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後,她終於知道,生命中最難承受之痛,不是親人的逝去,不是愛人的遺忘,而是她站在他眼前,卻不再佔據他的目光。
兩王合婚。
期盼著,恐懼著,米小愛終於等到了這天的到來。
月亮出來了,月亮溜走了,她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描摹著鎏現在的模樣:
他會不會瘦了很多呢?
心裡的傷痛有沒有稍微癒合些?
胸口的舊傷是不是還潰爛著?
還有……娶妃之前他是否還會記起她,記起那個叫做米小愛的寵物?
矛盾。
真的……好矛盾呀。
明明就要嫁給他,明明可以不用再在夢裡勾勒他的模樣,為什麼還是對他這麼輕易就答應迎娶米蘭女王無法釋懷?不管怎樣,她已經成為米蘭女王了不是嗎,可是,心底那股酸溜溜的感覺又是為什麼?
“(*^__^*) 嘻嘻……,雪,我好像在吃自己的醋呢!”望著鏡子中的披肩銀髮,米小愛笑起來,眼光停駐在鏡子裡的某個地方。
雪站在門口,靜靜地靠著,靜靜地看女僕們幫她更衣、化妝,靜靜地微笑,靜靜地,不發出一點聲響。
他把笑容映照在小愛面前的鏡子上,“恭喜您,女王殿下。”
“恩……是呀,我就要出嫁了呢,帶著雪國的最高榮耀去嫁給高高在上的大魔王。”
不是米小愛和鎏的結合。
在這場婚姻裡,她是假冒的米蘭女王,而他也不再是她的鎏,只是背負著維持魔界和平重責的魔王殿下。
如果她把那顆屬於米小愛的心再次放到他手上,他還會接受嗎?
米小愛眨著眼睛露出天使般純潔的幸福微笑,卻有點點瑩光沾染在睫毛上,“咦,好奇怪,眼睛突然不太舒服了,那個,化妝能不能先停一下,我可能是對睫毛膏過敏了,眼睛酸酸的,哈……”
“啪嗒——”
有水晶一般的光澤滴落下來,印入純白嫁衣,留下潮濕的印記。
“女王,您怎麼哭了?是我們的手藝不好嗎?”一旁站立的女僕緊張起來,一下沒了主張,“魔王殿下的迎親花車已經快要到達神殿門口了……您如果把妝哭花的話,我們……我們實在來不及重來一遍啊!”
窗外傳來雪國民眾歡欣鼓舞的祝福聲,一浪接著一浪,衝擊著米小愛的心臟。
“可不可以勞駕各位美人先出去一下呢?”雪的嗓音就像春日的微風般讓人心曠神怡,只是淡淡一句話就足以撫平所有人的情緒——除了米小愛的。
“但是,雪大人,時間真的來不……”女僕們面面相覷,焦急的不知所措。
白衣飄動,腳步輕盈的好似在雲端漫步,雪在米小愛身後站定,側頭朝著女僕們露出個大大的微笑,“這裡就交給我好了,一會兒我會帶著笑容滿面的女王出來的,化妝嘛,我以前在娛樂圈也學過一點,所以,各位就相信我一次,好嗎?”
“……好,那我們出去了,一切麻煩雪大人了。”女僕們被雪的笑容迷得神魂顛倒,只聽門輕巧的關上,接著,門外傳來興奮的尖叫,“呀!!他好帥啊啊啊!!”
米小愛聽著門外的騷動不禁忍不住破涕為笑,“雪,你的魅力在哪裡都一樣啊!只要是女孩子,一律會拜倒在你的白衣之下。”
“那可不一定哦~”他撩起她的長發,用纖長的手指一縷一縷梳通、挽起,淡淡道,“總有例外的時候。”
米小愛的心不由得顫了一下。
是她多想了嗎?有那麼一剎那,雪的眼神好像略過一絲鮮少流露出來的哀傷。
氣氛有點沉鬱。
“雪,你幸福嗎?”米小愛生硬的轉移話題,視線停留在超長的白紗裙擺上,“結婚,到底是怎樣一回事呢?”
雪的手指在她的腦後頓了頓,接著,替她挽好簡約的髮髻,戴上清透的白色面紗,輕聲在她耳邊回答,“我很幸福。婚姻呢,就是兩個相愛的人靈與肉的結合,就是握住了對方的手,再也不放開。”
“哇,雪,你現在說話好有意境哦!”米小愛突然好奇心大發,扭頭抬眸對上他的眸子,小聲問他,“雪,那麼你跟細細'靈與肉'的結合一定也很和諧嘍?”
“這個嘛~是為師的秘密。來,快把眼睛閉上,我替你補妝。”
米小愛閉上眼睛,感覺到雪的氣息離她的臉越來越近,享受著雪溫暖的指尖輕觸在她臉頰,心裡驀然變得寧靜而安詳。
“雪。”
“恩?”
“有你在身邊真好。”
“……傻瓜。”
“餵,為什麼罵我傻瓜?”
“好了好了,不要說話了哦,你的表情這麼豐富讓我怎麼下手呢?”
“噢,我知道了。那個,人家還有一個問題……”
“說。”
“雪,你的化妝技巧可靠嗎?哈哈哈哈……”米小愛說完便忍不住笑起來,什麼憂鬱,什麼悲傷全都在他溫柔的筆觸下一一融化。
雪也笑了。
良久,他對她說,“放心哦,我會讓你成為魔界最美的新娘。”
***** *****
天亮了。
花車到達雪國女王居住的神殿。
米小愛上車,前往擺放著雪國歷代帝王牌位的神廟。
行禮,聽祭司念誦冗長的祈禱文,聽民眾表達對未來生活的美好幻想。
米小愛下車,朝民眾們揮手致意。
然後,站在雪國最高的頂峰,閉眼,宣誓,做著前任女王或許也曾做過的所有事情。
再上車時,人已疲憊不堪,這才步入今日真正的主題——嫁給魔王殿下。
前往魔界的途中,米小愛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面紗恰當好處的遮擋著她的嬌美容貌,也掩蓋了她緊閉的雙眸。
花車由4只超大魔界戰獸馱著,在湛藍的天空飛行了很久,雪國的隨從們在背後遠遠的跟著,送親的隊伍在空中拉出狹長的一字,看不到頭,也摸不著尾。
忽然——
有股突如其來的強烈氣流朝花車猛烈襲來! !正在眾人驚恐之時,有個白衣男子輕輕躍上女王的花車,不知用了什麼方法竟然瞬間幻化出冰藍色的堅固屏障將那股來歷不明的氣壓毫不客氣的反彈回去……
所有人都長長的舒出一口氣,隊伍重新起步朝魔宮所在的方位行進過去。
米小愛還在睡夢中,剛才發生的一切對她來說就像一場夢,醒來就會忘。
——夢裡面有陣強烈的風險些將她吹倒,
——夢裡面有個看不清面目的男子奮不顧身的朝她飛過來,
——夢裡面那人的手臂溫柔有力,散發出點點薄荷芬芳。
——夢裡面那人輕輕嘆氣的聲音彷彿自天外飄來,虛無的沒有絲毫真實感。
暖暖的陽光透進白色的頭紗,暈出刺眼的金黃。
米小愛睜開眼。
她回來了,回到了當初讓她想要拼命逃開的地方。
不同於雪國單調的純白森冷,這裡是她可以展開翅膀重新翱翔的地方。
身邊的位置還散著殘留的餘溫,米小愛獨自坐在花車上,根本無暇去回想剛才的“夢境”是幻還是真。
她將身子坐得筆直,緊閉的雙眼在薄紗下劇烈的抖動。
他就站在不遠處,專屬於他的陽剛氣味,她聞到了。
他正朝她走過來,他那獨有的驕傲步伐,她聽到了!
咚!咚!咚!咚!
心臟發出猛烈叫囂,米小愛緊張到幾乎就要窒息!
怎麼辦,呼吸不過來了!
怎麼辦,他已經立在她眼前了!
怎麼辦,她的腦中一片空白了!
怎麼辦,萬一她無法再次獲得他的愛……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視線模糊起來,鼻子好酸,心裡好痛,那些已經刻意不去回想的過往此刻不爭氣的在她眼前一幕一幕播放:
她對他說: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只說一次哦。
他對她說:永是你的鎏。
她對他說:恭喜殿下納妃。
他對她說:愛,我今天來其實是為了……
她對他說:我很後悔愛上你。
他對她說:很好,米小愛,你會後悔……
胸口好似有顆炸彈爆裂開來,五臟六腑都痛得扭曲起來! ! !
然而。
有隻寬大的手伸到她的眼前。
熟悉的嗓音。
“初次見面,米蘭。”
命運的重逢(下)
她不敢看他,一點都不敢看他。
啊,真丟人啊,只是聽著他的聲音,心臟便不聽話的要從胸口跳躍出來。
為了這一天所做的那麼充足的心理準備還是在他站立在她面前的那一秒全部垮掉。
眼睫在薄紗下輕輕眨動,然後,將白皙的小手放入他的大手。
久違了的感覺就像電擊一般從米小愛的指尖灌入!
他的掌心依然是那樣的干燥而溫暖。
呵……她握住他的手了,從他掌心傳來的柔軟清晰的告訴她——這不是在夢中。
“米蘭見過魔王殿下。”她朝他欠了欠身,聲音卻仍然因為過分激動而扭曲變調。
光影中,他沒有出聲,甚至一動不動。
“米蘭……見過魔王殿下。”她不知道是不是說話的語調令他感到不開心,只好再次重複一遍。
他還是沒有動。
她只好偷偷地從薄紗之下假裝不經意的看他——
沒有瘦,他竟然沒有瘦。
他的眉眼還是那樣英氣逼人充滿自信。
他的身姿還是和往常一樣修長挺拔。
唯一變化的,是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濃郁氣味多了些本不該屬於他的滄桑寂寞。
哈……他過得很好。
應該為他感到開心的不是嗎?
這明明是件值得開心的事啊!可是,為什麼,有種心痛,綿延在太陽穴上。
他那與生俱來的壓迫感比之前更加強上許多,那種強度就像高壓鍋爐爆炸之前的巨大壓強,使她本能的想要向後退去。
米小愛的身體晃了晃,高跟鞋踩在過長的里襯上,腳下一滑便要向後栽倒——
有雙手及時接住了她。
卻不是她所希望的那人的手。
“米蘭殿下,請小心哦!”那人的笑容背著陽光,卻仍然如同四月的楊柳,輕盈而溫柔。
“謝謝你,雪……”米小愛的後背貼在雪胸膛上,極為曖昧的姿勢讓四周的侍從忍不住議論紛紛。
下一刻,她的身子突然輕如鵝毛,有雙強硬的臂膀將她攬了過去,而後,臂膀的主人嘴角極為好看的向上揚起,“雪,這些天辛苦你了。”
“哈哈,確實有點'辛苦'呢~所以鎏,記得要獎賞我哦!”雪調皮的開起玩笑,邊說邊向後退開幾步,不動聲色的與小愛拉開些距離。
凝結的空氣化開,鎏將手臂曲成優雅的弧度,讓小愛的手從中穿過,就這樣讓她挽著,他對她溫柔的說,“不要怕,接下來的所有程序你只要跟著我做就可以。哦對了,你可以直接叫我鎏。”
他竟然這樣溫柔。
比之前對她的溫柔更加數以百倍的溫柔。
她挽著他,在灑滿鮮紅色玫瑰花瓣的金黃色地毯上慢慢的走,並沒抬頭看看前方究竟有著怎樣的景色,她只知道,她已經沒有路了,以後也會這樣一直隨著他的腳步走。
“鎏。”她低頭輕聲叫他,久別重逢後第一次這樣叫他,只是一個字,傳到耳朵裡把自己割痛了。
他突然停下腳步。
太過迅速的止步令米小愛來不及調整自己的步伐,一下子踩在他腳上,“啊,對不起!”
“再說一遍……”
是錯覺嗎,他的聲音居然在顫抖!
米小愛咽了下口水,怯怯道, “對不起。”
“不是這一句。”他將她的身子扳過來面對自己,眸中的色彩忽明忽暗,“再叫一遍我的名字。”
“……鎏。”
“再……一遍。”他的手指不知何時爬上她柔弱的肩膀,十指深深陷進她嬌嫩的後背中。
米小愛疼得有點恍惚,她反復回想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否則他怎麼會一遍又一遍的讓她重複呼喚他的名字?
好不容易使自己鎮定下來,米小愛清了清嗓子,清晰而明亮的再次叫了聲,“鎏。”
有陣狂風不明方向的朝她席捲而來!
他朝她揚起手——
颯颯颯颯,風聲猛烈,打在她臉上卻異常輕柔。
世界變明亮了。
因為面紗落下了。
她的容貌暴露在暴戾的空氣中,她不敢看他,只是被動的感覺到他的目光就像火焰般籠罩在她臉上,有道光芒從他目中放射出來,讓她真切的體會到什麼叫做被火灼傷。
同時朝她投射過來的,還有其他人的目光,這些目光就像密密麻麻的針尖戳在兩頰,令她又痛又癢。
“抬起頭來。”
他分明是在命令她,卻用淡淡的口吻說來,讓她覺得自己就像是只被馴服的小動物,聽從主人吩咐是存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同樣的話,不要再讓我重複一次。”他的眸光泛著深深的幽藍,有股隱藏的血紅在幽藍深處不斷跳躍著。
米小愛被鎏搞糊塗了,她不明白他餘溫尚存的溫柔為什麼會在聽到她叫他名字之後就變得迥然不同。
屏住呼吸,她朝他揚起臉來,目光卻仍然不敢對上他的,並不全是因為不知怎樣再次面對他,而是害怕隱忍在眼眶深處的淚水會在四目相對的一剎那不爭氣的滾落下來。
他捧住她的臉,手指簡直就是沒有溫度的冰塊,在指尖觸上她微微發燙的臉頰時,兩人都不由自主的僵了僵,然後是無止境的沉默。
過了好久,他輕輕鬆開手指,紳士的笑容重新回歸到他的嘴角,他朝她抱歉的笑了笑,彎腰拾起落在地上的潔白面紗,細心地撣去灰塵,小心翼翼的重新蓋在她的頭上,“對不起,剛才是我失態了。”
他的溫柔又回來了,不正常的溫柔,令她心裡發苦的陌生的溫柔。
不許溫柔!不應該溫柔!不准對除她以外的女子溫柔!
在送走她的歲月裡,他難道不該過得迷茫而漫無目標嗎?他難道不該是鬍子拉匝的出現在她面前嗎?他的嗓音難道不該是嘶啞無光澤的嗎?他的身形不應當是蕭索了好幾圈的嗎?
原來,只有她過得那麼辛苦那麼傷痛。
他的嘴唇輕微的摩擦了幾下,聲音還沒清晰就刺溜一下就隱沒在嘈雜的環境中。
沒有人聽到他的低喃,只有米小愛聽到了。
於是,再添新傷口。
她聽到了。
她聽到他說——
“我真是瘋了,怎麼可能會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