾考上中法大學,又因交不起學費,沒有去上。現代評論派的丁西林、陳源等人曾教沈學習英語,準備設法送他到劍橋大學學習,但沈從文始終記不住26個英文字母,還是只能作罷。 北京大學教授林宰平看到沈從文的散文《遙夜》後,很是欣賞,不僅寫文章評論沈的文章,還邀請沈到家中聊天。他對沈從文說:“一個人僅僅活下來,容易;可是活下來,抱著自己的理想不放,堅持下去,卻很難。”接著,林向梁啟超、徐志摩、陳西瀅等人舉薦沈。梁啟超了解沈從文的困難處境後,將其介紹到熊希齡的香山慈幼院當圖書管理員,月薪2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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