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斯特·基頓在他的默片中創造的特技效果極其驚人。特別是其中一個特技,看起來是完全無法實現的:鏡頭開始時,巴斯特沿著木籬笆跑,後面有個警察在追他,籬笆另一側,一個胖女人穿著一條下擺很寬的裙子,背對著籬笆站著。然後巴斯特在她面前停了下來,看到警察越跑越近,他就從女人的兩腿中間鑽了過去,鑽到了籬笆後面去。那個女人馬上就跑開了,但是籬笆卻完好無損。 這個效果真是太奇妙了。我問他:“你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巴斯特似乎有了點笑意,“我做給你看。” 看過之後,你就發現竅門其實很簡單。那個女人背後的三根木條是用鉸鏈固定的,這樣木條就可以往遠離觀眾的方向、以四十五度角往後擺。巴斯特跑到女人那裡的時候,躲在籬笆後面的兩名工作人員迅速抬起木板——因為有女人的裙子擋著,所以觀眾是看不到這個動作的——這樣女人背後就有了一個缺口。巴斯特只要鑽進女人的裙子,再從那個缺口處穿過去就可以了。他穿過去之後,那兩名工作人迅速把木板放回原位,這樣女人身後的籬笆就回复完整了,然後女人趕快走開,觀眾看到的就是完好無損的籬笆,而巴斯頓已經消失無踪。這一系列動作都是在剎那之間完成的,只要每個動作配合得嚴絲合縫,最終的效果就非常神奇了。 唐納德把這個特技動作表現得出神入化。 後來還有一個場景是巴斯特·基頓的另一個經典之作。取景地是一個船塢,我們去了海邊進行拍攝。一艘小船下沉了,唐納德自豪地站在船頭,船開始慢慢地傾斜。船的前半部緩緩滑入水中,吃水越來越深,唐納德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最後逐漸被水淹沒,水面上只剩下一頂帽子。
在拍攝此片的過程中,我見識到了巴斯特的羞澀。有一次我和喬亞邀請他和妻子埃莉諾到我們家共進晚餐。客人中有一位電影公司主管、幾位導演和幾位知名演員。 我知道巴斯特已經到了,但是卻沒見著他人。我走進書房,他正一個人在看報紙。 “你還好吧,巴斯特?” 他抬起頭,“我很好啊。”然後他低頭繼續看報。
片子拍完後,巴斯特說:“我要向你表示感謝。” “為什麼?” “這部片子幫我買了一棟房子。” 全公司上下都皆大歡喜。 《巴斯特·基頓傳》是我跟派拉蒙的合約期間的最後一部影片,不過他們已經跟我的經紀人在談續約的事了。 我跟唐·哈特曼討論過了一個懸疑片的構思,片名叫《驚魂地帶》,在歐洲取景。 1957年4月,《綜藝日報》上面登了這樣一篇文章: 我心裡很清楚,4月份我要在哪裡度過。我要帶喬亞和瑪麗去歐洲慶祝我的成功。 《巴斯特·基頓傳》上映後,唐納德·奧卡農、安·布萊思、彼得·洛以及其他演員都獲得了一致好評,但是劇本卻沒有這樣的好運。多數評論家都對劇本大加撻伐,稱應當多一些巴斯特的保留節目,少一些奇聞軼事。 “這部片子對好萊塢老片子的重複太多了。” 他們說的沒錯。劇本趕得太匆忙了。片子取得了開門紅,是因為人們受巴斯特·基頓這個名字的吸引。後來,不好的評論開始傳了開來,這部影片很快便從影院消失了。 我的經紀人打來電話:“我剛剛跟唐·哈特曼談了。公司不打算跟你續約了。” 現在我知道4月份《綜藝》的那位記者能在哪裡找著我了,在失業人員名單裡。 我很不情願地取消了我們的歐洲之旅。我每週給經紀人打一個電話,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興致勃勃。 “前線有什麼戰事?” “沒有,”他說,“西德尼,最近活很少。” 這是一個善意的謊言。活總是有的,只是沒人找我而已。人們因為《夢幻嬌妻》草率地給我下了結論,如今他們又以《巴斯特·基頓傳》的失敗來評判我。又一次,我悲觀地認定我再也不會找到工作了。在我失業期間,朋友來了又去,只有格勞喬一直在我身邊,一直鼓勵著我。 我等著那個永遠不會來的電話,幾週過去了,幾個月過去了,很快我就開始面臨嚴重的經濟危機。 我喜歡富足的生活,但是我對金錢本身從來就沒什麼興趣。我的金錢觀綜合了納塔莉的節儉和奧託的揮霍。我覺得在自己身上花錢很難,但是幫別人那就揮霍無度了。結果就是,我從來就沒能夠攢下錢來。 貝爾埃爾的房子是貸款買的,此外,園丁、泳池工人和勞拉的工資我也付不出來了。我們的經濟狀況在急劇惡化。 喬亞開始擔心了,“我們怎麼辦呢?” 我說:“我們得開始省著花錢了。”我深吸一口氣。 “我們得讓勞拉走了。我們現在用不起用人了。” 對我們兩個來說,這都是個糟糕的決定。 “你跟她說吧,”喬亞說,“我開不了口。” 勞拉是個很好的用人。她整天樂呵呵的,幫了我們很大的忙。她很喜歡瑪麗,瑪麗也很喜歡她。 “這太難了。” 我把勞拉叫到圖書室,“勞拉,有個不好的消息。” 她憂心忡忡地看著我,“怎麼了?是誰病了嗎?” “我們都很好。就是——我得讓你走了。” “您說什麼?” “我僱不起你了,勞拉。” 她大驚失色,“您是說你們不要我了?” “恐怕是這樣的。我非常抱歉。” 她搖了搖頭,“您不能這麼做。” “你不明白。我付不起工錢了……” “我要留下來。” “勞拉。” “我要留下來。”然後她就走了。
我和喬亞被迫減少了社交活動,幾乎都不怎麼出門了。我們有時候很想去看戲,但是太貴了。我和喬亞的交談,勞拉都聽在耳裡。 有天晚上,我們在討論要不要出去時,勞拉說:“這個拿著吧。”然後她遞了二十美元給我。 我說:“我不能拿。” “你們以後還給我。” 我幾乎要落淚了。她辛苦幹活,沒有工錢,現在她還要倒貼給我錢。 終於有一天,我付不起房子的貸款了。 我告訴喬亞,“我們失去房子了。” 她看到了我的痛苦,“別擔心。我們會好起來的。你寫過那麼多轟動的影片,以後還能寫的。” 她不理解我現在的處境。 我說:“不會再有了。一切都過去了。” 我想起了我們家在丹佛馬里恩大街租的第一棟獨立的房子。我要在這兒結婚,我的孩子們會在這里長大……到現在,算上獨立房子、公寓房、酒店,我已經搬了整整十三次家了。 接下來那一周,我們搬出了那棟帶游泳池和漂亮花園的房子,我給我們租了個公寓房。我現在過著跟奧託一樣的生活,一輛過山車把我從財富的頂端拋到了貧困的底部,這樣的大起大落似乎永遠沒有終結。我又想到了自殺。我上過人壽保險,保險金足夠應付喬亞和瑪麗的生活。我想,沒有了我,她們會過得更好。然後我開始著手實施自己的想法。 我知道自己永遠不可能回到曾經的生活了。不會再有歐洲遊,不會再有精彩的聚會,不會再有成功。我懷念這一切,成功之後失去一切好呢,還是從來就沒有成功好——那樣我就沒有什麼可懷念的了。我陷入了深深的絕望,自殺是我能想到的唯一擺脫這一切的途徑。你得的是狂躁抑鬱症……大約每五個狂躁抑鬱症患者中就有一個最終會自殺。 我生活在一個似乎永無止境的夢魘之中。我真的要自殺嗎? 我努力去回想過去取得的成功,不去想那些失意之事,但是沒有用。我大腦中那種神秘的黑色化學物質不允許我這麼做。我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不過,我想得越多,就越發深切地意識到,自己是無法忍受同喬亞和瑪麗離別的。我想,我得寫點東西出來。電影公司顯然是不想要我了,那麼電視呢? 我最喜歡的一檔電視節目是《我愛露西》,每周播出露茜麗·保爾和她的製片人丈夫德西·阿納茲合作的非常精彩的喜劇,是電視台最受歡迎的喜劇節目。也許我可以寫點德西感興趣的東西出來。我想到了一個構思,標題是《模特奇遇記》。這是一個浪漫喜劇,寫了一位漂亮模特的種種際遇。 我花一周時間寫好了一個樣本,然後約了德西·阿納茲。 “很高興認識你,”他說,“久仰大名。” “我這裡有個劇本樣本,阿納茲先生。”我拿出劇本,遞給了他。 他看了看標題,神色一下振奮起來,“《模特奇遇記》,這題目不錯。” 我起身,“您看過之後如果能給我來個電話,我將不勝感激。” “先別忙。請坐。”他說。 “我現在就看。” 他在看劇本時,我一直注意著他的臉色。他一直在笑。我想,這是個好兆頭。我屏息凝神。 他看完了最後一頁,抬起頭來。他說:“我很喜歡。我們打算投拍。” 我又恢復了呼吸功能,心裡一塊大石頭落了地。 “真的嗎?” 他說:“這個片子會大獲成功的。電視上沒有播過類似的東西。我們還趕得上本季的檔期。哥倫比亞廣播公司還有一個節目時段是空的,我們去試試看,也許我們可以爭取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