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人生·中國首部商業領袖集體傳記

第34章 實話實說的倔頭

大約在20世紀70年代末,任志強在軍隊已經待了十來年,他在部隊中提了乾、立了軍功。他向父母報喜時,父母卻告訴他:“我們在你這個年齡時早已有更值得誇耀的成績了。”“這或許對任志強是個比較大的轉折點,他父親是副部級幹部,他的目標比較高。”齊躍說。 對於一個具有野心、個性強烈的人來說,在和平年代從軍並非是最好的選擇。 “任志強後來當了華遠負責人,我們都不感到奇怪。因為任志強的個性只適合當一把手,當二把手會幹不好。”他的初中同學、一起到延安郭莊插隊的知青趙曉航說,“任志強是個倔頭,一條道走到黑。” 1980年,任志強轉業,下海經商。他到一朋友開的公司任副總經理,主要經營百貨、餐飲等業務。齊躍去任志強負責的公司應聘兼職財務。這是齊躍第一次見到任志強,他回憶:“當時是冬天,任志強像個土匪頭子,在一個小房間裡,穿一身綠色的軍棉襖,理著非常短的小平頭,典型的北京幹部子弟的髮型。見面時,他很嚴肅,坐在那裡用眼睛瞪著你,基本沒有笑容。”

任志強最早是做百貨,在北京地安門附近的一條馬路邊租了一間房,做批發兼零售。 1982年,他開始做餐飲,員工賣油條,他收錢。再後來,他又從山東販賣蘋果到北京。 據一位熟悉任志強的人士介紹:“任志強的命運並不算好,那個年代很多高乾子弟都沒吃過什麼苦,他吃的苦比別的高乾子弟都多。他不太靠父母,相比很早就下海的那一撥幹部子弟,他已經差了一大截。別人已經在倒騰服裝、國家指標了,而他才開始做小買賣。在某種程度上,相對那些高乾子弟的同輩人,他有一點自卑。” 我問任志強:幹部子弟身份有沒有給你帶來一些便利之處?他一听就急了,瞪著眼呵斥:“這都是瞎扯!當我進入社會的時候,我的父母早就退休了,既無權又無職了,我們發展和乾部子弟有什麼關係?你們都以為乾部子弟都能走後門,胡說八道!你們把社會想得太可怕了!”他又強調:我父親和西城區有什麼關係呢?商業部和西城區隔著七八級呢,這都是瞎扯。趙曉航曾任監察部駐海關總署監察局副局長、海口海關關長,親手查處過20世紀90年代末的廈門、湛江等多起走私大案,他說:“官員如果貪污,商人如果第一桶金不干淨,他們敢這麼張狂嗎?現在既仇富,也仇官。在這種情況下,任志強竟然常年堅持'任大砲',你說他沒有一點自信,他沒有一點坦誠,他沒有一點純正,他敢嗎?”

齊躍說:“經商這件事,據我了解,他父親沒給他什麼幫助。因為當時他們父子倆的位置差距太大。唯一能幫上忙的,就是一些人際關係。比如他父親的同事、同事的小孩,比他下海早,任志強認識他們,偶爾能幫上一點忙。” 要說乾部子弟身份給他帶來的好處,應該是比常人更早一點知道政策變化的風吹草動。任志強說過:“其實早期能夠下海經商的大部分人還真是乾部子弟,他們能夠從父母那裡得知中央的最新政策,也能夠體會到國家開放的決心,否則他們不會做無謂的犧牲。”見《地產狂人任志強》,作者彭徵、張偉,浙江人民出版社。 1984年,任志強到華遠集團做部門負責人,他想到將齊躍招過來,齊躍當時的本職工作在一家國營單位。單位開始不同意,最後要求齊躍出三千元培養費。 “當時三千元是什麼概念?普通人一個月的工資才二三十元。”齊躍將實情告訴了任志強。任志強說:“三千元我給你出!”就衝這句話,齊躍來到了華遠擔任會計,後來做到了華遠副總裁,直到2001年。

任志強這些年仍舊保持了倔強作風,說話直接,像一塊又臭又硬的石頭。但是,齊躍說:“這些年任志強變化很大,比以前平和多了。”畢京京說:“他說的那些大實話,我估計是插隊對他的影響。在插隊期間,他親眼看到了自然規律,並開始尊重自然規律,旱了就沒有收成,澇了也沒有收成。他養成了這麼一個習慣,按規律辦事,實話實說。” 2007年1月,任志強在《答复網民的提問》一文中提及自己1985年9月進過看守所的事,並在那裡待了14個月,最終經檢察院證實無罪而釋放。 任志強並未詳談自己為何被冤入獄的原因。齊躍當時是公司會計,也一同受牽連入獄。因為齊躍妻子快生小孩了,檢察院以“老婆生小孩,家裡無人照顧”為由,將他提前釋放了。齊躍分析,此事的主要原因是任志強得罪人了。當時華遠算新興公司,西城區的審計局有時會來審計。一天,華遠請了很多建築界的權威專家來開會,就某一技術問題進行討論,任志強非常重視。就在此時,審計局局長來華遠審計,約任志強他們談話。任志強當時說:“你沒提前約,我約了一幫工程師正開會,我今天不能接待你。”

“華遠算小公司,在西城區,對那些官員來說,算不了什麼,來你這審計,你不拍手歡迎,還給臉色看,能好得了嗎?後來審計局就開始找碴兒。那年中秋節,檢察院就把我們給帶走了。”齊躍說,“當時,新興的東西總是要調查,但導火索就是任志強沒有接待審計局局長。任志強吃虧在說話方式,他的說話方式確實讓人接受不了。你想想當時審計局局長,在西城區是權力多大的官呀?” 齊躍和任志強關在不同的看守所,外面傳說,他們幾個要被槍斃,這對他們的家庭造成很大傷害。他們的獄友也互相認識,那些獄友說,任志強天天在裡面學外語,學了900個單詞。儘管被冤入獄,任志強仍然堅信共產黨的領導,還為此事和獄友抬槓。 “像我們被冤枉了,發點牢騷很正常。但任志強出來後,一句話沒說,這點我比較佩服。這可能是骨子裡他父母帶給他的。”齊躍說。

任志強出獄後,齊躍到他家探望,發現他的白頭髮比進去之前多了三四倍,當時他才35歲。 我問任志強:“華遠遇到重大事情時是你一個人拍板決定還是集體討論?”任志強說:“我們過去由黨委作決定,現在是董事會作決定。我從來不自己作決定,因為我被在監獄里關過,所以我更知道自己作決定要承擔責任。我一定會找個擋箭牌,堅決不自己作決定。你們恰恰都說錯了,這都是極端錯誤的認識。” 不給面子的實話實說給任志強帶來不少麻煩。李春暉說:“任總有時說話或發表文章後不久,會有一些國家相關部門來查我們,比如查我們的稅收,看你是否合法。這確實讓我們很被動,因為我們有很多工作,但要花費額外的時間接待他們,要把賬本給他們看。實際上,查完了又沒有問題。”

齊躍說:“任志強這種性格得罪了很多人,但他不考慮得罪不得罪,只考慮真與否。比如有時候央行出了一個政策,任志強會寫文章評論。什麼貸款啊或者辦事,華遠馬上就會收到反應。” “一般人會說算了,別跟國家較勁,犯不上,也不是我們家的。(任志強)他那韌性就是,這事我覺得對,我一定要堅持。”齊躍曾經勸任志強盡量少說點。但是,“他就這性格,怎麼勸也沒用,他反而說:這對國家的利益和整個中國經濟都有用,你不能說為了華遠好辦事就不說。” 在齊躍看來,讓任志強不說話,是不可能的事。李春暉有時候勸阻任志強別說得這麼犀利,委婉一點。任志強說:“別人都不說,你們還不讓我說。” 他以前放炮時遇到麻煩,經常是華遠的老書記周堅給他抹平。周堅是開國上將周士第的兒子。 1996年,老華遠在香港上市時,香港多家媒體和香港聯交所收到一封揭發任志強1985年入獄的匿名信。周堅到北京市檢察機關查閱十多年前的檔案,並從西城區檢察機關取得無罪的證明,才擺平了這件事。周堅現已退休,我多次尋找未果。周堅退休後,任志強還有一批特別能幹的人,對外溝通能力都很強,這也起了很大的緩衝作用。

有一次,任志強告訴閻陽生:不說不行,人家以為任志強被抓起來了,所以還得說,不說對公司影響更大。閻陽生說:“任志強不怕麻煩,有一些事低低頭就可以過去了,但他不低頭。他就是這種牛脾氣,其實他可以搞得更大、更好。” 任志強說,他父親對他的最大影響就是堅持自己認為正確的東西。 “這不光是我父親,應該說老一輩革命家都有這個觀念。當他們對革命事業有追求的時候,就不怕任何艱難險阻,也堅持自己的理想和事業。”任志強有一個哥哥在戰爭年代寄養於老農家裡,後來失散了,再也找不到了。 “這種為了革命事業而作出犧牲的老一代人可以數出千千萬萬來。他們大部分都可以為了革命付出自己的家庭,包括自己的孩子。我們現代人所理解的家庭幸福,是可以拋棄的。老一代革命者,包括我的父母、叔叔伯伯,每一個人身上都可以看到這樣一個精神。我想這是他們給我們留下的最寶貴的財富。”

閻陽生說,任志強其實很聰明,會搞關係。參軍的時候他打橋牌,和連長套近乎,連長被他忽悠得團團轉。 “現在別人只看到了他桀驁不馴的一面,他和北京市、住房和城鄉建設部的領導意見不一致的時候就頂撞。實際上他還是很有分寸的,他知道自己沒犯大忌。爭論的時候,他是從純技術的角度來談的。即使對方生氣了,事後也會琢磨他說的是不是對的。” 潘石屹告訴我,任志強只有一次服過軟。幾年前一次宏觀調控的時候,任志強發表了很多言論,一個領導派好多人去查他,前前後後查了他一個月。任志強每天晚上都給潘石屹打電話,發牢騷罵一通,不知道查什麼東西。最後另一個領導和潘石屹都給任志強建議:你要給人家一個台階下,你給這個領導寫個檢查吧,否則你也難受,人家也難受。於是就有了任志強所有的語言文字中唯一的一次妥協。

“按任志強的性格,他是不會屈服的,就是要跟宏觀調控干到底的。”潘石屹說。 趙曉航說:“任志強應該是很純真的人,因為我們都到了耳順之年,都是60歲的人了,很清楚社會的險惡、站在對立面的壓力和來自媒體的壓力。但他單純得像一個說皇帝沒穿新衣的小男孩一樣。他老捅窗戶紙,你說他不童真嗎?”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