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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征途中的虎將軍徐海東

紅軍長征人物譜 刘培一 20221 2018-03-16
大別山,遭受了敵人五次大“圍剿”,一座座山頭變禿,一個個村莊被燒毀,有些地方成了無人區。紅軍像一條龍漫遊在即將乾涸的湖底,今天游到這邊,明天游到那邊,吃糧、穿衣越來越困難了。 1934年冬天,黨中央派人來到大別山,向紅軍傳達中央的指示,要紅25軍離開大別山,開闢新的蘇區。於是,紅25軍打著“中國工農紅軍北上抗日第2先遣隊”的旗幟,開始了長征。 北風呼嘯,天寒地凍,路面上結著一層冰凌。不開凍,路滑,開凍了,滿是泥濘。紅軍戰士每人身背兩天干糧和兩雙草鞋,從一個叫何家衝的地方踏上征途。戰士們聽說要遠征,內心十分留戀大別山。他們從小在這裡生,從小在這里長,當了紅軍,也沒有離開過大別山。現在要遠走高飛,心裡不免難過。為了紅軍的生存和發展,他們默默地向前走。兩隻腳像是量地的尺子,一步一步地往前量。身後有敵人追擊,大家倒不大擔心。有一件事,讓許多紅軍戰士犯疑:老軍長徐海東為什麼變成了副軍長?隊伍裡有人私下悄悄議論:“老軍長犯了什麼錯?”

“該不是'老三'咬了他一口!” “聽說從中央來了個新軍長,……” 紅軍戰士的議論,徐海東沒有聽到,代理省委書記徐寶珊倒聽到了傳聞。他心裡有點不安,他了解軍長變更的底細。出征前,部隊整編,徐海東在一次會上說,中央派來的程子華在中央紅軍當過師長,紅25軍由他當軍長更好些。省委會討論了一下,就決定徐海東擔任副手。按理說,一個革命者的職位變動,是常有的事,可是有的人就愛亂說。這天,行軍路上走到一起,徐寶珊對徐海東說: “海東,有人說,你從軍長變成副軍長,是出了什麼問題。你聽說了嗎?” 徐海東說:“嘿嘿,聽見沒聽見一個樣,讓他們說去吧!” 徐書記說:“可不要往心裡去!不是你犯了錯誤,也不是工作不好,是你主動要讓的嘛!”

“這說到哪裡去了!”徐海東嘿嘿一笑,又說:“當軍長要打仗,當副軍長也要打仗,是官、是兵,都是乾革命嘛!” 徐寶珊點點頭,沒再說什麼。他熟悉海東,知道他是個黨性很強的好同志,一心一意幹革命,不計較個人職位的高低。以前,他當團長的時候,因打仗負傷,曾主動放棄過團長職務,而當了副團長。像這樣不在乎職位高低的同志,還有什麼可說的呢? 徐海東又說:“寶珊,你儘管放心,正的變副的,我不會臉紅的,更不會在乎那些七嘴八舌的閒話。要不是參加革命,不要說當軍長,就是當個村長也不會喲!還不是當一個窮窯匠,整天和泥巴打交道!”說著,又嘿嘿地笑。 他以前當軍長,身上的擔子重,每天起早貪黑,嘔心瀝血。如今,上有省委書記、軍長和政委,下有參謀長和各師師長,他這個副軍長的負擔輕鬆些了。可是,他這個人怪,還是打仗不縮頭,工作不後退。他想,程軍長剛從中央過來,兵不熟,將不熟,情況也不熟悉,工作難免有困難,自己一定要多協助他,該干什麼,就乾什麼。

行軍路上,徐海東總是跑前壓後,哪裡危險,他就到哪裡。部隊剛走出河南,駐朱堂店的敵人一個師,兵分兩路追來。徐海東積極提出作戰方案,親自帶領兩個團迂迴上去,打垮了敵人。越過平漢鐵路時,敵人一個師在棗陽一帶堵擊,他又親自指揮部隊沖破了敵人的防線。 紅軍從大別山出發,到陝南這兩個多月的日子裡,徐海東天天率領隊伍先頭行進,累得眼睛紅腫,人消瘦了許多。政委吳煥先擔心他累垮了,有一天出發前,硬是下命令似地說:“海東,今天你要隨後走。我和軍長說好了,我們走在前頭。” 紅軍隊伍又上了路。這一夜,先是風,後是雨,風雨交加的黑夜,路難走得沒法說。走到後半夜,突然一股敵人抄近路追了上來。紅軍戰士冒雨頂風,在泥濘的道路上和敵人展開了“腳力賽”。平時行軍20裡一次小休息,如今顧不得了,走,走,不停地走。為了甩掉敵人,隊列裡不時傳出“跑步前進”的口令。快步加小跑,人們喘息著和風雨抗爭,和敵人賽跑。

從大別山出征以來,紅25軍已經長途跋涉了6000多里路。許多人腳底板上磨起了泡。有的人害了重病,走不了路,只得用擔架抬著。隊伍的行進速度,越來越慢。 徐海東催馬往前趕,風雨中看不見人臉,只能看到往前挪動的人影,伴隨著噼劈啪啪的腳步聲,還有滑倒後的叫罵聲。 “不要丟下我,不要丟下我呀!”徐海東忽然聽到淒慘的哭叫。他跳下馬,黑暗中只見一個人手拄一根棍子,一瘸一拐,一條腿蹦著往前走。不用問,是掉隊的傷病員。 “快扶他上馬!”徐海東對警衛員叫著。 “不行,不行……”警衛員小黃喊起來。他的馬已經讓給了傷員,哪肯把首長的馬也讓出去。 “快!”徐海東吼了一聲。 瘸腿的傷員被扶上馬。徐海東拄著傷員的棍子,一步一跌往前走。他一邊走,一邊對在風雨中拼搏的戰士們喊:

“同志們!加勁啊!快到目的地啦!……” “老軍長上來了!”“快走!”戰士們聽到徐海東洪亮的聲音,一個個又喊又叫。騎在馬上的那傷員,這時才知道騎的是老軍長的馬。他一欠身滾下馬來,一歪一歪地往前跑,沒跑幾步就摔倒在泥水里。徐海東急忙跑過去,把他扶起來後,又推上了馬。 天快亮了,隊伍行進的速度慢了。戰士們走了一夜,已精疲力盡,摔倒爬起,爬起又摔倒。有的人爬不起來,只好在泥水里往前滾爬。為了使大家緩緩氣、避避風雨,前邊傳來命令,部隊在一個村莊里停下來。哪知這一停步,許多人往房檐下、草垛邊一倒,便進入夢鄉。有的人渾身上下淋著雨,也不管了,只是酣睡。沒多大一會兒,“繼續前進”的口令傳來,可是,人們還是睡著不起。徐海東看著這情景,很想讓大家多歇一陣,但身後有敵人的追兵,不快趕路,就是自取滅亡啊!他冒著雨,一聲聲地喊,一個個地拉。

一群幹部、戰士,聽到老軍長的喊聲,從老鄉的屋裡跑出來。 部隊繼續在大雨中行進。徐海東走在隊伍末尾,只見路旁有副擔架,擔架上的人在哭泣。不用問也知道是怎麼回事。徐海東丟掉手中的木棍,對身邊的警衛員說:“來!跟我一起抬著。”說罷,蹲下身去,等著警衛員。 小黃知道老軍長的腿多次負傷,腿帶殘疾,哪能讓他親自抬擔架呀!他愣著不動,回頭望著,希望能有人走來。 “給我抬!”徐海東嚴厲地叫,“傷病員一個也不能丟下,快抬著走!”小黃只好和老軍長把擔架放上了肩頭。 天亮了,躺在擔架上的傷員發現是老軍長在抬著他,頓時哭著叫喚:“軍長,放下我,放下我……” 徐海東蹣跚地走著,叫喚著:“別動,別喊!躺著,好好躺著!”

“放下我,我能……”傷員嗚咽著大聲喊叫。 警衛員小黃在前頭抬著,不時扭頭看看傷員,又看看老軍長。他多麼希望背後有隊伍趕來,接替下老軍長,可是後邊是空曠的原野,路上沒有個人影。向前看,前邊是一片泥濘和數不清的腳印。 雨漸漸停了,風也小了。東方閃出一縷亮光。徐海東已汗流如雨。多年不抬這麼重的分量,今天又嚐到了當年賣窯貨、挑水賣的苦滋味。他抬著傷員,一步步朝前走。不知哪來的邪勁,他走了五六里地,還是不肯歇腳,終於攆上了前邊的隊伍。當人們跑來把擔架接過去的時候,他站在路旁,擦著汗水,向前望望,突然放聲叫: “嘿嘿,我們的援兵來了!” “援兵?在哪裡?”警衛員小黃忙問。 “那不是!”徐海東手指著前面霧濛濛的山頭,說,“是三個團喲!”

“哪裡啊?” “我們怎麼沒看見?” 身旁幾個人看到的,是橫在眼前的三座山! 徐海東放聲笑著說:“你們看到的那三個山頭,就是三個團嘛!” 有人頓時領會了老軍長的意思。他這“徐老虎”會打山地游擊戰,真像老虎一樣,愛山林、離不開山林。山,使大家心裡升起了希望和信心的火苗。疲憊和疑慮隨即消失。他們有說有笑,加快雙腳邁動的頻率,奔向那三個山頭。 徐海東把三座山說成三個團的援兵,不了解的人,當成玩笑,了解徐海東的人,都知道他是個善打山地戰的人,卻把它當成哲理。徐海東常對部下說:“蔣介石靠飛機、大砲,我們靠的是山頭和老百姓。” 徐海東和省委的同志們,有一個共同的心願,這就是希望在伏牛山區創建一塊根據地。這天剛住下,徐海東遙望著伏牛山的高峰摩天嶺,聽一個老農說登上那摩天嶺,可以西望秦嶺,北望洛陽,東望平漢路。當年,諸葛亮領兵戰中原,走過伏牛山;太平天國革命軍駐過伏牛山……是啊,這裡險山深谷,叢林茂密,物產豐富,完全可以養育一支紅軍!

就在這天,徐海東通過偵察證實,敵人在這周圍早已設防,伏牛山區的許多寨子,也都駐紮了重兵。然而,尾追的敵人仍在步步緊逼。於是,紅軍只得沿著伏牛山北麓,向陝西邊境移動。 12月10日中午,徐海東正在庚家河參加省委會,突然外邊槍聲大作,警衛員跑進會場報告說:敵人打上來了,已經佔領了東山坳口,情況萬分危急。徐海東正發言,聽說敵人攻上來了,說了聲:“我去前邊看看”就朝槍聲激烈的方向跑去。 敵第60師由雞頭關方向突然襲來。紅軍戰士由於近一個月的連續行軍,長驅千餘里,已疲憊不堪,設在庚家河東面的排哨,大部分人也都睡著了,直到敵人打到近前這才發現,顯然已經晚了。徐海東聞得此訊,火冒三丈,親自指揮著第223團,攻打東山坳口。這時,全軍從軍長到炊事員,都一齊投入了戰鬥。從中午打到黃昏,紅軍指戰員殊死奮戰,反复衝殺二十多次,終於轉敗為勝,轉危為安。當時戰鬥之激烈,正如戰史中記載著的:一挺重機槍,接連犧牲了三名射手,仍然不停地射擊;軍部的號官下顎負傷不能吹號了,還利用小土地廟作掩蔽,用手榴彈打退敵人幾次沖鋒,最後壯烈犧牲。這次戰鬥,共擊斃擊傷敵人300多名,我傷亡190餘人,營以上乾部大部分負了傷,程子華軍長和徐海東副軍長也都負了重傷……

徐海東頭部負了重傷,一顆子彈從臉上進,從脖子後面出,四天四夜昏迷著,第五天,才醒了過來。他發現自己躺在老鄉家床上,吳煥先、徐寶珊、鄭位三、郭述申、戴季英和錢信忠都守在床邊。鄭位三因剛從寒冷的屋外進來,鬍鬚上還掛著冰茬。徐海東不能說話,只是微微點點頭。又過了一天,才能講話。他見一個女護士守在身旁,便問她: “現在是幾點鐘了?部隊該出發了吧?” “你可醒過來了!”小護士眼裡翻滾著激動的淚花,喜形於色地說,“四天四夜不省人事,把人都急死了。” 徐海東認識這個女護士,她叫周東屏,便開玩笑似地說:“我可沒著急,倒睡了個好覺。” 周東屏不讓他講話,搞了碗麵條來一口一口地餵給他吃。他吃了東西,精神更好了,又問這問那。東屏不想告訴他,最後還是說了:“這一次,營以上乾部負傷的不少,程軍長也負了重傷。”徐海東聽了之後心裡沉甸甸的。他真不知道下一步該如何行動,為了親自掌握不斷變化的敵情,他掙扎著坐了起來,要警衛員扶著他回指揮所去。警衛員不讓他去,周東屏也不准他動。他又發火了,吵著說:“你們是共產黨員嗎?誤了軍情大事,開除你們的黨籍!”護士和警衛員正拿這個烈性子的人沒辦法,省委書記徐寶珊和政委吳煥先又來了。 這幾天,這間小茅草屋的里里外外幾乎沒斷過人,省委的同志和乾部們,先後來探望過徐海東多次了。徐海東一見他倆,急著問軍情。他們告訴他:省委幾個同志最後商定了,要以陝南為立足點,創建鄂豫陝革命根據地。 “這一帶地理條件好,”吳煥先說,“北邊靠秦嶺,南邊是漢水,要山有山,要水有水。” “群眾條件也不錯哩,”徐寶珊說,“反動派整年派夫、抓丁,苛捐雜稅幾十種,窮苦人在那暗無天日的年月裡,早就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著共產黨和紅軍了。” 徐海東點了點頭,喃喃地說:“這樣就好了,人沒個家不成,鳥沒個窩不行,我們紅軍是得有塊根據地!”他想到自己和新來的軍長都負了傷,省委書記正病著,這千斤重擔全壓在政委吳煥先一人肩上,不禁深情地抓住政委的手說:“煥先,你不能垮了呀!” “我不會垮!”吳煥先拍拍他自己的胸口說,“你放心養傷!” “寶珊,你要保重啊!”徐海東又一把抓住徐寶珊的手說。 “我是老毛病了,”徐寶珊笑了笑說,“你放心吧!” 三位同生死、共命運的戰友,你叮囑我,我叮囑你,他們始終把自己的命運和這支紅軍的命運緊緊地連在一起。 徐海東聽說程子華同志傷勢不輕,像下命令似地向錢信忠說:“你不要管我了,要好好照看程軍長!”又指指周東屏說:“還有她,都去照看軍長!” 革命者最大的煩惱,莫過於不能為革命工作了。徐海東昏昏沉沉地躺著。他恨自己不能回到工作崗位上去,為此十分苦悶。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他發現和他講話的人聲音都小了,更是疑惑不解。於是,每當和醫生、護士說話,他就提高聲音大聲地嚷。周東屏這才發現,徐海東一隻耳朵失靈了。他每次講話,總是大聲嚷著像吵架似的,原來是想給人以啟示:你大點聲嘛! 徐海東雖然不懂醫學,多次生病、負傷,卻使他認識到:傷和病也像敵人一樣,你弱它就攻,你硬它就軟;吃藥不如吃飯,多睡不如多走。因此,他每頓飯都盡量爭取多吃一些,吃飽了就起來轉轉。行軍中,他能騎馬就不睡擔架,能步行就不騎馬。可是,終因傷勢太重,失血過多,身體虛弱,兩個月過去了,他身體還沒復原,傷剛好一些,又發高燒,整夜咳嗽不止,咳得傷口都震裂了。 部隊來到葛牌鎮附近。鵝毛大雪飄了一天一夜,誰都以為這樣的大雪天,敵人是不會來了。哪知,天剛亮,突然傳來槍聲,緊接著,一個警衛員跑進屋說,情況嚴重。政委和參謀長一聽,也都立即上了後山。他們臨走時,向警衛員交代說,要副軍長快坐上抬子轉移。 徐海東聽說敵人來了,提著手槍就往外走。 警衛員連忙攔住說:“不行,政委交代過,你應該坐抬子!” “什麼?”徐海東眉頭一皺,怒斥了一聲,“快扶我上後山指揮所!”他聲音嚴厲,眼睛瞪著,這神態說明,誰要是再攔阻他,那又非挨罵不可了。兩個警衛員相互交遞了一下眼色,露著無可奈何的樣子,只好走上前去一左一右架著他,踏著皚皚白雪,艱難地向後山走去。整個大地白茫茫的一片,敵人一個多團,正向我軍陣地進攻。政委和參謀長頂風冒雪站在山包上,看著地形,正研究這一仗怎麼打,決心還沒下定。徐海東由兩個警衛員攙扶著爬上了山頭。 “海東!你來得正好!”政委吳煥先對徐海東的軍事指揮才能,一向是信賴的,大概是由於情況太緊急了,來不及問他的傷勢和病情,就緊接著把當前的敵情和自己的打算說了說。 徐海東昕了之後,一邊觀察,一邊思索,早把病傷拋到九霄雲外了。他和吳煥先都是擅長迂迴包圍戰術的。兩個人一合計,又徵求了參謀長的意見,很快就下了決心,派出一個營向敵側後出擊,成功後,再從正面組織反擊。吳煥先是一位身先士卒的軍政委,他向徐海東說了一聲:“你在指揮所,我去組織部隊……”說罷帶著警衛員向山下奔去。參謀長接著也跑了去。 雪下得更大了。徐海東蹲在雪地上,完全忘記了風雪和嚴寒。他甩掉披在身上的大衣,親自指揮部隊。當他看見政委指揮的那支隊伍在敵人側後出現時,迅速把一個營從正面放了出去。這樣,兩面一夾擊,把敵人一個團打得稀哩嘩啦,狼狽而逃。於是,紅25軍又一次轉危為安。 晚上,雪不下了,風也停了。徐海東坐在火盆旁邊和警衛、護士說笑,紅光映照著他們的臉,一閃一閃的,他們更顯得精神煥發了。徐海東就是這樣的人:一上戰場,嚴肅得像個判官,臉上不掛一絲笑,還常常說出些粗魯甚至罵人的話;下了戰場,特別是打了勝仗,在下級面前又溫和得像另外一個人,總是笑瞇瞇的。這個時候,警衛員什麼話都敢向他說,甚至敢和他爭論問題。 大家正說得高興,參謀長走進來,面帶笑容地說:“今天是大喜。” 徐海東把“大喜”聽成“大雪”了,側過頭來,向參謀長說: “是啊,敵人想藉這大雪,咬我們一大口,它咬上骨頭了。”說著嘿嘿一笑。 “今天幸虧你上山來了,”參謀長在火盆旁坐下,伸著兩隻手邊烤邊說:“要不,這仗打得怎麼樣就難說了。可見紅25軍離不開你呀!” 稱讚的話,聽起來是順耳的,可是,對不恰當的讚揚,徐海東一向是反對的。他苦笑了一下。 “你的傷快好了,我看軍長還是你當吧!”參謀長像開玩笑似的說。 徐海東雖說是個“粗人”,說話有時不大掂量輕重,但是參謀長這句話,使他警惕起來,生氣地說:“這算什麼話?誰當軍長,誰不當軍長,是你定的?” 不知是參謀長的建議,還是其他同志從工作需要出發,過了一些時候,在華陽地區一次省委會議上,有人正式提出:軍長傷未好,徐海東傷好了,還是由徐海東當軍長。 “不成,絕對不成!”不等省委其他同志說話,徐海東搶先發了言。 “軍長是中央來的,他手上帶了彩,不是不能指揮。我當軍長是打仗,當副軍長也是打仗!……” 行動比言語更能證實一個人的品德。從鄂豫皖到陝南,這一路上,徐海東並沒因為自己是副軍長而少擔責任。每當危急關頭,都挺身而出。他勤勤懇懇,任勞任怨地工作、戰鬥。他既把自己放在一個助手的地位,又不忘自己是這支革命軍隊的主人。這時,他唯一關心的是:這一支紅軍隊伍的前途和命運。 革命的種子是神奇的,並不是非得撒在肥沃的平原地區不可,只要有勞苦群眾的地方,不論是高山,不管是丘陵,它都能生根、發芽、開花、結果。徐海東和他的戰友們,進入陝南只半年光景,一大片革命根據地建立了,游擊區也迅速發展。紅25軍經過戰鬥的不斷洗禮,擴大到3700多人。 1935年5月,華陽一帶傳出這樣的歌: 在這段日子裡,徐海東連病帶傷全不顧,協同軍長、政委指揮,打了許多勝仗。 3月10日,在華陽鎮附近的石塔寺伏擊,把陝西省警第2旅第6團大部殲滅,活捉敵團長以下官兵400多人,旅長張飛生負傷逃回西安。 4月7日,九間房一仗,又把敵警第3旅全部殲滅。每一個勝利,徐海東都付出了心血,做了他能做的一切。 4月20日,蔣介石下了一道命令,令原在鄂豫皖邊區的東北軍第67軍3個師,駐鄭州的第95師入陝,會同第40軍、第44師和陝軍一部,共30多個團,由楊虎城統一指揮,向紅25軍發動大“圍剿”。敵人氣焰囂張,揚言要在5、6、7三個月內,把紅25軍全部消滅。正在這個節骨眼上,省委書記徐寶珊於5月9日在龍駒寨病逝。徐海東極度悲痛,痛哭了一場。早在1928年,他就和徐寶珊相識。他真切地感到,徐寶珊是一位平易可親的領導人,他從不高談闊論,不把個人意見強加於人,他總是滿面微笑地和同志們商量事情。他在軍事指揮上雖不是強手,但在政治上、品德上,卻不愧是大家的榜樣。今後該怎麼辦呢?徐海東想,軍長重傷未癒,自己雖然傷沒全好,還病著,也不能難為政委一個人唱獨腳戲。 敵人十倍於我,大規模的“圍剿”步步緊逼,怎麼作戰,如何行動,是擺在眼前一個關係到紅25軍生死存亡的大問題。一路而來,徐海東幾次聽程子華講,中央紅軍一至三次反“圍剿”,打得漂亮,毛澤東和朱德運用的主要戰法,是“誘敵深入”、“聲東擊西”。程子華講的一些戰例,深深印在徐海東心中。但是,他又知道,打仗不是走熟道,只要無風無雨,就可以低著頭走到底。兵書人人會看,“三十六計”幾乎每個領兵的人都懂,可是,光會看,懂得意思,還是難保必打勝仗。他每天苦苦思索著,不斷找程子華、吳煥先交談新的敵情、新的地形,使他對於打法產生了新念頭。 5月中旬,省委在鄖西地區召開了研究反“圍剿”的作戰會議,徐海東毅然提出“先疲後打”四個字的作戰方針。省委經過熱烈討論,決定:乘東北軍新到,我軍首先北上,爭取吃掉它一部,然後拖著敵人長途運行,一但抓到有利戰機,就力爭殲滅其一兩個師(旅)。 6月初,紅軍由鄖西二天門出發了。徐海東扔掉了傷口上纏著的繃帶,跨上匹大白馬,帶著手槍排,行進在全軍前頭。按照預定路線,隊伍先向北,後向東,再向南,拖著敵人走。今天70裡,明天80裡,天天走,夜夜行。戰士們不了解徐海東的這個“先疲後打”究竟“打”在了什麼地方,就講起怪話來了。有人背後罵道: “這是唱的什麼戲?今天東,明天西!” “逃跑主義!敵人咬著屁股不打,向哪跑!” “又是'老軍長'領頭耍龍燈!” 可是背後的牢騷、怪話,都傳不進徐海東的耳朵。這是由於乾部戰士都曉得徐海東厲害,曉得他最討厭怕苦、怕死的思想。當著他的面,誰都不敢說怪話。徐海東呢,一心想實現省委決定的調動敵人的計劃,便於6月15日晚親自指揮手槍團走出130裡,冒充敵第44師的部隊,一舉攻占了鄂豫陝邊界的要地——荊紫關,全殲守敵200多人。此地是敵第44師的一個補給站,紅軍戰士繳獲了許多軍用物資,一個個眉開眼笑。 正當徐海東等軍部指揮員擔心敵人不會上鉤的時候,突然傳來情報:敵第67軍3個師和第44師、警第1旅等部,像蝸牛似的朝荊紫關爬了過來。我們打了個小的勝仗,果真就把敵人“調”來了。徐海東從心里高興,病幾乎好了一半。 休息了幾天,紅25軍就按照預定路線開始行動了。徐海東在這次行動中,連馬都很少騎。每天幾十里路的急行軍,他和戰士們一樣靠兩條腿。基層幹部看到“老軍長”一路上情緒這麼高,又說又笑,都猜測著:一定會有好仗打! 隊伍沿著崇山峻嶺繼續西進。已經是6月份了,不是烈日當頭,就是暴雨淋身。戰士們想到就要打更大的勝仗,什麼苦和累呀,日曬和雨淋呀,也全都不在乎了。 6月25日,部隊又轉回到山陽小河口地區。當晚,徐海東在團以上乾部會上說:“不走了,等等看,哪一路敵人先上來,就吃掉它哪一路。” 等了4天,看好了地形,休整了部隊,敵警備第1旅爬上來了。敵人這個旅戰鬥力不算強,可是由於沒吃過敗仗,開始很驕橫,加上旅長唐嗣桐是黃埔軍校出來的,一心想搶個頭功,更忘乎所以了。哪知他們這支隊伍被紅軍拖著走了20多天,就銳氣大減、士無鬥誌了。 7月2日拂曉,紅軍在袁家溝口突然發動攻擊,經八個小時衝殺,全殲敵1800多人。 徐海東常說:“打了勝仗還不算本領高,能抓住敵人的高級指揮官,才算是英雄好漢。捉一百個大兵,不如捉一個旅長。”幾乎成了習慣,戰鬥一結束,他就帶著手槍排親自從俘虜中找大官。滿臉鬍子的唐嗣桐,上身換了一件灰布軍衣,下身只穿了一條黃布短褲,比普通士兵還不如,活像一個老伙夫,被押到了徐海東面前。這個旅長支支吾吾,不肯回答。徐海東惱了,狠狠地訓斥了幾句之後,說:“不老實,不服氣,沒有你的好!帶下去!” 唐嗣桐有些慌了,連聲說:“請送我去見你們的徐將軍!” 聾了一隻耳朵的徐海東,沒聽清,扭回臉又問:“你要見誰?” “見……見……徐海東將軍。” 徐海東親自訊問過不少的俘虜,還是頭一次聽到稱他為“將軍”。他苦笑了一下,說:“你見不到他了,早給你們消滅了。”說著從兜里掏出一張國民黨的傳單,向唐嗣桐搖了幾下說:“你們這張紙上印著,紅軍的頭子都死了,紅軍早已是一群沒頭領的烏合之眾了……” 唐嗣桐低著頭,他還能說什麼呢?南京國民政府國防部一次次欺騙他們,把紅軍轉移都說成是“流竄”,紅軍的著名將領,按照他們的說法,不知“死”過多少次了。 警第1旅被全殲,唐嗣桐被俘,震動了陝南,震驚了東北軍和西北軍。坐鎮西安指揮這次“圍剿”的總指揮官楊虎城,接到蔣介石的命令之後,曾一再發電報,命令進到山陽以西洞峪口的第110師繼續追擊,當第110師距紅軍40華里時,再不敢冒然前進了。至此,敵人的第二次“圍剿”破產了。 從此,在徐海東不成文的“兵書”中,在紅25軍戰爭史上,又重重落下一筆:“先疲後打”。 軍事家的欣慰,決不在於一兩次勝仗,他所關心的是整個戰局。這時徐海東和省委的同志,都急於想知道毛澤東、朱德領導的中央紅軍的消息;想知道賀龍、任弼時領導的紅二方面軍的消息;更想了解徐向前、陳昌浩率領的紅四方面軍的情況;以及陝北劉志丹領導的紅軍的情況。可是由於沒有電台,沒有固定的交通聯絡,他們只能偶爾從黨內傳來的文件、從敵人報紙上得到零零星星的情報。徐海東一開始也只知道整個戰局不妙,各地紅軍都在轉移,卻不知道中央紅軍在遵義會議後,已轉危為安,如今越過雪山、草地正在繼續北上;他更不知道,一、四方面軍在川西北地區會合了。 為了繼續調動敵人,把敵人從陝南我游擊根據地拖出來,徐海東和他的戰友們,於7月初,北出終南山,步步逼近西安。這一突然舉動,使西安的敵人一時亂了陣腳。 就在7月中旬的一天,徐海東帶領軍部手槍排來到了距西安15裡的“引駕回”。據說,這是從前皇帝出巡迴來,京都文武百官等候迎駕的地方,又名“接駕回”。徐海東雖然一向喜歡打聽這類歷史傳聞,但是如今一心想了解西安敵人動向,也就沒去多問當年那些人是怎麼樣“接駕”的了。他隨著這支先頭部隊,佔領了鎮中敵人一個區公所。手槍排排長跑來向他報告說,捉到了一個區長。 “押進來,我問問他。”徐海東在區公所一張桌前坐下,這才發現牆上掛著部電話機。他拿起話筒聽聽,裡面傳出嗡嗡的聲響,想是還暢通哩。這時手槍排排長把那個區長押進來了。那個傢伙手裡捏著一頂禮帽,一進門,就躬身折腰,連連向徐海東行禮。 徐海東問了他幾句,掏不出什麼軍情,便指著電話機說:“你打個電話給西安,就說紅軍到了引駕回,要他們出來接駕。” 區長迫於無奈,拿起電話要通了西安城防司令部,大聲呼叫著:“……紅軍到了引駕回,快派兵來。”不料對方回答說:於學忠、毛炳文的隊伍都向西開了,無兵可派。徐海東從而得到了一個啟示,那就是:於學忠、毛炳文兩個軍都向西開,很可能是那邊發現了紅軍。如果真還有紅軍,那又是哪一路呢?他正想要探明這一情況,一個參謀遞來了一份《大公報》。原來,這報上刊登著一條消息: 松潘西南連日有激戰,共軍一、四方面軍正向松潘方向流竄…… 聞得此訊,徐海東和軍部幾個領導人高興得幾天都沒睡好覺。是啊,從四方面軍離開鄂豫皖西征以來,兩年多了,紅25軍一直是在孤軍奮戰。 5個月前,他們在陝南的華陽地區,曾聽到一個消息;徐向前率領紅四方面軍,發動了陝南戰役,隊伍已經越過了大巴山。當時為配合紅四方面軍,徐海東率領先頭團趕到了城固至小河口附近,不料四方面軍卻從陝南折回四川北部去了。從那之後,再沒打聽到真實情況。沒想到如今四方面軍已與中央紅軍會合了。 7月15日夜晚,省委代理書記吳煥先在長安豐裕口主持召開了省委緊急會議。這時地下交通員石健民由上海傳遞來的中央文件,證實了《大公報》的消息:黨中央、中央紅軍和紅四方面軍在川西會師後準備北上。這是多麼難得的喜訊、多麼振奮人心的消息啊!吳煥先、程子華、徐海東和省委的所有同志,激動得熱淚盈眶。大家就像一群遠遊他鄉的孩子,突然得到媽媽和親人的消息一樣,異常興奮。 “迎接黨中央!” “迎接中央紅軍和四方面軍!” 這一個個口號,在徐海東心中呼喊著。 年輕的省委書記、紅25軍政委吳煥先,平時講話鼓動性強,戰士們說:“聽見政委的聲音就有勁!”如今他得到黨中央、中央紅軍和四方面軍的真實消息,激動得眼裡的淚花不停地滾,嘴唇翕動著,幾次欲言又止。省委會上,他用低沉而又莊重的聲調,宣誓般地說:“我們一定要去迎接黨中央!”徐海東握緊拳頭說:“我們立即西征北上,迎接黨中央,迎接一、四方面軍,就是我們3000多人都犧牲,也要保衛黨中央!” 最後,省委會議還決定,將鄂陝、豫陝兩個特委合併,繼續領導陝南地區的游擊戰爭。 第二天,即7月16日,徐海東和他的戰友們,又踏上了新的征途。幹部、戰士這會兒的情緒,和半年前離開大別山的時候大不一樣了。那時為了“打遠游擊”,可以說是無目的的轉移;如今卻是目的明確:為了去迎接黨中央,去與紅軍老大哥會合。徐海東的傷勢這時也完全好了。他一想到這次部隊行動的目的,就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動,臉上的酒窩和那塊傷痕,也顯得格外明晰。連續15天的急行軍,他都和往常一樣,跟隨著前衛團。 部隊路經戶縣、周至、駱駝口,遇上連日大雨和敵騎兵的尾追,也全然不顧,一直沿著秦嶺北麓不停地向西挺進。 8月1日,他們到達甘肅和陝西交界的雙石鋪附近,先頭部隊切斷了敵人寶雞至漢中的公路要道,一舉殲滅了胡宗南別動隊4個連,並活捉了一名少將參議。徐海東親自審問了俘虜,口供證實,中央紅軍、四方面軍正越過草地北上,敵胡宗南縱隊、新編第14師魯大昌部、第3軍王均部、新編第1軍鄧寶珊部、第35師馬鴻賓部,都已分別佈置在四川西北部、甘南邊境、渭河沿線和西(安)蘭(州)公路上。 為了及時掌握中央紅軍與紅四方面軍的行踪,徐海東給了手槍排一個任務:每到一地要特別注意蒐集報紙,越多越好。如今,佔領雙石鋪,繳獲的文件、報紙最多。大家都在文件、報紙中尋找“朱毛紅軍”和“徐向前”、“賀龍”的名字,連過去不大關心敵人報紙的徐海東也是如此。一天,不知是哪雙慧眼,最先在7月16日和22日《大公報》上,找到了這樣幾句報導:“松潘西南連日有激戰……”;“共匪主力已越過六千公尺的巴郎山,向北迅行……似進窺甘青交界之洮州、岷縣、西固等處。……” 徐海東看著報上這些話,眼亮得像盞燈,嘴笑得合不攏,那兩個酒窩在臉上不停地閃動著。他連聲大叫,“好!好!”叫人快把報紙送給政委、軍長。 吳煥先看到這消息高興! 程子華看到這消息高興! 打下雙石鋪第二天就是“八一”,軍部舉行了紀念會。傍晚,徐海東聽說這一帶是古戰場,便走出鎮口,拿起望遠鏡,饒有興致地向四周山峰觀望。一個參謀說,這雙石鋪正是三國時代馬謖失守街亭的地方。徐海東便藉題發揮,講起諸葛亮“揮淚斬馬謖”的故事來。 徐海東不是歷史學家卻愛歷史。參謀和警衛人員也都愛聽他講古時候打仗的故事。每到一地,他總能結合現地講一些歷史事件和歷史名人,儘管有些是野史,有些是傳聞,同志們卻聽得津津有味。其實,雙石舖是不是“街亭”,徐海東自己也沒完全搞清,只不過是藉古論今罷了。 8月2日一早,徐海東和他的戰友們,豪情滿懷地向天水方向迸發。不料,被蔣介石發現了,由成都“行轅”連發五道電報,命令“追剿”部隊“不分省界,跟踪追擊”徐海東“殘部”。 在敵人多路追擊、堵截下,紅25軍像一條遊龍,活躍在隴南地區。徐海東一馬當先,隨先頭團切斷西蘭公路,攻占兩當縣城,夜襲天水北關,乘胜北渡渭水,進占秦安縣城,威逼靜寧,橫跨六盤山…… 真是山高高不過戰士的腳底,路遙方知慾和親人相會的心情。徐海東一路上想:這幾年大家就像一群沒娘的孩子,要是找到黨中央就好了!他甚至想到了,一旦見到中央領導人,要說些什麼,問些什麼,送上點什麼小“禮物”。總之,他一想到這些,心裡就有說不出的高興。 一天,行軍到達宿營地,吃飯時,徐海東自言自語地說:“嗨嗨,天天說迎接黨中央,現在黨中央在哪裡呀?” 吳煥先接過話題說:“是啊,他們在哪裡?” 徐海東放下碗筷站起身來。 政委吳煥先是個能猜透人心的人。不錯,徐海東這些天一直在考慮這些問題,已經到了不思茶飯的地步。 他們東奔西走快一個月了,也打聽不著黨中央和中央紅軍的確切消息。面對重要行動,誰都要想怎麼辦。徐海東這時考慮的是:很快接到黨中央,那是上策;接不著黨中央,進陝北去找劉志丹,是個中策;下策是轉一圈,轉回陝南去。若是回陝南,不但是孤軍奮戰,過渭水也是一關。太平天國石達開的部隊在大渡河背水作戰全軍覆滅的歷史,徐海東記得很牢。他想:決不能走石達開的老路啊! 又是一個雷雨交加的日子,紅25軍從白小鎮向東行進。路上,徐海東把自己的馬讓給傷員,吳煥先的馬也由傷員騎著。他們兩個人沿著涇河北岸往渡口走去。 “該死的,這雨專澆我們,”徐海東罵天,“我們停下,它就不下了;我們一走,它就潑下來,鬼天氣!” “這叫天公與我作美嘛!”吳煥先笑著說。 “美,美個屁!” “大雨不停,大家都痛痛快快地洗了個澡呀!”吳煥先說著,兩手往臉上抹了一把雨水。 還不滿28歲的政委,英俊的臉上,充滿了神采。他總是開心得像個小孩似的。這時,說俏皮話,是寬寬徐海東的心。他是大別山紅軍中的“才子”。 17歲那年就寫下一首詩《詠天台山》:“四望眾山低,昂然獨出奇,白雲分左右,獨與上天齊。”他還曾是河南箭河一帶鬧革命的“孩子頭”,參加過著名的黃麻起義。大別山紅軍中流傳著一首歌謠:“深山密林是我房,沙灘石板是我床,不管敵人多兇殘,堅決鬥爭不投降。”這歌謠就是吳煥先一次被困在深山中寫的。 徐海東和這位政委相處幾年,只見他危急關頭挺身而出,從沒見過他氣餒。幹部戰士說他是“好政委”,徐海東認為他是好共產黨員。這幾年,不管是過江過河,吳政委都是等隊伍全部過完了,他才過去。徐海東知道政委前幾天身體不舒服,對他說: “你先進村休息,一會我去渡口看看就行了。” “你昨夜一夜沒睡,”吳煥先說,“要休息,還是你進村睡一會兒。” 他們倆誰也不肯休息,一同走向渡口。 隊伍擠在河邊,吵吵嚷嚷,有人涉水,有人划船。大雨不停,大家都怕山洪暴發,爭先恐後,隊伍很亂。吳煥先和徐海東一出現,隊伍頓時秩序好多了。吳煥先立在岸邊,揮動著手,指揮傷病員上船;徐海東在雨水中跑上跑下,進行安排。他聽說村里還有一批傷員,雨大都不願意出屋,忙跑進村里去找,只聽人們呼叫:“山洪來了!山洪來了……” 徐海東聽說山洪,扭頭又跑回河邊。只見洪水奔騰而下,剛才還平平穩穩的河水,突然變得洶湧狂暴。傾瀉的洪水里,夾著木塊、樹枝和豬狗雜物。有一條船,被山洪衝跑了。政委吳煥先跑向下游,去尋找被水沖走的一船人。 沒想到山洪來得這麼快,這麼兇猛。一個團部隊被隔在北岸。萬一敵人襲擊上來,那是孤軍背水作戰了。徐海東叫來沒能渡過河的第223團團長和政委,對他們說:“敵人離這兒不遠,你們團要做好準備,準備背水死戰!” 下午,傳來一陣槍聲,敵人果然趁雨天襲擊渡河的紅軍來了。徐海東最擔心背水作戰,眼下偏偏陷入了這種境地! 電閃雷鳴中,大雨傾盆而下,涇河里山洪怒吼著。一陣馬嘶人喊,敵人的騎兵衝來了。騎兵之後,步兵又蜂擁而至。紅軍戰士背水應戰,把敵人的步兵死死地堵擊在河堤外。徐海東正指揮部隊苦戰,右翼突然殺出來一支隊伍,領頭的人手裡揮著駁殼槍高喊: “共產黨員們,跟我往前衝啊……” 這揮著駁殼槍的人,就是政委吳煥先。 “快吹號!”徐海東一看政委出動了,忙叫號官。 “吹……吹什麼號?”號官問。 “告訴政委,我在這裡!” 號官的軍號裡,已灌上了雨水。他鼓足氣,吹了好幾下,沒有聲,便甩了甩軍號,再使勁兒吹。高亢嘹亮的軍號聲,劃破隆隆的雷聲和嘩嘩的水聲,迴盪在涇河北岸。 紅軍戰士們冒雨廝殺半天,擊敗了敵人的進攻。敵第104旅第208團團長馬開基,原想趁著紅軍渡河的機會,撈個便宜,沒料到他自己卻被紅軍擊斃在河堤旁邊。 1000多名敵人死的死,降的降。紅軍背水一戰,取得了全勝。 徐海東突然接到報告:政委吳煥先在戰鬥中負重傷。徐海東急匆匆往四坡村方向跑去。他跑啊跑,一口氣跑進村,還沒見到人,卻聽到一陣陣沉痛的哭聲。 一群幹部戰士圍在一個院子裡,哭著,喊著。徐海東不相信眼前的情景。他奪門跑進屋裡,只見吳煥先靜靜地躺在那裡,像是極度疲勞,沉沉地安睡了。他那娃娃似的臉上,失去了往日的紅潤,他那能文能武的雙手,已經冰冷僵硬。 “煥先!”徐海東握著那隻體溫消失的手,大聲呼喊,“政委!煥先!……” 徐海東雖比吳煥先大7歲,但他敬重政委的人品和才能,把他視為自己的兄長。打仗用兵的事,吳煥先多是聽徐海東的;屬於政治上和策略上的事,徐海東有句習慣語:“請政委決定。”他倆都是急性子,徐海東又有個暴脾氣,可是他們倆一起配合著工作,很少有變臉爭吵的時候。有時候,意見不一致了,爭論幾句,很快就過去了。幹部戰士背後說他們兩個人:“他離不開他,他也離不開他!”他們兩個簡直比親兄弟還親! 門外雨不停,屋裡淚長流。徐海東過去常說:“英雄流血不流淚!”如今他親密的戰友吳煥先戰死了,他的淚水怎麼也止不住。他悲痛欲絕,一會兒放聲痛哭,一會兒默默流淚。他不禁懷念起近年來相繼去世的令人尊敬的同志。紅軍長征前,省委書記沈澤民飢病交加,逝世在天台山上:長征路上,第二位省委書記徐寶珊病逝在陝南。如今,接任的省委代理書記吳煥先,沒走完長征的路,又倒在這涇河邊上。 徐海東想不出應該怎樣來紀念這位好政委,他在人群中看到經理部長,叫過來說:“政委的父親、大哥、大嫂、二哥和小弟都為革命犧牲了,妻子餓死了,聽說只有老母親還活著,一個人在外討飯。我們要買口好棺材,把政委埋葬在山上,立塊碑,日後革命勝利了,好把他送回家!” “是,我這就去辦。”經理部長泣不成聲地回答。 幹部戰士在外邊,要求看看政委的遺容,向政委最後告別。徐海東按照大別山人的風俗習慣,叫人端來一盆水,親自給政委洗了臉,擦了身,讓警衛員從馬袋裡拿來自己喜歡的一件青呢大衣,給政委穿上…… 夜黑了。戰士們還輪流守著政委。徐海東一夜沒睡,淚水把眼睛都淹紅了。 第二天,徐海東和省委、紅軍的領導同志親自抬著棺材,渡過涇河,把吳煥先掩埋在山坡上。大家在墓前佇立了許久,許久。 接著兩天,徐海東只能喝點湯水,吃不下飯,睡不著覺。一閉上眼,吳煥先的形象就浮現在他跟前。一想到他,徐海東就禁不住落淚。他有生以來頭一次這般傷心。他多次負傷,有幾次重傷幾乎危及生命,都沒有掉淚;他的家族中幾十人為革命獻身,也只是暗自難過,只有吳煥先政委的犧牲,使他悲痛欲絕! 革命的征途還長著吶,長征的路還沒有走到頭,徐海東強忍悲痛,擦乾淚水,率領紅軍繼續向前走。 西北高原的秋風,刮遍荒山、野嶺。山花謝了,樹葉黃了,小草枯了。徐海東率領的紅軍,在陝甘邊區的大華山里緩緩行進。 山路崎嶇。隊伍的步伐越走越慢。隊列中沒有笑語,沒有歌聲,時時發出的是抱怨聲: “這鬼山,看看不高,爬著真是累死人!” “窮山,樹沒多少,人都死絕了!” “……” 怨山,怨人,怨這怨那,都是因為肚子飢餓。三天前,各連通知開始吃自己背的干糧。可是,每人乾糧袋裡那半袋炒麵,新兵和大肚漢一天就吃光了,就是會節省、飯量小的人,最多兩天,乾糧袋也抖空了。 “人是鐵,飯是鋼,一天不吃餓得慌”,許多人已經是米麵一天沒沾牙了,荷槍負彈的戰士們把褲帶一緊再緊,有的人的皮帶已扣到了最後一個眼。 先頭部隊正在行進中,突然從後邊跑來四匹馬,一匹白馬,三匹棗紅馬。白馬上坐的是徐海東,他帶著一名警衛員,一名號官和一名偵察參謀,急急往前趕去,想找個大村莊,快些解決隊伍的給養問題。戰士餓著肚子行軍,當指揮官的心裡比爹媽看著兒女挨餓還要難受。他們原打算三天穿過這個山區,可是走了三天還沒有出山。山中人煙稀少,3000多人的隊伍找不到大村大戶,很難搞到糧食。 山連著山。遠看山不高,爬上去,曲曲彎彎硬是不見盡頭。眼看山頭與山頭是相連的,但中間卻隔著一條溝,從這邊爬到那邊就要多半天。太陽西斜,很快就要落山了。徐海東騎著馬剛剛翻過一道山梁,走在前面的偵察參謀勒住馬,扭回頭驚喜地說: “報告首長,前邊有人家了!” 徐海東抬頭瞄瞄,什麼也沒看見,一簇簇小樹叢擋住了視線。 “你們聽,有羊群叫喚!”偵察參謀側著頭說。 “真是羊群!”參謀又叫,“聽!” “真是的哩!”小號官也喊道。 徐海東因頭部負過傷,一隻耳朵不好使,他側起另一隻耳朵聽聽,可還是什麼也沒聽到。他相信同志們的話,心頭不禁一陣高興,催馬向前跑了一氣,只見一條溝的對面,徐徐冒出縷縷青煙。從望遠鏡中看去,山凹凹裡散著一群羊,附近有幾孔窯洞,煙就是從那裡飄出的。再看看,山溝裡有流水,只是不像有什麼村莊。徐海東讓偵察參謀去看看。 偵察參謀飛馬而去,不一會兒跑回來報告說:窯洞裡住的是看山人,羊群是羊販子從山北販來的,在這裡歇腳吃飯,看來無糧可籌。 徐海東問:“有多少羊?” 偵察參謀回答:“說不准,總有二三百隻吧。” 徐海東嘿嘿一樂,說:“好啊,天無絕人之路,快去把羊都買下,今天吃羊肉。”隨後又命令號官:“吹號,原地休息。” 隊伍聽到休息號,在山中停下來。戰士們也真是餓得不行了,挖野菜的,掘草根的,找著點能吃的東西就往嘴裡填。徐海東依著一棵樹坐下來,攤開地圖。他想從地圖上看看自己現在到了什麼地方,可看了好一會兒也沒找到。這老地圖連山的高度都沒標出,只能大體判斷出這兒是華山山脈。 這幾個月,他們走的路,爬的山,記都記不清了。為了迎接黨中央,部隊東奔西走,就像迷路的孩子在找娘。黨中央的行踪打聽不到,他們才決定進陝北,找劉志丹率領的紅軍會合,沒想到進了人煙稀少的深山野嶺,怎麼也走不出去了。如今真是馬克思在天顯靈,正找不到吃的,遇上這麼一群羊,要是能買下來,連湯帶肉足夠同志們飽餐一頓了。 “報告首長,”偵察參謀跑回來,垂頭喪氣地說,“羊販子說,他們販的是種羊、母羊,不肯賣。我說要多少錢給多少錢,他們還是說不賣……” “別聽他的,不賣也得賣!”徐海東一聽火了,“分明是怕我們不給錢,你快傳經理部長跑步上來。” “那羊販子像好人。”偵察參謀見首長發火了,急忙又說。 “好人?什麼是好人!”徐海東打斷參謀的話,“說句好話就是好人?你這個同志呀,耳朵太軟,不能光聽好聽的,要想想我們這些人的肚子,肚子!”說著拍拍自己的肚皮。 偵察參謀是不久前剛從偵察員提升的,是個有名的快腿。偵察、送信、傳情報跑起來像腳不沾地似的,只是心腸軟。有一回,他和一個偵察員抓了兩個“舌頭”,一個俘虜走到半路,突然跪倒,鼻涕眼淚一齊流,口口聲聲說他是被抓的兵,家中還有八十歲的病危老母,懇求能回家和老娘見一面。這位參謀信以為真,就把那“孝子”放了。放後才從另一個“舌頭”口中得知,那傢伙原來是一個殺害過紅軍傷病員的壞蛋。徐海東得知他放跑“孝子”的事情,常常取笑他心軟得像塊豆腐。如今這老弟當了參謀,還是不改心軟的本性,全軍都在餓肚子,可他拿錢都買不來吃的。 “給錢不賣,你就沒辦法了?”徐海東說,“嗨嗨,俗話說,奸商奸商,專欺老實人。今天他的羊賣也得賣,不賣也得賣!” 經理部長是管吃穿的,行軍多走在隊伍後面,這天為搞吃的,卻趕到尖兵連來了。從首長命令,到經理部長到面前,也還得一二十分鐘。徐海東心急,看看懷錶,天也晚了,又向偵察參謀說:“快去!把那個羊販子叫來,我和他談判談判。” 羊販子被叫來了。這是一個四十開外的半老頭,一身短打扮,毛巾包著腦袋。他滿臉堆笑地走到徐海東面前,深深躬了下腰,沒開口先掏出包煙:“長官請用煙!” 徐海東坐在地上仰臉一看,像是山里人,就對他說: “我不會抽煙,只想吃你的羊肉啊!” “好說,好說,我那邊正煮著半隻羊。” 徐海東說:“半只不夠,你的羊我們統統吃了!” “好說,好說。”羊販子蹲在地上,不慌不忙地說他的羊為什麼不賣。 “你可知道我們是什麼隊伍?”徐海東不等他說完就打斷了他的話。 “知道,知道。紅軍,是紅軍,那是天底下少見的好隊伍!”羊販子翹起拇指。 “你見過紅軍?” “見過,見過。紅軍買賣公平,鬥富濟貧,好隊伍,好隊伍!”羊販子不住嘴地說好聽的。 徐海東好氣又好笑,怪不得偵察參謀來回折騰,這個羊販子的嘴像抹了油。他見過紅軍,知道紅軍講政策有紀律,才這樣嬉皮笑臉,分明是想討個高價,所以才不輕易開口。 “我說老哥,”徐海東客氣地稱呼他,“話要和你說明白,我們行軍斷糧了,今天一定要買你的羊。紅軍是鬥富濟貧,可對奸商也不客氣。” “那是,那是。我是小本買賣人,有話好說,好說……” “快說吧!”偵察參謀忍不住了,一旁插嘴道,“你的羊一共多少只,要什麼價?” “300多只。”羊販子轉動眼珠,報出價錢:“這樣吧,我3塊大洋一隻買的。賣給紅軍嘛,還是原價……” “什麼?什麼?”徐海東從地上跳起來,兩眼瞪著羊販子,“你聽著,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一隻小羊能賣3塊大洋?嘿嘿,嘿嘿!” 羊販子忙改口道:“我是說大羊,小羊一塊就賣……” 徐海東看見經理部長從隊伍後面跑過來了。這是個放羊娃出身的干部,平日里鹽多少錢一斤,油多少錢一兩,腦子裡非常清楚。徐海東指指經理部長對羊販子說:“我這位老弟放過羊,最了解行情,你和他說去吧。”接著又轉身對經理部長說:“把羊統統買下來,今晚吃頓羊肉!” 經理部長向羊群走去,羊販子點頭哈腰地跟在後面。 “吹號!”徐海東向身旁的號官一擺手:“命令各團團長跑步上來分羊肉!” 小號官一天沒吃東西,早就餓得直不起腰來,現在聽到軍長的命令,頓時來了勁頭。他操起軍號,嗒嗒嘀嘀地吹了起來… 隊伍中傳著喜訊,滿山遍野,到處是趕羊的吆喝聲。各連隊支起了行軍灶,戰士們把洋磁臉盆也拿出來燒開水。大家歡天喜地,忙乎著煮羊肉。 陣陣歌聲,陣陣歡笑,這山起,那山落。 入夜,山坳裡到處散發著羊肉的香氣和羶味。徐海東想到戰士們不能只顧吃飽肚子,忙又傳下命令:“所有的羊皮統統收好,一張也不准丟,留著做羊皮坎肩用。” 正在吃羊肉、喝羊肉湯的戰士們,有的想到過,有的真沒想到,一張張羊皮還能派個小用場呢!於是,隊伍裡很快就傳開了: “軍長命令,羊皮不准扔!” “軍長命令,羊皮一定要保存好!” “……羊皮坎肩,暖和哩!” 第二天清晨,陽光灑滿山間的小路,戰士們又踏上了征程。一頓羊肉、一夜好夢使每個人都變得精神十足,他們沿著彎彎的山路,翻過一座山梁,走向陝北紅軍根據地。 1935年9月,徐海東率領紅25軍到達陝北蘇區。 陝北流行“信天遊”,從幾歲的娃娃到年過半百的老人都愛唱。他們自編自唱心中的歌。一時流傳著這樣一首“信天遊”: 劉志丹的名字,在陝北的村村鎮鎮,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是陝西省保安縣金湯鎮人,在學校讀書時就參加了革命活動,1925年加人中國共產黨,是黃埔軍校第4期的學生。他和謝子長等領導的紅軍,生長、戰斗在陝甘高原上。 徐海東率領的紅軍進入陝北後,當地的娃娃們很快唱開了一首新編的“信天遊”: 徐海東和劉志丹率領的紅軍會合後,兩支部隊合編成紅15軍團。徐海東為軍團長,程子華為政委,劉志丹為副軍團長兼參謀長。此後,徐海東換騎了一匹大紅馬,他和劉志丹並騎行軍,並肩作戰。他們運用“圍點打援”的戰術,在勞山戰鬥中殲滅了敵人第110師兩個團,打死了敵師長何立忠,俘虜3700多人。接著,紅軍攻克榆林橋,殲滅敵人1800多人。 這時候傳來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黨中央和毛主席率領中央紅軍到了陝北吳起鎮。得到這個喜訊,徐海東高興萬分。這天,他帶領隊伍正在富縣張村驛一帶打仗,突然七匹快馬飛奔到眼前,原來是通訊員從軍團部駐地道佐鋪送來程子華政委寫的信。信上說: 今日下午,毛主席和中央紅軍的領導同志將來到軍團部,望速回。 “快拉馬!”徐海東看完信使大聲吩咐。 那位外號“猴子”的小馬倌,早已把馬餵飽,備好馬鞍,拴在屋外樹下了。他一聽軍團長發話,就把馬牽了過來。徐海東手提馬鞭,躍身跨上馬背,鞭兒一晃,大紅馬昂首揚尾,四蹄生風,飛奔起來。 徐海東最喜歡好兵、快馬。他常說:“戰士,要打仗不怕死的;馬,要能上刀山下火海的。”每次打過勝仗,徐海東就讓部隊從俘虜中選出一些出身苦、會打仗的人,動員他們參加紅軍。徐海東還經常親自從繳獲的戰馬中,挑出一些身軀壯實的馬,補充到騎兵排。有人說:徐海東有一雙像伯樂那樣能識千里馬的慧眼,只要他看中的馬,只有跑死才停蹄。他每天手不離馬鞭,一跨上他的戰馬,那馬兒就奮蹄飛奔。 在大別山區,徐海東騎過大紅馬、大黑馬,長征路上,他換了一匹大白馬。警衛員開始都不喜歡那白馬,因為白馬目標太突出,戰場上不好隱蔽。徐海東見那匹馬毛白蹄亮,昂首緊身,跑得又快,堅持要它。他說:“不管黑馬、白馬,跑得快的就是好馬!” 在陝南庾家河戰鬥中,徐海東頭部負了重傷,流了很多血,昏睡好幾天,傷口還沒痊癒,他又跨上了大白馬。 一年多來,他和紅25軍的同志們轉戰在河南、陝南和甘肅等地區,像娃兒找娘似的,到處打聽黨中央和中央紅軍在哪個地方。 他們一直積極作戰,打到西安城附近。此後,又西進甘肅,北渡渭水,在西安到蘭州的公路兩側轉戰了18天。天天盼,夜夜想,也沒能得到黨中央和中央紅軍的消息。吳煥先政委在涇水河畔犧牲前,還念念不忘迎接黨中央。如今,他們盼望已久的黨中央和毛主席,終於來到陝北了。 徐海東心急火燎,一心想快點趕到駐地,迎接黨中央領導同志。不管馬兒跑得多快,徐海東還是不停地搖著鞭子催促它。那馬兒好像懂得徐海東的心思似的,一會兒猛奔,一會兒小跑。被甩在後頭的騎兵通訊員、警衛員,只好不停地抽打他們的馬。 從前線到軍團部駐地,相距135裡,當中要翻過一條山脊,他們只花了三個鐘頭,就回到了軍團部。徐海東進村下了馬,這才發覺戰馬渾身流汗,像雨淋過水洗過似的。他自己也汗流浹背,濕透了衣衫。 他在屋裡剛洗了把臉,毛澤東和彭德懷就來了。徐海東不認識毛澤東,也不認識彭德懷。程子華以前在中央紅軍工作過,他們互相認識,正要一一作介紹,毛澤東已緊緊握住了徐海東的手,親切地說: “海東同志,你們辛苦了!” 徐海東這才認定,這位身材高大、面容清秀的人,就是毛澤東主席啊!他緊緊握住毛澤東的手,連聲說:“還是毛主席辛苦!” 毛澤東和中央紅軍的同志,確是歷盡了人間的千辛萬苦。一年多來,他們走了二萬五千里,跨越十一個省,強渡大渡河,飛奪金沙江,爬雪山,過草地,忍飢挨餓,頂寒冒暑,戰勝敵人無數次圍追堵截,好不容易才征戰到陝北。眼下已是初冬天氣,可是毛澤東和彭德懷都還穿著單軍裝,衣服上補丁加補丁。 早在大別山區,徐海東就听說,井岡山那邊有朱德和毛澤東。後來,江西成立了中華蘇維埃共和國,毛澤東主席的名字更使他敬仰。在交談中,徐海東才知道朱德總司令還在長征路上。 毛澤東和彭德懷關心當時的戰局。他們取出一份三十萬分之一的軍用地圖,一邊看,一邊聽徐海東匯報。 初次相見,徐海東這位窯工出身的將領樸實、爽朗的性格,使毛澤東、彭德懷對他一見如故。他們稱讚徐海東率領的紅軍作戰好,紀律也好。徐海東謙虛地說: “我從小讀書少,是個'粗人'。” 毛澤東笑著說:“革命,不是繡花,粗人會打仗啊!” 彭德懷說:“我們都是'粗人'嘛!” 徐海東不信彭德懷也是個“粗人”。 警衛人員端上飯來,大家很不習慣地蹲坐在炕上,邊吃邊聊。毛澤東說話風趣,彭德懷笑聲豪放,使徐海東感到親切。用完飯,談完事,毛澤東和彭德懷起身要回中央駐地,徐海東也急著返回前線。 毛澤東說:“海東同志,照你的部署,先把張村驛打下來,我們再考慮下一步行動。” 徐海東說:“黨中央來了,一切都好了。我這就回前方去;” 毛澤東問:“你那邊有電台嗎?” “沒有。”徐海東搖搖頭。這些年,他指揮打仗,連部電話都沒有,哪裡弄得到電台。他說:“我們要有電台,早就和中央聯繫上了!” 毛澤東說:“給你一部電台,我們好隨時聯絡。” 徐海東說:“我不會用啊!” 毛主席和彭德懷司令員聽著,都笑了。 “不要你自己動手嘛。”毛澤東說,“電台有報務人員,他們會使用。” 徐海東嘿嘿地笑了。這個窯匠出身的“粗人”,他沒想到這下真是“鳥槍換炮”了。打了這些年的仗,連部電話都沒有。黨中央一來,給配備電台了。他想:好!回前方打個勝仗,就用這電台給中央發個捷報! 天晚夜黑,徐海東冒著涼風,騎上他的戰馬回前方。馬兒也習慣了,只要徐海東一上背,就豎起兩隻耳朵跑開了。徐海東這時的心情,比來時還急。他想快點回到部隊,把見到毛主席和彭司令員的喜訊告訴同志們。 奔馳中的戰馬,像一顆流星,穿過樹林,飛上山崗,又把警衛員、通訊員甩在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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