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李琬若·從中國留學生到美國市長

第3章 海河邊的醜小鴨有段冤情

1936年5月,海河邊的一棟破舊沒落的官宅里,傳來一個嬰兒的啼哭。從此那條長流不息的海河邊又多了位女兒。 以教書育人為生的父親李曜林一看又是個女兒,說不上高興,也說不上不高興,抹一抹嘴,對躺在床上的夫人只說句你先養幾天吧,便毫無表情地出了家門。琬若從懂事後所見的父親就是這樣一個人,尤其是在母親面前,沒有半點笑容,只有冷冰冰的幾句實在不能不說的話漓出嘴邊就算是交流了。 後來琬若還知道,父親對自己的這門由祖父定下的親事始終不滿,出於孝敬,父親沒有拒絕家里為他娶了一個小腳女人,但打心眼裡對家人安排的這樁婚事不滿意。因此成婚沒幾天,他便甩手離開天津,到了保定繼續學業,一去就足六年,等到父親見到琬若的姐姐,也就是他第一個女兒時,孩子已經六歲了。母親雖然裹著小腳,但卻仍然保持著健康體魄和淳朴善良性格。她用自己全部的心思和力量侍候著李家上上下下好幾口人,但這並沒有獲得應有的回報,可她無怨無悔。

母親在李家除了能生兒育女外,幾乎與保姆無異。在琬若出生後的第二年,又一個女兒降臨到李家時,父親在妻子麵前更加無語,或者是更加的無端暴怒。 琬若始終不理解父親為什麼對母親冷漠無情。是他祖上一直傳到琬若她們這一輩就斷了香火的緣故?不像!在琬若的眼里和感受中,父親對她們三姐妹是很好的。她最愛父親星期天帶她到勸業場去看哈哈鏡,在忽兒高大,忽兒矮小,忽兒瘦如柴,忽兒胖如牛的形態變化中那父女間無比開心的歡笑,不正是融融親情的洋溢麼?父親愛看京戲,知道琬若唯一感興趣的是能在這時吃上一塊煎餅果子什麼的,於是便買上幾塊後帶她進了戲場,開始各盡其樂。但琬若無法原諒父親在母親面前的那種撕破教書匠斯文面孔的施暴行為。

父親經常把無名火燒到母親身上,也不顧幼小的琬若姐妹們萬分脆弱的神經,那整桌整桌的飯菜和碗碟一旦在父親憤怒時總是乒乒乓乓地碎裂滿地。而父親依然不依不饒,甚至變本加厲地揪住母親頭髮,在母親的臉上左右開弓…… 這是琬若一生中最心痛的地方。 母親因此在女兒的心靈世界里永遠是最了不起的人,最值得愛和最值得親近與保護的人。然而在琬若的記憶之中,母親的偉大又不僅僅在以家為命,以夫為尊之上,麗是引她走上了一條創造自尊和獨立人格的道路。 李家姐妹三人,排行居中的琬若,小時候特別的不被別人看好。年長她12歲的姐姐琬如是李家三姐妹中長得最出色的一個,她的那種古典美常常能引發父親詩情畫意般的吟詠。小妹琬看長得甜美可愛,誰見誰喜歡。唯獨琬若常被李家眾多客人們懷疑和可惜。你們聽聽,又是一個老伯母衝著父親說話了:哎,曜林啊,真可惜啊,你家老大長得這麼漂亮,老三也像天仙似的,就是老二差了許多……

年幼時,琬若不知什麼是自卑,但聽到這樣的話時,她感覺自己很難為情。但每每在這時,母親的手總會緊緊地握著她的小手,圓場似的對客人們說:你們別覺得我們家老二沒她姐妹漂亮,她長得可是俏皮,衣服怎麼穿就怎麼好看,而且做事有主張,她可是我們家的兒子哩! 我是李家的兒子!母親的這句話椿深地烙在琬若的心底。所以以後再碰上客人們到她家議論誰漂亮不漂亮時,那些大叔叔大伯伯們怎麼言語她,她都不會在意,因為她心裡想的是我是李家的兒子,跟姐和妹不一樣。 兒子就該干兒子的活吧?於是有一天琬若跑到地下室那個燒煙煤的暖氣鍋爐給即將熄滅的鍋爐加煤,誰知煤還未加上,突然火龍噗地躥起,一下撲到她的臉上。一陣熱疼後,琬若不敢吱聲,自個兒跑到樓上的鏡子裡面一照,這下可真慘了:眉毛睫毛全都沒了,整個兒是只醜小鴨!

若兒,快過來跟叔叔阿姨們見見面!這時母親在另一個屋裡喚她過去。 琬若這次怎麼也不願出來。最後還是母親硬拉著她跟客人打了個照面。而母親似乎仍不在意她家的醜小鴨沒了眉毛睫毛,一個勁地仍在客人面前誇耀說:看看,這就是我們家的兒子。她可是我們家最了不起的一個。不但功課好,還代表全校學生向畢業班致辭呢!客人們自然跟著誇耀起來,於是璃若覺得她這個醜小鴨兒子其實也很自豪啊! 一天,她跟同學們在天津耀華小學的操場上玩遊戲,老校長坐在窗前觀看,正好此時一縷強烈的陽光照在老校長那顆光禿的腦袋上,十分搶眼。琬若不知哪來的膽子,一邊過去伸手摸摸老校長的光頭,一邊嘴裡還在嚷著你這個禿光光的頭……不等她說完,老校長氣得哭笑不得,而同學們則在一旁大笑不止。

當晚,父親知道此事後,不但沒有責怪,相反對她說:你性格外向,長大後適合做外交官。 爸爸,什麼叫外交官?琬若有些得意地間。 父親頓了頓,說:就是跟外邊的人打交道的事。 琬若對父親的話記得很深,她真的開始在等待做跟外邊的人打交道的事,然而天津已經被日本侵略者佔領了。洋鬼子的鐵蹄殘暴地踐踏著海河邊的每一寸土地。 從此琬若一家進入了白色恐怖下的不安寧歲月。父親是政府的抗日地下工作者,白天以教書身份掩護,晚上便為政府蒐集敵人情報,早上再想法把情報送走。 那時琬若最擔心的是兩件事:一是早上醒來不見了原來住的房子,周圍都是陌生的環境,這是困父親為了躲避日本鬼子的搜尋而時常搬家的結果。琬若在海河邊生活的十多年間,印象最淡漠的就是她記不得到底自己的家在哪兒。後來父親告訴她,在日本佔領天津的幾年中,他們李家至少搬過六七個地方。每到一處,父親和母親告訴她姐妹三人,不准與鄰居多來往,也不能告訴他們父親的真實名字。第二件事是琬若最害怕半夜有人哐哐哐地敲門和木樓梯上那咚咚咚的踩踏聲。那是日本憲兵的搜捕,一次次的搜捕。琬若不明白為什麼她家老搬家後仍然逃避不了日本鬼子的追尋。有多少次突然在半夜裡她被人從被窩裡揪起來,然後趕到母親和姐姐身邊。她和妹妹總是被嚇得哇哇大哭,這時拿槍的日本鬼子就很怒惱地向同樣在一旁瑟瑟發抖的母親或姐姐命令她們不准出聲,但無論如何琬若和妹妹還是嗚嗚嗚的哭聲不斷。

誰再哭,統統死了死了的!有一次由於琬若和妹妹的哭聲惹怒了日本憲兵,一個當官的抽出長長的軍刀對準她和妹妹的鼻尖大聲威嚇著,誰知這也不能阻止小琬若與她妹妹的哭聲。搜捕無果的日本憲兵們氣得直搖頭,一聲開路就走了。 這一招似乎給了母親一個提示,於是後來有人一上門搜查或詢問父親時,母親就使一下眼色,琬若和姐蛆、妹妹便大哭起來,尤其是有兒子之稱的琬若,一邊哭一邊抱住前來搜捕的日本憲兵的腿,吵著嚷嚷還我爸爸、還我爸爸。這麼一嚷,使得想抓她父親的日本憲兵半信半疑地相信了琬若的父親確實投有在家,幹是不得不空手而歸。 這般心驚肉跳的日子不知過了多久,琬若怎麼也記不清。有一次她半夜突然被一陣並不太大的響聲驚醒。她偷偷起床隔著門縫看到了日夜想念的父親,於是忍不住撲過去投進了爸爸的懷裡。爸爸,今晚在家嗎?明天可是我的生日,你能帶我去海河邊買煎餅果子吃嗎?琬若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

父親點點頭,然後讓琬若到房間去睡覺,自己又重新開始燒著一張張紙…… 第二天琬若醒得早,當她滿面春風地起床後找到母親想告訴昨晚父親答應她的重要事情時,只見母親兩眼淚汪汪地站在門口一聲不吭地哭泣著。 媽媽,爸爸呢?琬若似乎預感到了什麼,便問。 母親慌忙擦一擦眼淚,說:爸爸……他出遠門了。然後再也沒有說第二句話。 後來琬若才知道,這一次父親遇到了麻煩。他燒完文件剛想離家就被守在巷口的日本兵逮住了。父親被關進監獄後,日本憲兵隊用盡了各種酷刑,但仍然毫無收穫。於是便用幾隻特大的燈泡日夜不停地架在琬若父親的眼前,以圖用這種方法叫他開口交待天津地下抗日力量的情報。然而寧死不做漢奸的琬若父親視死如歸一聲不吭。敵人無計可施,便決定槍斃琬若的父親李曜林。就在行刑的前一天晚上,當教師出身的李曜林被一個在日本憲兵隊里當差的學生看到了。也許是盅心發現,這位給日本人賣了多年命的年輕人做出了一次冒險行動,在混水摸魚中偷偷將李曜林先生從獄中放跑了。

出獄後的父親沒有回家,而守家的母親和瑰若三姐妹卻開始了更加驚恐的生活。日本鬼子為了追捕逃跑的死囚犯,有時一個星期裡就要上琬若家搜尋幾次,而且從不分白天和夜間。日久天長,琬若的母親一聽到憲兵穿著鐵釘的皮靴咚咚敲響木樓梯時,她的頭就會神經質地跟著搖起來,從此這個病根一直痛苦地伴隨了她整整一生。 媽媽,媽媽——日本人終於投降了。海河邊重新有了中國人自己的歡樂與笑聲。可在琬若的眼裡,母親不僅沒有因為在八年抗戰的白色恐怖下為父親和那個家所做的種種犧牲而得到父親的任何尊重。相反她仿然受著不公平的待遇和暴力的摧殘。那一年琬若作為美國國務院世界青年領袖培訓計劃代表,出訪歸來剛剛踏進家門沒幾天,善良勤勞的母親便帶著對丈夫的無悔無恨和對女兒們的一片期望而永遠地離開了人世。琬若哭得極其傷心,以至當她本人也過了母親在世那個年齡再談起自己的母親時,她依然在我面前毫不掩飾地泣不成聲道:我一輩子感到遺憾的是沒能讓母親親眼從我和美的家庭與成功的事業上看到她本人應該獲得的那份應有的尊重與收穫……

媽媽,媽媽—一琬若又一次從昏迷中醒來。 這是98號公路的一個小鎮上的醫院。牧師和一旁的護士微笑地站在她的病床前。 小姐,你可以放心了,醫生和護士會照顧好你的。不過現在你還不能見到你的男友…… 琬若終於可以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了。當她聽救助她和寶和的那位牧師這樣說後不由著急地追問:我的男友在哪裡,他怎麼樣了?讓我去見見他,快快! 你現在不能去,他還在搶救之中。 琬若一聽,整個身子又如沉人萬丈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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