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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二十七章

步步驚心續 玉朵朵 15689 2018-03-16
元宵節過後,賢良門外。 那拉氏拉住我的手,恬靜地笑著道:“妹妹回去吧,這馬車就在門外。”我笑著點點頭,她唇邊含笑看看我身上的斗篷,道:“幾年了,妹妹還穿著這件斗篷,莫不是敏敏王妃這兩年送你的,你都送給了宮裡的姐妹們。” 我淺淺一笑:“我還留有兩件。”那拉氏點頭笑笑,回頭對身後的嵐冬吩咐:“好好調理王爺的病。”我心中微怔,看向嵐冬,她目光淡淡,和我一觸即離。 她微垂首輕聲回那拉氏:“奴婢必會盡心盡力照顧王爺,請娘娘放心。” 那拉氏輕頜了下首,然後朝我一笑,我笑著回了下,她轉過身,踩著細碎的步子,踏凳上了馬車,熹妃、裕妃等和我相視微笑後,尾隨著各自上車。待大隊人馬浩浩蕩盪前行,嵐冬自馬車遠去的方向收回目光,靜默地垂首站在原地。我掠她一眼,舉步往回走去。

菊香隨著我走了向步,悄聲對我說:“娘娘,嵐冬姑娘還在原地站著。”我停步吩咐菊香:“讓她隨著一道走。”菊香努努嘴,回身走向她。 默想著心事,緩步走向勤政殿。殿門的高無庸忙走過來,賠笑道:“皇上正在議事,娘娘如若有事,奴才這就禀告。”我腦中仍想著一直徘徊腦中的事,隨意點點頭問:“殿中還有何人?”高無庸道:“還有怡親王和四阿哥。” 我仍是點點頭,剛提步行兩步,心中忽地想起一事,回身吩咐高無庸:“菊香和坤寧宮的嵐冬一會過來,讓她們去側殿茶房候著。”高無庸似是猶豫一下,才應聲守在路口。 剛入大殿,便傳來胤禛的聲音:“軍機房不是專為西北戰事而設,要逐步承旨辦理機務,取代議政王大臣會議。辦理機務的軍機大臣,在滿、漢大學士及各部尚書、侍郎中選,要能辦實事之人。”

軍機房剛剛建起來,尚有許多細節要商定。我停下步子,躊躇一陣,轉身瞅他一眼,正欲出門。他目光正好掃過來:“曉文。”我走過去,弘曆起身行禮,我淺笑道:“你們繼續談,我到裡面待一會。”說完,徑自向裡面耳房走去。 坐在榻上,怔忡的默想著,每次見到嵐冬總有種奇怪的感覺,有些說不清楚,總覺得她心中埋著沉重的心事,身上隱著冷寂的影子,但心中又不排斥她,止不住想她為何如此,最奇的是,居然覺得她與自己有著莫大的關聯。 默想一陣,回過神卻發覺外面靜悄悄的,沒有一絲聲響。 又等了會兒,我起身走出去。胤禛、十三、弘曆三人正看著地圖,聽到腳步,三人抬起頭。十三抿嘴輕笑,起身道:“臣弟告退。”弘曆默看我一眼,隨著十三起身欲出去。

“十三弟。”話一出唇,下部該說什麼,我卻心中沒了思量。十三面帶疑惑,笑看著我,弘曆也立在原地,默默盯著我。 我看向胤禛,凝目注視著他,道:“方才皇后娘娘走時留下了貼身丫頭。” 他本微蹙的眉頭舒展,眸中蘊絲笑意,道:“把這事給忙忘了,十三弟,皇后身邊有一個懂得調藥的宮女,你這陣子身子虛,皇后請旨,想把她留下調理你的身體,朕已準了。” 十三瞥了眼我,我輕搖了搖頭,他默一會才問道:“可是名叫嵐冬的宮女。”胤禛笑著點點頭,十三又看我一眼,我擔憂的盯著他。十三默想一會,微笑著:“臣弟謝過皇兄、皇嫂。” 我心中一緊,腦中驀然想起弘曆的那句話'圍在阿瑪身邊的人都應小心',想到這,我緊張地脫口說:“不可。”

三人的目光瞬間全盯著我身上,胤禛走過來柔聲問:“怎麼了?”我悄眼瞅了一眼十三,十三眉微蹙微微搖頭,我心中恍惚一陣,猛然明白十三這麼痛快答應下來,是為了把嵐冬支出宮去。 我心中難受,對著胤禛搖搖頭,輕聲解釋:“皇后娘娘身子也不好,讓她隨著十三,誰來照顧皇后。”他靜靜盯我半晌,我默立著對他微微一笑,提步向外走去。 走到十三身邊,腳步一滯,心中極是酸楚,對他苦苦一笑,他卻是面色淡然,嘴角仍掛著笑。我越過他,目光恰遇十三身後站著的弘曆。弘曆面色沉靜,眸中卻隱蘊疑惑,和我目光一遇,微一頜首,然後撇過頭望著前面。 跨出殿門,高無庸迎上來道:“娘娘,菊香、嵐冬在茶房候著,奴才這就去叫她們。”我木然擺手:“皇上正在議事,你守在這裡,我自個去就行。”說完,我徑往茶房方向走去。

春風初拂,寂靜了一冬的枝椏吐出了新芽,閣內的草地也微微露出了綠。 嵐冬入交暉園已有月餘,沒有任何事情發生,我懸著的心終於落了下來。 這幾日,勤政殿裡燈火通明,賢良門外新建的供軍機房辦公以及大臣候旨小憩的朝房日夜人滿。 原來噶爾丹策零殺死叛逃到準噶爾的羅蔔藏丹津及其部屬,並譴特使來京稱'若天朝俯念愚昧,赦其已往,即將羅蔔藏丹津解送。 '朝臣們以為事情有轉機,噶爾丹策零可能會俯首稱臣,認為並不需要下令兩路大軍攻打,可胤禛卻認為,這只是其緩步之計,認為噶爾丹策零是在為反撲做準備。 我站在船頭,遙遙望著對面朝臣來來往往,太監宮女們腳步匆促。輕輕籲出口氣,轉身吩咐搖擼太監回杏花春館,小太監飛快瞅我一眼,似是被我突如其來的微怒口氣弄得莫名其妙,他面帶惶色輕聲應下,便往回劃。

我心中雖有不忍,但實在沒有精力再多說一句話,遂回艙坐於幾旁,默默出著神。 上岸,走進館內,沿路信步踱著。不知過了多久,太陽漸漸西落,我仍徘徊在林子裡。遠遠聽見菊香的叫聲,我深透口氣,走出林子往回走。 “娘娘,以後您不能獨自一人出閣,奴婢都找你一個時辰了。不得已才這麼大呼小叫的,讓別人聽見,多麼不成體統。”菊香跑過來,未及喘口氣就發起了牢騷。 初春的傍晚,涼風習習。菊香卻額頭涔汗,想是跑了不少冤枉路。我抽下她的帕子,塞到她手中,笑斥道:“我們閣內規矩是越來越壞了,丫頭都訓起主子了。” 她努努嘴,瞥我一眼道:“要說閣內的沒有規矩也是您挑起的,哪有主子整日獨自一人出去的。巧慧姑姑說了,侍候小阿哥都比跟著您省力。”我無奈的嘆口氣,笑問她:“什麼事?”

她一拍額頭:“只顧埋怨了,把正事都忘了,笑泠姑娘已在閣內候了一個時辰。”我微怔,又反問一句:“你說的是誰?”菊香鬼笑著道:“是勤政殿的笑泠姑娘,許是萬歲年今夜要回來吧。” 我輕哼一聲,斂了笑肅容道:“長了幾個膽子,連皇上的心都操。”她笑容一下子僵在臉上,'撲通'跪在地上顫著音道:“奴婢再也不敢了,娘娘恕罪。”我忍著笑,向前走兩步,抑不住大笑起來。 菊香一怔,忽而明白我在逗她。起身向我追來,我向前跑兩步,身上旗裝上飾品'丁冬'亂響,我停下步子,默想一會兒,還是對著跑來的菊香道:“皇上不在時,在閣內怎麼鬧都行,可有一樣,關於皇上的事,不論大小,都不得開口議論,可記住了。”菊香又是一愣,即而點了點頭。

這陣子我心中有事,沒有心思管束她們,而巧慧年歲漸大,且又一心撲在弘瀚身上,閣內以菊香為首的的宮女們也越發的沒規矩。長此以往,吃虧是必然的事,還是早些敲打敲打她。 看菊香默跟著後面一聲不吭,我輕搖搖頭,跨入禛曦閣,進入正廳。笑冷許是聽到了腳步聲,已迎在了門口:“奴婢見過娘娘。”我邊揮手讓她起身,邊坐下問:“可是皇上有事吩咐?” 笑泠嘴角掛著笑道:“皇上吩咐奴婢把這個送過來。”接過她雙后遞過的盒子,放在身邊几案上,眼前的她依然大方得體、溫婉可人,心裡不由對她生出幾絲好感,我笑著問她:“皇上這幾日膳食用得如何?”她笑著回道:“皇上的膳食仍是清淡為主,這幾日較忙,皇上用膳不是太多。” 我點點頭,菊香已閃身進來躬身行了一禮:“娘娘,廚房太監問今晚膳食可有特別想吃的?”月信已過了十餘日,且近日胃口較差,進膳漱口隱隱有些噁心,大概腹中已又有了一個生命。

幾次三番想開口告訴胤禛,可每次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心中煩悶,如果不知道結局,對於這個孩子的到來我會欣喜異常,可如果生而不養,自己不能做一個合格的母親,又有何面目生下她呢。但是現在最糟的卻是,要與不要、生與不生,自己沒有決定權,自己根本沒有辦法阻擋她的到來。 呆坐著默默發了會呆,一回神卻見菊香仍垂首躬立著,而笑冷卻若有所思看著我,和我眼神一對,她抿嘴笑道:“娘娘,奴婢昔日在家時也燒得一手好菜,如若娘娘不嫌棄,奴婢願試一試。” 我嘴邊扯出一絲笑:“這幾日大殿忙,不能離了人手,還是先回去吧。菊香,你吩咐他們,煮些清粥小菜即可。” 菊香,笑泠禮畢而去,我拿起盒子打開,抽出裡面一張折成長條的紙,展開低聲讀著:“叵耐靈鵲多謾語,送喜何曾有憑據!

幾度飛來活捉取,鎖上金籠休共語。 '比擬好心來送喜,誰知鎖我在金籠裡。 欲他征夫早歸來,騰身卻放我向青去裡。 '” 我心中一暖,不由得掩嘴輕笑起來,這時候,他還有閒情逸致打趣我,想來是這幾日我總是坐船行至一半便調頭而回,傳到了他耳中。本鬱悶的心緒因這首詩而暢快了些,嘴角蘊著笑,小心的收紙入盒,拿起來,起身往內院行去。 內院,房門半開,我心中一愣,出去時好像關了門。且這房中的一切都是自己親手收拾的,巧慧明知自己不在,也不會帶弘瀚過來。難道他回來了,想到這裡,抿嘴笑起來,既然回來了,還差笑泠送首詩。 推開門,正欲開口,卻見一女子背對著站在我的梳妝台前。這背影極像是…… 我心中一愣,同時又是一驚,冷冷的問:“不請自入,有什麼要緊事?” 她身子一頓,轉身微垂首盈盈施一禮:“奴婢失禮了,承歡格格吩咐奴婢送個口訊。”我凝目注視著她,淡淡地問:“格格有何事?”她唇邊漾出著絲笑:“格格想趁著春暖花開,邀娘娘去暢春園騎馬。” 我點點頭,笑著道:“知道了,回去你告訴格格,讓她來一趟。”語畢,心念一轉,疑惑地續問:“你進園子就為了此事?” 她瞅我一眼,走過來道:“王爺已兩日未出園子,奴婢是為王爺送藥而來,順帶著為格格捎口信。” 看她垂目不卑不亢的站著,那奇異的感覺絲絲湧上心頭,我目注著她,凝神細看。 半晌後,心裡沒來由得一陣不安。我收回目光,往內走去,邊走邊道:“皇后娘娘吩咐你好好照顧王爺,那是對你的信任,不要辜負了她。一個女兒家,以後不要單獨出來,王爺沒時間回去時,我會吩咐小順子過去拿藥。你退下吧。” 聞言,她靜默一陣,忽然開口道:“那就是說,如果王爺的病一日沒有痊癒,我就得待在交暉園。”聽她語氣生硬,我心中一愣,忙轉過身,她嘴角噙著一絲詭異的笑容,冷眼看著我。 不,那種眼神不能稱之為看,那是一種怎樣的眼神,裡面蘊著一種說不清的東西,細想一會,心中又是一驚,那是恨,她現在竟是恨恨的瞪著我。以前總覺得冷意逼人,不似一般唯唯諾諾,對主子話言聽計從的丫頭。從未看她如此表情,不知為何,在內心深處竟湧出絲驚懼,忙輕喝道:“還不退下。” 她掠我一眼,唇邊的笑卻擴大起來,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為何在廉親王爺駐足相望嗎?你不是一直懷疑我,和六十阿哥的死有關嗎?你不是一直對我很好奇嗎?” 原來她的確有問題,自己的感覺是對的。 強自壓下心頭不安,慢慢坐在桌旁,端起茶壺為自己到一杯水,慢慢啜了口,強自鎮靜下來,抬起頭笑著道:“我曾親耳聽你說過,你和王府沒有關係。” 她隱去笑容,向前走兩步,盯著我恨恨地道:“我現在沒有,不代表是以前沒有。” 我心中震驚,默想一會兒,自己在王爺從未見過她,況且她的年齡也不該和八爺有什麼聯繫,難道是和八福晉明慧有關係之人。 我心中一沉,聲音有些發顫:“你是明慧什麼人?” 她咬牙笑起來:“她,八福晉。”我心中更是吃驚,聽她的語氣隱著恨意,說明她並不是明慧的什麼人。 看我凝神細想,她又是一陣輕笑:“你很聰明,你所猜測的都對,皇后的痰湧,六十阿哥的落水,甚至是怡親王側福晉之死都和我有關係。” 我手一抖,手中盃子應聲落地,一聲脆響,驚醒我的身上的怒意,我'騰'地起身,厲聲喝問:“為什麼?她們跟你有何冤仇,皇后待你如親生女兒、六十阿哥才只是個孩子、而綠蕪和你更是沒有任何關係,究竟是為了什麼?讓你如此狠心對她們下手。” 她慢慢搖搖頭,緩緩向前走著:“你說的都對,她們和我沒有關係,我甚至負了皇后的一片恩情,可是,她們必須要死。”我手握成拳,吼道:“為什麼,你總得有個理由,為什麼?” 她依舊笑著,臉上隱隱透著絲瘋狂、扭曲:“為什麼,皇后死了,整個后宮便是一團散沙;福惠死了,對他可是錐心之痛,但是我沒想到他那麼快就挺了過來;其實,我下一目標計劃的本來是你,而不是側福晉,但你知道什麼救了你嗎?” 和她面對面站著,她眸中的仇恨如一團火焰一般,我心痛難奈,已不知懼怕,揚手欲打她一耳光,她畢竟學過功夫,我的手剛剛揚起,她便抬手一擋,我一個趔趄,差點摔倒,整個手臂更是火辣辣的疼。 她笑著盯著我:“真不想知道?。” 她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打擊胤禛,我不覺已淚如雨下,腦中滿載恨意,但卻說不出一句話,只知道恨恨的回望她。見我如此,她臉上笑容放大:“是這個,是這個救你一命。” 移目看她手中鐲子,我心神一晃,腦中一個念頭閃了出來,心中驚痛不已,不會的,不會是她,腦中雖是這麼安慰自己,但身子仍是一軟,向後退兩步。呆愣一瞬,突地又反應過來:“你為何拿我的鐲子?” 我撲過去,欲搶過來。她一把收住,放進懷中:“你的,這怎會是你的,這是馬而泰.若曦的,你是嗎?” 我身形一頓,停步驚問:“你到底是誰?為何要拿我額娘送我的鐲子。” 她嘲弄的看著我,冷聲道:“你額娘,你配嗎?你敢承認你是馬而泰.若曦嗎?若曦額娘早去,姐姐是她唯一的依靠,但姐姐下場如何,皇家除名。還有阿瑪一個掌握西北兵馬大權的將軍調任到一個文職小官。甚至,還有姐夫,他,……他竟被你們逼死,你有臉承認你是若曦嗎?” 我兩手指甲已深扎入肉,但我卻絲毫感覺不到痛,面帶慘笑問:“你是若曦?” 她閉眼,一串淚珠隨著落下:“若曦,已經二十多年沒有人如此叫過了,我還是若曦嗎。” 我一直隱隱覺得她和自己有莫大的關係,原來她竟是,心裡如刀劃過一道一樣,隱隱作痛,摀住心口,道:“即便如此,你也不應該殺這麼多人,皇上,他並沒做錯什麼。” 她頭微揚,臉上帶恨卻笑著道:“姐姐、阿瑪又有何過錯,還有,姐夫,他該死嗎?還是這麼屈辱的死。” 我身子沒有一絲力氣,依在桌上,強抑住心痛問:“你多年沒在姐姐身邊,你可知道姐姐的心思在不在八爺身上?另外,你又怎知阿瑪他們過得不如意呢?六十該死嗎?綠蕪又該死嗎?甚至還有綠蕪那還沒有出世的孩子也該死嗎?你真是若曦嗎?你是姐姐的妹妹嗎?為何你會如此蛇蠍心腸。” 被我這麼一連串的反問,她微微心了下,面帶茫然,但隨即面色一變,大聲道:“我怎會不知姐姐的心思,她們是不該死,但誰讓她們跟皇上有關呢。我本有機會讓他一刀斃命,可我更想讓他嚐嚐親人一個一個在身邊離開的滋味,我要讓他孤獨至死,讓他獨自品嚐自己種下惡果。至於側福晉,怪只怪他是怡親王最心愛的女人,只有她死了,怡親王才會受到打擊,如果皇上知道他心愛的十三弟是因為他才痛苦至死的,你猜他會怎樣。” '痛苦至死'乍一入聞,我心大驚,難道,…… 我甩甩頭,心痛莫名,哀聲問:“你在王爺藥裡作了手腳?” 她仰頭大笑:“現在他還死不了,他會再痛苦三個月,然後腸穿肚爛而死。” 我身子一軟,癱倒在地,被剛才落地的茶碗碎片紮住手心,我卻絲毫沒覺得痛,腦中竟然木木的,只是血瞬音染紅整個手掌。 我呆呆坐在地上,她走到我面前,臉上有絲獰笑:“這滋味好受嗎?你可知道,一個十幾歲的女子,突然變成了一歲的女娃,而且是一個出口成章的孩子,整日里對家人說'我是當今八阿哥的妻妹,我不是你們的孩子,我叫馬而泰.若曦。'結果怎樣,你知道嗎?我被視為妖怪,隨著那家的阿瑪、額娘被族人趕出家門,流落異鄉。” 我呆呆的聽著,原來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可自己想這樣嗎?這由得了自己嗎?我苦苦一笑:“你以為我想嗎?我……” 話未說完,門口突然傳來巧慧的聲音:“保護娘娘要緊。”幾個侍衛拔刀入內,團團圍住我們,面前的她一笑,蹲下來,自頭上拔出簪子對著我胸前,笑著道:“知道鳩尾穴嗎?任脈,刺中後,震動心脈,最後血滯而亡。” 巧慧聞言疾步撲過來,淚流滿面,道:“嵐冬姑娘,千萬不要傷了我家小姐,你想要什麼,皇上都會答應你的。” 她一手掐我的脖子,一手用簪子指著我,看了眼巧慧,滿臉傷痛的喃喃道:“小姐。”她收回目光,盯著我冷笑著道:“我該叫你曉文,還是若曦。'小姐',連姐姐的貼身丫頭也對你這麼關心,你很開心吧。” 難道她第一次見到巧慧會把手中的粥打翻,難怪她總是冷意凌人。 我人仍是呆坐著,眼前的一切我絲毫不覺得怕,心中驀然覺得眼前的嵐冬是那麼的可憐、可恨。 巧慧一愣,立在了原地。嵐冬笑瞟了眼幾個侍衛,最後目光又落到巧慧身上:“好巧慧,反正只有你自己看見了,你不要告訴姐姐,我再也不敢往福晉房內放耗子了。” 巧慧身子輕顫,疑惑地道:“你是誰,你怎知我家小姐小時候的事?” 嵐冬淺淺笑道:“巧慧,姐姐待你這麼好,你為何助紂為虐,跟在她的身邊?”看巧慧茫然不解,嵐冬指著我道:“她冒充若曦這麼多年,你都不知道嗎,我才是真正的若曦。” 這麼荒謬的事竟發生自己身上,並因自己發生了這一系列的慘事,如果不是自己求胤禛讓姐姐和青山生不同衾、死同穴,了了姐姐的心願,哪會引來了一串的誤會。 六十、綠蕪,兩人的面孔交替在我腦中閃著,是自己害了這兩條命嗎,只覺得心痛難忍,我不自覺摀住心口,喉頭一甜,自嘴角流下一股熱流,垂首看看,衣襟上已多了朵朵紅花。甜味過去,嘴裡充斥的滿是鹽腥味,喉頭癢癢的,'哇'地一口又吐了出來,我眼前漸漸灰暗一片,意識也越發模糊起來。 巧慧猛地喝道:“我家小姐早在雍正三年就去了,娘娘和我家小姐一樣,都是善良之人,你身為皇后娘娘的貼身宮女,犯這大不敬的罪,也不怕被誅了九族。”我一驚,又有一些清醒,無力的苦苦一笑道:“沒想到姐姐會有這樣狠毒的妹妹。” 兩人對視著默一會兒,她眸中的狂亂少了幾分。我卻再也無力撐下去了,眼前一黑,耳邊同時又聽巧慧的驚恐聲:“蛇,她背後有蛇。”緊接著身子被人撞了一下,然後又是'啊'的一聲。 冥冥之中,我有些奇怪,怎會有蛇呢,最後那一聲聽聲音好像是笑泠的,她不是回勤政殿了嗎? …… 臉上好像被什麼東西扎了一樣,隱隱的有些疼。我伸手拔一下,手被輕柔的握住,耳邊傳來他焦慮的聲音:“若曦。”緊接著臉上又被一雙小手撫來撫去:“額娘,瀚兒很乖,你不要不理瀚兒。” 暈暈沉沉中聽他不停喝斥太醫,我艱難睜開眼睛,用盡全身力量卻仍是聲若蚊蠅:“皇上。” 周圍瞬間寂靜無聲,眼前出現一大一小兩張臉,胤禛面色憔悴,下頜鬍鬚已長出半指,四目相望,他眸中柔情默默,緊緊密密裹著我。弘瀚許是見我沒有理他,小手已伸過來,扳過我的臉對著他,撇嘴委屈道:“額娘,瀚兒不乖嗎?你為何睡這麼久,不想看看瀚兒嗎?” 心中一緊,腦中驀地想起那日的事,'腸穿肚爛'猶如響在耳邊,我翻身欲起,才發現身上無一絲力,僅僅是頭微動一下,整個人仍躺在床上。 胤禛眉宇一蹙,彎腰托起我的身子為我墊上軟墊,柔聲道:“想幹什麼,說出來,吩咐下去就行了。”我斜依著身子,心中焦急,但卻無一絲力氣,低聲道:“我馬上要見十三。” 他點點頭,坐在我腿邊道:“高無庸,怡親王可是在勤政殿議事。”我這才發現,床前並站一排太醫,旁邊巧慧、高無庸也直直的立著。 高無庸向前走兩步,輕聲道:“王爺這幾日一直在園子裡,即使不在大殿,也會在賢良門和大臣議事,奴才這就去宣。” 胤禛揮手摒退一干太醫,高無庸和巧慧也隨著退了下去,可巧慧牽著的弘瀚卻抓住我的手:“瀚兒不走,瀚兒要和額娘在一起。” 巧慧好言哄了一陣,弘瀚仍是不撒手,她為難的看著我,我撫撫弘瀚的小臉溫言勸道:“瀚兒乖,額娘身子再好一些,一定會抽時間繼續教瀚兒珠心算。”弘瀚將信將疑看著我:“額娘說話算數。”我扯出笑容,點點頭,小傢伙才一步三回頭隨著巧慧出去。 十三搬椅子坐在床頭,望了眼胤禛才問我:“皇嫂,如果身子挺得住,今日當著皇兄的面都說了吧,發生了這事,也該給皇兄一個交待的。”自我醒來就急尋十三,胤禛雖未開品詢問,但一直面色淡淡,坐著默看著我。 此時,聽十三這麼一說,胤禛輕嘆口氣:“你們瞞了我什麼事?”我凝目注視著十三,一陣心酸,十年幽禁、失去至愛,件件都與我有關。 輕咬下唇,閉眼默一會,強自壓下一腔悲傷,對十三道:“你藥中有毒,是慢性的,現在馬上去找張毓之,去尋他師傅,找解藥,一定要快,三個月內一定要服解藥。”說完這一席話,已覺得氣短,撫住胸口喘起來。 十三微微笑著,沒有應聲。胤禛卻面色一緊、眉頭緊蹙,伸手輕柔的為我揉了胸口,待我呼吸平順,才開口問:“怎麼回事?”我以手支起身子,未回答他的話,依然盯著十三道:“你不能再受舟車勞頓之苦,還是在園子裡等著,差人帶他來。” 十三搖頭道:“我身子沒什麼不適,況且她的藥,我也沒喝幾次。”我搖搖頭,急得淚在眼眶裡打轉,胤禛已大聲叫來高無庸吩咐:“命廷玉差人盡快回府尋張毓之進園子,另外,你再派人去菊捨去尋。”高無庸應下,便腳步匆促的出去了。 胤禛目注著我:“還有力氣說麼?”我點點頭道:“瓜爾佳.嵐冬是八爺府中的舊人,我入府時她已離了府,我們從未謀過面。那次被擄出宮時,我曾見她在王府門前徘徊,就一直心存懷疑……” 斷斷續續全部說完,弘曆與張毓之已一先一後進了門,張毓之行禮之後,立在一側。見十三仍是不當回事端坐著,我心中酸楚,對張毓之道:“你師傅所居之處離園子有多遠?” 張毓之微怔一下:“我師傅在天目山,但自我與師妹下山,師傅已出去雲遊,現在不能肯定他在山上。”張毓之默一會兒,忽道:“可是嵐曦闖了禍端?” 我心中一苦,胤禛默看張毓之一眼,揮手招來高無庸吩咐,高無庸一陣點頭,領著張毓之出去。 胤禛自我說完就一直默默不語,我心中難受,不知如何解釋我和嵐冬的身份。幾人默一會,他忽道:“她如此費盡周章的謀劃,為什麼她會如此恨朕,甚至是恨你?” 我苦笑一陣,喃喃自語道:“為什麼,因為她恨,她恨她失去了親人的呵護,她恨她失去了溫暖的生活,她更恨的,大概是我我佔了她的……”我話未說完,弘曆忽然道:“皇阿瑪,兒臣自嵐冬身上搜出了這種藥,不知是不是往十三叔的藥中摻的。” 胤禛面色更暗,十三仍是一臉淡然,我心中卻越發難受,其實我心中最擔心的是,不是十三中了毒,而是他已生無可戀,死亡對他來說,只是解脫。 待一切安排妥當,張毓之的師傅畫像也快馬加鞭送到各省,我心中卻沒有一絲興奮,隱隱覺得十三過不了這一關。 凝目注視著十三,十三笑著道:“皇嫂不必如此擔心,不是還有三個月時間嗎?”我點點頭道:“一定要平安回來。”十三仰頭一笑,對胤禛笑道:“虧是四哥在身邊,如若不然,你這麼千叮萬囑的,看到的人會誤會的。” 我心一驚,他叫了'四哥'而非'皇兄',而且是侍衛環立的這裡,心中的不祥之兆更強一些,胤禛也是微怔一下,上前拍了拍十三的肩膀:“四哥等你回來。” 十三點點頭,一躍上車,我眼眶一熱:“我們再送你一程。”十三爽朗一笑,道:“已出了賢良門,難不成你們還想送出園子。” 馬車已開始向前走,我急急趕兩步,大聲道:“允祥,記得四哥、四嫂等你回來,回來後你還要為承歡主持大婚呢。” 十三笑容一僵,但隨即隱去,仍笑著道:“我走後,承歡還是隨著四嫂在園子過吧。”說完,挑了車簾入內,馬車也漸漸遠去。 惶恐不安中,終於到了雍正八年五月份。 佇立在亭子裡,望著天邊的酡紅如醉的暮色,我心中暗自慶幸,或許現實與史書是有出入的,十三沒有在五月份去世。又或許是自己記錯了,十三在雍正年間根本沒有去世,是的,一定是自己記錯了。 “小姐,小姐。”正在沉思,忽然傳來巧慧焦急的叫聲,我轉身看去,巧慧一步兩階的上來。我忙下階,扶住她埋怨:“年歲大了,腳下要注意一些,摔傷了是可大可小的。” 巧慧喘著粗氣道:“小姐,出事了,怡親王……”未待她說完,我心下一驚,身子跟著一顫,腦中突地一片空白,巧慧的聲音依然在耳邊:“……過世了,皇上、格格已經去了交暉園。” 我疾速跑著下階,巧慧在後面喊:“小姐,小心腳步……”話未落音,我腳步一空,已翻身滾了下去。 耳鳴目眩,眼前金星閃著。我翻身欲起來,剛一起身,'啊'地一聲又摔倒在地,巧慧已跑過來,翻開我的衣襟,哽咽著道:“小姐,你的腳……”我拉著她的胳膊,哀聲道:“扶我起來,快。” 巧慧搖搖頭道:“小姐,看樣子,你的腳已傷了筋骨,不能動,奴婢這就去讓人抬軟凳過來。”我扯著她道:“我一定要去交暉園。” 巧慧默一會兒,道:“小姐,你可知道二小姐最怕什麼嗎?”我茫然搖頭,她輕聲道:“蛇,她一聽到有蛇,一定會跳起來。”我抓著她的手鬆開,垂首苦笑道:“你想說什麼?” 巧慧拍拍我身上的土,道:“我家二小姐已經過世了,誰也代替不了她。可在我心裡,你也是我家小姐,是三小姐。現在你已有了身孕,上次已受了驚嚇,況且皇上走時有吩咐,不讓你去交暉園,你腳崴傷了,現在你去,是不是園子裡的太監宮女們都受了罰,才能阻擋你。你可知道,上次因為嵐冬能輕易進閣……” 話說了一半,她忽然停下,驚恐的瞅我一眼。我一閉眼,無力地趴在地上,苦笑起來,前些日子禛曦閣侍衛突然換了,自己還問過胤禛,他卻輕描淡寫的解釋'園子裡的侍衛都是互相調換的',他說的也是事實,自己也就沒有多想,今日聽巧慧這麼一說,莫非是…… 斜靠在床上,左手右腳裹著厚厚的布,右手拿著本書,盯著書本,腦中卻空空的,沒有一絲自主意識。 門輕輕被叩了兩聲,我回神忙道:“進來。”小順子進來,禮畢道:“今日皇上下詔恢復王爺名諱為胤祥,配享太廟。並且,擬定王爺溢號為賢,並命將'忠敬誠直勤慎廉明'八字冠於賢字上。” 我淒然一笑:“公而忘私,視國事如家事;小心兢業,無纖毫怠忽;精白一心,無欺無偽;直言無隱,表裡如一;黽勉奉公,夙夜匪懈;一舉未嘗放逸,一語未嘗宣漏;清潔之操,一塵不染;見理透徹,蒞事精詳,利弊周知,賢愚立辨。 ” 小順子一呆:“娘娘如何知曉,皇上是如此說的。”我苦笑著搖搖頭,不再言語,小順子麵帶狐疑之色,轉身向外行去。走了兩步,似是又想到什麼,停步回身道:“誠親王允祉在王爺喪事上總是遲到早散,面無戚容,皇上已命交宗人府議處。” 自摔傷後,我一直譴人送口訊給胤禛,他不得已,只好每日差小順子回來送信。 一個人默默坐著,心裡卻翻江倒海,如果自己什麼也不知道,是不是也就沒有後來這一系列的事,沒有十三的十年囚禁;明慧的慘死、八阿哥的休書。沒有上面的事,也就沒有了六十的死;綠蕪的死、十三的死;甚至是閣內侍衛的死,…… 想來想去,原來這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自己一心想讓姐姐沒有遺憾,但卻沒有想到會發生這麼一系列的誤會,原來自己才是那是殺死這些人的兇手,怪不得別人,自己才是這所有事的罪魁禍首。 頭痛欲裂,雙目緊閉雙手抱頭,蜷曲在床上,身上的傷口許是拉開了,我卻不覺得痛,還隱隱有些痛快,身上痛一點,再痛一些,心才會少痛一些。 “小姐,你怎麼了?”耳邊傳來巧慧關切的聲音,我搖頭無語,她拉下我的胳膊,捏著我的下頜道:“小姐,張開嘴,你的嘴唇咬破出血了。” 我依然咬著下唇,身子微微顫著,“娘娘,你這麼糟蹋自己,只是讓親者痛仇者快。” 何謂親、何謂仇,她是仇人嗎?我默想一陣,突地意識到方才並非巧慧的聲音。 腦中驀地想起那日她的驚呼聲,慢慢睜開眼睛,巧慧忙絞了帕子為我擦拭唇邊的血跡。我伸手接過帕子,放在一邊,發現笑泠站在巧慧身邊,她矮身施了一福,我忽地發現她脖子有些異常,心中一怔,問:“你脖子怎麼了?” 笑泠用手撫一下,笑著道:“沒什麼。”旁邊的巧慧截口道:“當日,笑泠自閣內回到勤政殿,禀報高公公說娘娘不怎麼吃東西,皇上吩咐御廚為娘娘做了幾個小菜,命笑泠帶過來。她來的時候,正好是嵐冬拿簪子逼著你的時候,奴婢一喊有蛇,笑泠姑娘趁嵐冬驚慌失措撲了過去,結果被刺中了脖子。那嵐冬的力氣真大,當時如果四哥沒有場,我們都不是她的對手。” 我心下一驚,'四阿哥',當時弘曆也在場,心中猛地明白那日他為什麼截住話頭,不讓我往下說,想是他已明白了嵐冬的身份。 靜靜沉思一會兒,我抬頭看著她道:“傷口癒合了沒有?”她笑著道:“皇上命太醫為我治的,現在已差不多好了,只是繃帶還不能解開。娘娘,笑泠不懂什麼大道理,只是你這麼折磨自己,除了讓關心你的人難受心痛,起不了任何作用。” 我點點頭,強扯出一絲笑:“普通的話就是大道理,謝謝你。”她臉一慌,急忙一福:“娘娘折殺奴婢了,奴婢這麼做是應該的。” 我深嘆口氣,默默發起呆來,兩人見狀,笑泠躡腳退了去,巧慧皺眉為我重新包紮傷口。半晌後,巧慧輕聲道:“奴婢去看了一次嵐冬姑娘,她托奴婢帶口訊,想見你一面。可四阿哥卻吩咐奴婢,不能讓你知道。但奴婢想了想,見與不見,還是由你決定吧。” 我默想一會兒,心中全是哀傷:“帶她來,不,還是送我過去。”巧慧默看我一陣,點點頭,轉身出去張羅轎子。 坐在轎中,掀開簾子一角,杏花春館內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侍衛們個個面色凝重而嚴肅。 放下簾子,靠在軟墊上暗嘆口氣,自出事後,那拉氏一病不起,多次要硬挺著來探望我,可胤禛卻吩咐'先照顧自個的身子要緊'。這麼一來,她的病卻是越發重了,宮中之人忙著照顧那拉氏,園子裡忙著我及十三的事,宮女太監們都是來去匆匆、面色凝重,連續發生的事太多,許是大家一下子有些接受不了。 但接踵而來的,更是使人人心惶惶。在這月裡,胤禛還是接受了眾大臣的提議,決定對準喝爾進軍之期暫緩一年,並譴奕祿等大臣往諭'請封號,所有屬下悉編旗分佐領',可就在傅爾丹、岳鍾琪聽旨回京議事時,噶爾丹策零卻突襲駐於科舍圖的清軍,由於軍中無主將,總兵、副將血戰七日雖未大敗,可仍是損失慘重。胤禛聞訊急怒攻心,自交暉園回了園子。 圓明園的西北角,水木明瑟。 這裡只有夏季才會有太監們來將泉水引入室內,以水力轉動風扇,從而達到為室內降溫納涼的效果。因此,其他三季,都是留一些年老體弱的太監保養工具、打掃庭院。可如今,院子被侍衛團團圍著,大概除了飛鳥能入,地上走的,沒有令牌,卻是無論如何也進不去的。 下轎,推開房門,弘曆疾步過來蹙眉問:“你身子還沒康復,怎麼來這了。” 我心中苦澀,淒然一笑道:“如果不來,我這輩子也不會安心的。她怎麼樣?” 他瞥了眼裡面,道:“你自己看吧。”我走到窗前,透窗向內看,嵐冬站在屋子中央,手腳帶著鐐銬,但身上甚是清潔。 我們相互凝視半晌,她開口道:“你終於來了。” 我深透口氣,平靜地道:“你要我來,究竟是為了何事?” 她嘴角逸出一絲輕笑:“只是想讓你知道得更清楚一些。” 我一怔,心中剛剛湧出的同情之念一下被擊的支離破碎,心有絲絲絞痛:“死了這麼多人,你仍是如此恨嗎?” 背後的弘曆低聲喝斥:“死到臨頭,仍不思悔改。”她冷冷一笑:“你們為何要把我關在這兒,你們怕什麼,不就是怕別人知道她也是怪物嗎?”弘曆面色一緊,冷聲吩咐身邊的侍衛:“吩咐下去,退到十米之外,任何人不得靠近。” 侍衛利落地退下,弘曆走過來與我並立,嵐冬嘴角噙著絲冷笑:“我很慶幸進宮沒有多久,就去了坤寧宮,因此我的第一個對象便是皇后,還記得那次痰湧嗎?其實她發病也是我用藥所致,太醫的方子都是對症的,可他們卻不知,她所有的膳食都是克制所服之藥的藥性的,也就是說,她服的藥沒有用。事情本是很順的,但不想師兄也進了宮,另外,你一直以為都是懷疑我的。”她越說越慢,我搖頭苦笑道:“你少說了一樣,她對你太好,你根本就下不了手。” 她一怔,盯我一會,微微垂下頭,似是沉溺於自己的思緒中,默一會兒,突地抬頭盯著我道:“我第二個對象本來是你,只可惜我身份卑微,沒有辦法來園子裡,只好默默等機會,可即便你們冬季回宮,你也總是待在西暖閣,我沒有機會下手。” 說到這裡,她臉上突然輕笑起來:“後來我發現了另外一個目標,皇上雖不常去坤寧宮,但他對六十阿哥卻極是疼愛,每隔幾日必會譴高公公來詢問,阿哥平日里的飲食起居、騎術射獵。因此,我留心注意小阿哥的喜好,終於有一天,有了機會。小阿哥要去湖邊賞魚,這是既不暴露我,又能置他於死地的機會。那天出奇的順利,皇后娘娘一直給我訴說舊事,她沉溺於自己的思緒中,而當時又只有我們三人,一切如我所預料的發展,其實在下水救他的一剎那,我心裡是矛盾的,有些不忍心,但那時你知道我腦中忽然想起了什麼嗎?我想起了姐姐、姐夫,因此,我抱著小阿哥一起沉下去。” 腦中閃出六十在水中掙扎的畫面,心一下子揪在一起,鈍鈍的隱隱作痛。我腿一軟,身邊的弘曆忙扶著我,我摀住胸口無力地問:“那裡的魚是你準備的?”她得意一笑:“我在湖水里放了用藥養過的魚,它們放入深水中十日內不會遊入湖底,因為只有飄在水面上它們才能呼吸。” 淚順臉流入口中,心中一陣苦澀,掙開弘曆的手,走上前雙手緊扣著窗子,搖著頭道:“我本打算永遠不再對人再次提及這件事,因為這事關姐姐的名譽。但是,今日我告訴你,你不配做姐姐的妹妹,你根本不配,你們相依為命十幾載,你可知道姐姐心中的人是誰,他根本不是八爺,她心心念念想得是阿瑪帳下的青山,皇上之所以休了她,那是姐姐求來的,她想和青山生不同衾、死同穴。你口口聲聲說為了姐姐,其實你根本是為了自己,從小你跟明玉格格打架,你幫得了姐姐了嗎?沒有,你只是為她添了一樁又一樁的麻煩;你殺了這麼多人卻一直喊著是為姐姐和八爺鳴不平,但說句實話,你是為她們嗎?你不是,你只是為了你,為了你這十幾年所受的一切向我們報復。我從二十五歲突然變成了十幾歲,你以為我願意嗎?這二十年來,我在宮中過著如履薄冰、擔心受怕的日子,你以為我願意嗎?可我又能怨誰。” 她呆呆站在原地,似是陷入了沉思,過了半晌,她拖著腳鐐走過來,隔窗盯著我道:“姐姐真是自己求的?” 我淚如雨下,點了點頭:“這麼多年阿瑪雖無兵權卻過著悠閒安樂的日子,沒有皇上的口諭,這可能嗎?你學這麼多年醫術,就是為了現在所做的事嗎?” 她面色一變,輕聲慘笑著緩步走到牆角,雙手抱頭蜷曲著蹲了下來。我眼角的淚無聲滑落,默站在窗前,木然盯著她。 背後傳來腳步聲,我轉過身子,高無庸矮身行禮:“老奴見過娘娘。”我輕一頜首,問:“皇上準備如何處置她?”他忙瞅了眼弘曆,面露難色,弘曆看我一眼,輕嘆道:“公公不用為難,說吧。這裡只有我自己聽見了,至於娘娘,那是我告訴她的。” 高無庸'撲通'跪下地上:“老奴謝四阿哥。”弘曆忙托住他道聲'公公不必如此'。高無庸起身後輕輕擊掌兩聲,聲未落小順子已端著酒壺進了門,見我在此,他脖子一縮,垂首走到高無庸跟前,舉起托盤。 高無庸接過,小順子打開門,兩人一前一後走進去,高無庸清嗓過後道:“坤寧宮女官瓜爾佳.嵐冬,以下犯上,……誅九族。”腦中本是暈暈沉沉,但'誅九族'這句話卻是聽得清清楚楚。 我身子一晃,弘曆忙扶著我,我心中著急,推開他的手,走進去蹲在嵐冬跟前急道:“嵐冬,你阿瑪、額娘到底是誰。你們不是流落異鄉了嗎,你本名是嵐曦,是不是,你頂了瓜爾佳.嵐冬進的宮,是不是,你說話呀。” 但她仍默默趴在腿上,似是沒有聽到一般,我搖著她的胳膊道:“難道你還要看到血嗎,他們是無辜之人,也是對你有恩之人。”她慢慢抬起頭,眼神迷茫,怔怔看著我,本就白皙的臉龐更是沒有血色。 我又用力搖搖她,她苦苦一笑:“我從小雖調皮搗蛋,如男孩子一樣爬高上低,但心是最軟的。但是,你知道嗎?當我睜開眼,發現自己變成別人的模樣,我是多麼驚痛,當時我多想回到京城……”她未說完,弘曆已輕聲吩咐高無庸兩人退下。 “可一個娃兒,又如何能回來。你可知道我的名字是誰取得?”她說完便慘笑著盯著我,我心中一驚,'若蘭,若曦'、' 嵐曦'即是'蘭曦'。 她盯著我,又笑道:“那是姐姐和我的名字,是我自己取的。”我心中沉痛,默默不發一言。背後的弘曆一直低頭無語,默聽著我們的對話,此時,他忽淡淡的道:“奶娘,林語嫣。” 嵐冬猛地抬起頭,盯著弘曆,一臉驚色。半晌後,像是忽地想到了什麼,甩開我的手,拖著腳鐐卻輕盈地一閃身欺到弘曆跟前,弘曆疾速一退,我掩口驚呼,心提到了嗓子眼,而可嵐冬卻'撲通'跪趴在弘曆面前:“求四阿哥饒她一命。” 我心中一怔,有些不明白。弘曆默看她一會兒,道:“不要拖延時間,你只需要對娘娘實話實說,我自會保她性命。” 她起身,站在我對面道:“我是頂瓜爾佳.嵐冬入的宮,她府中的奶娘是我額娘,我阿瑪名叫呂葆中。”我咬唇默想一陣,腦中驀地想起為什麼這個名字這麼熟悉,忙問道:“你阿瑪是呂留良的大兒子,你是,你是……”嵐冬微微一笑,看著弘曆道:“四阿哥不會忘了自己的承諾吧。”弘曆微微頜首,我心中詫異震驚不已,呆望著她,喃喃道:“你就是呂四娘?” 嵐冬,不,應該是呂嵐曦,睨我一眼道:“我沒有乳名,也不知道誰是呂四娘。但有一句話,你說得對,我不配做姐姐的妹妹,我只是呂嵐曦,家在崇州,與你們沒有任何關係。” 說完,自懷中取出一塊帕子遞給我:“我對不起皇后娘娘,這是我為她繡的,不知道她還願意不願意收,如果她收了,你只對她說'嵐冬對不起她';如果她不收,你就扔了吧。另外,你額娘的鐲子還給你,放在我這,我怕污了它。” 我接過,心中哀痛不已,但同時又有股衝動,不想讓她死,想讓她活在這個世界上,覺得她是自己的親人,她是若曦,她是姐姐若蘭的妹妹。可眼前六十、綠蕪、十三的面容不斷交替閃著。 '殺人償命'自是天公地道,可是,如果沒有發生這麼荒謬的事,她會變得如此瘋狂嗎,答案是顯而易見的。我摀住心口,默看著她微笑著端起酒杯,一飲而盡。一會功夫,自她嘴角流出了血,我掩著面,身子卻軟軟的癱在地上。 弘曆忙扶我起身,我腿軟的步子已邁不開,只好整個身子依在他身上,慢慢出了房。 高無庸和小順子見了我,嚇得面無人色,弘曆扶我入轎,我依在軟墊上,全身無一絲力氣。轎外傳來弘曆若有若無的聲音:“瓜爾佳.嵐冬,……什麼時候的事?”我心一驚,不知又發生了什麼事。以手撐著自己,挑開簾子問:“發生了何事?” 弘曆走過來,看了我的神色道:“沒什麼事,娘娘回去歇息一會吧。”我微微搖頭,怒道:“到了這時候,還能瞞我嗎?”弘曆低頭默一會兒,忽地抬起頭凝目注視著我道:“高無庸來傳旨之前,去瓜爾佳府傳旨的人已復命回來。”我頭暈目眩,眼前一黑,腦中一片空白。 渾渾噩噩,時而清醒,時而昏沉。清醒時看見胤禛、承歡關切的目光,只覺得心痛莫名、頭痛欲裂,昏沉時惡夢不斷,一會是六十在水中掙扎著叫'阿瑪';一會是綠蕪懷抱著嬰孩滿身鮮血、目光哀怨的盯著我;甚至還有那面容模糊不清的侍衛在後面追逐我…… 渾沌時,腦中還有一絲清醒的意識,這絲意識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自己,這只是夢、是幻覺,只要自己清醒過來,眼前的這一切都不復存在。但自己已好像不再是自己,想醒時卻總也醒不過來。 “額娘,額娘。”一聲聲忽遠忽近的聲音響在耳畔,我本已困極倦極的身子一震,支撐著自己循聲而去。一個白衫女娃站在花叢中央,微微側著頭面帶暖暖笑意,軟軟的道:“額娘,額娘。”我心驚詫,環顧四周,只有我自己,我納悶的問她:“你額娘是誰,為何你獨自一人在這裡。” 小女娃張開手臂,笑著道:“額娘,你不認得我了,我是蘭葸,我是蘭葸呀。”我細細一看,她眉眼之間甚像胤禛,我心中有絲恍惚,慢慢向她走去。她的身子卻是越來越淡,我心中一急,大聲叫'蘭葸',她面容越來越模糊:“額娘,你不要蘭葸了嗎,額娘。” 我撲過去,欲摟著她,懷中卻空空如也,她的身影已消失不見,我心痛莫名、欲哭無淚,只知道喃喃的叫著'蘭葸、蘭葸'。 “……這樣下去,大人還能撐得下去,孩子卻是保不住了。”似是何太醫的聲音。 “她身子既無大礙,為何會昏迷了這麼多天。”是他的聲音,我心中一酸,越發不想張開眼睛。 “娘娘是心病,她雖昏迷不醒,但腦中仍有意識,她內心裡不願醒來,娘娘應是受了太大的刺激,心裡承受不了,想逃避什麼。只要她醒來,想通就行了。不過,既是娘娘會如此在意的事,相信也不易……”何太醫慢慢的說得有條不紊,胤禛已是口氣焦躁截道:“難不成她會一直這麼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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