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離開老家的一天

（1936年8月9日—9月9日作，參閱1934年10月8日日記） 出發已兩天了，因為仍然在老家——根據地裡走，所以大家都是“司空見慣”，沒有什麼感覺。然而今天出發，使我感覺有點不同了，因為從今天起，就要離開我們的老家，離開這塊自由的樂土，離開數百萬的兄弟姊妹…… 這次離開根據地，當然是為了實現新的戰略——反攻敵人，深人到敵人的深遠的後方去消滅敵人，達到抗日的目的，來保衛老根據地，發展新根據地。在這點上，每個紅色戰士都是很堅決去執行的。但是久住的老家，快樂的園地，突然離開，不禁有點不捨；只是為了執行新任務，就遵命繼續出發了。 為了避免敵機的轟炸，這兩天都是夜行軍，今天也沒例外。 走了夜路的同志們，在上午就已經睡夠了。午後五點半吃飯後，預備號、集合號從各連隊的駐地前後遠近地陸續吹著，一隊隊荷著槍的戰鬥員，一個個挑著擔子的運輸員、炊事員，以及指揮員、馬匹均到集合場集合了，一隊隊的整齊地排列著，個個都精神抖擻地束裝待發。此時，當地的群眾也集在道旁，似乎送別的情景。頃刻，各連隊的指導員開始進行政治鼓動了，在我旁邊的一連指導員這樣講著：

“同志們！今天我們繼續出發，因為要避免敵人飛機的轟炸，所以要夜行軍。今天的路不遠，雖然沒有月亮，只要一個個地跟上不掉隊，就不要緊……今天到的地方是我們游擊區，有'鏟共團'的組織，所以大家更不要掉隊，免失聯絡受'鏟共團'的襲擊……最後，現在我們到了根據地的邊界，明天就不是根據地了。我們要反對個別的動搖分子逃跑，以為我們暫時離開根據地，就是放棄根據地，而逃跑回家。大家要知道：我們這次雖然是暫時離開根據地，並不是放棄根據地。相反的，是為了要保衛根據地，為了我們的工農民主政府不受敵人摧殘，為了使我們的土地自由不被敵人侵掠、為了使父母妻子不受敵人殘殺，所以我們要堅決勇敢地打到敵人堡壘後方去，消滅敵人，使敵人不得不把根據地內的兵力調回去，應付我們。這樣我們既可以消滅敵人，又可以收復被法西斯蒂所佔領的根據地，保衛我們的工農民主政府和土地、自由。如果現在逃跑，就是幫助了敵人對根據地的進攻，害了我們大家，對不對？”

全體同志不約而同、異口同聲地答道：“對！反對逃跑分子！” 前面司令部的前進號吹了，指導員不得不就此結束他的講話：“好，現在要出發了。不多講，在出發前我們來唱個《直到最後一個人》的歌，好不好？” 全體又答“好！”指導員“一、二、三”的口令發出後，激昂雄壯，整齊燎亮的歌聲，就在百餘個戰士中唱起來了： 歌聲悠揚地迴盪著，戰士們的精神更加振作了，於是就跟著前面的部隊開步前進。 我不時地回顧我的老家的山林、房屋、兄弟、姊妹及一切的一切。 越走越遠了，將二十里，經過一個村莊。此地已為赤白交界的地方，因“鏟共團”常來擾亂，故政府已不在此地，群眾也少，據說翻過山就是“鏟共團”的地方。此時天已薄暮，僅西邊還有些紅霞顯露。

再行五里天已黑，但老練的我們，是沒有什麼要緊的，只是一個接著一個的、腳跟腳地走著，看見前面的走也跟著走，如果是停止了，就知道前面不好走，也就停止，準備小心地過不好走的地方；如果前面的提起腳來跳，就知道有溝渠或石頭、土堆，也就依樣跳去。可是走在我前面的老曹古怪得很，故意要我跌跤，他明知前面有一個石頭突出在路上，他就不跳了，僅慢慢地跨了過去。我以為平常無事，哪知道腳剛提起向前走時，“撲”的一跤，我跌倒了。我在“哎喲哎喲”地叫痛，他那裡卻笑個不止，假做人情地把我牽起。這個傢伙真搗鬼！ 接著上山了，大約上了四五個鐘頭才上完。路很不好走，忽高忽低，有時陡得真要用手扒。因為隊伍多，又看不見，所以很多時候，都是擁擠著走不動；一會兒前面過去了，後面又要跨大步，才跟得上，這時大家都喊著“跟上不要掉隊！”但一會兒隊伍又走不動，又停止了。

半夜才到山頂，接著又下山了。下山的路更加不好走，因為這邊都是樹林，僅一條小徑，蜿蜒地在樹林中下去，且路上砌的石頭受樹林的蔭蔽，不易見太陽，故多長青苔，走起來更困難了，如果不小心的話，就要使你“坐汽車”溜下去。原來上山時前面隊伍那樣走不動，就是這邊的路作祟。 好容易地下完了山，只見前面火光灼耀，在淡淡的光芒中，看得一些房屋的輪廓，狗也不斷地叫，知道這就是宿營地。這時已離別了老家的領土，到了豪紳地主統治的地方，看表時已兩點了。 待我們到時，前面的部隊已經睡著“鼾兒起，夢兒迢”了！聽說他們來時，在房子裡的“鏟共團”被一起捉住了，連槍都沒有放，無怪他們打了勝仗，我們還不知道啊！ 這裡的群眾，已有部分因不了解紅軍而逃跑了，但家裡還有些，深夜起來招呼我們，滔滔地訴說他們受豪紳地主“鏟共團”壓迫剝削的痛苦。他們聽說“鏟共團”已被我軍消滅，真高興已極。

在這裡，又觸動我對老家的戀情了，想起根據地裡得到土地革命利益的民眾的自由快樂，來與這些受剝削壓迫的民眾的痛苦比較，真是有天壤之別！這只有堅決消滅敵人來挽救這些受難的民眾，使全國都成為我的老家，才能使更多的大眾都過著那快樂自由的生活。 因為走得相當疲倦，找到一把禾草，就此睡覺了。腦中忽然想著：“我的老家，再會！”並且希望到處成為我的老家。一會兒即悠然入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