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因為懂得所以慈悲·張愛玲的傾城往事

第2章 臨水照花

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唯有輕輕地問一聲:“噢,你也在這裡嗎?”
月色傾城。這是上海灘,一座遍地都是傳奇的都市。多少人,在這個充滿誘惑的人間劇場,一意孤行地導演悲歡。從繁華燦爛,到寂寞黯然,消耗的也不過是數載光陰。時令徙轉,浪裡浮沉,有些人想要記住卻被遺忘,有些人想要遺忘卻總會記起。今夜,不知道那場沉睡多年的海上舊夢,又將被哪個行色匆匆的過客喚醒。 後來才知道,曾經許諾了地老天荒的人,有一天會分道揚鑣;曾經說好了永不相見的人,有一天會不期而遇。緣分這條河流,從容飄蕩,從來就不是你我所能把握的。張愛玲說過: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要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裡,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唯有輕輕地問一聲:“噢,你也在這裡嗎?”

你也在這裡嗎?誰曾有幸,被這一聲婉轉的詢問,絆住了即將遠行的步履。在恍惚的幸福中,做短暫的停留。原以為,這位穿過民國煙雨的驚世才女,無需在情感的路上依附於任何人。可她在熙攘人流中,還是為了一個陌生背影,轉身回首。她終是俗世女子,渴望一個人可以用溫情填滿她淒涼的內心,從此與之煙火一生。 關於張愛玲,也許她的故事充滿迷幻,讓許多人無法真正懂得。但她的名字,卻是眾所周知。想起她,總忘不了那張塵封多年的黑白照片。穿一件舊色卻華麗的旗袍,昂著高貴的頭,孤傲又漠然地看著凡塵往來。那麼的不屑,那麼的無關悲喜。她是美的,帶著極致的璀璨,亦帶著堅定的孤獨。讓她做個尋常平庸的女子,自是不能。 在她不曾邂逅愛情的時候,已知愛是一場局,聰明如她,也只能做個局外人,無法真正知曉局內的境況。當她過盡千帆,抵達那個久違的渡口,卻不知,流年偷換,歲月山河早已物是人非。明知飛蛾撲火,可她還是不管不顧地縱容自己,直到在最絢爛的時候灰飛煙滅,化作一地殘雪,終肯作罷。

胡蘭成說,張愛玲是民國世界的臨水照花人。不錯,張愛玲是靈性女子,她的文字似乎通曉世事,實則她的經歷卻很薄淺。她無需深入紅塵,這個時代的一切自會來與她交涉。她不想成為傳奇,可是她本身就已是傳奇。張愛玲的才情是與生俱來的,所以她會在恰當的時候,恰當地自我綻放,自我枯萎。 世間沒有一種植物可以配得了她,包括那種叫做獨活的藥草,也不能。可她卻說:“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里。但她的心裡是歡喜的,從塵埃里開出花來。”多麼深情款款的話,莫說是倜儻風流的胡蘭成,哪怕是任何一個平凡男子,都會對她俯首稱臣。可那時的張愛玲,只為胡蘭成花枝招展。並非她情迷雙目,而是她需要一場不同凡響的愛,來裝扮青青韶華。沉淪之時,亦是清醒。

於是,胡蘭成做了那個幸運的賞花之人。他亦是真的愛了,因為張愛玲是他人生中一段意外的驚喜,是命定的恩賜。胡蘭成的一生,邂逅了無數女子,他用最浮華的姿態,跪拜在她們的裙擺之下,最後都如願以償。但張愛玲,是唯一的傳奇,也是他耗盡一生都還不了的情債。 胡蘭成當初寫下“願使歲月靜好,現世安穩”的詞句,許下“同修同住,同緣同相,同見同知”的諾言。可眼前之人,芳華依舊,他卻風雲更改。不是遺忘,而是紅塵路上山遙水遠,他需要太多風景的相陪。如今試想,倘若胡蘭成果真守諾,願和張愛玲安穩度日,張愛玲又是否真的可以做到如藤纏繞,不離不捨? 很難想像,這樣一個骨子裡冷傲疏離的女子,如何能夠一花一草,一塵一土,那般操守得情深意長。胡蘭成亦曾說過,張愛玲是個無情之人。在他認定是應當的感情,在張愛玲那都是沒有的應當。可張愛玲真的無情嗎?或許在她心底,情感分成許多種,有些愛相處若即若離就好;有些愛則需要將自己磨碎,和著歲月一起熬煮喝下去,才肯罷休。

不是張愛玲無情,而是千萬人當中,她錯遇了那個人。胡蘭成的背離,讓她覺得春水失色,山河換顏;覺得愛是懲罰,是厭倦。所以當她覺知一切無法挽回時,做了一次傾城的轉身。而那個自以為是的男子,還認為她會守著那座古老的公寓,為他等到新月變圓。豈不知,衣櫥裡各式花樣的旗袍還在,留聲機的老歌還在重複旋轉,而人,已放縱天涯。 張愛玲說,愛過之後的心,像被水洗過一樣潔淨。胡蘭成的背棄,確實令她悲戚,可她依舊淡定地說:“倘使我不得不離開你,不會去尋短見,也不會愛別人,我將只是萎謝了。”說這句話的時候,張愛玲的心就是一面深不可測的湖。雖被人投石問路,卻寧靜平緩,波瀾不驚。 此後,是平庸,是驚世,是絢麗,是落魄,都與人無關。那種攜手花開,靜看日落的煙火愛情,早已不屑。背井離鄉,是為了無愛無恨地活著;離群索居,是為了被人無聲無息地忘記。所以她後來,沒來由地選擇和一個年過花甲的異國老者執手相望,亦是值得原諒。並非她不捨得萎謝,而是繁花疏落,需要一個百轉千迴的過程。

是否幸福,已不重要。是否可以走到終點,亦是無謂。當她誓與紅塵決絕,就打算再也不回去了。顯赫的家世,沒落的貴族,風華的過往,都做了浮萍漂水。那些費盡心思來算計自己結局的人,其實早被命運算計。莫如做一個寡淡的人,任憑世事桑田滄海,我自從容不迫,無痛無恙。 日子原該這樣樸素無華的,是時間左右了我們太多,才給了我們闖蕩江湖的勇氣,給了我們踏遍河山的決心。然而,歲月終究不肯饒恕,你走過的一山一水,要用一朝一夕來償還。許多時候,以為幸福觸手可及,可它卻在天明的窗外,需要等到朝霞破暝的晨曉,才能將門環叩響。 在她韶華初好的時候,寫過這麼一句話:“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蚤子。”該是怎樣明澈的女子,能夠悟得如此醒透。彷彿她真的是個天才少女,可以煮字論命,卜算前世今生之卦。她明白,人生從來就不是唐詩宋詞,不是陽春白雪。所以有一天,如若遭遇了種種風霜不幸,實屬尋常。而塵世於她,不過是一件遮身蔽體的旗袍,褪去了,便什麼也不是。

她的文字像一把華麗又寒冷的劍,而她是那個臨水照花人,優雅地揮舞她的劍,可以舞動落花的爛漫,亦可以粉碎明月的光芒。如果說她曾經誤入花海,是為了成全一場奼紫嫣紅的花事。那麼匆匆旅途中,一次驀然回首的遇見,也只是剎那驚鴻的留影。不是她轉身太急,而是沒有人值得她等到遲暮。 是那萬水千山過盡,是那春風誤了一生。儘管世事依舊鋒芒畢露,可她無所畏懼,在無可回憶的時候,牽掛已是多餘。心如夜雨滌塵,真的干淨了。她讓自己孤獨遺世,活到雞皮鶴髮,活到忘記自己當年的模樣,甚至名和姓。多麼徹底啊,也只有張愛玲,可以這樣孑然獨我,不同流俗。 十六年前的那個月圓之夜,她沉沉睡去,並且再也沒有醒來。那一晚的時光,寂靜無言,彷彿聽得到塵埃落地的聲息。許多人都在這樣猜測,張愛玲轉世後,究竟去了哪裡,化作什麼。可我至今相信,沒有任何生物可以取代她。這樣的女子,根本就不需要來生,一生足矣。

一切眾生皆有情,一切眾生皆過往。願此時平淡,若彼時燦爛。唯有真正擁有,才不負一世光陰。風流雲轉,又是清秋時節。也許我們真該相信,那個叫張愛玲的女子,著一襲華美旗袍,穿過民國煙雨,穿過舊上海悠長的弄堂,正風情款款地向我們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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