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古代的中醫·七大名醫傳奇

第100章 憤怒的火焰

成為一個中醫批評家的最後一個條件是:他的心一定曾經被憤怒的烈火燒傷過。 這種憤怒的烈火我們一定感覺熟悉,讓我們回憶一下,在徐靈胎的弟弟們相繼去世後,當他抱著一堆厚厚的書走過中庭的時候,他的眼睛裡曾經閃爍著憤怒的火焰。 這麼多年過去了,這股火焰我們似乎看不到了。 但是,它們並沒有熄滅,它們仍在他的內心深處繼續燃燒。 而且,一再被庸醫所刺激,最終它們變成了徐靈胎向庸醫開火的動力。 說句實話,這種被庸醫所刺激的故事我有點兒不願意寫,太傷心了,但是我也本著批評與自我批評的態度,還是舉兩個例子吧。 話說有一天,有人來請徐靈胎來了。 來的人是誰呢?是嘉定的張雨亭。 只見他行色匆匆,滿臉憔悴,進屋就衝著徐靈胎說:“徐先生啊,幫幫忙,救命吧!”

徐靈胎忙問:“怎麼了您這是?急成這樣?” 張雨亭說:“我的姻親家姓施,原來是崇明的,現在住在槃門,他的兒子患上了血痢,這個病可不得了啊,這一晝夜拉了有上百次了,痛苦得要死了!您快去給瞧瞧吧!” 徐靈胎一聽,那是病得不輕啊,擱誰這麼拉都受不了啊,趕快吧! 於是二人雇了小舟,一路來到槃門。 徐靈胎診了患者的脈後,告訴家屬:“這是熱毒蘊結於腸中啊,應當用黃連、阿膠等藥來調治。” 於是開出了方子,給患者服後,很快就感覺病去了十之七八分,肚子不再那麼痛了。 大家都鬆了口氣,於是徐靈胎告別回來了。 等到第二天出診,徐靈胎看見患者“神清氣爽,面有喜色”,診脈後又開了方子,於是就又走了,臨走的時候,約好隔一天以後再來。

結果還真的天有不測風雲,第二天就來狂風,估計是個小型的颱風吧,這小舟水路可就中斷了,徐靈胎乾著急,沒辦法。 到了第三天水路才通,於是就趕快僱條小舟,到病家去看看。 一進門,徐靈胎就發現這屋子裡的氣氛不對了。 因為徐靈胎髮現這位患者正怒氣沖沖地瞪著自己呢。 奇怪啊,這可與前兩天的態度截然不同啊。 徐靈胎就問:“您這兩天怎麼樣啊?” 患者厲聲回答:“都是你開的好藥,病已經重了!”(用得好藥,病益重矣) 然後劈裡啪啦故意摔打著手裡的東西。 徐靈胎仔細琢磨了一下,沒錯啊,應該見效了?怎麼成這樣了呢? 沒辦法,見患者不理睬自己,徐靈胎又看看患者的父親,問:“除了我這個藥,患者曾經服用別的藥了嗎?”

患者的父親面色尷尬,低頭不語。 好嘛,我們徐靈胎同志長這麼大也沒被人如此給吊過臉子啊,得,什麼都問不出來,那就告辭吧。 剛剛走出大門,就看見兩個醫生正在往門裡進。徐靈胎心裡明白了,這是請了別的醫生了。 於是就跟這位張雨亭說:“勞您駕,您回頭就給我打聽一下吧,怎麼回事兒,看了這麼多病這還是頭一回呢。” 沒幾天,這位張雨亭先生回來了,嘆著氣對徐靈胎說:“您知道他為什麼恨您嗎?” 徐靈胎:“為什麼啊?” 張雨亭:“他父親因為您沒去,就給他請了當地的名醫,結果名醫說患者陽虛,不能解毒,就開了人參、乾薑等藥補陽,然後騙患者說這還是您開的那個方子,結果服用後更痛了!所以恨你入骨啊。” 徐靈胎很著急:“果然如此,那麼現在患者呢?”

張雨亭長長地嘆了口氣,說:“他服藥以後,口乾得像冒火一樣,特別想吃西瓜。醫生說:痢疾吃西瓜必死。他想喝口涼水,那更是堅決不給喝,於是他就騙書僮說要取井水漱口,然後搶過碗,喝了一半,最後號呼兩日而死,慘啊!” 徐靈胎瞪著眼睛,半天說不出話來。 悲憤之情油然而起。 一個鮮活的生命,就這樣消失了。 這個人,他有父親,有母親,有自己的老婆孩子,但是轉眼之間,人們再也見不到他了。 怒火,怒火開始燃燒了! 後來,徐靈胎在記載這個醫案的時候總結到:“近日治暑痢者,皆用《傷寒論》中治陰寒入臟之寒痢法,以理中湯加減,無不腐臟慘死,甚至有七竅流血者,而醫家病家視為一定治法,死者接踵,全不知悔,最可哀也。”

又一天,有位朋友來邀請徐靈胎出診,說是嘉興的朱亭立身體一直不太好,這位朱亭立同志(怎麼像個姑娘的名字啊,實際是個大男人)曾經當過廣信太守,徐靈胎很高興,就跟著朋友來到了朱宅。 進了屋子後,大家見面,都很高興,朱亭立比較虛弱,精神頭也差了點兒,說:“早就听說先生的大名了。” 徐靈胎也客氣:“哪裡,業餘搞搞,業餘搞搞。” 接下來問問患者的情況吧:“您覺得怎麼不舒服啊?” 朱亭立嘆口氣,說:“我一直'病嘔吐,時發時愈,是時吐不止',現在已經有三天粒米不下了,別的醫生都說我患的是膈證(中醫的四大重證之一,與現在的食道癌胃癌類似),難以救治,連個藥都不開就走了,先生您給看看吧。”

徐靈胎給診了脈,說:“得,您別怕,這是翻胃證啊,不是膈證。先別把您自個兒給嚇死了,這膈證是胃腑乾枯,翻胃是痰火上逆,兩種病的輕重還差得不是一星半點兒的,您先別害怕!” 朱亭立同志一聽,來了精神頭,忙說:“那您趕快給開個方子吧!” 徐靈胎遂鋪開紙墨,開了個以半夏瀉心湯加減的方子。 (半夏瀉心湯:張仲景《傷寒雜病論》中的藥方,用來治療中焦寒熱錯雜,氣機逆亂) 開完了方子,囑咐瞭如何煮藥,這位醫聖張仲景的方子的熬藥方法都是有說道的,比如這個方子,那是要用十分的水,煎熬成六分後,把藥渣倒掉,然後剩下的再煎成三分,就可以了,每次喝的量是一分,每天喝三次。 然後才告辭。 再來出診的時候,這位朱亭立同志可就精神多了,拉著徐靈胎的手,告訴他:自己慢慢可以吃飯了。

再過些日子,就恢復到了健康時的狀態。 從此兩人成為知己。 這個病並沒有完全好,有的時候還小小地發作一下,而且吃飯不是那麼特別的能吃,但也沒有什麼大的問題,就這樣平穩地度過了幾年。 在這幾年裡,全靠著徐靈胎的調理,朱亭立同志是有病就找徐靈胎,非徐靈胎的方子不服。 後來,有一次徐靈胎沒事兒,路過朱亭立的家,就順便進去坐了坐。 朱亭立對徐靈胎說:“我遇到了一個杭州的名醫,他說我的身體虛啊,說我非服用些人參附子等溫陽的藥物不可。” 徐靈胎慢慢地皺起了眉頭:“那您服用了嗎?” 朱亭立:“服了!現在服用了他的方子以後,感覺身體強壯了很多,胃口也大開,能吃東西了。” 徐靈胎說:“此乃助火以腐食,元氣必耗,將有熱毒之害啊。”

朱亭立笑而不答,臉上帶出的意思是:您說的不對,您別不是嫉妒這個醫生了吧。 言談之間,透露出恨不早遇此醫的意思。 徐靈胎見他已經痴迷如此了,也不好說什麼,就告辭了。 事情很快就過去兩個月了。 突然有一天,徐靈胎家有人急促地叩門。 徐靈胎打開門一看,是朱亭立的朋友,跑得大汗淋漓,滿臉焦急地。 徐靈胎忙問:“怎麼了您這是?” 朋友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快跟我走吧,朱亭立不行了,讓我來請您啊!” 徐靈胎的心裡,感覺到了一絲涼意,連衣服都沒披好,就趕快登上了小舟,到傍晚的時候,到了朱亭立的家裡。 一進朱亭立的寢室,徐靈胎嚇了一跳,只見床前血污滿地,忙問怎麼了? (駭問故)。 這時朱亭立已經無法說話了(亭立已不能言),只有在那裡流著眼淚,和徐靈胎在做絕別的動作(唯垂淚引過,作泣別之態而已)。

徐靈胎問了一下周圍的人,別人告訴他,吐血吐了有一斗多了。 徐靈胎悲痛不能自已,蓋血湧鬥餘,已經無藥可施。 到天剛亮的時候,朱亭立就去世了。 痛徹心肺,這是一種失去朋友的悲痛。 徐靈胎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用手使勁砸著門旁的柱子,眼淚噴湧而出。 這都是一些什麼樣的名醫啊!害人之藥鋒利如刀! 後來,他寫下了這樣的話:“十年幸活,殞於一朝,天下之服熱劑而隱受其害者,何可勝數也!” 關於這個病,可能性有多種,也可能朱亭立患的就是一個重病,但是徐靈胎用平淡的方式告訴他不用擔心,去掉了他的心理負擔,然後用藥使得他在平穩的最佳狀態中存活了多年,但庸醫不明輕重,只用兩個月就破壞了這種平穩,使患者喪命於一朝。這是今天也要重視的一個問題。

總之,在臨床中不斷地遇到這種悲劇,徐靈胎的心被深深地刺痛了。 他的怒火終於要噴發出來了! 網友提問,為什麼庸醫都是用溫熱補藥出的事兒啊? 這個問題問得比較好,正問在點兒上。 這要從古代中醫的傳播方式來說起。古代的信息傳播不像現在這麼發達,那時候除了師徒相傳,就是靠刊行的書籍了,一本書刊行了,流傳開後,大家都看,影響很大。 可古代某些人寫書有個臭毛病,就是特不客觀。 本來事物是一分為二的,可如果這位老兄覺得自己在某一方面有體會,就狂寫這方面的,不管另一方面了,打個比方好比說飯和菜應該是就著吃的,可這位老兄對菜的作用很有感覺,就狂寫吃菜的好處,甚至狂貶吃飯這件事。 這種毛病在古代中醫的著作裡經常出現。 到明朝末年的時候,非常流行溫補,什麼熟地、附子、肉桂、乾薑等等溫熱藥非常流行,主要是由於寫使用這些藥的書比較流行,結果導致到了清朝,有很多大腦思考問題不謹慎的民間醫生看了書以後就跟著附和,用藥喜歡用這類風格的,出現了許多的誤治現象。 後來,等到清末王孟英又狂寫清涼藥的好處,他的書賣得特火,大家又跟著學,結果等到民國初年四川的祝味菊(外號祝附子,以善用附子聞名)到上海的時候,發現上海已經沒人敢使用附子了。 這種現象現在還存在。 本來中醫是最講究陰陽平衡的,不知道怎麼到了這些同志手裡就只剩下一頭了? 看來批評與自我批評是必要的啊! 此時,憤怒的火焰正在徐靈胎的心中燃燒,他正準備找個地方開火呢,一本書很不合時宜地跳入了他的眼睛。 這本書算是倒了大霉了,被徐靈胎這樣的高手撞上了。 徐靈胎從此開始了他的勇猛的跟帖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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