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林下葬後的第二天,魔王的信使敲響了雪殿的大門。
傭人來通報情況的時候,雪正在米小愛房裡開著玩笑逗她吃些東西下去。
“報告雪大人,殿下下午4點會在魔宮大禮堂召開盛大的記者招待會,希望雪大人和米小愛小姐屆時能一同參加。”
雪淡淡的回了句謝謝,沒有過多的追問,他擺擺手,禮貌的將信使送出雪殿。
不安的預感將米小愛的心臟填滿。
笑容滯在嘴角,剛剛吞嚥下去的食物卡住喉嚨,她瘋狂的咳嗽,一杯一杯的喝水,直到咳到滿面淚痕,那塊體積很小的肉終於從她的食道滑落下去,沉入酸性氾濫的胃裡。
他終於要對她宣判了嗎?
是死刑嗎?是緩刑嗎?抑或是……終生監禁?
“雪。你說,晚上的記者招待會……我要去嗎?”她抬起眸,望住剛送完信使回來的雪。
雪穿著白色的襯衣,潔白得彷彿有著淡淡的光芒。襯衣最上邊的三粒鈕扣沒有扣上,他的胸膛白淨結實,纖細的性感,彷彿是微風吹動下慵懶的安全港灣。
他走到小愛床邊,替她輕柔的梳理長發。
看著她的秀發在他手中被綰成簡單的髮髻,他笑得像個吃到糖的孩子。
“小愛,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你要堅強。”
“可是,我殺了布林,你難道不恨我嗎?布林不是你曾經愛過的人嗎?知道嗎,我的這隻手已經沾染了鮮血,我把它洗了很多遍,但為什麼,為什麼血腥的味道還是那麼濃烈?雪,是我心理作用嗎,每天每天我只要一閉上眼,布林最後的表情就會浮現在我眼前……”她越說越快越說越激動,小小□劇烈起伏,她不停地說著不停地提出問題,眼眸沒有固定方向的閃動,眼底全是無盡的自責與絕望。
“小愛……”他心疼的看著她,心就像被挖去一塊,澀澀的疼痛著。
他不能告訴她,失去布林的打擊於他來說不會輸於鎏;他不能告訴她,鎏在布林葬禮上甩下的那句“我和她真的結束了”;他更不能告訴她,他每晚都會站在她門口,聽著她小聲的抽泣,一直到天亮她哭到睡著,他才挪動腳步回到自己的房間,稍稍瞇一會兒又要去上沒完沒了的通告……
“雪,其實我知道的……我跟鎏已經結束了。是這樣嗎?”她抓住他的手,就像落水的人兒抓住岸邊的蘆葦,充滿希翼與依賴的死死不肯放開。
米小愛睜大眼睛盯住雪的嘴唇,一動不動的期待著他的唇瓣能挪出“不是”這兩個字。
“傻瓜,不要再亂猜,下午就能見到鎏了哦。”他將她輕輕護在懷中哄著,默默擔心鎏下午會給小愛怎樣一個“完美結局”。
已經蒙血的關係,怎還可能“完美”得起來?
“雪,我已經想好了,我要穿得比任何時候都漂亮,這樣的話,即使被判為死刑,我也……”米小愛把頭靠在雪的肩上,喃喃自語的說著自認為最差的打算。
“不准胡說。”雪的身子在聽到“死”字時明顯一顫,他把她從懷里拉開,秀麗的水眸噴出堅定的光芒,“小愛,你要相信鎏。”
“可是,雪,鎏相信我嗎?相信嗎?”眼眶再次濕潤,米小愛凝住雪,一遍一遍問他這個問題。
突如其來的寒冷綿密的纏繞住所有的空氣。
雪回望她,嘴唇緊抿成沒有弧度的直線。
在她緊緊的目光下,他露出雪白的牙齒,很好看也很安靜的朝她微笑,“為師相信你,就算所有人都懷疑你,我也一定會相信你。”
***** *****
下午3點30分,魔界大禮堂。
有個戴著面紗的少女穿著白裙在禮堂門口站了很久很久。
每個走進去的記者都會忍不住看她一眼,她的臉小小的,被面紗遮去了大部分面容,只有一雙紅腫的大眼睛驚恐的暴露在空氣中,潮濕的眼眶隨時面臨著下一次被洪水沖垮的危險。
鎏,我來了。
很久沒見了,如果你看到我,會是怎樣的表情呢?你望著我的那雙眼睛,還會是喜悅的金黃嗎?鎏,我……突然好害怕呀……
脖子上還有你手指殘留的溫度呢,冰冷的溫度,讓我的心提前入冬了。那是曾經溫柔撫遍我全身的大手吧?哈……其實,一切都無所謂了,我確實殺了你心愛的妹妹呀。 ……其實,當你唯一的親人渾身是血倒在我面前,我就已經無數遍的考慮過死的問題了。
現在的你,正在做著什麼呢?噢,瞧我多麼傻,你是王,魔界的王,你一定正微笑著招待著所有到來的賓客吧?那,一會兒也對我微笑,好不好?如果你對我微笑,我就把麵紗拿下來,無論你對我做出怎樣的宣判,我都開心的接受,有什麼好怕的呢,你說過即使我要死也必須是在你懷裡呢……
鎏,我會堅強的,即使眼前的這道門好高好高,我也會努力再次將門敲響。
——米小愛
“餵,我說,這還是殿下繼位後召開的第一次大型記者招待會吧?”
“是啊,我之前向宮裡打探過,但一點消息都搞不到,我估計今天殿下肯定要宣布什麼重大決定。”
“會跟布林公主的死因有關嗎?不是傳言別動隊已經插手這件事了嗎?”
“靠,你不要命了嗎?公主的名字已經是禁語了,這事一會兒可千萬別問,你要自殺別拉我一起下水。”
……
記者招待會還有幾分鐘就要開場,眾多魔界資深記者應邀而來,幾百張嘴同時張合,你一言我一語的把會場氣氛搞得熱鬧非常。
米小愛站在無人關注的禮堂死角,在她身後是擦得明亮的落地窗,小小身體倚在窗邊,眼光死死盯住左前方的貴賓通道——
四點的鐘聲準時響起。
當幾道人影從她身邊的側門走進來時,全場起立。
鎏竟然沒有走貴賓通道! !
從來沒有見過哪個男人可以將鑲滿寶石與勳章的華服穿得如此高貴與陽剛。
他從她身邊目不斜視的走過,身上專屬的陽光味道淡淡的殘留在空氣中,清冷的目光筆直的射向前方。
忽然,他止步,嘴角向上古怪的揚起一個弧度,眼角有什麼飛快的流逝,接著,他重新提步,好像剛才的遲疑只是每秒都會發生的意外。
米小愛的心一陣抽痛。
她看見他了。
在無數遍描摹他倆再次見面的場景後,真的看見他了。
熟悉的臉龐,陌生的氣場。
是一夜之間成熟了嗎?現在的鎏散發出來的王者之風帶著凌厲的刀鋒,只是稍稍一個目光的停留便足以將她千刀萬剮。
好害怕……
他到底想要做什麼?
她不怕死亡,她怕的,是他將她從心裡徹底的剜去了。
接連一個月沒怎麼進食,米小愛虛弱的向背後冰涼的窗戶靠上去,玻璃是那麼冷那麼光整,刺入背脊的寒冷滲入骨髓,使她不受控制的迅速向下滑……
突然——
有雙手向她伸過來,那手的主人擁有著魔界最美麗的容顏,他朝她明媚的笑,乾淨到沒有任何雜質的笑容。
雪,是雪啊……
這個人,永遠都是全場眼光的焦點,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即使是高高在上的魔王也會被他奪去一半光芒。
她向他伸出小爪,在將要觸碰到他的掌心時,有個嗓音在不遠處冰冷響起——
“雪,不准碰她。”
米小愛震驚的看向聲音的主人! !
鎏,背對著他們,僅僅是側頭,濃眉擰成看不真切的線條,眼眸中的感情濃濃的、複雜的,叫人看不出他真正的想法。
雪的笑容頓了頓,他吐了吐舌頭,仍是將她拉了起來。
掌心有力的握住她的爪,彷彿在對她說著“要堅強哦~!”接著,他站立起來,撒著嬌跟在鎏身後,咯咯的嗔怪他剛才的態度好兇。
掌聲響起來,所有人都起立迎接準時出現的魔王殿下。
米小愛站在掌聲背後只想落淚。
她看到了,他那麼嫌惡的眼光。
媽媽,原來世上殺傷力最大的武器,不是核武器,而是心愛之人鋒利的目光啊……
射燈交織下長桌明亮。
鎏先行居中落座,接著便點頭示意其他皇族成員在他身邊坐下。他那懾人的眼瞳依然閃耀著清冷星光,唇角彎成恰到好處的弧度,渾身上下雍容淡冷,貴氣高雅。
陪在他身邊的雪穿著低調的白襯衣,完美笑容一如往昔,好像是湊巧,又彷佛是故意,他的眼光時不時瞥向某個角落然後又飛快的收回來,眼波流轉,媚笑嫣然,成功的讓一票女記者目光癡呆。
揚聲器打開,現場一切準備就緒,負責人打出“OK”的手勢,記者會正式開始。
鎏起立,臉色嚴肅異常,“感謝各位能來參加此次記者招待會,在此,我要向各位宣布一個令人沉痛的消息——”
全場嘩然,眾人紛紛猜測殿下是不是要重提布林去世的事情,大家小心翼翼的把“布林”兩個字吞下肚子,害怕一不小心會惹出什麼事端。
鎏的眸光泛著黯藍——
“雪之女王在前不久因病去世,我已經派人向雪國送去最沉痛的哀悼。鑑於雪國無男性繼承人,女王的養女即將在不久之後繼承女王之位。很抱歉,這個消息我早就得到,按理應該舉國哀悼,但因為公主去世的事情同時發生,所以一直拖到現在才向大家公佈。”鎏的語速不緊不慢,比以往更添幾分沉著與乾練。
現場騷動起來,記者們踴躍發問——
“雪女王的去世會給魔界與雪國的關係帶來危機嗎?”
“之前與雪國簽訂的和平契約是否會受到影響?”
“雪之女王的養女支持和平政策嗎?為何之前完全沒有聽說過女王還有個養女?”
“據說雪之女王曾經有個十分疼愛的兒子,只是在幾十萬年前突然失踪了。”
“最近邊界那邊很不安穩,惡魔族人對魔界的疆土虎視眈眈,如果雪國的新女王與惡魔族結盟,魔界且不是十分危險?”
鎏的嘴角勾出一抹笑意,他抬手做出一個暫停發問的姿勢,接著,目光停留在遠處的落地窗邊那個小小的身影身上——
“所以,我決定尊重長老們的意見迎娶雪國新女王。”
鑽心的疼。
喉嚨像是被人掐住,發不出任何聲響。
睫毛恍惚的抖動著,米小愛摀住耳朵,不敢再聽下去,兩行眼淚刷得流下來,她緩緩緩緩的蹲下。
胸腔里傳來一陣陣玻璃碎裂的聲音,像是被巨大石塊砸裂的落地窗,凌亂的碎片爆裂開來向著心臟最柔軟的地方深深淺淺的紮下去,血液汩汩的向外冒。
鎏,這就是你對我的宣判嗎?
我可以當做是因為你太愛我嗎?媽媽說過:愛之深,恨之切。你這樣狠的傷害,我可以當做是因為你太愛我嗎?
這樣的話,我或許還能苟延殘喘的活下去呢……比死更疼痛的活著,我要看著你娶她。
還是希望你能幸福。
沾染血腥的我,已經不配得到你的愛了。
可是,請原諒我,我的心臟變得好奇怪,有那麼幾秒鐘,我好像感覺不到它在跳動了。哈,呼吸也急促起來,我——真的好痛呀。
再這樣下去,我會昏倒吧。
不想這樣狼狽的破壞大家的興致呀,與雪國結盟是好事,我知道的,無論我多傻,這點我真的知道的。
所以,我先走了哦,在你的視野消失掉,等我再次出現在你眼前的時候,你一定要朝我幸福的微笑……
米小愛輕輕的轉身離開,接下來他還要說什麼,她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再去承接。
“米小愛——”
身後傳來的熟悉嗓音猶如魔咒般固住她的腳步。
腳趾傳來冰冷的寒意,額頭卻炙熱的發燙,感冒愈發嚴重起來,與悲傷結成同盟一起嘲笑她。她定了定神,繼續拖著越來越軟的身子向前步去。
“今天召開記者招待會除了宣布迎娶雪國新女王之外,我還要感激一個人,確切的說,是一隻寵物。”
悅耳的聲線從人群中穿行而來灌入米小愛耳中,那個聲音明明盡在耳邊,卻又咫尺天涯。
“她是我見過的最可愛、最溫暖、也是最令人擔心的寵物。我想,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她。”
現場有記者插話:“殿下,您大婚之後,米小愛還會呆在宮中嗎?”
鎏站立起來,輕輕離開座位,朝米小愛走過來。
米小愛慢慢回頭,顫抖著望向他。
這是世上最近的距離,近到他的每一步逼近都能讓她體嚐到死亡般的黑暗。
這也是世上最遙遠的距離,愛與恨的交織早已將他倆交叉的手指生生扯開,他的掌心不再有她的小爪,她的爪上沾著他的心血,一點一滴鑄在千瘡百孔的心上。
所有人都把眼光積聚在他倆身上。
沒有人注意到,還有一個人也悄悄的走下座位,白色的袖口綴著星星般閃亮的鑽石,隨著他的閃身發出點點星光。
鎏在她面前停下來,伸手摘下她的面紗,半垂眼睫的淺笑混合著猩紅的眼眸散發出糾結的鋒芒。
冷冽的目光在觸到她臉龐的那一剎那變作憂鬱的深藍,他望著她,輕輕問她。
“你哭了?”
小爪觸上臉頰被噴湧而出的流水浸濕,米小愛一步一步向後退。
“不准逃跑。”他伸手握住她的爪,冰冷的掌心讓她全身不可抑止的瘋狂戰抖!
“你在發燒?”他皺起眉心問她,良久,他朝她微笑,“你不必害怕,我是真心感謝你對我那麼長時間的照顧和愛護。”
不知道為什麼,他的目光明明那麼真誠,他的話語明明親切異常,卻使她的心不斷沉下去,沒入深深悲傷海洋。
她將她的爪子從他掌心抽離,這一次,他沒有挽留的把她的小爪握得更緊,那麼輕易就鬆手任她抽離開來。
“殿下,我不太舒服,我想……有什麼話下次再說吧……”她低下頭,每個字都發得極為困難,心裡的那個瓷娃娃發出“嘎嘎”的聲響,第一道裂縫出現了。
“那怎麼可以呢。”鎏的笑容令她全身冰涼,他靠近她,在她耳邊輕聲宣告,“今天,我會完成你長久以來的兩個願望。”
什麼願望?米小愛怔怔的望住他,實在想不起自己許過什麼願望。
下一秒,他用力扳過她的臉,狠狠地吻下去! !指腹的力度尖銳的刺在她臉上,她閉上眼,睫毛微微抖動,眼淚卻怎麼也掉不下來。
那樣大的力氣,那麼明顯的蹂躪,他將她的唇吻出血來,眯縫著的眼睛將她的所有表情全都收錄眼底。
“嘎嘣”。
瓷娃娃的第一條裂縫揮出一條條纖細的分支,裂縫擴大啦。
記者們呆在現場,沒有人敢按動快門,沒有人開口問話,所有人都暗自擔心那個叫米小愛的寵物未來會通往何方。
“咔噠——”
金屬開裂的聲音尖銳的傳出來。
米小愛脖子一涼,驚恐的張開眼睛——
鎏的特寫漸漸縮小,笑容掛在嘴角,他朝她揮揮手中的寵物項圈,“第一個願望——再也不要做我的寵物。恭喜你,你自由了。”
“嘎嘣——”瓷娃娃的第二道裂縫直達空蕩蕩的內壁,心不見了。
在場有女記者忍不住哭出聲來。
米小愛抬眸望他,傻傻扯出勉強笑容,“謝謝……殿下……”
哈,她竟然忘了呢。
那句經常掛在嘴邊的話:我,不要做你的寵物啊! !
可是,他不是對她說過,除非她真的傷透他的心,否則永遠不會將那個像徵著專屬的項圈拿下嗎?
這代表著,他這次是真的傷到了,是嗎?
空氣中傳來隱隱的血腥味,米小愛突然想起了什麼,驚聲叫道,“鎏,你的傷口……!!”
“第二個願望。”他直接忽略她的所有回話,繼續朝她殘忍的微笑。
“我……沒有願望了……沒有了。”她拼命的搖頭,眼光四處飄蕩,尋找那個令她放心的胸膛。
——雪,不在主席台上。
——雪,不在記者席上。
——雪,不見了,消失了,在她最脆弱的時候,再次不見了。
“求求你,我不要什麼願望了,求求你……”
“米小愛,你是我永遠也不會忘記的人,你的願望,我自然會一直放在心上……”
………………
……
接下來他又說了什麼,她已經記不清爽,從蘊染的模糊光圈中,他的唇一直緩慢的摩擦,牙齒那麼好看,體味依舊芬芳。
她只知道痴痴的看他,他的任何話語就像小石子扔進深谷,在她腦子裡只有鈍鈍的迴響。
好像,好像記者們發出陣陣擔憂的唏噓聲。
好像,鎏的眼光略過一絲真切的憂傷。
好像,額頭的高燙將她的思維煮沸、蒸發,身體卻徹頭徹尾的越來越涼。
好像,紛繁嘈雜中忽然湧進一聲心疼到極點的嘆息:“寶貝……”
光圈中,只有那抹白影向她撲來,一把將她漸軟的身子支撐起來……
……
………………
意識消失前,鎏的那句話深深烙印在她心上——
“第二個願望,回到人間。”
“恭喜你,終於可以認真的,用力的離開有我的世界。”
嘎啦,啦,啦。
瓷娃娃碎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