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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九章誰教歲歲紅蓮夜

天眾龍眾·龍帝釋天 张瑞 22224 2018-03-11
“嗷!——”飛廉仰頭咆哮一聲朝朝帝霄撞去。羅睺持起乾坤斧鉞,斧鉞片刻間已溢滿了紫色的魔光。一魔一獸奔跑間猶如萬鈞雷霆,無人可擋。帝霄微瞇了瞇眼,絲毫不懼單手拉住韁繩,挺拔立在金色祥龍脊背上,手中指天劍耀出刺眼的金光,迎了上去。剎那間,煙塵滾滾遮天蔽日,金色的祥龍與墨綠色的飛廉在雲霧中數次相撞。 “嘭!——嘭!——嘭!——”撞擊聲宛若雷暴之聲,炸得地上兵將雙耳轟鳴。黑雲滾滾中一道道綠光與金光交錯而出,金戈之聲不絕於耳。 “咚!——咚!——咚!——”震動人心的戰鼓響了起來。鼓點一下一下地,逐漸急促有力起來,漸漸地一聲大過一聲,彷彿整個地面都隨著戰鼓而顫抖著。片刻間,雷雷鼓聲已響徹天地。 黑霧中,帝霄身姿挺拔猶如松柏。他屹立龍脊單手御龍,高舉起手中指天劍,驟然施力,指天劍發出萬丈金光。金色巨龍昂首長嘶一聲,疾馳而去。片刻間,刺眼的金光將一人一龍包裹其中,這團似火似焰的光芒與炙熱的氣流,猶如破空箭矢衝破黑霧劈殺而去。

飛廉獸瞳凶光大盛,身形突兀地長大許多。巨大的身體發出無數奪目的墨綠光點,無數個小小的光點在本空中結合一起,形成了耀眼奪目的圓球,一魔一獸被墨綠光芒包裹其中。羅睺雙手中乾坤斧鉞,溢滿了黑紫黑紫的華光。這大片大片的三色光芒交錯天地之間,在黑霧中閃爍不定,錚錚殺氣壓迫了天地兵勇。 “嘭!——嘭!——嘭!”一金一綠兩道排山倒海地殺戮之氣,在黑霧中劇烈碰撞。一次又一次地,濺起火花無數,海沸山搖。 “轟!!!——”一聲暴擊雷鳴之聲,席捲天地讓一切都為之顫抖著。一時間,兩道光芒騰地大盛,撥開了層層疊疊的黑霧。地上十萬兵將已睜不開眼眸,唯有戰鼓擂擂,震耳不絕,催促殺戮,勇不可擋! “砰!——”漫天血雨,紛紛落下。

“嘭!——”一道光影,從黑霧中被甩了出來。光影直直砸在了修羅皇城的城牆上,被彈落下來。飛廉獸巨大的身影在地上掙扎數次,徹底坍塌倒在地上。 遮天蔽日的黑霧逐漸散去,一束金光從雲霧中射出來。帝霄俊美絕世的容顏逐漸露了出來,鳳眸滿是睥睨天地的傲氣,嘴角噙著桀驁的笑意。銀色鎧甲在金光中尤為奪目威儀,他身姿挺拔,傲立在金龍脊背之上。手中垂在身側的指天劍,一下下地滴著綠色血珠,此時劍身的金光極為柔和,宛若一股股的潺潺金色流水纏綿劍身。 飛廉巨大的身體安靜地倒在城牆之下,鮮紅的血染紅了整片土地。羅睺從飛廉身上滾落,用乾坤斧鉞堪堪撐起了身體,嘴角卻溢出了墨綠色的血液。他慘白臉上有鬼影若隱若現,交錯不定,明明便是魔力耗盡即顯現原型的徵兆。

帝霄利落灑脫地跳下金龍,閑庭漫步般走至羅睺面前。銀色的劍尖挑起了他的下巴,低笑道:“嘖嘖,是修羅界魔皇羅睺呢……” 羅睺絲毫不懼,抬眸瞪向帝霄,肅聲道:“若非身有舊傷,憑你這只會偷盜取巧的低劣之徒,焉是本皇的對手!” “勝便是勝了,敗就是敗了,何必不服氣呢?”帝霄桀驁地笑道,“你若肯下跪拜本尊為魔皇,留你魂魄如何?” “無恥孽障!以你之資質與品性肖想做我修羅界之主,痴心妄想!”羅睺暴怒,抬起手中斧鉞便朝帝霄身上砸去。 帝霄手中劍身一動,羅睺被活生生地削去了一隻手臂。羅睺悶哼,雙眸滿是怨毒之色,惡狠狠地瞪著帝霄:“你休要高興得太早!今日本皇所受一切,天地自會替本皇百倍千倍得討回來!”

“又是果報嗎?本尊沒甚在乎得,千年萬載地獨自活著,又有甚意思呢?讓果報來便是,逆天改命,對本尊來說乃小事一樁。”帝霄嘴角含笑,劍身微動。幾道光影閃過,羅睺的四肢俱被削去了。 羅睺悶哼數聲,卻咬牙不讓自己痛叫出聲,呼吸因疼痛而越顯急促了:“你這殘殺殘暴滿身罪惡的孽障!……怎配擁有神族之血!” “呵,神族之血又能如何?還不是一樣要過得暗無天日?你說天地公允,輪迴有報。可本尊出生時,便遭受著不公,為何天不護,地不管?”帝霄眉宇間溢滿了陰霾,如玉般的容顏上露出一抹極為淺顯的笑,美眸彎彎,“不過還好,本尊沒指望天地,知道自救。只因如此才能身攜改天之力,站到天地三界之巔。今日便是西天佛陀來了,照樣不能奈本尊如何!”

帝霄蹲下身軀,五指瞬間化作利爪,刺破羅睺的小腹,從剖開的血肉中,取出了一個紫色的光球,放在手掌內欣喜地把玩著。 “唔!”羅睺悶哼一聲,眼睜睜地看著帝霄取走了幾十萬年的修為。他的額頭上溢滿了豆大的汗珠,卻一聲不吭,滿眸凌厲決然地盯著帝霄的笑臉。 帝霄笑著將光球一口吞下,臉上終是露出幾分真正的歡顏:“聽說阿修羅的力量是天地濁氣所生,所以魔修是三界中最容易的得道之術。不成想,這魔丹對本尊來說,卻比神力來得滋補得多了。不知道魔皇這幾十萬年的修為,會轉化多少神力,真有點迫不及待了!” 羅睺奄奄一息,咬牙道:“瘋子!道道不同,自作孽不可活!你此番作為,定會讓你生不如死!” 帝霄卻絲毫不惱,笑了笑:“不管本尊結果如何,想來魔皇再無機會看到了。”

帝霄緩緩起身,持劍指著毅然絕望的羅睺,揮劍而起。怎想未等落劍,大地突兀地顫抖著傾斜著。帝霄身形不穩,用劍身支持著平衡,驟然轉身,抬劍格擋胸前。數道黑影從四面八方蜂擁而至。帝霄手起劍落,卻斬碎了無數幻象。帝霄驟然睜大眼眸,驚疑不定地掃巡著四周蜂擁而至的黑霧。 “嘭!——嘭!!!——”兩聲驚天動地轟雷巨響,遠處慘叫連天。突兀的狂風捲起黑霧,遮蔽了一切景物。 帝霄掐起劍訣,騰空跳上金色祥龍。在半空中與四面八方交錯而來的數個黑影廝殺成一片,不想一次次斬碎的卻全部都是幻象。片刻後,金色祥龍身上金光大盛,照亮了天地。黑霧逐漸被逼退了,天地景物露出了原本面目,周圍的空氣再無半分漣漪。帝霄驟然回神,看向羅睺的方向,卻見奄奄一息的羅睺以及被斬斷的四肢已全不見了踪影。

彭沖從遠處趕來,見被羅睺跑掉,著實一驚:“尊主,放虎歸山恐留後患!彭沖這便將他追尋回來!” 帝霄瞇了瞇眼,擺了擺手,笑道:“羅睺丹田盡毀修為全無,便是被救走也沒幾日好活,切讓這廢物多活些時日便是。” 彭沖略思索便知何意,一路走來,無數次見帝霄吞噬大修羅魔尊之修為。彭沖對此早已見怪不怪,只是內心深處覺得懼怕和寒意,面上卻不敢有半分質疑。彭沖面對帝霄越來越陰晴不定和喜怒無常的性格,越發地小心退讓,不敢有半句逆耳之言:“以尊主之見,我們是否在此時攻城?” “自然,羅睺已廢,再無可懼。”帝霄轉身側目看向彭沖,輕笑道,“此次天魔大戰,彭沖身為前鋒忠勇可嘉屢立功績,你的功勞本尊全然記下了。待到城破,三位修羅公主雖你先挑可好?”

彭沖低頭斂目:“彭沖所作所為乃分內之事,不敢居功。” 帝霄輕笑道:“呵,本尊最喜歡便是你的識時務知進退。” 彭沖微微斂下眼眸,拱手道:“謝尊主誇讚,彭沖整合片刻,以待大軍攻城!” 帝霄渾不在意地擺了擺手,彭沖才敢躬身退去,待退至很遠,方敢抬起頭來。彭沖眉頭緊蹙了起來,想不明白帝霄這番話是為何意。以往帝霄雖看似狠絕,心思極為好懂。便是有錯也最多是打罰一番,說殺實然不過是動動嘴罷了,除了那蛇妖外並無太深的忌諱,便是對鳳王及凰後也是極有耐心善意百般順從。 不知從何時起,帝霄卻一步步逐漸走至如此。當年呵護手心如寶如珠的蛇妖都能下手截殺,吞噬親生父母的神力,視性命如草芥,揮霍無度,殺戮妄為,一無所懼。如今天魔一戰,又吞下了大修羅王及一位魔尊一位魔將的所有魔力。這番下來,只怕真如他自己所言,便是西天佛陀來了,也無甚關係。

無欲則剛,唯我獨尊又隨心所欲。神力過天,三界之中再無能壓制之神佛,天地三界落入這般的帝霄手中,絕非福事。 彭沖眉頭緊蹙,鷹眸無一絲亮光,俱是沉甸甸的絕望…… 嶺南極南,有一座被雲霧遮掩的大山。此山百年來四季寒冬白雪飄搖,河流乾涸,岩石覆蓋岩石,寸草不生。不知為何,卻在一夜間恢復了所有生機,青山碧水,千重樹花,奇珍異草。此時山中玉蘭開得正好,枝頭上的白玉般的花朵晶瑩剔透,沒有綠葉的陪襯依然優雅高貴,空氣中清香暖暖而甜蜜。神月潭宛若一塊凝碧的寶石,在陽光下熠熠發光,嶄新的三間竹屋,籬笆圍成的小院內。屋間有裊裊炊煙飄蕩開來,屋內的一切還如百年前一模一樣,彷彿這些年主人從未離開過。 夙和閉目躺在床榻上,眉間嬌豔欲滴硃砂露了出來,五官猶如最精美的雕刻。眼前的一切都讓紫凰捨不得移開眼眸,極盡貪婪地凝視著昏睡中的人。

不知過了多久,紫凰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指,清淺地劃過他臉頰的輪廓。微涼的指尖傳來微熱的觸感,心中的眷戀越是深切了。手掌相扣傳來的滿足,填滿了百年的空缺,明知道一切都是短暫的假象,卻欲罷不能。 夙和整個人彷彿陽光下搖曳生姿的罌粟花,讓紫凰不顧一切,一次又一次地化身撲火的飛蛾,每次的情不自禁,換來的都是遍體鱗傷和即將來臨的幻滅。紫凰倚在夙和的肩窩,嗅著熟悉的氣息,再忍不住落下淚來。輕輕的啜泣聲,逐漸化作沉悶的嗚咽聲,悲切極壓抑的哭聲,似要將所有的委屈和疼痛都傾訴出來。 閔然緊蹙的眉頭夾雜著無盡的痛苦,胸腔內滿是鬱鬱的悶氣。他聽著這低低的悲泣,慢慢的閉上了眼眸,一顆心只覺要被這壓抑的哭聲碾碎了。熙元府邸唯一的府君,盼了許久許久的稀薄血脈,修了幾萬年的善因,才得以延續的骨血。為了一個凡人,竟能放棄所有自豪自傲的一切!與其說心痛,不如說不甘! 閔然自來剛烈果敢說一不二,從不言痛。可此時這心疼只恨不得將夙和碾成粉末,自她出生後便變了法地讓她開心,讓她快活,讓她肆無忌憚地暢遊天地。故才將她養成了比男子還堅韌獨立,她從不喊苦喊痛,從不會怨天尤人,也不會給爹娘說委屈,便是歷經生死碎了妖丹,也不曾落下一滴眼淚,卻要被一個凡人、卻被一個凡人糟踐如此! 閔然驟然睜開眼眸,棕色的瞳仁閃過一絲殺意。他奮力甩開了雲蓮拉扯阻攔的手,大步走了進去,將紫凰從夙和頸窩裡提了出來。紫凰踉蹌起身,跌跌撞撞地被閔然拖拽而行,一直到神月潭邊,閔然才將雙眼紅腫的紫凰甩開。 閔然緊緊抿唇,目光森然,卻在對上紫凰的淚眼,頓時便弱了幾分:“你們在瓊山,當著萬人的面前……你已丟盡了熙元府邸的臉面,他那般的決絕還不夠嗎?為何還將人掠來,是讓他醒來繼續羞辱你嗎?” 紫凰抬起朦朧淚眼,木然地望向怒氣沖衝的閔然,輕聲道:“那又如何呢?我喜歡他。” 閔然喝道:“你是我閔然的女兒!天上地下要什麼樣的男子沒有,為何偏偏喜歡這個冷心冷肺的凡人!” 紫凰垂了垂眼眸,輕聲道:“我若生為凡人,他絕不會如此推拒我的靠近,也不會百般地拒絕。” 閔然目光冰冷一片,咬牙道:“你好!……你當真讓是我的好女兒!為一個凡人居然嫌棄你的出身和血脈,真真好生有出息!……可你需知道,他若愛你,不會管你是凡人還是妖魔!他若不愛你,你便是九天玄女入凡也是徒然!” 紫凰不看閔然,啞聲道:“我何曾沒讓你失望過?你本想要個神龍,不想卻生下了蛇妖。你想讓菩薩收我為徒,他們卻沒有一個能看上我。你想讓我嫁給帝霄為凰後,最後我們卻反目成仇。你想讓我成仙得道掙個神位,我卻失了妖丹……並非是我嫌棄血脈,是你自我破殼之日,便對我百般厭棄!” “胡說!”閔然氣怒交加,喝道,“我何曾厭棄過你半分!我所想所慮,你又怎會明白!我所做一切都是為了你好!” 紫凰抬眸,漆黑的眼眸沒有半分的光亮:“你會為了我好?你巴不得我死在外面!我從生下來便是你的恥辱,昭示著你的出身!我天生便是神佛不喜,天地共厭,罪孽各種慾念化身的黑蛇妖!這就是你的本源,是你不願讓天地三界知道的本源!” 閔然深吸了一口氣,勉強壓住心中的暴怒,緩緩道:“誰說我怕人知道我的本源!我閔然活了那麼久,從來頂天立地無懼無畏,怎可能畏懼人言!我的身世,之所以無人知道,是因為我比那些神魔妖都活得長久。那些與我同期的神、魔、妖因各種變故,換了一茬又一茬。直至此時,上古大神寥寥無幾,才沒幾家知道我乃黑蛇妖出身,絕非有意隱瞞!” 紫凰垂著點落淚,輕聲道:“我知道,你一直祈盼的是神龍。便不是神龍也要和我娘一樣的仙人。你敢說,當你看到一隻黑蛇妖破殼而出,不曾失望,不曾懊喪過?!” 閔然所有的火氣被這淚水澆得一干二淨,他有些無奈的點了點頭,嘆氣道:“是,我曾失望過懊喪過,但也絕非是因為你乃黑蛇妖的緣故。” 閔然深吸了一口氣,拍了拍紫凰的頭,娓娓道:“自天地形成不久,我便有了意識。我為黑蛇妖身,曾暢遊天地無數年輪。不知過了多久和我同期的那些花草生靈飛禽走獸,都已位列仙班或成神佛魔。可我實力並不遜色他們,甚至比他們強盛許多。只因黑蛇之身,依然只是一個無人承認的小妖。” “幾十萬年前,因得機緣我才飛躍成龍。那時我的力量比當時的天神更勝一籌,卻因天地捨棄,神佛共厭,不得名分。直至天魔第一次大戰,眾多神仙魔妖齊齊隕落,我這才被仙佛授予妖王之位。後來的天魔大戰中,我又曾以一己之力,堵住了六道輪迴的撕裂處,才有了熙元府邸妖神之位。” 閔然上前一步,摸了摸紫凰的頭,輕聲道:“一路走來,我的出身,讓每一步都極為艱難。我不捨也不想你和我一樣,赴我後塵吃盡苦頭,才想讓佛家收你做入門,希望你能得神佛青眼。我默許你與帝霄來往,也只是一個父親的私心,想讓你得天神認可。” “我活了太久太久了,不知道還能再陪你走上幾萬年。是以才想在你還有我時,讓你走些捷徑。我是總想你要不是黑蛇就好了,最少不會吃這樣多的苦。但絕非是因嫌棄你,而是不捨。這條路太漫長艱難,我多怕活不到你位列仙位時。我又多怕我和你娘隕滅後,你無依無靠,卻還是個不被天地認可、無神佛佑護的小蛇妖。” 紫凰愣怔了許久,嘴角顫了顫:“我以為、以為你不喜我,才會將我趕出家門……” 閔然將紫凰的頭壓在自己的肩頭,低低笑了起來,啞聲道:“怎麼會呢?我從開天之初,一直孤立天地之間,為眾生所惡。自是孤獨寂寞得很,直至得了你娘青眼一心相隨,才有了溫情和眷戀。只是那時神妖相戀不容天界,更何況我為天妖,她乃天神。這种血脈混合更是天地大忌,自然又是一番眾叛親離。” 閔然的手掌擦過紫凰臉頰的淚,輕聲道:“我們歷盡生死苦難,遍體鱗傷,才走到今日……我很自私,明知道沒有光明和將來,卻依然不捨放手,對你娘尚且如此……何況你是我惟一的骨血。你娘、你娘從不知,我心中多多感激她……不離不棄本就是兩個人的事,若非你娘也不許我放手,以我的自厭自卑,我們又怎會攜手同心歷盡磨難,逆天行舟,又怎會有這長久的相伴?” 閔然撫著紫凰的長發,輕聲道:“天地三界都說鳳凰一族子嗣最為艱辛。殊不知,這天地間血脈最艱難的卻是我閔然。你可是我修了幾十萬年的善恩,和你娘轉了幾世輪迴,才求乞而得的血脈。你聰慧可人天賦異禀,繼承了我和你娘全部的優點,我心中滿滿的感恩與驕傲,又怎會不喜呢?” 紫凰落著淚道:“可你平日里總是橫眉豎眼,對我百般挑剔。” “那還不是怕你得意忘形,不思進取。”閔然看扶了扶紫凰頭上的蓮花冠,緩緩道,“凰兒聽為爹爹一句,夙和絕不會是你的良人。以他的個性與固執,便是再喜歡,也永遠不會讓一個小妖佔據自己的心。你強行禁錮他,只會讓他對你更加的反感。如此蹉跎下去,他甚至會對你心生怨恨。你們萬不會有好結果的,讓他走便是。” 紫凰皺眉,緩緩搖頭:“爹,別的事我都可依你,可他卻不成。反正我已將人強搶了回來,此生此世都不會放他離開!” 閔然再次蹙起了眉頭:“不許胡鬧,不久三界許有變故。我必然要護著整個妖界,到時候根本沒有空看護你,斷不能讓你和他在一起,否則以他性情,若逼急了,說不得便會收了你的的妖身,打碎你的元魂!” 紫凰道:“三界安逸有序怎會有事?夙和也不會如此對我,你莫要找諸多藉口,我此生只要夙和一個!” 閔然肅聲道:“小仙山決不能留他,不然你跟我回熙元府邸。三界動盪。不知明路幾何,我絕不能讓一個對你有歹念,又有能力傷你性命的人留你身邊。此事你不能任性,必須聽我的!” 紫凰慢慢地退開了閔然:“夙和不會對我有歹念,他愛的人是我,只是不肯承認罷了。只要多給我一些時日,我定能讓他回心轉意。你素日從不管我,為何卻不肯圓我生平夙願,莫不是你方才說的那些只為了穩住我?” “放肆!”閔然不禁怒道,“你為了這個凡人對親父百般忤逆,甚至說出這番誅心的話來,我看你是入了魔障了!你看看你現在像什麼樣子,成什麼體統,簡直是不知所謂,不可理喻!” 紫凰冷聲道:“隨便你怎麼說,但此事我絕不會依你!” 閔然冷哼:“你覺得我不懂愛是嗎?你覺得我是有心拆散你們是嗎?你以為我是看不起他凡人的出身才會如此厭棄,是嗎?” 紫凰不置可否:“若他有帝霄的身份,不管他怎麼對我,你定然會讓我百折不撓生死相隨,不是嗎?” 閔然大怒,喝道:“你以為我活了幾十萬年,還會在意這些身外之物嗎?!我若真是如此,當年便會答應你和帝霄的婚事。你若做了凰後,我還有何可懼?!我之所以斷然拒絕,便是想讓你找尋心愛之人相依相伴,更怕你將來會責怪於我!當初我是不曾阻攔你和帝霄來往,甚至有意推動。但是你若無心,我何曾強逼你半分?便是你娘親也深知怎樣對你才是最好,卻從不阻止你與那凡人來往,為得還不是讓你開心快活!否則你焉能還有機會,為這個凡人與我起了爭執!” 紫凰垂下眼眸:“你為我娘能一意孤行逆天行舟,我為了他為何不能!” 閔然勃然怒道:“那怎麼一樣!我和你娘是互許終身,恩愛不疑!你和他又算什麼!你喜歡他、愛他?可他呢?他珍惜過嗎?在乎過嗎?沒有!他甚至用你的愛意和心軟,一步步地逼退你的意志,讓你卑微不堪!” “他若愛你,便捨不得你有半分傷心和難過!他若愛你,又怎會在萬人面前讓你難堪求乞!你懂什麼是愛嗎?你不懂!你放棄了自尊自愛,放棄了矜持責任,你甚至放棄爹娘血脈,只為求他回眸一眼……他若愛你,便不會捨得讓你如此犧牲如此委屈!他根本就不愛你,他的心裡眼裡世界裡,只有他自己!” 紫凰杏眸沒有半分光亮,如蒙上了一層厚厚的塵土。閔然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根根毒刺深深的紮入了心中最軟最痛的地方。紫凰幾次張嘴卻說不出半句的反駁,這些事實俱在眼前,如何辯駁,又怎會不知?可便是知道又如何承認,情不自禁地喜歡著,不顧一切地付出,滿心滿腔的愛意,換來這般的結果,怎能承認這慘烈的失敗!可這番話劈頭帶臉地砸過來,讓內心裡深埋的絕望,曝曬在陽光下,不能否認又無處可藏,毫無退路。 閔然見紫凰再次落淚,只覺這眼淚滾燙如火燎人心肺,卻還是咬牙沉聲道:“愛不是放下自尊,不是沒有自我,你可以愛,但不可以卑微。你們走至今日,你一步退,步步退,總有一天會無路可退,到時候等著你唯有隕滅一途。” 紫凰抬起淚眼:“我生氣時,也曾想過要放下,再不回來,再不看他一眼。可每次只要他肯給我一點點溫情與淺笑,我便會忘記原則,欺騙自己不可自拔地繼續沉溺。我明明知道以他的性格,便是愛我,不抗拒我,也斷不會許諾我一生。可便是如此,便是如此……我還是不願醒悟。每每想起,若真與他訣別,一生一世再不相見,倒不如一死了之。” 閔然咬牙道:“你不配得我妖神血脈,也不配做我閔然的女兒!” “我知道,我會讓爹失望。可此時的我,一個妖丹都沒有的妖,還會有什麼千年萬年。爹又何必如此逼我?”紫凰噙著淚笑了笑,卻又道:“但是,不管如何我覺得爹爹方才所說都極對。我乃妖神血脈,熙元府君,不能也不該活得如此卑微。” 紫凰抬眸望向閔然,輕聲道:“紫凰求爹爹留下七日光陰,讓紫凰再試最後一次……若七日後依然如此,紫凰愿賭服輸。一敗塗地,也再不許自己後悔!” 閔然與紫凰對視,許久許久,輕聲道:“好,為父便應你七日。” 紫凰點頭微笑,眼淚卻無聲滾落。這般強忍著不哭,卻笑得比哭還難看的模樣,再次刺痛了閔然的雙眸。他不禁深吸了一口氣,可卻難以緩解心中之鬱鬱,妖神的血液翻騰著叫囂著殺戮。幾十萬年來,從不曾有神仙魔妖,能讓閔然有這般的殺意和恨意,卻因一個凡人進退不得…… 一直隱在不遠處的雲蓮站擦去眼角的淚水,緩步走上前去,將紫凰擁入了懷中,閔然伸手將母女二人圈入懷中,闔上了雙眸。 夕陽過後,又是嶄新的一日…… 夜微涼,溫風習習,似要傾盡小仙山的柔暖一般。 三間竹屋,一座小小花圃,只是少了成片成片玉蘭樹。正屋內,床上的人睡得安然,床邊的人哭一會笑一會,目光始終未曾離開過那人的睡顏。 夙和仙君,天成的謫仙,永遠都是風輕雲淡溫溫和和的模樣,似乎山搖地動也不會變色。紫凰的指尖觸過那百年不曾改變的容顏,肌膚一如既往的溫暖。憶起往事種種,冷然、沉著、微笑、寵溺、嚴厲、怒氣沖衝的。這人的每一面都不曾被錯過,雖只有相聚十年,卻彷彿已歷經了一生一世,如此長,又如此短。 夙和重信守諾,秉性固執。莫說七日,便是七月、七年、七百年,都不會能改變心意。未婚妻是他不可推卸的責任,斬妖除魔拯救蒼生是他終身追尋的信仰。不管有沒有未婚妻,他都不會接受一個妖,更不會與一隻妖相守一生一世。為蒼生連自己都可以捨棄的人,又怎會捨不下情愛呢?成大器,為天地蒼生者,無情無欲才可以真正地所向披靡。 紫凰一次次地與昏睡中的夙和十指相扣,反復不停地。彷彿這樣便可以十指交纏,相守一生一世。一生一世只是短短的四個字,卻要傾盡了所有感情,傾盡了所有的笑淚。明知不會有結果卻還要如此執著,宛若飛蛾撲火。只因紫凰只要求短短七日,爹爹才會答應得這般乾脆。從開始,閔然便知道紫凰必敗無疑,紫凰亦然。只是有了結果,也會奢想奇蹟,敗得這般地慘敗了,其中夾雜了多少不甘心。七日,不過是想看看這一敗塗地來得多猛烈,給自己一個徹底死心的最後。 ——開闢鴻蒙,誰為情種,只為風月濃情。 夙和,七日後嫁給紫凰,好不好? 夙和,別給紫凰放開你的機會,好不好? 夙和,別讓紫凰再為你傷心落淚了,好不好? 陽光和熙,風清雲暖。 窗外花開絢爛,蝴蝶翩翩起舞,空氣中飄散著熟悉的氣息。香甜依舊,這景色這一桌一椅都是百年前的模樣,似乎一切從未改變過。 夙和睜開眼便撞上一對帶笑的杏眸,水汪汪地絢爛奪目。恍惚間如在夢境,手掌傳來熟悉的溫度。夙和慢慢垂下了眼眸,看見兩隻手一大一小十指緊扣。一如多年前,那般糾纏不清的模樣。 初相識時,紫凰但凡有機總會牽著自己的手,也是這樣十指緊扣交纏攀附。彼此自己雙眸失明,心底恐慌卻還要表現得鎮定,生怕若有半分的惶恐不安,便會被小蛇看破,生了逆反心裡,再次叛逃。 日久天長,才發現小蛇平日里單純又迷糊,哪裡還有初見時對敵的精明勁?她似是十分懼怕自己,開始時言聽計從,走在路上總是這樣十指緊扣。在前面帶路,一路卻鼓譟不停,路上的風景都會描述一遍,像是詢問或只是單純地訴說。那自己時便是看不見,從她的描述中也知道周圍的一切,直至自己習慣了看不到。她才開始偷懶,再不肯走一步,化作原型窩在懷中,或是盤在手腕。 一切的一切,彷彿就發生在昨日。 紫凰瞇眼笑了笑:“夙和已睡了一天一夜,起來吃點東西,可好?我熬了一大鍋雞湯,裡面放了好多靈藥,夙和定會喜歡的。” 夙和緩緩抬眸,再次掉入那一汪深潭中。整顆心都溫溫暖暖的,百年來瓊山之巔的孤寂與冰冷,再不能侵入眼中心中半分。似乎百年獨自修行,所等待的便是這一汪清泉。 紫凰見夙和不語,訕訕的鬆開了夙和手,起身說道:“夙和等我,我去給你煮飯。” 夙和眼睜睜地看著紫凰出了房門,抬起空空如也的手。方才紫凰抽離手指的瞬間,自己的手居然不自主地想挽留。只是手指初動的時,卻被自己強行壓制住了。夙和心中無奈苦澀至極,每每在她身邊時,總是有這般情不自禁的魔障。一次次地不願違背她的意願、不願看她傷心落淚、不願看她的失望。一步步地退讓,直至道心失和,她便是此生除不去的心魔,制不住的孽緣。 夙和起身走至窗前,紫凰正在側間忙碌不停。初相識時,小蛇和所有人一樣以為自己已是半仙之體,便不曾張羅食物。她自己挑剔,不肯吃凡間的食物,自然不會覺得凡人還是要吃飯度日,彼時的自己當真是有苦難言。實力雖是半仙的進階,可心境卻尚未突破,身體依然還是凡人。辟穀丹吃了百年,想著要入世便不願多帶。飢餓難耐,便令小蛇去煮飯。 小蛇聽聞讓她煮飯驚訝無比,叫囂了半晌。見自己不為所動,唯有惶惶不安地說不會。那可憐兮兮的聲音,哪裡還有當初自稱小妖王的囂張跋扈?若不知情的人見了,定然以為自己是個惡道人,欺負一隻小妖怪。彼時已飢餓到了極致,當然不會聽她的辯駁,在軒轅劍化作長鞭的瞬間。小蛇委委屈屈,心不甘情不願地開始學燒水煮米粥。 第一碗粥成形時,雖見不到食物的模樣,但一口下去卻差點吐了出來。便是修道之人不曾有口腹之欲,一碗粥吃下去依然有種生不如死的感覺,那可謂平生吃到最難吃最難以忘懷的食物了。彼時自己雖不聲不響地吃完,心中卻暗恨小妖可惡。居然能將一碗粥煮得這般上天入地的難吃,可見她當真是故意整治自己。那時自己想著,待到復明,定要好好地收拾收拾小蛇那陰險狡詐桀驁不馴的秉性。不想小妖見自己都吃完了,竟是十分欣喜,得意洋洋吹噓了好半晌。歡天喜地地舀了一碗,一口下去,毫不意外地聽到了她的噴飯聲和咳嗽聲。 當時自己慢慢背過身,壓抑聳動的肩頭,生怕她看到自己無聲的笑意。小蛇似乎受了很大的打擊,好半晌才喃喃輕語地道歉,又結巴又心虛。直至那時才知道,小妖並非要整治自己,而是原本便不會這些。想想也是,她乃一府之君一界公主,即便被趕出家門,也絕不會無人伺候。當時也並不曾想再為難她,打算買些乾糧帶在身上果腹,不想小妖卻死活不許。從此以後每天都會做一頓晚飯,日日如此,逐漸地有了飯菜的滋味。 紫凰輕車熟路地將飯菜擺在桌上,回頭笑道:“夙和吃飯了。” 夙和踱步坐回了桌邊,看向簡單的飯食。熟悉的飯桌,以及對面期待無比的眼神,夙和恍然悟起,已有百年多不曾吃過凡間的食物了。百年前,離開小仙山已有了地仙之身,再不畏懼嚴寒酷暑,再沒有飢餓的感覺。回去瓊山之巔後,獨來獨往一心修行,便再不曾洗手作羹湯,更不曾一個人吃過飯。 紫凰見夙和雖不說話,卻也神色自然地吃著桌上的食物,心中十分歡喜:“許久不做了,也不知道手藝是不是生疏。夙和雖從不說好吃不好吃,可自來最是挑剔了。我若做得好吃,你總是會多吃一些。若是不好吃雖會吃完,卻不會再要第二碗。” 紫凰不知憶起了何事,輕輕笑了起來:“當年我並不知道夙和的體貼,自以為是得很。以為做出來的每一餐,定然是符合凡間口味。直到跑去酒樓偷師,嚐了一口人家做出來的飯食,才恍悟了夙和的好來。也是從那時,我便開始偷師學藝的,學會做了許多事,一心想做個合格的妻子。” 夙和垂著眼眸,耳邊是喋喋不休的話語。這聲音宛若金玉相擊,悅耳而舒適,讓人一步步地卸下心防。記得那時,兩人一路賑災,天氣越是酷熱,災民便越來越多。自己雖是看不見,卻也心焦不已萬分煩惱。她不但不體貼卻總鬧著休息,若不肯依順她的意思停下休息,她便會亂發脾氣不依不饒。若一直不肯理會,她化作原形如繩結一般,困住自己的雙腳,再難前行一步。 那時雙目失明,卻怕手上沒輕重怕傷了她的本體,不得不依唯有坐在樹下休息。每日都是走走停停,說是賑災倒不如是閒逛。小蛇發不完的嬌蠻脾氣,挑三揀四嬌裡嬌氣。熱了不依,渴了不依,下雨了也不依,彼時將自己氣得火冒三丈,恨不得將她丟在人間自生自滅算了。可又怕她秉性暴烈,無人壓制便會毫無顧忌地禍害災民。當真是打不得罵沒用,可氣可恨卻又無可奈何。冷靜下來,便只想著待復明後,定然要好好整治整治她。 紫凰說了好半晌,卻不見夙和應一聲。知他不想搭理自己,卻也不惱,笑瞇瞇地收拾碗筷:“夙和自己四處走走,我收拾好,再去尋你。” 紫凰快步走回側間,將碗筷一股腦地倒入水盆中。只是那掛在臉上的笑容再不復見,一雙杏眸悲慟得讓人不敢直視。許久許久,她抬起眼眸,從窗口凝視著夙和飄然出門的身影,目光怔然而失去了神采,眼淚一滴滴地掉落在水盆中,濺起水花無數。 夙和靜坐在神月潭邊的大石上。此時此刻,微風吹過,空氣中有水潤的花香。百年來,一顆心從未有過的平靜安逸舒適。記得雙眸還未復明的時候,小蛇不告而別,自己便坐在潭邊一整日,放出無數引路蝶尋她。那種忐忑不安又患得患失,也是夙和第一次嚐到的。待到夜晚時,引路蝶回來一批又一批,卻再不見小蛇的踪影,才不得不接受她棄自己而去的事實。 直至此時夙和還記得,當時的難受,只覺得呼吸間胸口疼痛難忍,一顆心猶如針扎般刺痛,說不出的氣苦。心中一遍遍地回放著小蛇如誓言般的話語,她總說不離不棄,但自己眼睛不曾好,她卻不聲不響地跑了,半分誠信都沒有,怎能不惱恨。可自己明明不用等她,辰時接到門派傳書便該離去的,一顆心卻徘徊此處,想要等待最後的結果。 百年已過,夙和卻還清晰地記得回到屋內,聽到小蛇怯怯地詢問時,那顆患失患得的心狂喜到鈍疼。也是夙和平生第一次嚐到了等待、失落、憤恨、心疼的滋味,以及失而復得後的喜悅。當時不管多想表現得鎮靜些,卻還是步伐都不穩了。直至手指觸到小蛇冰涼的蛇身後,一顆心才完完整整地放下,只是多少還是有些生氣,不願開口。 小蛇心虛又自責,便將事情原原本本地告知一遍,那惶惶不安的聲音與怯怯的道歉,終是澆滅了心中最後的怒火。一日的等待,夙和只覺十分疲累。小蛇見自己不再生氣,便欣喜地朝自己嘴裡塞了一顆果子,入口甜蜜而芬香,猶如蜜甜般蔓延到心肺。當那一股清涼游至丹田時,才恍惚明白,這不是普通的吃食,該是不可多得的仙果。 夙和想到小蛇可能是為了這一顆果子才走了一日,一時間又覺得甜了幾分。聽著小蛇清脆的聲音,又添了幾分喜悅和悅耳。但一日間嘗盡了喜悲怒樂,讓精神疲累到了極致,又有仙果入腹,瞌睡極了。小蛇卻極沒有眼色,不得已才將她扔入水潭中,待到她哆哆嗦嗦地遊回身邊,小心翼翼地盤在身邊時,心中又說不出的滿足,這才肯沉沉睡去。 陽光暖兮,微風帶著花香吹動長發。 紫凰收拾完一切,淺笑兮兮地坐到夙和的身邊。她毫不客氣握住了夙和的手,十指緊扣:“潭中的魚兒,都是我從熙元府邸撈出來的。不知道這一池魚兒,有多少具備靈根的。我娘說這些魚兒,若一直養在熙元府邸千萬年,總會有幾個能修煉成仙的。可是能有幾隻魚兒能活千萬年呢?娘說,天上人間痴心絕對的有情人數不勝數,但終成眷屬卻寥寥無幾……” 紫凰瞇眼看向夙和的側臉,輕笑道:“夙和,你說我們兩個會不會成眷屬呢?” 夙和冷笑:“你又何必痴心妄想?” 紫凰的笑容凝結在臉上,慢慢的垂下了眼瞼,只是握住的手卻始終沒有放開。紫凰知道這是必然的答案,明知道的失敗,卻不知為何,總是想要問出來。便是死,也總要瞑目才是。紫凰深吸了一口氣,側目望向夙和的側臉,只靜靜的凝視著。 夙和望著十指緊扣的兩隻手出神,小蛇也許永遠都不會知道,自己復明之日便知道她的女身了。一覺醒來發現能看清周圍的一切,本想立即告訴小蛇,卻發現她一直默不聲響地坐在身邊,一眼不眨地看著自己的臉。不管如何躲閃,她的目光始終不離,那樣無遮無攔的,倒是讓自己生出幾分不好意思來。想著她在自己失明時,一直如此無禮倒有幾分惱怒,又見她在自己交代事項時,明目張膽地做著鬼臉,才知道她平日里定然也是如此地陽奉陰違的。本是該生氣的事,卻只想發笑。 夙和正待想告訴她復明之事時,回眸見她無遮無攔地褪去了衣袍換道袍。雖是驚鴻一瞥,卻也看到了許多。垂下眼眸壓抑不住紊亂的心跳,想到無數次在她面前毫無遮攔地在水潭中沐浴。她半妖半人地在潭中戲耍,盤附在自己腰間……一時間,只覺口乾舌燥惱恨無比,一顆心又紛亂得理不出頭緒。待到她叫了數遍才回過神來,對上那雙澄澈的杏眸,卻先失笑了,小蛇年紀尚小,本就不懂男女之別,所以自己也不該太過介意。 一路騰雲駕霧飛至洛陽城,她始終牢牢地攥住自己的手,攔著腰身。那小心翼翼的模樣,彷彿呵護著世間最珍貴的寶物,讓自己的心不禁又軟了幾分,再說不出嚴厲拒絕的話來。此時回想才知,原來往日她竟是如此地看護自己的。 走在城中,她依然想像平日那般手牽手,卻因自己要顧忌兩人的身份而被拒絕,她的失望毫不遮攔,似乎又有幾分生氣,凶神惡煞地無聲罵著什麼,雖知道她在罵著自己,卻見她這般模樣,當真想笑,只裝作不見,越過她的身邊,她一步一隨,始終護在自己左右,不曾讓旁人走過來。 夙和活了上百年,第一次被悄無聲息地捧在手心般呵護著,如何不覺心暖。當時便想男女之別又如何,她想隱瞞便裝作不知便是,她若不作惡,便一直護著她便是。兩人相聚相依本就是緣分,若能渡她成仙,也是大功德一件,打算送走她的心思也淡了不少。 不想晚間,她卻毫無顧忌地與那小太子出了門,明明知道我在隔壁聽得一清二楚,卻還乾脆地答應了別人。當時只覺生氣,不過是不許她再睡在自己床畔,她便如此地毫無顧忌。夜半與陌生男子外出,一點女子的本分也不見,當真可氣可惱,可卻還是放心不下,唯有跟了上去。 小太子與她年紀相當,正是好玩好鬧的時候。兩人一見如故,她雖是戒備小太子的示好,卻也十分真心地想和他玩。小太子明明帶著目的而來,不過片刻卻對她放下戒備之心,一心討好。兩個明明該相互猜忌的人,卻都真誠得很,嬉笑玩成一團,談笑間滿是相同的話題。 當時的自己只覺得苦澀極了,她何曾這般地沒有防備,沒有目的對待過自己?她對自己雖也是極好,卻還是帶著幾分尊敬和懼怕。若不是自己制住了她,只怕她那時便會想方設法地吃了自己的元嬰才是。如此這般地毫無顧忌嬉笑怒喝,才是她這個年紀正有的。她雖活了八百多歲,卻還是個孩子,而自己卻已歷經人世百年,心中滿是滄桑。 從那日後,便開始有意地對她冷落了許多。打定主意此事了結後,便親自將她送回熙元府邸。誰曾想她卻是個沒心肝的,一點都看不出來。一如往日般沒心沒肺地和自己嬉笑,只是看著她的無暇的笑臉,自己的心卻已氣苦又惱恨,卻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後來她接了天使送來的信物,才想起來拜壽這件事,卻磨磨蹭蹭不肯去。自己多番催促,她也知事不可違,才肯答應。那時自己巴不得和她分開一段時日,才好好理一理那煩亂不堪的心思,好一門心思完成師門的交代。小妖卻是個極沒有心肝的,本以為她走了三五日便會回來,這一走等了三五個月卻不見踪跡,日日相隨時只覺麻煩得很,可閒暇之餘卻又想念得緊。 紫凰不知自己還能看多久,只是這樣的時光,過一時便少一時。紫凰多想有逆天的神力,將時光停在此處,就這樣攥著夙和的手到永遠。 夕陽西下,紫凰遮住了眼中的失落與不捨,輕扯了扯夙和的手:“夙和靜坐了一日,都想了寫什麼呢?說出來給我聽聽唄,若是回憶也說給我聽聽。百年未見,我真的好想好想以前和夙和相依相伴的行走人世的日子……夙和也是如此嗎?” 夙和只撇了紫凰一眼,便收回來了眼眸。 夕陽西下,晝日走到了盡頭,手掌還傳來柔軟的溫度,讓人不捨失去。這樣的十指交纏,卻猶如一顆心被填滿一般。以往那種度日如年的孤寂再不復見,只是世間的事,總要講一個緣分。自一人一妖遇見開始,兩者便已註定了結局。 夙和明知一切,為何還在不知不覺中淪陷其中。為何還會不可也不想自拔。這種墮落與魔障,恐怕要傾盡一切才能勘破,捨不得也不捨得,可注定了不能相守。既如此,便不能再給她希望。 愛可以一生一世。恨亦然,不能得其所愛,便讓她一直恨下去,最少、最少不會忘記曾經的一切,以及還在世上的夙和…… 夙和不知自己何時起有的這種心思,懵然間失去了她的踪跡,才體會那極致的心傷,後悔得無以復加。那種無盡的等待,和永無盡頭的黑暗,讓人恨不得即刻死去。當失望終成絕望時,決定放下往日,再次啟程時,卻看見她完好地站在眼前,淺笑嫣然一如百年前俏麗無憂的模樣。 直至那時,夙和才恍然大悟,她從未從他的心裡離去過。彼時的小蛇已在夙和的心尖上紮下根基,從小小的幼苗,長成了擎天大樹,再也沒有人能撼動半分。夙和在沉迷中猛然驚醒,也痛苦過,也掙扎過,甚至打算放棄一切曾執著的東西。可驀然清醒後,夙和深知自己與小蛇均已成風,夙和不光是小仙山上孤身一人的夙和,他還背負著一身不可推卸的責任,還有心中固守的追尋。夙和心中還固守著一直以來不可摧毀的堅持,人妖殊途同歸,話雖沒錯,卻不包括夙和與紫凰。 夜晚降臨時,滿天星斗,讓夙和憶起救下小太子事。那時也曾想一勞永逸地將他放入山中,但思來想去這般地逆天而行,若只罰自己尚且好說,但若要帶累瓊山滿門,卻是萬萬不能的。夙和本是奉命報恩的,萬不能再將瓊山牽扯在凡間即將開啟的亂世中,便只有將小太子扔在金鏞城內,棄之不顧。可便是如此,夙和卻還是逃不過天懲,寒邪入體是極重的懲罰。此時回憶,那天使也許並非真的要將自己置於死地,卻是存了不讓自己好活的心思。 人間百事,天界神仙均不過問,自己不過救助小太子一次,連天條都算不上。天使卻抓住不放,還下這般的狠手。想也知道,這天使定是小蛇在外造了孽,惹來的事,拿她無法,這才遷怒自己。可明明該是生氣的事,卻想著幸好受懲的是自己。若換做小蛇,這般的疼痛如何受得。 紫凰從不知一日光陰,竟是過得這般地快,似乎就在方才還是辰時朝陽初起,眨眼間居然已是子夜。夙和鬆開了自己的手,毫不留戀地入了房門。紫凰想了想,才起步跟了上去,有些緊張地站在門外。不知該不該進去,可猶豫了許久,終是鼓起勇氣踏出了第一步。 六日而已,愛或者不愛,接受或不接受。不過,六日而已,若注定要失去,還有何可懼? 夙和閉目躺在床上,耳邊是衣襟摩擦的聲音,悉悉索索的,十分緩慢卻不猶豫。夙和不想睜眼,孤寂的夜晚總是心防最脆弱的時候,這樣的脆弱很容易讓人失去理智與判斷。此時絕非是與小蛇對峙的最佳時候,若在此時觸及她的淚眼,便真的會毫不猶豫地一敗塗地。也許自己的內心一直隱隱期待著這樣毫無招架之力地敗北,所以不能睜眼,不能說話。她想囚禁便囚禁,她想說話便說話,她想如何便如何,只要不肯回應。她便沒有一絲一毫的辦法,以她性格萬不會逼迫自己,最多一年半載,她自己便會放棄了。 紫凰的手指有點哆嗦,慢慢地摸上夙和的褻衣內裡,入手是微涼的肌膚。手心的熱度被這清涼的肌膚安撫了,心中的緊張與不安也在觸碰間不見了踪跡。這人模樣,一如既往的安逸,似乎無知無覺般。紫凰知道他並未睡著,只是懶得看自己罷了。雖有些傷心。卻正合了此時的心意,紫凰多怕,在這樣的情形,毫無招架之力下碰上他清湛冰冷的目光。最少閉著眼還能遐想他並不厭煩,深愛著並會接受自己。 紫凰的唇慢慢地壓上了他有點涼的嘴唇,一點點地舔舐唇間的輪廓。雙手滑入了裡衣,仔細又虔誠地拂過那玉石般清冷的肌膚。如此地眷戀不捨,如此地甜蜜滿足。夙和聞到熟悉的氣息,與柔軟的觸碰,恍遭雷擊。耳邊猶如鐘鼎撞擊,鳴音陣陣,擊碎了固守的靈臺,滿足間卻又神傷不已,恨不得將人揉入骨血。 夙和一顆心快要跳出了胸膛,有什麼濕潤了緊閉的雙眸。那夜也是如此,她投入懷中時信誓旦旦不離不棄,當時只是不肯依她心意,便轉身決絕而去。一走便是百年,她讓自己站在寸草不生的山崖上,孤寂了百年,忐忑了百年,後悔了百年。那種痛苦,將人推入深淵,不得救贖。她當真好狠的心,終於能放下時,她卻又突然出現,打亂了好不容易放下的一切。竟沒心沒肺一如既往淺笑嫣然,似乎什麼都不曾發生過,如此地善變又反复無常,不可信任! 黑暗中,夙和驟然睜開眼眸,清湛湛的眸子夾雜著冰渣。猶如一把淬毒的利劍直擊心神,紫凰摟住了夙和的脖頸,再不敢與他對視。這種放下自尊自傲,被踩踏的痛,定然能讓心神俱裂。紫凰內心祈求夙和不要拒絕,便是拒絕也不要責罵,祈求他能寬待自己。紫凰將自己鎖在夙和懷中忍不住得瑟瑟發抖,卻又不肯不捨鬆手,便是再次受傷卻也不願放開懷中的人,只是想有留下的理由。 夙和無聲無息地掰著紫凰的手指,簡單又粗暴。兩個人推拒之間,夙和碰觸道微涼的肌膚,才發現她竟是全身赤裸。夙和碰觸的手下意識地顫抖著,本就氣怒又加了幾分惱恨。終是忍無可忍,袖風掃過,紫凰整個人飛了出去,狠狠地摔在地上。 紫凰唇間毫無血色,整個人壓抑不住地顫抖著。垂下眼眸滿滿的懼怕與不堪,似乎有堅守的什麼碎了一地。紫凰卻還是不甘心,緩緩開口道:“夙和,這一日都不曾抵抗,為何此事卻不肯依我?” 夙和聽到紫凰這般冷靜的話語,終是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怒意,驟然坐起身來,垂下眼眸不肯看她,冷聲道:“無恥之尤!” 紫凰微怔了怔,卻抿唇而笑。她似乎毫不在意這些話語,緩緩起身挪了幾步,雙手摟住了夙和的腿,臉頰倚在他膝上,柔聲道:“你我相識上百年,夙和知我本性又不是一日兩日了……夙和依我一次便是,紫凰肖想夙和百年之久,可不想讓人先我奪了去。這般的相思,猶如酷刑,夙和當日行一善,全了紫凰心意好不好?” 夙和聽到這般毫不在意,毫無廉恥的話語,惱恨之極,一腳將人踢開:“你!……你這小妖端是無恥無德之極!” 紫凰低低地笑出聲:“夙和罵來罵去便只會這一句,也不膩歪。你這般惱羞成怒的模樣莫不是在欲拒欲迎?男歡女愛本是人倫之事,怎到了夙和眼里便是無恥之事?莫不是夙和娶了妻子,還擺著神龕上供著不成?如果不是,那還裝得那麼正經作甚?雙修本就是其樂無窮的快事,夙和先與我試一試便是。要知道我乃妖身,定然會讓仙君欲仙欲死的。” “住口!”夙和怒聲喝止了紫凰的話語,聲音是從未有過的嚴厲和失態,“小小妖孽!如何與冰清玉潔的月瑤仙子比得!百年未見,你……你卻已是這般地不知廉恥人盡可夫!當真讓人作嘔!” 一道紫光閃過,紫凰已穿戴整齊。她悠悠然地坐到了夙和身畔,雙手輕輕摟住了夙和腰身。黑暗遮掩了通紅含淚的雙眸,也遮掩了眸中太多太多的傷痛與不捨。紫凰聽著夙和劇烈的心跳,只覺得有些痛已經麻木了,自己也已經麻木了。許久許久,紫凰輕笑出聲:“她不過是個修行停滯不前的凡人,也配叫什麼仙子?夙和與她有白首之約,一顆心定然也是偏了。是以在夙和的心中她便是冰清玉潔,傲視天地凡塵的女子,別的女子只怕尚不如她鞋底的泥土。但夙和也該知道,不管什麼仙子,怎樣的冰清玉潔。她也不過只是一介凡人,生死性命全部捏在我的手中。夙和若真如此寶貴她,便莫要把我惹急了……我若開心一切都好,我若不開心,定然也不會讓夙和和她開心的。” 夙和氣極反笑:“好好!……好一個無恥無畏的熙元府君!威逼、脅迫、利誘,每一樣都用得這般得心應手,當年倒是小瞧你了。” 紫凰趴在夙和的肩頭,低低笑了起來,任由淚水劃過臉頰。笑了片刻,紫凰輕然然地長嘆一聲,很是優雅地壓了壓眼角,輕聲喟嘆:“夙和若覺得當年瞧不清楚,此時再多瞧瞧便是。省得日後夙和有美相伴,便會將我忘記了。我也可趁此多看看夙和……我也希望夙和日日都喜樂安康,有我做伴……還記得當年我許了仙君一生歡悅,生世相守不離,不知仙君依還是不依呢?” 夙和咬牙道:“你覺得,我會依嗎?” 紫凰摟住夙和的腰身,再次笑了起來,趴在他的耳邊吹了口氣,柔聲道:“嘖嘖,能把無欲無求風輕雲淡的夙和仙君,氣成這般咬牙切齒的模樣,天地間唯紫凰一個爾。怎麼辦?紫凰開心得快要落淚了呢,夙和哄一哄紫凰便是。如此吝嗇凶狠,紫凰定不會開心,不如咱們先取那什麼仙子一隻手臂把玩可好?冰清玉潔的仙子的手臂定然也是冰肌玉骨,萬般可人。夙和要不要看一看?” 夙和抿了抿唇,冷聲道:“你到底要什麼?說來便是。” 紫凰將臉湊到了夙和臉側,輕笑道:“仙君以為紫凰在求什麼呢?” “一夕歡悅?”夙和輕輕吐出了四個字,垂了垂眼眸,粗暴地按住了紫凰的腦後,狠狠地啃噬了近在咫尺的紅唇。這樣的親吻,沒有半分感情和憐惜,只是單純的洩憤。雖是如此,紫凰還是圈住夙和的脖頸,不顧嘴上的疼痛,輕柔地回應著。這般的珍惜和小心翼翼,卻並未換來半分溫柔與憐惜,甚至讓夙和更覺屈辱,只有更加凶狠的撕咬。 夙和似是恨不得將紫凰的血肉都撕扯下來,看看她到底有沒有心,會不會痛,那種被逼得毫無退路的感覺壞極了。夙和覺得自尊自傲,都被紫凰毫不留情地踐踏在地,毫不留情地踩得粉碎。那種逼迫那種心痛,那種無能為力的憤恨,都找到了發洩出處。 紫凰能清晰地感覺到那毫不遮攔的狠和恨,心尖上有種讓人窒息疼痛,淹沒了嘴唇上的疼,淹沒了所有的情感與不捨,以及一切的一切。紫凰終於明白了夙和決絕般的拒絕,這讓兩個人毫無退路,結局絕不會被改變。 那種愛而不得,痛到麻木,讓紫凰的心都碎成了一片片的。這一刻,紫凰腦海中閃過許多許多,那些曾以為的永遠,終是成了永遠的回憶。所有一切的美好,即將被塵封在心底最深處。夙和要將所有的一切,發洩在這個吻裡。他那雙眼眸冰冷狠戾,呼吸間都是粗暴的氣息,可是紫凰卻不捨得放開。這是百年來,夙和第一次主動親吻紫凰,雖然這吻來得如此可悲和充滿仇恨,卻還是忍不住想安撫和溫柔以待。因為夙和紫凰再也沒有以後。天上人間,千年萬載,再也沒有以後和將來。一人一妖,終是要永遠的離別了…… 夙和毫不猶豫地鬆開手,離開了那已滿是血腥味的嘴唇。他如玉的臉上掛著冰冷的譏笑:“府君費盡心機求得一夕之歡,為何還不褪去衣裝,莫不是臨了,又改變了主意?” 紫凰依舊抱住夙和的腰身,緩緩垂下雙眸,嘴唇已疼到麻木,心也亦然。片刻後,紫凰抬眸淺笑,柔聲道:“一夕之歡怎麼夠?若仙君願意,紫凰自然願意夜夜承歡。只是仙君不精通此道,這般的粗魯不解風情,當真會讓紫凰吃盡苦頭。本以為仙君天賦異禀,怎成想卻像個未知人事的莽撞少年,莫不是仙君從不曾與女子歡好過?” 夙和'噌'得紅了耳根,惱怒至極,狠狠地將依附在身上的紫凰推搡了出去,咬牙鄙夷道:“下賤!黑蛇妖便是黑蛇妖,便是再矜貴的身份,多少錦繡外衣,也遮掩不了'貪痴嗔'的本性,遮蓋不了人人得而誅之的罪惡之身!” 紫凰坐在地上,整個人趴在椅子上,將臉埋在雙臂之間,遮擋了掉落的淚水。許久許久,再次抬眸時,笑靨如花,柔聲道:“夙和仙君莫不是惱羞成怒了?又不是今日才認識紫凰,此時才知道黑蛇之本性,是不是太晚了些?不管怎麼說,你已落入我的手了。千年萬年,你我囚禁一起,你總有接受我的那一日。天地悠悠歲月無限……我們可以慢慢等、慢慢地走,相依相伴到白首。” 話到最後,紫凰再也忍不住哽咽出聲。只是這樣的哽咽卻只換來了,夙和嘲弄般的冷笑與譏諷。 夙和斜了一眼紫凰,逐字逐句的說道:“若要本君與一隻罪惡滿身的妖孽相守千萬年,夙和不懼一死!” 紫凰抬眸怔怔地望向那冰冷的眼眸,只短短的一句話,猶如玉石相擊,直至劈碎了靈臺。這冰冷到無情的聲音,由遠到近一遍遍地繚繞耳邊。周而復始,彷若雷擊,彷若鐘鳴,砸碎了清明,重傷心神。一時間紫凰只覺身心俱疲,毫無招架之力。她努力嚥下喉間的惺甜,想無謂的輕笑一聲,卻又怕鮮血溢出來。紫凰努力嚥下口中的惺甜,目光茫然無措,眼前的人忽遠忽近。直至此時,紫凰才明白,原來愛竟可以這般,這般疼。 紫凰站起身來,挺直了脊背,坐到了夙和對面桌前。她努力壓抑著顫抖的手,從懷中拿出一支白玉笛,細細撫摸了許久,抬眸淺笑:“我撿到它的時……它渾身還沾染著仙君的氣息。這靈寶是仙君親手做的,又貼身攜帶百年之久,已有了靈性,不如取名'和凰'可否?” 夙和冷笑一聲,手指輕動,一道銀光閃過,白玉笛已被夙和奪了去。夙和清湛的眸子無悲無喜,冷聲道:“本君愛過護過的徒兒,已經死了,此物便也該隨她而去。” 紫凰眼睜睜地看白玉笛化作一堆粉末,卻不意外。那粉末從夙和手心一點點的飄散,似乎終於散盡了一人一妖最後的緣分。紫凰的眼眸暗沉沉的,再看不到一絲情緒,輕聲道:“夙和仙君一直都知道黑蛇的傳說,當初為何要收一條神佛共厭的黑蛇為徒呢?” 夙和躲開了紫凰的注視,垂眸譏笑道:“彼時年輕氣盛,太過不可一世。小看了天地之力,總以為自己能化惡為善,化戾氣為祥和。直至此時才懂得,六道輪迴,各自有道,有些惡若不自救,誰也救不了!” 紫凰輕笑道:“仙君後悔了嗎?” 夙和側目冷笑,毫不猶豫地說道:“自然後悔,若再給本君一個機會。當初便不會顧忌許多,定然會一力將你斬殺在湖邊,打散你魂元,毀屍滅跡。” 紫凰怔怔地凝視著夙和的臉龐,許久許久,暗沉沉的杏眸逐漸地恢復了昔日的光亮,水色粼粼流光溢彩。彷如百年前初見時,那般地干淨無暇。紫凰瞇眼淺笑,輕聲道:“紫凰現在懂得。原來仙君心中的紫凰,早已死在百年之前的那場意外裡了。百年來,仙君有過等待和後悔,只是紫凰卻回來晚了。當仙君決定親手將那牽掛斬斷後,紫凰便不該活著回來,更不該站在仙君面前了。紫凰終於知道,此生此世仙君再不會對紫凰好了。可紫凰也無所謂了,畢竟夙和教會了紫凰太多太多……” 紫凰起身挺直脊背站在夙和對面,四目相對。夙和卻被那熠熠生輝的眼眸驚了一下,心中卻前所未有的恐慌著,卻不敢深思,如逃避一般躲開了。 紫凰輕笑道:“時光飛逝,歲月如梭。我們總要和過去的自己說聲再見,夙和仙君的教導看護之恩,紫凰萬不敢忘。從今日便讓紫凰親手照顧仙君起居,以報大恩。” 夙和皺眉道:“本君不敢圖府君報答,府君若真有心,便放本君離去。從此以後,莫再相擾,各不相干才是!” “放心,不會讓仙君等得太久。”紫凰抬眸而笑,拱手躬身,一步步地退至門外,轉身離去。 夙和瞇眼看著紫凰的離去,總覺得似乎有什麼改變。不敢深思,不得其中,只是聽紫凰的意思,似乎還要耗上許久。這一刻,夙和不知心中是期待,還是排斥,但整顆心卻一點不焦急。似乎一人一妖,這般的耗著,千年萬載也並沒有什麼不好。片刻後,夙和起身走至門邊,將整片竹屋布上防禦結界,甩袖進了屋內。 次日清晨,夙和對結界外的早飯視而不見,更是裝作沒看到神月潭邊的人影。小仙仙結界乃閔然親設,夙和無法。紫凰的修為一直停滯不前,便是再給她百年,也是破不了夙和親手布下結界的。夙和從窗口見紫凰真的進不了結界內,心中說不出的暢快。連日的氣惱憋悶也不見了踪影,嘴角噙著不自知的笑意,彷彿一人一妖的對決,終是勝了一局。夙和看了片刻,嘴角含笑,神清氣爽地再次入定去了。 直至傍晚,夙和才睜開雙眸,卻見門外的飯食已換了模樣。紫凰一如早晨般,坐在神月潭的大石上,若非是吃食有所改變,夙和真以為她已坐了一日不曾動過。夙和從窗口看了許久,紫凰不言不語地始終盯著水面,不知在想什麼,卻並不曾朝屋內看。一時間,夙和心中說不出的滋味,卻未深想,再次閉目入定。 一連數日,紫凰除了在門外放上一日三餐,便坐在神月潭邊發呆。她再不曾試圖靠近屋內,也不曾試圖和夙和說話,那雙帶笑的杏眸,一直半垂著,讓人看不出心思。夙和見紫凰不再試圖接近自己,整日整日地沉默不語,當初那點勝利後的愉悅,逐漸是了原本的滋味,心中又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夙和看來,紫凰整日坐在潭邊不聲不響,彷若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當真又讓他說不出難受又惱恨,恨不得狠狠打她幾下,讓她哭著求饒才好。明明是她囚禁自己在先,威脅誘惑在後。此時卻一副受害者的模樣,當真可惱,但夙和不願開口,生怕一開口便會忍不住心軟,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紫凰坐在神月潭邊,回憶往日種種。記得百年前屋子後面有整片整片的玉蘭樹,在最右邊卻有一整片竹林,那些樹木花竹在靈氣的滋養下長得十分的茂盛。夙和寒邪入體時,渾身無力不得不依靠自己時,自己曾親手給夙和打磨過躺椅。自己與棕棕一起找來最細的幾根竹子,逐個磨去了棱角和細碎的竹刺,沒有用半點法力。紫凰總覺得雙手做出來的雖粗糙了些,卻顯得更加真心,只是有些真心可以換來真心,有些真心去只能換來無視或是仇恨。 紫凰走時,棕棕便已有了靈根,百年修煉,即便如何遲鈍,想來也已成了一方小妖。只是紫凰從回來到此時,再未感覺到過棕棕的氣息。 紫凰此時憶起當年帝霄的那片赤誠之心來,將心比心才知那些不易。不知他也曾多少次將真心捧出來,毫無防備地放在自己面前,卻被無視到底。此時紫凰十分慶幸,當年的自己只是無視了那顆真心,卻不曾傷害,更不曾打碎,不然這負罪感會讓紫凰背負一生。 帝霄始終如一,真心真意的幾百年,被無視得如此徹底。那種折磨和煎熬,直至此時紫凰已是感受的淋漓暢快。這般的煎熬,莫說幾百年,便是一年紫凰自己也受不得。是以帝霄的怨恨並沒有錯,用了心才會被傷心,若不用心又怎會覺得傷心。只因在乎,只因放不下,只因看不到希望,才不得不毀去,不得不玉石俱焚。 紫凰憤恨至極時,何曾不想同歸於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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