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成吉思汗的口水

成吉思汗在1211年春向金國宣戰，可謂時機正好。因為金國已走出了活潑的青春期，向暮年滑落。 金國到第三任領導人完顏亶時就出現了問題。完顏亶嗜酒如命，不理朝政，又性格陰狠，大肆屠殺功勳，政治一片混亂。丞相兼親王完顏亮發現做皇帝的時機已到，立刻採取軍事行動，殺掉完顏亶，自立為帝。人們以為朝政會在完顏亮的主導下清明起來，想不到完顏亮比完顏亶還混賬，大誅宗室，荒淫無度，加重賦稅，金國境內盜賊蜂起。 1153年，完顏亮抽風一樣同南宋全面開戰，結果出其意料地大敗，其部下趁此良機殺掉了這個昏庸皇帝，立親王完顏雍為帝。完顏雍面對的是個爛攤子，他發憤圖強，矢志把帝國從衰敗中拯救出來，在他有生之年，表面上的確做到了這點，人們稱他為小堯舜，不過，這只是表象，真正的危機並未消除。

金國義無反顧地在衰落，成吉思汗早就知道。因為他身邊有了解金國的人，此人叫耶律阿海，曾是金國的中級官員。多年前，他以金國使者身份到王汗處談合作時見到成吉思汗，據說他一溜煙跑回臨時住所對家人說：“我平生見過很多牛人，卻從未見到過像鐵木真這樣的牛人，跟著他，必是富貴到極致，繁華不落空。”於是，奇蹟的一幕發生，耶律阿海脫下金國政府的官袍，心甘情願地跟隨了鐵木真。耶律阿海的忠誠無懈可擊，曾和成吉思汗共飲過班朱尼河水。 1207年，才華橫溢的他建議成吉思汗對金國動手。成吉思汗當時正和西夏交戰，對攻擊城邦國家的困難程度印象深刻，所以不置可否。 耶律阿海就把金國外強中乾的情況說給成吉思汗聽，最後總結說，可以對金國動兵，而且絕對可以取得勝利。成吉思汗相信耶律阿海的話，他只是不知道金國到底衰弱到什麼程度，是真的輕輕一推就能讓這個國家覆滅，還是要進行曠日持久、持續不斷的打擊才能摧毀它。

僅憑感覺，成吉思汗就知道金國不同於蒙古草原上的那些部落和王國，更不同於西夏，金國是個龐然大物，而且城池眾多，這是他有生以來最大的對手，所以必須要謹慎從事。在準備和西夏進行第二次交手期間，成吉思汗打著金國邊防司令的旗幟南下，名義是向金國進貢，實際上是想親自一探金國的虛實。 成吉思汗要來金國，在金國內部引起了劇烈的迴響。成吉思汗這幾年的凌厲發展始終牽動著金國的心。第六任帝完顏璟召開緊急會議，商討對策。有人提出，不能讓成吉思汗進入中原，他絕對是不懷好意，就讓他在塞外進貢。至於在塞外什麼地方，按照傳統，應該是淨州。 完顏璟認為這是個絕好的主意，於是派出兄弟、衛王完顏永濟到淨州接見成吉思汗。以當時的審美觀點，完顏永濟是個美男子，他身高綽綽，白面紅唇，加上一副漂亮的鬍子，望去有神仙之姿。不過良好的外貌和性格不成正比，據說完顏永濟優柔寡斷，懦弱無能，完全不符合親王的身份與地位。

所以當他和成吉思汗一見面，就被後者一眼看穿。成吉思汗問他：“我來進貢，為何在這荒無人煙之地待我？”完顏永濟憋紅了臉，直捋自己的長須。 他的顧問們見主人如此，只好奮勇上前，對成吉思汗說：“按傳統，非經皇上同意，你們這群蠻子進貢只能在此，你做了我大金這麼多年的邊防司令，連這一點都不懂嗎？” 成吉思汗笑道：“時移事往，你們的規矩該換換了。” 完顏永濟馬上發抖，退後一步，轉身要走。他的顧問們堵住他，對成吉思汗說：“不要以為手下小弟多了就自以為是，你根本不明白金國是如何控制你們的。” 成吉思汗當然明白，金國對草原多年來的權威並非取決於軍事威力，而是取決於他們對流入游牧部落的貨物強大的掌控力，這些貨物來源於整個中原的作坊和城市。草原可汗的地位，取決於他贏得戰爭以及確保穩定的商品供給能力。塔塔兒人當年就是草原名副其實的霸主，只是因為他們擁有金國賞賜的貨物。成吉思汗現在要想成為草原的霸主，只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是效仿塔塔兒人，當金國的走狗；二就是從金國那裡搶奪貨物。

對於第一條路，擁有強大自尊心的成吉思汗決不會走，金國對蒙古人有血海深仇，蒙古聯盟的可汗曾死在金國的酷刑之下，另外，金國在幾十年時間中始終執行一種殘酷的政策：減丁。這種政策就是每年都會派遣部隊到草原上捉拿蒙古人殺掉，即使成吉思汗不在乎這種政策，全體蒙古人也會在意。 成吉思汗想走的自然是第二條路，這是完顏永濟和他的顧問們一眼就能看穿的。完顏永濟的顧問們一看穿成吉思汗的心思，馬上就冷笑道：“你可以試試，在我們大金和你們部落之間有數不清的武裝據點和長城，你要突破這些，必須要付出高昂的代價。” 成吉思汗不想付出高昂的代價，他已心中有底。所以當會晤結束後，他扔下了幾車殘破的貢品動物皮毛，拍馬就走。完顏永濟站在冷風中，本來想接受成吉思汗的行禮，想不到居然只得到了成吉思汗狂傲的後背和馬屁股。這使他雷霆大怒，回到京城後，他向老哥完顏璟強烈提議要征討成吉思汗，完顏璟當時正在生病，而且對成吉思汗的禮數不周行為也沒有多大的感覺，所以此事不了了之。

完顏永濟的性格促使他很快也忘記此事，他本以為和成吉思汗的仇恨到此為止，想不到羞辱很快又來了。 1208年，完顏璟去世，由於沒有兒子繼承帝位，所以完顏永濟撿了個大便宜，坐上龍椅。 1209年，完顏永濟派出使者通知各個國家自己登基的事。出使蒙古的金人見到成吉思汗，勒令其徹底臣服新君。臣服儀式是屈辱的，臣服者必須謙恭地跪在地上，深表謝意，承認自己是個低能的蒙古奴隸，完全無力報答以前數代家族所接受的皇帝恩惠；然後鄭重表面自己要恪盡職守，竭盡綿薄之力；最後，他要轉身朝著金國首都的方向伏地叩首，感謝皇恩。 成吉思汗不想再對任何人叩頭，除了父母和聖山肯特山以及長生天。他也不再是任何人的蒙古奴隸，他再也不想感謝從未存在過的金國的浩蕩皇恩。

他臉色陰沉地問使者：“新皇帝是誰？” 使者向著南方拱手道：“衛王。” 成吉思汗誇張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我以為中原皇帝都是天上人，想不到是懦弱無能之輩，我拜這樣一個廢物做什麼？”說完，跳上馬背疾馳而去，留下金國使者在風中大凌亂。 自此，成吉思汗和金國徹底斷絕關係，開戰只是時間問題了。完顏永濟聽聞成吉思汗的羞辱後，在龍椅上跳起來，鬍鬚亂顫，他說他要御駕親征這個蒙古奴隸。但他只是隨口一說，幾天后，他就把這件事忘得一干二淨。 成吉思汗當時正在對西夏用兵，所以吐完口水後也毫不在意，直到1210年年末，耶律阿海又向他提出對金國動兵，成吉思汗才想到口水事件。由於看到金國對他的不敬毫無反應，所以他情緒激動地反應起來。

1211年春，成吉思汗召開忽裡台大會。忽裡台大會實際上是蒙古王國的民主大會，參加會議的人有權否決可汗的提議，所以成吉思汗必須要說服他們對金國開戰。他胸有成竹。 在召開忽裡台大會前，成吉思汗就從畏兀兒人和汪古人，還有遊走世界各地的穆斯林商人口中得到了金國最詳細全面的情報。他知道，金國的主體民族女真只有300萬人，它要統治4000萬漢族農民。他還知道，金國的人口比他的大蒙古國要多10倍，金國可以在短時間內徵召數十萬的騎兵和步兵，而其城市也設有堅固的城防。兩個巨大的堡壘守衛著通往首都的道路，而首都對於正面進攻實際上可以說是固若金湯。 忽裡台大會成員也有這種擔心，他們的騎兵對攻城戰幾乎一竅不通，金國雖然國力衰退，可他們有訓練有素的軍隊，加上堅固的城池，這是一場生死未卜的戰爭。

成吉思汗語重心長地對他們說：“對金國開戰是長生天的要求，金國謀害我們的祖先，屠殺我們的族人，這是血海深仇，我們必須要報。同時，金國有數不清的金銀財寶和美女，我們在報仇的同時還能獲得巨額財富，何樂而不為。困難是有的，但只要製訂完美的計劃，就一定能成功。人生在世，如果不大膽地挑戰困難，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忽裡台大會成員被他說動，他們又去鼓動屬下們，屬下們又去鼓動自己的屬下們，最後，全體蒙古人達成一致：和金國開戰利大於弊。如果非要說個開戰的理由，除了美女和金銀財寶之外，那還有個哲思的理由：之所以向金國開戰，因為金國就在那裡。 成吉思汗在得到全體蒙古人的支持後，又命令西夏和畏兀兒的使者來草原，他需要兩個國家的保證，在他對金國動武時要老老實實。畏兀兒人拍著胸脯說：“絕對沒有問題，而且我們還會出兵相助。”西夏人咬牙切齒道：“當初他沒有幫我們，現在我們手舞足蹈還來不及，我們也願意出兵幫助你。”

成吉思汗最後做的一件事是，一個人偷偷到附近的山上祈禱。他取下小帽和腰帶，在“長生天”之前跪下，並向神的守護者訴說自己的處境。他依次敘說了幾代部眾對女真人的不滿，而且還詳細敘說了祖先被女真人殺害的痛苦。他解釋說，自己並不想反對金國皇帝，也並不想引發爭論，他只是做長生天要求他做的事。 在山上祈禱了三天后，他走下山，對眾人說：“長生天讓我們盡快出發，到金國那裡獲取本應該屬於我們的一切。” 整個蒙古沸騰了，金人得到蒙古要和他開戰的消息後，哄堂大笑。完顏永濟裝出驚異的樣子說：“我們的帝國如海洋般廣大，而他蒙古如一盤散沙，他們是不是瘋了？” 蒙古人是否瘋了，完顏永濟很快就得到了答案。答案是殘酷而驚駭的，他根本無法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