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中國故事·關於中國夢的十個樣本

第45章 “土風計劃”,記錄民間文化最真實的聲音

陳哲第一次民間采風的經歷是在1994年,他為雨果唱片公司製作專輯《半夢》時,動用了大量的民間音樂元素。他來到少數民族聚居地區“采風”,希望給創造力枯竭的流行歌壇注入新鮮的活力。他說:“當時是想為貧血的中國音樂和文化尋找再生的機制,因為我覺得當時中國的流行音樂是蒼白的。”或許他自己都沒預料到,自己會迷上這樣的活兒,並將以此為事業。 那一次他完成的是“中國音樂西行計劃”,在西部流行音樂尚未滲透的地方,挖掘當地的民歌資源。他一個村寨、一個村寨地跑,痴迷其中。 在大山里行走的陳哲,和一般的采風不同,他接觸到的不是單個人和單個人之間發生的故事,而是整整的一群人、一個民族,甚至一個時代。他走遍了廣西、貴州、四川、雲南的山山水水,採擷了大量豐富的民間文化素材,包括服飾、歌舞、工藝、吟誦、對話,並把一切民族文化的養分都納入了自己的聲像資料庫中。

他發現了另一個世界,這個世界可以為中國的音樂人補課,能夠使人找尋到“中國背後的東西”。 他的腳步最終停在了滇西北的蘭坪縣。在那裡,他遇到了自己很早就听說,但卻並不了解的民族。在那裡,他看到一群人穿著藍色的衣服,唱著高亢的歌曲,他們發出的抖音是陳哲從來沒聽過的。 那是他第一次去蘭坪,身份是“縣里請來的客人”,他要寫一首“蘭坪之歌”。也許,城里人聽了這首歌,會來到這個山清水秀、充滿民族風情的地方,住上幾天,聽聽歌、看看舞,如果順道發現蘭坪礦產資源很豐富,那就更好了。 歌寫出來了,效果似乎不是很理想。文化搭了台,經濟的戲卻不熱鬧。陳哲倒不在乎這個,他愛上了這裡。 和他一起去的是一個團隊,正如團隊裡的一位成員於江盈所描述的,蘭坪是一個能夠讓人記一輩子的地方。即使這一生去過很多地方,每個地方都有不同的特色,蘭坪能夠給你的觸動也是最大的。

陳哲開始經常出現在雲南蘭坪的村寨裡。每踏進一個村寨,他都要先找到最熟悉當地民俗和民間藝術的長者,記錄下他們的語言、歌聲、舞姿和手藝。 有一次,采風的隊伍半夜才到山上,他們來到一個叫李冬梅的小姑娘家裡,後來又來了幾個小姑娘。這些姑娘的歌聲讓創作團隊的人都驚呆了。於江盈說:當時我就有一個想法,如果能讓我留在李冬梅他們家,我天天給他們家幹活都行,只要天天能聽見這些歌,能讓我跟她們學唱這些歌我就滿足了。這個漢名叫李冬梅的小姑娘,後來被陳哲選為普米使者,進入“土風計劃”的普米小組。 蘭坪姑娘們的歌聲中,想表達的情緒是那種很單純的、發自心底的非常原始的情感,她們的表達方式具有很強的感染力。陳哲也被深深地感動了。

她們的歌聲讓人感覺,即使時間流逝,這些姑娘還是一點沒變,她們心裡那種最純樸的東西,或者說所謂的根的東西是改變不了的。這種歌聲對於長期生活在都市的創作人員,是如此的新鮮。陳哲開始著手創作《蘭坪姑娘》。 90年代中期時,中央電視台海外中心、北京文藝台、廣東電台《音樂之聲》為了推動民樂改革創新,聯手倡導了一次行動,取名“新民樂運動”,主要是為了區別於學院派的傳統民樂。從那以後,中國的音樂圈中開始了對創作真正的民族民間音樂的討論。據陳哲摯友金兆鈞回憶,當時開了一些討論會,陳哲也參加了。在會上,陳哲的觀點顯得比較激烈。在圍繞發展民族音樂的討論中,他提出了“創作民族音樂,不穿長袍馬褂,也不穿西裝”的口號。

那時的陳哲,延續了80年代的創作激情,他可以被稱為一個理想主義的音樂人。他所倡導的純粹的民族音樂,並不為當時大部分音樂人所認可。陳哲的心是一顆藝術家的心,他整個人甚至整個靈魂都充滿著藝術細胞。認准了一件事,找到了自己的創作興趣所在,不管外界怎麼變,他都會一直堅守自己的信念和追求。他獨自轉向民間,開始了自己獨立的“創作發現之旅”,並在實踐中從理想主義的音樂人慢慢變成了民間文化保護的實踐者。 剛開始的時候,陳哲完全處於一種摸索狀態。他沒想過後來會怎樣,很多東西都是未知數。但當他越走近這個民族,就越發掘出其中的細節,並慢慢地積累起來。 如果硬要來尋找其中的原因或者動力,或許可以稱之為陳哲作為藝術家的責任感以及對於藝術的虔誠。他把這項事業內化在自己的生命中,執著地開展著“原生態音樂”的工程。

“土風計劃”是陳哲發起並推動的一項原生態文化傳承行動,是一項旨在搶救保護瀕臨失傳、不可再生的民族文化資源,探索良性發展,促進民族文化由資源優勢轉化為民族文化產業優勢的系統保護工程。 這個計劃分為兩步,一是固化,一是活化。首先需要藝術家們介入、攝取,尋找到當地的民族文化,然後還要讓這些文化能夠實現自我傳承。 陳哲將民間文化比喻為一棵大樹,因此有了“土風計劃”的理論核心——ABC理論。 A是根文化,是民族文化傳統中最核心的部分,可以稱做資源庫、基因庫,就像樹根,必須盡一切可能完整地繼承下來;這是一個民族的靈魂所在,根文化多樣性的基因是不能動的,所以不是展示給人看的。根文化長期不為人所知,正是因為它長期孤立在主流文化之外,所以急需人們去傳播。

B是樹幹,是對A的延續,允許在一定範圍之內進行調整,以便優勢化、集中化地進行展示,讓外界對A進行充分了解,但前提條件是不能夠讓B對A造成乾擾,因此必須要用科學的手段來傳播,或者這樣的傳播應當是一種國家行為,參加這項工作的人必須有主人翁的意識、“根文化”的意識,這一點還體現在歌手的選擇上,一個歌手只有經過了考察,才能去展示這種“根文化”。 C就像樹梢,或者說是大樹的枝葉,是對樹乾果實的張揚,是藝術家可以按照自己的理解進行改造的部分,它受到A的啟發,但並不受限於A。這一階段主要是藝術家的創作,這需要事前去了解根文化。 陳哲覺得,民間文化這棵大樹只有按照這樣的順序,才能將根、樹幹、枝葉協調起來,才會有生命力。他希望能夠把這些民族文化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起來。

陳哲發現,中國很多所謂的非物質文化的專家們都持這種觀點,他們在把關的時候,都是先問一個問題——你是不是死了?死了我們那兒賣牌匾,沒死的不算,這叫非物質文化搶救。 20年來國家做的都是靜態傳承,對民族民間音樂做了搶救保護,比如說收集、整理成書成冊、錄音錄像等等,但都止於保留資料。 陳哲也贊成這些,在沒有辦法看清楚未來之前,還能做什麼?首先要把它保存下來。起碼500年以後,子孫要找什麼還能找到吧。這沒有錯,這是20年來從上到下政府做的非常有意義的一件事情。但他覺得,民間文化的保存不僅要拯救,還要“活化傳承”,要讓文化在下一代中活起來。通過口傳心授一代代延續下去,才能最大限度地維持民族文化“根”的純粹性。對今天來說,音樂唯一的途徑,只能是活化。因為音樂具有流變性、即興性,通過死板的記錄,那些音樂中最珍貴的東西,即“魂”的東西就會喪失殆盡。

活化傳承,相當於保留住了民族原生態文化的基因,這樣就保住了這種文化的根,有了根,可以生髮出無數枝葉來。少數民族文化的存在意味著我國文化多樣性的維持,有助於保持文化的生機和活力。 他也知道,目前做文化遺產的保護是一件超前的事情,只有在經濟高度發展階段才能去進行。現階段,陳哲能夠做的就是去傳承它,讓它自身慢慢循環流動下去,最後形成一個良性循環的活態文化,而不是用錄音、紀錄片記錄將會消失的東西。在民間文化保護過程中,陳哲提出要讓根、樹幹、枝葉各司其職,讓民間文化這棵大樹枝繁葉茂。 對原生態音樂進行活化傳承這一理論很有創造力,因為少數民族文化消亡的速度比挽救的速度要快得多,每一個逝去的民間藝人身後都留有一個空白。因此,陳哲覺得,分秒必爭。

“土風計劃”啟動的原因很簡單,因為中國有個現象,叫文化斷根。年輕人不懂老年人會的,新生的力量不尊重舊有的文化,新長成的小樹得不到大樹和老樹的“基因”,村莊的傳統、民族的傳統出現了巨大的斷裂。他說:“自然的基因都在大樹身上,要讓小樹得到大樹的基因,就必須讓小樹活在大樹身邊,一起活在自然界中。人其實和樹是一樣的,自然界中沒有大樹,與人群中沒有大師,沒有有智慧的族長,沒有共同的和諧的信念,同樣危險。” 這個已經默默地在鄉間村寨行走了10多年的人,用自己的才華和真誠一點點收集和記錄著民間文化最真實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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