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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節害群之馬

李鴻章發跡史 汪衍振 3847 2018-03-16
魏德矛率勇稍事準備便開出舒城,頂頭一桿大旗,上繡斗大的一個“矛”字,沿途百姓皆稱之為“矛字營”。 “矛字營”離開舒城不及半日,便和一個送葬的隊伍撞了個頂頭碰。 安徽普遍路窄,兩方人馬遇到一起,無不是一方駐足,一方才能通過。舒城馬少,魏德矛騎著高頭大叫騾,走在隊伍的中間;隊伍忽然停下,他就打騾趕過去,正見一方大壽材明晃晃地擋在路間。魏德矛自覺晦氣,胸間無形中便有了怒火。他飛身下騾,也不帶人,一個人就噔噔噔跑過去,來到壽材的前頭,厲聲喝道:“狗東西!見了爺的字號還不繞道走,找死嗎?” 有孝子腰扎麻繩,手拎哭喪棒,帶著二十幾人迎上來。孝子來到魏德矛的面前,雙膝跪倒,也不言語,就是一陣磕頭。按照鄉間不成文的規矩,活人要給死人讓路。

魏德矛自恃是官軍,偏偏要破一破這老掉牙的規矩。他回身上騾,大喝一聲:“來人,把那攔路的棺材給爺扔進溝裡去!”這支隊伍原本就良莠不齊,無事還想生非,今見營官有話,哪裡還敢怠慢,早有百十人呼啦啦撲過去奪壽材。 孝子一見情況有變,以為是遇見了強盜,一邊掄捧廝打,一邊大叫:“和強盜拼哪!”發喪的人就和這些團勇打在了一處,有人飛跑出去回村里喊人。魏德矛不敢惡戰,打騾而過,隊伍亦即跟上。百姓有三十幾人被打翻,鼻青臉腫自然免不了,幸無死亡。以後,這支隊伍又沿途做了幾件強搶百姓財物、姦淫百姓妻女的事,這才招招搖搖地來到廬州城下屯紮。 福濟的案頭這時已經積了十幾件告“矛字營”的狀子。依著福濟的意思,讓魏德矛破費兩個也就算了,但李鴻章卻道:“兵勇是守城的根本,而兵頭則是勝負的關鍵,像魏德矛這種害群之馬不清除,肯定要壞大事。”

福濟思慮再三,終於採納了李鴻章的建議。福濟一面申奏朝廷,一面派人通報於呂賢基,一面請出王命旗牌,把魏德矛騙進城裡一根繩子捆了,牽到城外一刀砍了腦袋。魏德矛所帶的三百人,自然被編入福濟的團營中。 朝旨下,嚴厲斥責呂賢基治軍不嚴並交部議處。與此同時,大家一直擔心的太平軍並沒發起對廬州的進攻。福濟納罕,李鴻章亦不解其故。太平軍其實是在等待攻城的最佳時機。 十一月二十九日,李鴻章赴外省為福濟的團營採購棉衣及部分軍械。就在這一天夜半時分,太平天國將領汪海洋率兩萬餘太平軍,突至舒城城垣之下,發起猛烈攻擊。睡夢中的呂賢基被炮聲驚醒,慌慌張張披衣下床,剛要傳人問話,已有軍兵闖進來禀報:“禀大人,長毛已經攻進城裡了!正向這裡撲來!”

呂賢基一聞此言,臉色大變。他一面更衣,一面吩咐:“快傳本部堂的話,就算拼死,也要把長毛打出城去!”軍兵跑出去傳話。呂賢基更衣後,顧不上招呼上房的妻兒老母,仗劍大踏步走出門去。門外火把無數,殺聲震天,缺乏訓練的團勇被太平軍追得四處奔逃。 呂賢基連喊三聲“來人”,卻不見一人回應,顯見親兵營已經散去。等他跌跌撞撞地走到一個大潭邊,回頭望時,督辦團練衙門已升起大團的火光。 呂賢基見此大驚,知道已無回天之力,想到家人也不在了,反倒忽然定下心來。他把劍拋進潭里,又理了理頭髮,這才縱身一躍,水面頓起漣漪,不久恢復平靜。 這一戰,舒城團勇俱被殺死,督辦團練大臣呂賢基投水,呂賢基的老母妻兒俱葬身火海,無一生還。太平軍隨即出榜安民,出示天王諭令,宣布舒城歸太平天國管轄。稍事休整,太平軍又開始向廬州進發,廬州形勢危急。

福濟大驚失色,親率撫標四營,又讓李鴻章率團練四營,在四門拼死抵抗。太平軍苦戰不得入。福濟連向周天爵三次求援,週天爵雖引軍來救,卻是鼓聲頗大,號角亦響,只是動作遲緩,一天走不了三里。 福濟無奈,只好把李鴻章召到身邊,氣急敗壞地說:“少荃,看樣子只有棄城了!” 一身灰塵、滿臉汗水的李鴻章說:“福大人,棄城倒是一條出路,可下官適才在城樓瞭望,見長毛旌旗密布,人數甚眾,遠處塵土飛揚,眼見正向這裡增兵,棄城恐為時已晚。下官以為,若此時棄城倒不如死守,說不定周大人今晚就能趕到。” 福濟急得直跺腳:“少荃啊,你真糊塗!週天爵是個老滑頭,他要當真肯來救你我,三天前就該到了,我們是指望不上他了!” 李鴻章道:“福大人,棄城可是死罪呀!”

福濟恨恨道:“週天爵這個老王八若來相救,我們能棄城嗎?少荃哪,我意已決,先棄城,出城後再和周天爵到上頭去理論!你馬上佈置下去,今夜子時,撫標和團營全走西門。西門長毛少,易於脫身。” 李鴻章迫於無奈,只好答應一聲。誰知到了傍晚,形勢陡變,一支人馬呼喊著殺至城下,對太平軍來了個反包圍。太平軍陣腳頓時大亂,人馬衝撞,死傷慘重。福濟以為是周天爵與袁甲三趕到,心下一面暗叫“僥倖”,一面傳令大開城門,率各路守軍殺將出去。 雙方混戰至夜半,太平軍抵擋不住,終於敗退,福濟帶著李鴻章這才來見援軍的首領。見面才發現,原來是安徽巡撫江忠源到了。江忠源是帶病趕來,他原本就瘦骨嶙峋,因連夜趕路又率軍作戰,顯得極其蒼老憔悴。幾人不勝唏噓,當夜無話。

第二天傍晚,週天爵、袁甲三二人,率五千餘眾趕到城下。得知巡撫江忠源來到,二人慌忙進城。江忠源已拜過印,此時正在臨時巡撫衙門里和福濟辦交接。 一名侍衛走進來禀報:“禀中丞大人、藩台大人,周大人和袁大人求見。”侍衛把帖子遞上。江忠源接過帖子看了看,知道是周天爵與袁甲三到了,便忙道:“請。” 週天爵與袁甲三大步走進來,與江忠源、福濟禮過,分別坐下。江忠源正要開口講話,福濟搶先一步陰陽怪氣地道:“周大人此時才趕到這裡,莫非是來給本官送輓聯的吧?” 週天爵一愣,問:“藩台大人何出此言?老哥聽不明白。” 福濟冷笑道:“廬州被圍,本官三次向大人告急求援,大人卻按兵不動。若不是中丞大人及時趕到,本官不是已和呂侍郎在一處了嗎?大人此時來到廬州,不是送輓聯又是什麼?”

週天爵臉一陰,眼睛一瞪道:“福元修,你不要在江中丞面前信口雌黃,老哥不吃你這一套!老哥走這一路,整整和長毛乾了五仗,多虧了午橋神勇,才使老哥毫髮未損來見中丞大人,你竟敢污衊老哥按兵不動!老哥倒要問一句,若老哥當真按兵不動,站在你面前的又是哪個人呢?老哥已年過八十,一貫忠心耿耿。你福元修是怎樣的一個人,你知我知,安徽知,天下人盡知!” 福濟被周天爵幾句話刺激得臉色鐵青,也顧不得巡撫江忠源在場,一拍桌子站起身道:“周敬修,你不過是個革督,你有什麼資格在本官面前誇老?你今天若不當著中丞大人的面,把話說清楚,本官定和你把官司打進京師!” 週天爵哈哈大笑,用右手指著福濟道:“福元修,你才吃幾天人間飯,就敢裝腔作勢地來同老夫講話,你以為有一個李少荃幫著你,你的翅膀就硬了嗎?我呸!”說完用手撫了一把白鬍子,又憤然道:“不錯,老哥是革督。可老哥做總督的時候,你不過是個四品銜的道員。你擁兵過萬,卻連一個小小的廬州都守不住,反誣別人按兵不動,真虧你說得出口!還胡說什麼要和老哥進京去打官司,你難道不怕皇上砍你的狗頭?”

李鴻章見周天爵扯上自己,說話又夾槍帶棒的,只好悶不吭聲,悄悄往邊上挪了幾步。 福濟卻氣得渾身哆嗦,臉色煞白。江忠源怕事情鬧大,忙站起身打圓場道:“二位大人息怒。說起來,都是長毛可恨。請二位先回軍營歇息,待本部院與福大人交割完畢,我們再行議事如何?來人!送周大人、袁大人出城!”週天爵微笑著站起身來,衝著江忠源拱了拱手,便走出去了。 袁甲三道:“下官先行告退。待二位大人辦完公事,下官再來侍候”,也走出去。望著周天爵的背影,福濟呼呼地喘著粗氣。 江忠源勸他道:“元修老弟,你還是息怒吧,現在不是鬥氣的時候。長毛雖退守舒城,卻隨時可以攻我廬州。還是以國事為重吧!” 福濟緩過一口氣,含淚道:“中丞大人有所不知,這個老王八,他是想把司里活活作踐死啊!如果大人晚來一步,司裡還有活命嗎?”

江忠源笑道:“好了,你就不要再計較下去了。周大人畢竟是八十歲的人了,他還能不顧年邁體弱效命沙場,就憑這一點,無論他有什麼錯處,上頭也不會深究的!” 福濟道:“大人有所不知,這老王八別看年邁,卻並不體弱呀。他的府上,上月就新添了一個小王八,司裡還去道喜了呢!” 江忠源哈哈笑起來,說道:“你老弟怎麼才想起說這事?周大人老來得子,你若早說,本部院也好敬上一份喜禮!”福濟一愣,也跟著訕笑了兩聲。 幾人又談了幾句公事,福濟便離開巡撫衙門回了城外自己的大營。回營以後,福濟把自己關進大帳裡,便開始喝悶酒。喝著喝著,他就罵起來了:“狗娘養的漢人,沒有一個是好東西!”罵完又喝,喝完又罵,活脫脫一條被困的瘋狗。

福濟現在已不僅僅是仇恨週天爵,而是開始仇恨所有漢人了。巡撫衙門屬下的撫標自此以後交歸江忠源統率。福濟四營團練,加上後擴充的兩營,共六營三千人,按江忠源的吩咐,駐廬州城外東面。江忠源原有楚勇六千人,連同撫標兩千人,一併交給弟弟江忠義統帶,駐城外西面。江忠源自己則帶親兵營住城裡。 福濟每日進城與江忠源談公事、辦公事;週天爵與袁甲三仍率勇回原駐地防守。 週天爵與福濟都給江忠源面子,並非是看在江忠源頭上的烏紗,實在是江忠源作戰勇猛,而手裡又握有重兵之故。 江忠源是大清國軍興以來第一個靠練勇取得大功名的人,不要說百官,就是鹹豐皇帝,也高看他一眼。江忠源字常孺,號岷樵,湖南新寧人,武舉出身。好行俠仗義,在湖廣乃至京師都很有名氣。 道光二十七年(公元1847年),新寧雷再浩起義,他練勇配合當地官軍鎮壓,因功當上知縣。後赴浙江秀水、麗水任職。咸豐元年(公元1851年),至廣西從賽尚阿,尋在桂平、永安等地與太平軍作戰,因功升為同知。後來又當上知府、道員,升湖北按察使,尋幫辦江南軍務。江忠源是大清國咸豐初年,練勇最見成效的官員。 軍興時期,手裡有兵膽氣就壯,打了勝仗,官升得快,吃了敗仗,降得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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